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相雨
【摘要】面對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特定主體的“媒介化治理”,不單是媒介化社會應對危機的必然選擇,更是深入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應有之義。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媒介化治理”的介入邏輯,主要包括通過設置議程型塑人民群眾的社會認知、擴大人民群眾參與社會治理的機會和渠道、為多元主體提供可以協調溝通的平臺、發揮媒介調節社會情緒和情感的功能等。與其他治理方式相比,“媒介化治理”具有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但它并非“萬能藥”。面對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特定主體所進行的“媒介化治理”,應強化以人民為中心的“媒介化治理”共同體立場,謹防“輿論偏好”引發治理風險,避免對“媒介化治理”產生依賴,在最大程度上杜絕媒介系統的功能錯位,找準應急治理的發力規律,以此全面提升面對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的“媒介化治理”能力。
【關鍵詞】重大突發 公共危機事件 媒介化社會 媒介化治理
【中圖分類號】G20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6687(2022)8-025-07
【DOI】 10.13786/j.cnki.cn14-1066/g2.2022.8.003
伴隨著科技革命、深度全球化以及社會變遷加速,不確定性因素日益增多,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時常發生。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指危及社會穩定且需要采取緊急措施的具有公共性質的嚴重突發事件,[1]主要包括自然災害、事故災難、公共衛生事件和社會安全事件等類型。我國作為全球性風險社會的重要組成部分,除受到全球風險因素增多的影響外,還會受到當前我國社會急遽轉型所帶來的不確定的影響。在充滿不確定性的全球性風險社會,面對日益復雜的國內外形勢和日趨繁重艱巨的改革發展穩定任務,既要警惕“黑天鵝”,又要防范“灰犀牛”;既要防范風險,又要提高治理能力。如何妥善治理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成為社會各界關注的熱點問題。當前,媒介已滲入經濟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媒介化治理”作用日益突出,“媒介化治理”已成為加強和創新社會治理、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重要實踐。面對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強化“媒介化治理”、提高“媒介化治理”能力,既是以社會化傳播為主要內容的媒介化社會發展的必然要求,也是當前進行“媒介化治理”各類主體自身的強烈愿望。
“媒介化治理”,是指特定主體在很高程度上(“化”即有此意)運用媒介參與社會治理并在此過程中充分發揮媒介特有作用的治理。“媒介化治理”,本質上是通過傳播事實信息和意見觀念及提供服務的方式,全方位融入和影響社會生活而實現的。它既是一種化解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的有益探索,又是一種稍有不慎就可產生不良效應的治理選擇。
一、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媒介化治理”的現實基礎
當今社會是媒介化社會,這已是不爭的事實。媒介化作為元進程介入政治、經濟、文化、日常生活等各個領域各個方面,[2]人民群眾生活、生存及思維方式也因媒介化發生了巨大而深刻的變化,就連政府部門的行政施政方式以及黨委領導、政府主導、社會機構協同、人民群眾廣泛參與的社會治理也已出現了“媒介化”趨向。這是以前在非媒介化社會中所沒有的。因此,發生在媒介化社會中的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必然呼喚“媒介化治理”。具體言之,大致有如下方面。
1. 群眾參與廣泛
“治理”與“管理”雖僅有一字之差,但內涵上存在明顯區別:管理主體是一元的,治理主體是多元的,治理依靠的不是一種力量,而是多種力量的組合、協調和配合,更重要的是依靠廣大人民群眾的積極參與。在媒介化社會中,廣大人民群眾普遍使用媒介,幾乎人人都有麥克風、人人都有發言權、人人都在使用媒介參與經濟社會生活方方面面,媒介不僅成為人民群眾生產生活不可或缺、無法替代的重要組成,且成為人民群眾參政議政,參與國家治理、政府治理、社會治理乃至全球治理的有效工具。在中國,“媒介化治理”呈現的景觀是:黨委領導,政府主導,新聞媒體(狹義的媒介)發揮中堅作用,廣大人民群眾借助于廣義媒介實現全民參與。面對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較之于其他治理方式,“媒介化治理”具有更加廣泛的群眾基礎優勢。
2. 技術可供性強
