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不寒
詩人是傳統之河上的一個波紋
——奧克塔維奧·帕斯
暗夜中露出一盞青燈,那個人
已被一束流電選中。那些永逝的時刻
等待著語言為它賦形
竹簡邊,硯池凝澀,年代之河注入筆洗
一支筆開出的墨花
須用凋零做結果的儀式
不朽永遠在遠方,永遠是一個虛幻的概念
兩千年后,卻在閱讀者案頭
獲得它紙質的形體
青山老去,青銅也老去。窗外的雨點
是漢朝就銹掉的星子,連同寫作者的渴望
在長夜里發出瀟瀟之聲
五月,過路的岷江在這里停了停
蘇家宅邸開出榴花,小城靈光
都回來了。蘇洵教子之聲
撞在房梁上。兩位少年低頭臨帖
時光從漢字縫隙打馬而過
庭中奇樹再度迸出新綠
讀書人收拾積學,往汴京
典換朝服與笏板。留荷花一池
在故宅待客。主人不會回來了
且在青石桌前小坐
蓮蓬將在霜降后枯成建盞
亦可盛茶,亦可盛酒
這雅致的禮物,東坡居士心愛的器皿
落著北宋底款,有靜穆的身形
你看那一葉扁舟,如此散漫
如此旁若無人,尚有晉代的風骨
你看溪里的魚群,枕石漱流
那個家住武陵的打魚人
只在水底,打撈起來一場幻夢
你看那一條小徑,依然長滿芳草
你看四月拼盡最后一枝桃花
只為了讓陶潛的敘事,保持準確
你看賣茶的女人,在松樹下
煮水,身著秦時衣冠
你看樟木桌子上,有兩盞茶
在等待著為我們而回甘
你看我們已經走進了
夢的深處,桃花源的詩眼
此刻,一切幻想都不復為虛構
我們走在這里,萬物便次第打開
它們古典而溫存的內部
是響箭的速度,是黃銅的速度
是貼身肉搏的速度,是刀子的速度
蒼鷹撲向狡兔,瘦的詩人舉起投槍
使自己成為戰士。瞳仁收緊
冰冷的凝視,僵化曖昧的周旋
會震怒的人,可以把熔巖冷卻成花崗石
擁有魔鬼的人,也可以撕裂黎明
前的夜。哦,不,他就是那個黎明
星子壓低木船,櫓歌劃破晨霧
——哦,不,“黑暗會吞沒我,
而光明又會使我消失”
站在破曉時分的人,還能有什么余地
一切甜蜜的都無處可逃。墳邊薔薇
和野百合在怒放,或自戕。短暫的一瞬
光和熱,火花與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