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板栗山

蔣雙超

風刮了一宿，清晨六點多，天還未亮透，我就迫不及待地拉著外婆往山上趕去。那里生長著漫山遍野的板栗樹，每年金秋十月，正值板栗成熟的時節，在山林里隨便走一圈，便能隨手撿回滿滿一兜。

外頭大霧彌漫，天地間隱約有光線散落，太陽不曉得躲在何處。我無暇管這些，只想一個勁兒朝前沖，外婆瞪了我一眼，越過我走到前面。一路的草葉上都沾著晶瑩的白霜，跟下了雪似的。她撿起一根枯枝，在前方敲打著，霜粒簌簌落地，踩在上面咯吱作響。我緊隨外婆身后，望著山腰，隱約聽到林子里有說話的聲音傳來，心里頭有些著急。

估計是村子里其他小孩趕在我前頭上了山，可不要讓他們把板栗給撿光了。我連忙催促外婆走快點兒，恨不得可以一蹦跳到山上去。背著竹簍的外婆卻依舊不疾不徐，按照自己的節奏走著。到了山上，果然已經有好些人散落在林間。我還沒來得及跑開，外婆又不知從哪兒掏出個帽子，罩到我頭上，“小心點兒，別等下被板栗球砸到腦殼。”

我忙不迭地應著，就轉身朝記憶中板栗最大、數量最多的那棵樹下快速跑去。滿樹的板栗都熟透了，一個個齜牙咧嘴，露出肚子里的果實，風一吹，就稀里嘩啦掉落一地。秋色深沉，地面鋪滿厚厚一層樹葉，要很細心地撥開它們，才能尋到板栗的身影。

得益于前陣子雨水充沛，板栗長勢挺不錯，一枚枚果子深棕油亮，果肉也很飽滿，儼然一個個胖娃娃。我彎著腰在葉堆中刨了一小會兒，便已經收獲滿滿，雙手都捧不住。只得將衣服下擺卷起來，再打個結，做成一個簡易的布兜來裝板栗。一邊撿，我也不忘一邊吃，被秋霜打過的板栗，清脆甘甜，生吃都美味得很。只是外婆告誡我，這玩意兒“生風”，不可多吃，否則容易肚子脹痛。

地面上的板栗被我拾掇完，我又將目光投向空中。板栗樹上還有些青色刺球，此時尚未開口，被風一吹，在高高的枝頭上搖曳著。幾只松鼠在樹梢上來回跳躍，靈巧極了。可惜我不是身姿敏捷的松鼠，也不像大舅家的表哥，爬起樹來跟猴兒一樣。眼前高大的板栗樹成了一道天塹，讓我看著一樹板栗卻取不到，實在心癢難耐，只得沮喪地去找外婆幫忙。

年輕時的外婆也是爬樹好手，可惜年紀漸大，手腳不如之前利索。好在她即便不上樹，也有其他法子，她從旁邊的灌木叢里摸索了一會兒，扯出一根十幾米長的長竹篙，應該是之前藏在這里的。擼好袖子后，外婆又把眼巴巴的我趕到一邊，這才靠著旁邊的土坡，舉起竹篙，用力揮動起來。一個個板栗刺球兒下雨一般，紛紛落下，還好我站得遠，不然落到頭上非被扎成一個刺猬不可。

很快，地上落滿了板栗球兒，我躡手躡腳地在其間穿行，看著外婆用火鉗將微微開口的板栗球戳開，再掰開長滿刺的外殼，取出一枚枚板栗。剩下那些完全沒開口的，則被她收到竹簍里，回家悶上一個星期就都自然而然地熟透，到時再掰開，果實照樣油亮發光。

天邊，太陽不知不覺躍上了半空，板栗林里慢慢亮堂了起來，陽光透過樹葉的間隙，灑落一地斑駁光影。草葉上的霜粒已經融化，此刻帶著一些濕潤，反射著星星點點的光芒。外婆背著滿滿一大竹簍的板栗球，我則提著裝滿板栗粒的袋子，走在了下山的路上。

途中看到熟透的刺梨，忍不住又去摘了一大把，就是荊棘太多，我只敢摘外面那一圈。拇指大小的刺梨名副其實，果皮上滿滿都是尖刺，得用木板子壓著滾一圈兒，去除那些刺才能吃。它的味道也不錯，唯一的缺憾就是吃著麻煩，果肉還少，實在不過癮。外婆見我拖拖拉拉不肯下山，又推了推我說：“走快點，你的肚子不餓我還餓咧。”我這才想起，原來我們連早飯都還沒吃就上山了。

回到家，外婆就讓我換了件外套，脫下來的那件上面已沾滿蒼耳。她先起鍋燒水，淘米煮飯，等飯熟的過程中，又在另一口灶上放上蒸鍋，把滿滿兩大捧板栗洗凈，放到蒸屜上去蒸。水很快沸騰，蒸鍋周邊熱氣騰起，氤氳著香甜的氣息，和米飯的香氣混雜在一起，讓人覺得肚里的饞蟲在涌動。

蒸熟的板栗與生栗子的清爽口感不同，口感軟糯，滿是淀粉，一口咬下去，唇齒留香。原本緊緊粘在板栗肉上的那層皮，現在也容易剝多了，輕輕一搓，就可以揭下來。一個接一個地吃，讓人完全不想停下來，直到肚子有些撐，才發現已經吃不下多少飯。好在熟板栗吃不完的話，可以用簸箕盛著風干，不僅風味絕佳，還可以收藏個把月。

除了生吃或者蒸熟，板栗也可以烤著吃。火焰熄滅后，將板栗直接埋入尚有余溫的柴火灰中，等上二十來分鐘，就能聽到嗶嗶啵啵的爆裂聲，那是板栗殼給烤開了。和蒸熟的相比，烤的板栗味道更香，比現在大街上賣的糖炒栗子更美味。

吃過早飯和板栗，大半個上午便悄然而逝，肚子被填飽的我在秋風吹拂下，也有些困倦。靠著外婆的肩膀，我只覺得眼皮沉甸甸的，而外婆渾然不覺得累，她正拿著我剛換下來的衣服褲子，小心翼翼地摘除上面的蒼耳。這些勇敢野性的小家伙，并不會被外婆粗暴對待，她只會將它們收集到一起，再一把撒到門前坡下。

自此，它們將在這里生根發芽，繁衍生息，陪伴著外婆與她的板栗山，年復一年，直至人間蒼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