技術可供性這一概念由心理學“可供性”概念演化而來:“可供性”原指自然環境對于所處其中物種的資源供給或配置,環境提供的可能性決定著行動的可能,而技術可供性強調技術為傳播媒介使用者所提供的特定功能。[3]媒介本身就是技術變革產物。不管是傳統意義上的大眾媒介,還是當前的社會化媒體,都為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的“媒介化治理”提供了巨大的可能性。如果說傳統意義上的大眾媒介在“媒介化治理”上的技術可供性不明顯,而當前作為結構性力量介入經濟社會生活的平臺型媒體,則以智能化、移動化、低門檻等優勢已將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所要求的技術可供性發揮至前所未有的水平。換言之,技術可供性意味著媒介技術進步為當前媒介使用者參與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治理提供了更多可能。
3. 認同整合有力
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暴發,會在短時間引起最大程度上的社會關切。不同社會群體由于立場、利益、價值等方面的差異,會產生各自不同、差異巨大甚至彼此沖突的觀點表達。多元化表達雖有益于集思廣益,但也會影響各方形成合力、共同應對和治理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媒介化治理”要實現重大突發事件關聯信息的互通互聯,并在多元觀點和價值表達的碰撞中實現認同整合,這是基于媒介系統形成的“媒介化治理”與生俱來的特質。如果特定主體不使用媒介參與治理,不對多元觀點進行整合,多元主體很難“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凝心聚力、協同治理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也就無從談起。更為重要的是,“媒介化治理”如若缺席或整合認同不到位,各類謠言、流言和傳言就會充斥社會輿論空間,進而引發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的次生災害事件。認同是治理走向善治的基礎,沒有最廣泛的認同,就沒有治理的成功。在這個意義上,“媒介化治理”顯然是妥善處置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的重要選擇。
二、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媒介化治理”的介入邏輯
在媒介化社會中,媒介作為結構性力量對政治經濟文化等各個領域產生了持久而重要的影響,任何領域的治理都不能忽視或輕視它的存在。當前,特定主體都在不同程度上使用媒介參與治理,使其盡可能發揮出應有作用。面對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特定主體選擇“媒介化治理”不單是媒介化社會中管理和應對危機的必然選擇,更是深入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應有之義。單就“媒介化治理”而言,是如何介入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的呢?
1. 通過設置議程型塑人民群眾的社會認知
不論是傳統媒介,還是新媒介,議程設置均是它們與生俱來的一項重要社會功能。議程設置理論也是新聞傳播學最為經典的理論之一。按照研究者較為普遍的認識和理解,議程設置理論基本要義為:媒介可告訴我們想什么,還可影響我們怎么想,更為重要的是在新媒體傳播環境中,還決定了我們如何將不同的信息碎片聯系起來,從而構建出對社會現實的認知和判斷。[4]“媒介化治理”就是要巧妙利用媒介議程設置功能,從議題關注、思考角度、認知建構等層面,引導人民群眾對社會現實的整體性判斷,進而實現對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的妥善處置和治理。
在媒介化社會中,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一旦發生,因其存有對社會秩序造成沖擊和破壞的巨大威力,幾乎會在瞬間進入公眾議事日程并成為社會關注焦點。在非媒介化社會或媒介化程度不高的社會,媒介通過不報道或選擇性報道等方式,可將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的影響控制在預定范圍;但在媒介化社會中,尤其在社會化傳播甚為發達的新媒體傳播環境中,對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的遮蔽和選擇性報道,都意味著特定主體對議程設置主導權的喪失,而這不但不能化解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相反還會造成一系列與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緊密關聯的次生災害事件。這是特定主體和相關利益主體所不愿看到的。議程設置作為媒介最為重要的社會功能,不但能影響我們想什么或怎么想,還可以決定和建構社會認知。既然如此,特定主體當充分用好媒介議程設置這一功能。
進言之,在傳統媒體環境中,特定主體面對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選擇“遮蔽”“議程覆蓋”“選擇性報道”等消極議程設置方式,短期可能會起到一定效果,但這并非治理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的根本之道;倘若在新媒體傳播環境中,此類消極議程設置方式還會引發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的次生災害事件,致使特定主體陷入被動境地。面對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特定主體當巧用議程設置在價值判斷和社會認知建構上的影響,通過樹立典型、解釋政策、輿論引導、整合認同等具體方式,將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從“新聞事件”轉化成“治理議題”,將“焦慮傳播”“埋怨責難”轉變成“同心協力”“共克時艱”。因此,特定主體巧用媒介議程設置功能,絕非凸顯或削弱事件議題顯著性那么簡單,而是要影響受眾怎么想和決定社會認知如何建構。
