奶綿羊的悲與喜

翟雄

此刻，母奶綿羊站在現代化的擠奶設備里。一只羊占據一個格子。格子是用不銹鋼做成的，銀光閃閃，襯托得羊毛愈發白皙、干凈。身旁是用鋼鐵鑄成的超大型擠奶器，就是一座鋼鐵巨獸。猛一看，感覺很不和諧，再仔細瞅瞅，感覺又很和諧。這是傳統與現代的對話，物質與生命的對話。

母奶綿羊都很溫馴，大小肥瘦差不多，一排排整齊地站在格子里，就像訓練有素的軍隊。開始擠奶的時間一致，結束的時間也一致。時間一到，格子門瞬間全部打開，羊頭都從格子門里伸出，齊刷刷的，伸出的比例也出奇的一致。它們不爭不搶，一只緊跟著一只從格子里出來，在狹長的出口甬道行走起來，勝似閑庭信步。一只和一只之間行走的距離相等，碩大的空奶子在腿間晃來蕩去。前面的開始小跑起來，后面的緊跟著小跑起來，直至壯碩強健的羊蹄紛飛，奶子搖晃得更厲害了。它們都很快樂，就像完成了神圣使命，一身的輕松愉悅，滿臉的幸福美滿。

前面的一批完成了任務，后面的一批緊接著登臺亮相。不需要人工驅趕、呼喊，一只只寬大頎長的、耳朵堅挺在兩邊的母奶綿羊就從進口的甬道排著隊走過來，步履鏗鏘。它們的奶子沉甸甸的，飽滿得就像過度充氣快要爆炸的氣球，更像成熟后極其驕傲、壓彎枝頭的果實，亮光光地在肚子下晃來晃去。格子門同一時間打開，一只只羊漸次跳進，身形恰如其分地塞滿了格子的空間，不大不小，不擁不擠。它們高昂著頭顱，個個驕傲自豪、神氣十足，就像登上了威武的檢閱臺。

擠奶開始了。一切都是機器操作。由于設備先進，擠奶的輕重緩急都是經過科學測算和設置的。可以看出，它們很期待、很舒坦，也很配合。七八分鐘后，擠奶結束。下一批母奶綿羊又登上了檢閱臺。

奶綿羊是幸福的。

據悉，綿羊是最早被人類馴養的動物之一，可以追溯到大約公元前6000到7000年，它們性情溫馴，好動，喜歡干凈。

相比較于傳統的綿羊、山羊，由于母奶綿羊所產的奶品質好，被稱為“奶中之王”“上帝的早餐”“大地的母愛”。奶綿羊就是綿羊中的珍品，品種高貴，價格昂貴，是從遙遠的大洋洲、歐洲漂洋過海被運過來的。人們像呵護孩子一樣去呵護它們。

它們不會為了吃喝而發愁而勞累而奔波，也不會為了夏熱冬冷而難受而呼喊。它們吃的飼料都是經過專業人員科學配方的，喝的水都是經過化驗合格的地下礦泉水，住的羊舍也是專業人員精密設計而修建的。夏涼冬暖，該什么時候透氣通風，什么時候保溫取暖都是有嚴格要求的。為了讓它們生活工作時更舒服，一切設施都是圍繞著它們的特點而設計的，就連擠奶時登上格子間的那個高度，也是經過科學試驗而選擇的，不高也不低，舒服度能夠達到最大。夏秋季節，羊毛長了，為了防熱，就會有專門的人員為它們剪毛。冬春季節，為了取暖，則不會隨意剪毛。即使剪毛，毛的長短都有苛刻的要求，既有利于取暖，又不會受涼受凍導致感冒。它們衣食無憂，無煩惱無痛苦，早早地過上了小康生活。

它們生活的質量很高，比地球上的很多人都幸福，定期有人專門負責給它們洗澡、按摩、消毒，消殺整個羊舍。

眼前的這幾百畝地原本是種植莊稼的，被農牧科技公司收購后，專門開辟為提供優質苜蓿草的基地，特供奶綿羊。據說，河西走廊由于光照充足、氣候干燥、晝夜溫差大，生長的苜蓿草是世界上最優質的飼料之一。幾百畝地被劃分為幾塊種植，一年三四茬。奶綿羊按照時間和田塊的順序先后食用，保證春夏秋三季都有優質可口的純綠色天然苜蓿草食用。深秋季節收割下的最后一茬苜蓿草則被當成青儲飼料貯藏，專供冬季食用。

奶綿羊也不會為了自己的疾病而發愁而心酸而難過。有專業的獸醫為它們看病，而且是免費的，自己不用掏一分錢，不會為了高昂的醫療費而四處奔走、遭人白眼，更不會口干舌燥地求人找關系，尋抵押、去借錢、去貸款。它們一旦有病，不需要打120，在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內就會被發現。因為在擠奶前的幾秒鐘，專門的儀器要給它們檢測消毒，一旦發現病灶，儀器就會亮起紅燈，設備拒絕擠奶，母奶綿羊就會通過專門的通道被送去獸醫室接受專業治療，直至治愈。

它們很值錢，僅一只公奶綿羊價值就達到三萬元。在偏僻的農村，誰家養上幾只奶綿羊就能湊夠娶兒媳婦的彩禮錢。

奶綿羊倍顯珍貴，更顯神秘，尤其是在大型的逐漸增多的農牧科技公司里，擔心游客帶去病菌，參觀之前，先要給游客全身消毒，再戴上口罩，穿上鞋套，坐上觀光車（途中絕對不能下車），才能遠距離欣賞。當然，游客是需要買門票的。人類的窺視欲是很強烈的，越是珍貴，越是神秘，越想去探究。但想一睹它們的芳容則是很難的，某種程度上甚至比見名人、明星都艱難。花了錢，即使見了，也不能跟它們握手、擁抱，更不能接吻，只能遠距離仰視，行注目禮。

奶綿羊也是悲哀的。

這些奶綿羊被飼養在囚籠般的羊舍里，盡管有活動場地，但是那么狹小、擁堵;盡管有活動時間，卻那么短暫，就像囚犯在放風，無法在大自然中盡情奔跑、撒歡、覓食、談情說愛。本是天然溫床的大自然，對它們來說就是水中月、鏡中花。那種整齊劃一的培養和訓練，就像在訓練軍人，雖然好看，好管理，產值大，收入高，卻使奶綿羊失去了動物的天性和快樂，變得單調、僵化、死板，失去了動物的靈性。本來，產奶僅僅是母奶綿羊生活的一個方面，而現在就是生活的全部。一切為了產奶，產奶就是一切。母奶綿羊就是產奶機器。一只母奶綿羊每天要擠奶兩次，幾個月之后，當產奶量下降，專業人員就開始讓其懷孕，再下崽，再產奶。直到四年了，母奶綿羊實在老了，下不出崽了，產不出奶了，就被送到屠宰場。

母奶綿羊就結束了自己的生命，而它們的后代又開始了循環往復的生活。

責任編輯：黃艷秋

美術插圖：知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