2. 擴大人民群眾參與社會治理的機會和渠道
堅持以人民為中心,是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根本所在。面對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必須將人民群眾的利益放在至高無上的地位,保障人民群眾的生命財產安全,解決人民群眾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更重要的是要相信人民群眾、依靠人民群眾、發動人民群眾,采用各種辦法調動他們參與治理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的積極性、主動性、創造性,絕不能將人民群眾置于冷眼旁觀的看客位置。在非媒介化社會中,囿于渠道、資源、時間、精力等,特定主體調動人民群眾參與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治理并不現實,但在媒介化社會中,人民群眾廣泛使用媒介,對人民群眾而言,媒介不單是信息接受工具,還是參與社會治理的平臺。
在傳統媒體環境中,媒介作為自主自覺的行動主體,將新聞邏輯和治理邏輯融為一體,以新聞報道為主要抓手,通過反映輿論、引導輿論、形成輿論等方式,實現了為民立言、代民參政,彌補了制度性訴求體制機制的不足,擴大了人民群眾參與社會治理的機會和渠道。但是,這種方式的效果是有限的,人民群眾參與社會治理是間接的,更多意見和建議無法得到有效呈現,針對議題的公共協商和以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化解為旨歸的群眾自發資源動員,更是難以實現。但在以社會化傳播為主要內容的新媒體傳播環境中就不一樣了,人民群眾不僅通過社會化媒體平臺及時獲取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信息,而且還可以作為積極的行動者,參與公共協商、提供資源、自發形成合力共同應對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廣大人民群眾借助媒介以表達、協商和問責等方式踐行他們作為公民的主體權利和能動性,進而推進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治理達到預定目標。
從比較的角度來看,面對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傳統媒體傳播環境中的“媒介化治理”,一定程度上擴大了人民群眾參與社會治理的機會和渠道,但效果極其有限,而在很大程度上切實擴大人民群眾參與社會治理的機會和渠道的,當屬新媒體傳播環境中的“媒介化治理”,這是由新媒體自身的傳播屬性所決定的。
3. 為多元主體提供可以協調溝通的平臺
黨的十八大以來,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深入研判社會形勢和發展趨勢,強調以人民為中心,對社會進行系統治理和綜合治理。黨的十九屆四中全會審議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堅持和完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以下簡稱《決定》)明確提出要“建設人人有責、人人盡責、人人享有的社會治理共同體”。各級黨政機構、企事業單位、社會組織和人民群眾共同參與社會治理,有利于整合資源、調動各方力量,提升社會治理效能。
雖然我國社會治理形勢持續向好,但社會利益日趨復雜化、社會階層結構分化明顯、社會矛盾和問題交織疊加,人民群眾對社會事務參與意愿更加強烈,社會治理面臨的形勢環境更為復雜,我們的社會治理工作在很多方面跟不上。[5]尤其是,在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治理上還存在短板,難以有效整合多元主體共同面對和協同處置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面對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特定主體所進行的“媒介化治理”,就是要為多元主體提供可以協調溝通的平臺。黨委政府、企事業單位、社會機構等單位借助這一平臺,既可以成為更加“數字化”“智能化”“系統化”“專業化”的組織,又可以通過大數據處理分析、輿情研判預警等數字化手段,準確把握和解決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預測、應對、引導與治理中的難點和痛點;廣大人民群眾也可借助平臺所具的“大眾性”“連接性”“賦權性”等優勢,與特定主體展開協商對話。此舉不但可以彌補治理體系中單一力量的局限性,還可以成為特定主體可資利用的治理能量源泉。
面對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特定主體為多元主體提供可以協調溝通的平臺,這樣的“媒介化治理”,旨在協調各方利益,統籌協調各子系統相互適應、彼此促進,整合多元主體彼此配合、共同發力,促進政府、社會機構、人民群眾之間的對話,甚至在必要時承擔公共服務職能,使一些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在發生之前便能在溝通協調中化于無形,對發生之后的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亦可通過對話協商消減它們的負面社會影響。
4. 發揮媒介調節社會情緒和情感的功能
社會情緒和情感作為一種主觀社會事實,代表著社會整體性心理感受、價值體驗、情緒和情感基調,是特定主體觀察和測量民情民意的精神窗口。社會情緒和情感在根本上又是社會結構緊張的產物,準確把握和了解特定階段的社會情緒情感,有利于特定主體提前夯實社會心理基礎、及早化解潛在社會矛盾,[6]進而維護社會安定團結的大好局面。
在媒介化社會中,社會情緒和情感主要通過各類媒介尤其是社會化媒體平臺呈現。換言之,社會情緒和情感往往通過媒介得以表達、匯聚、演化和宣泄,特定主體亦是通過媒介平臺對社會情緒和情感進行規整、引導和調節,即消解負面社會情緒情感,培育和擴展正面社會情緒情感,并將其轉化為社會治理的情感動力。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一旦暴發,隨之而生的焦慮、恐慌、埋怨、憤怒、獵奇、圍觀、僥幸等各類負面情緒和情感,會在短時間內彌漫于社會化媒體空間。但此時,最要緊的是,凝心聚力、安撫和消解負面社會情緒情感,積極引導、培育和擴展正面社會情緒情感,為妥善治理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提供情感保障。事實上,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醞釀、發展、暴發和善后的整個過程中,情緒情感如暗流始終伴隨涌動,它既可成為誘發和助推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的負面因素,又可成為治理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的正面能量,關鍵是特定主體如何進行情緒情感治理。
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不但會引發負面社會情緒情感的傳播,而且還會因擬態情緒情感環境的形成,又無端增生更多的負面社會情緒情感,繼而反過來又影響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的治理。面對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特定主體從社會情緒情感維度進行的“媒介化治理”,旨在充分發揮媒介對社會情緒和情感的調節功能,恰當調動民眾情感和情緒并將其引導至正確方向,形成有利于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治理的情感話語框架,避免負面社會情緒情感極化,消解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的社會影響。
三、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媒介化治理”實踐準則
作為元進程的媒介化,對人類社會各個領域產生的影響是深刻的,更重要的是其他領域也會因為媒介化的巨大影響,在特定情況下還會改變自身的運作邏輯,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迎合媒介化。換言之,有鑒于媒介化的深刻影響和媒介化本身的局限性,面對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特定主體的“媒介化治理”實踐,應在基本的準則框架下進行,如此才能在更大程度上促成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的妥善處置。
1. 強化“媒介化治理”的共同體立場
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產生原因復雜、涉及范圍廣、影響不可低估,依靠單一主體進行治理,既不現實,又不科學。黨的十九屆四中全會在審議通過的《決定》中明確提出以人民為中心,建設“共建共治共享”的社會治理共同體的戰略判斷,為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治理進一步指明了方向。換言之,面對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只有在社會治理的共同體框架中,特定主體才能調動和整合資源,實現對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的有效治理。
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的“媒介化治理”,其過程就是社會治理共同體的建構過程。面對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黨政機構、企事業單位、社會組織、民眾等各類主體互動合作,他們使用媒介及時披露信息、反映民情民意、組織公共討論、建言獻策、引導社會輿論,推動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得到有效處置。這一過程中,媒介不單是信息傳播工具,更是社會治理平臺。也是在這一過程中,因媒介的合理使用,各類主體互動更加頻繁、聯系更加緊密、目標也越來越一致,其觀念、意識、情感、行動越來越趨同,其最終目標就是妥善處置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社會治理共同體就此形成。
需要注意的是,面對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由于各類主體所擁有的資源和扮演的角色差異甚大,僅靠自發磨合形成社會治理共同體,不但滿足不了突發事件應急處置之需求,甚至在某些情況下還會事與愿違,致使原本難得形成的合作治理基礎分崩離析。因此,面對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特定主體進行“媒介化治理”,強化“媒介化治理”的共同體立場,即由黨委領導、政府負責,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發揚民主協商精神,充分調動社會機構和公眾廣泛參與,通過媒介搭建協作平臺、拓寬合作渠道、創新協同治理方式,形成資源共享、優勢互補、協同互惠的“媒介化治理”共同體。
2. 謹防輿論偏好引發治理風險
輿論與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相伴相生。輿論不但可以折射和反映民眾對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大概一致的態度和意見,還可對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發生和發展產生不可忽視的影響。輿論與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之間存在緊密的互動關系。進而,能否做好與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相關的輿論工作,關系到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能否得到有效處置。不管從哪個角度講,做好輿論工作本身就是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媒介化治理”的應有之義。因此,面對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的“媒介化治理”,務必做好與之相關的輿論工作,發揮輿論在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治理各階段的應有作用。
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的“媒介化治理”,首先要尊重輿論,但不能對輿論產生偏好。事實上,偏好輿論是相當危險的。因為輿論所包含的成分復雜,不僅有建議、意見、民情民意、價值判斷,還有信念信仰、情緒情感、道德評價等,是理性和非理性成分的集合體。在一些情況下,輿論代表著公共利益和社會進步,此時尊重輿論,有利于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的治理;而在另一些情況下,輿論可能會被利益主體操縱和掌控,或其就是某種極端情感和情緒的集體爆發和宣泄,而此時特定主體如不能有效辨別,所謂的“尊重輿論”,就演變成了輿論偏好,而這顯然對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的有效治理不利,甚至還會引發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的次生災害事件。
值得注意的是,在“媒介化治理”過程中,相關主體出于本位主義或非公共利益考量,時常傾向輿論動員或啟動社會輿論偏好機制,以致主政者或執法者在治理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之際,迫于輿論倒逼壓力,在施政執法中被輿論綁架,以致本應不偏不倚、客觀公正的治理舉措,極可能在輿論偏好機制的影響下偏離公平正義和依法治理的軌道。從這個意義上講,特定主體面對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所進行的“媒介化治理”,則要警惕和預防輿論偏好引發的治理風險。
在操作層面,則應強化法治思維,在法治框架中進行“媒介化治理”。當今中國正處于社會轉型的關鍵時期,在法治框架內開展治國理政,不僅是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必然要求,也是應對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抵御和克服特定主體輿論偏好引發治理風險的必然選項。
3. 避免“媒介化治理”依賴
媒介甫一誕生就展示出對經濟社會巨大的影響力和型塑力,尤其是近年來以“兩微一端”為代表的社會化傳播平臺的崛起,使新媒體作為一種結構性力量,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視。當前,幾乎沒有一個國家的執政者敢輕視新媒體本身蘊含的重塑社會結構的能量。在這個意義上,媒介邏輯儼然成為當代網絡社會國家治理的顯著特征和重要驅動。[7]媒介業已成為國家治理和經濟社會生活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而且可以發揮其他資源所不能發揮的作用,這本毋庸置疑。不過,正因“媒介化治理”本身存有巨大威力,會讓很多人產生媒介崇拜,進而對“媒介化治理”產生依賴。而這又是值得警惕和力避的。
警惕和避免對“媒介化治理”產生依賴,主要有三方面原因。其一,“媒介化治理”本就是眾多治理方式的一種,盡管它的作用越來越大、越來越重要,但不具備覆蓋和取代其他治理方式的優勢。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醞釀和爆發的原因復雜多樣,“媒介化治理”不可能解決所有問題。對此,需保持清醒認識。其二,在“媒介化治理”背后起主要作用的是媒介邏輯,媒介邏輯在當下又往往呈現市場中心主義和消費主義文化的特點,其人民性和公共性容易遭受資本力量的侵蝕和擠壓。其三,注意力至上的媒介邏輯超越了以事實為本的“事實邏輯”,形成了公眾政治參與和政府行政過程的主導性力量,[8]這在相當程度上意味著可能存在被放大或有被建構嫌疑的事實特征,成為“媒介化治理”的判斷依據,其結果顯然會產生偏差。
另外,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涉及的利益主體眾多,每個利益主體對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的反應和訴求都不盡相同,甚至在利益上還存在不一致和相互博弈的成分。特定主體所展開的“媒介化治理”,利益多元主體立足的媒體平臺不單是信息場、溝通場,還是利益博弈場。面對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代表人民性、公共性的力量占據主導,它所推行的“媒介化治理”自然不負厚望;但如果為了流量變現、旨在消費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的力量占據了上風,“媒介化治理”不但不能化解公共危機,相反還會使“危機”變成一種即刻就會發生的“危險”。
因此,面對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重視“媒介化治理”但不能對其產生依賴,應成為特定主體踐行“媒介化治理”應有的態度和準則。
4. 杜絕媒介系統的功能錯位
從結構功能主義視角來看,社會是由具有一定結構或組織化形式的系統構成,構成社會的各個組成部分,以其有序的方式相互關聯,并對社會整體發揮相應的功能,[9]它們之間各自發揮著彼此不可替代的社會功能,亦如生物有機體般共同服務和促進整體的協調和穩定。媒介系統作為其中的一個子系統,在結構功能主義社會學家塔爾科特·帕森斯的最初判斷中,媒介系統雖不能和經濟系統、政治系統、社會共同體系統、文化系統這四個系統相提并論,[10]但隨著社會的深度媒介化,對其他子系統的協調、均衡、維護、整合等作用變得越來越明顯。換言之,經濟系統、政治系統、社會共同體系統、文化系統等子系統,不但離不開媒介系統,而且還在相當程度上需要借助于媒介系統,甚至在特定情況下還會因媒介系統的巨大威力,其自身運作規則會在一定程度上發生改變。
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能成為危機事件,關鍵是短時間內對社會系統造成了嚴重的沖擊,與之相關聯的子系統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損傷,各主體也都處于不同程度的危機狀態。面對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特定主體或利益相關主體借助媒介系統,協調各子系統間的關系,幫助社會子系統在自我恢復中實現新的平衡,進而促進社會系統整體協調和穩定發展。需要注意的是,媒介系統是基于信息傳播或信息屬性參與社會治理的,它是通過告知、闡釋、協商踐行自己的社會治理功能,使其成為多元治理的核心協調力量,保障著整個系統的穩定運行。[11]基于媒介系統的“媒介化治理”,并非具有強制力的社會治理,是屬于柔性治理范疇,它不能偏離“信息傳播”這一基本功能。進言之,作為一種實踐樣態的“媒介化治理”,在當前條件下之所以“可能”和“可為”,其邏輯起點始終都在媒介系統作為信息傳播系統這一基本事實。
如果說因為時代條件所限,塔爾科特·帕森斯無法看到媒介系統在整個社會系統的影響,那么基于今天媒介系統所具影響力,幾乎無人會輕視媒介系統的作用。但就是因為媒介系統在整個社會系統中具有無可替代的重要作用,才更要警惕和預防媒介系統在“媒介化治理”中偏離自身邏輯進而出現功能錯位傾向。因此,面對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特定主體是要在信息傳播這一基本功能基礎上開展更為具體、更為細膩的“媒介化治理”實踐,而不是試圖讓其替代其他子系統。
5. 找準應急治理的發力規律
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在醞釀、演進和暴發過程中所受的影響因素復雜多變,既可能有“天災”,也可能有“人禍”,既可能受到長期結構性緊張誘發,又可能有特定情境下條件突變的刺激,更可能是復雜環境中多變因素疊加形成的合力所致。不管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生成和影響的因素有多復雜,要求特定主體及其相關利益主體緊急應對,既是形勢所逼,又是人民群眾的強烈呼聲。
如果不能緊急應對和處置,對特定主體而言就是失職或瀆職,相關主體的生命財產勢必遭到損害,社會秩序也會受到嚴重沖擊。但是,倘若在原因尚未查明、資源和條件尚不具備、信息又不完全對稱的情況下,僅因為社會壓力,特定主體就倉促應對和草率處置,極可能產生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的次生災害事件,加之基于媒介系統的“媒介化治理”又極具影響,次生災害事件又會反過來加劇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使特定主體陷入前所未有的被動境地。因此,找準應急治理的發力規律就顯得至關重要。具體包含三個方面內容:其一,面對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特定主體不得缺席,也不能缺席,必須在第一時間回應并迅速接管重大社會關切,這是治理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應有的態度和準則;其二,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產生和暴發的原因復雜多變,特定主體在短時間內很難查明全部原因,迫于社會壓力又迫切要求在這方面作出回應和解釋,面對如此情境,特定主體應表明積極探查原因的姿態,絕不可著急判斷、倉促行動;其三,“不著急”不是“不作為”,而是不著急判定原因、不著急問責追責,竭盡所能調動和整合資源,形成治理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的多元合力。
找準應急治理發力規律的重點在于,面對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特定主體迅速接管社會關切,受條件所限無法在短時間內查清所有原因和影響因素,就只針對最明顯事實,披露得到確認的關鍵信息。事件原因和關鍵信息一旦披露錯誤,在社會化傳播甚為發達的當下,必然出現事件反轉,這對特定主體的公信力將造成極大的負面影響。尤其不能迫于輿論壓力、著急問責追責,或以問責追責的形式平息民怨。在未全面調查的情況下就問責追責,不但對當事人有失公允,而且對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處置并非絕對增益,相反會橫生枝節、造成應急處置力量的削弱。在應急情境下,最有價值的發力舉措,當是調動一切可以調動的力量,采取有效辦法處置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待危機平息后再進行問責追責,并以此為契機逐步建立“治未病”的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防范和預防治理的機制體制。這也是找準應急治理發力規律的關鍵所在。
總之,當前人類處于全球性風險社會之中,各種可以預見和難以預見的風險因素明顯增加,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在轉型時期的中國也時有發生。能否妥善治理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不僅關系人民群眾的生命財產安全,更關系經濟社會的和諧穩定和健康發展。在媒介化社會中,媒介作為結構性力量對社會各個領域都產生了深刻影響。面對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特定主體的“媒介化治理”,不但是媒介化社會應對危機的必然選擇,更是深入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應有之義。與其他治理方式相比,“媒介化治理”確實具有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但它并非萬能藥,甚至在某些情況下運用不當還會產生負面效應。面對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特定主體所進行的“媒介化治理”實踐,應強化以人民為中心的“媒介化治理”共同體立場,謹防輿論偏好引發治理風險,避免對“媒介化治理”產生依賴,杜絕媒介系統的功能錯位,找準應急治理的發力規律,以此全面提升特定主體面對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的“媒介化治理”能力。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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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Mediatization of Governance in Major Public Crisis Emergencies: Practical Rules, Intervention Mechanism, and Practical Basis
CHEN Xiang-yu(School of Humanities and Social Sciences, Nanjing Forestry University, Nanjing 210037, China)
Abstract: Facing specific type of major public crisis emergencies, mediatization of governance is not only the inevitable measure in mediatized society to combat crises, but also the integral part of the modernization of national governance system and governance capacity. The mechanism of intervention in major public crisis emergencies includes shaping people's social cognition through creating social agendas, expanding the opportunities and channels for mass participation in social governance, providing a communication platform for multiple sides concerned, and enhancing media's roles of regulating social emotions. Mediatization of governance is indispensable but not a cure-all. Facing specific type of major public crisis emergencies, mediatization of governance should enhance a people-centered common ground, control the potential management crisis created by "public opinion preferences", avoid the reliance on mediatization of governance, as well as prohibit the displaced function of media system and locate the law of emergency governance accurately so as to achieve better results in the mediatization of governance.
Key words: major emergency; public crisis event; mediatized society; mediatization of governan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