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夏
寒假剛回到家,媽媽就問了夏遲好幾次,要不要去外婆家住幾天。剛開始夏遲以太累需要休息為由推辭,一個星期后,找不到理由的夏遲只得無奈地跟著媽媽去到外婆家。
夏遲不喜歡外婆。在夏遲看來,外婆的心里只有表弟。每次放假去看她,她笑著迎上來的第一句話是:“遲遲放假了啊?”下一句肯定是:“你表弟沒和你一起來嗎?”剛開始夏遲還臉上堆起笑容耐心地回:“沒,外婆,他沒來。”隨著年紀漸長,再跟著媽媽來外婆家時,夏遲干脆一見到老太太就說:“外婆,我自己來的,尹碩沒來。”年過花甲的老太太就笑,臉上的皺紋堆疊在一起,緊緊攥著夏遲的手不松開。
其實夏遲是有意和表弟分開來外婆家的。印象中有一次,她和表弟兩個人在外婆家住,表弟一直在打游戲,外婆跟在他身后不住地嘮叨,一會兒問他在學校表現得怎么樣,一會兒又問他中午想吃什么。夏遲安靜地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表面上是在看書做作業,事實上外婆的一舉一動她都看在了眼里——弟弟吃完香蕉隨手扔在地板上的香蕉皮,外婆毫無怨言地撿了起來;弟弟將手機玩得沒電了,外婆便把自己新買的手機拿給弟弟;弟弟大聲嚷著要吃紅燒肉,外婆轉身就去廚房準備。作業還有很多,可夏遲看著那些亂七八糟的數字,怎么都沒心情繼續做下去了。
十四五歲的年紀,誰不想成為別人心中的偏愛?那次回家后,夏遲在日記本上寫道:外婆不喜歡我,只喜歡弟弟。寫完以后,夏遲氣鼓鼓地看著日記,在合上之前又惡狠狠地加上一句:我也不喜歡外婆。
到了外婆家里,媽媽開始詢問外婆的近況,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像是有說不完的話。夏遲背著書包躲進了另一間屋子,她以做作業為由,怎么都不愿出來。中間有幾次外婆敲門給夏遲送水果,又問夏遲午飯想吃什么,夏遲都拋出一句“都行”應付。見外婆還想說什么的樣子,夏遲干脆轉過頭小聲背起單詞來。
媽媽本來是打算和夏遲一起住下來的,但臨時接到了單位的加班任務,吃過午飯便行色匆匆地走了。媽媽臨走前,夏遲幾次提出想和媽媽一同回家,可都被媽媽忽略了,夏遲有點失落。
媽媽走后,外婆跟在夏遲身后絮絮叨叨說個沒完。夏遲突然覺得外婆像是一個小孩子,那些久遠的瑣碎的小事,她和同學都不會再提起了,這會兒外婆一件件沒完沒了地說。夏遲快速回到房間,毫不留情地關上房門,甚至還給門上了鎖。門外,外婆沉寂了好久才說:“遲遲,晚上想吃啥啊?”
夏遲背單詞的聲音逐漸變大,大到蓋過了門外外婆重復問話的聲音。
按照媽媽說的,夏遲要在外婆家住一個星期,可是第二天夏遲就住不下去了,因為她去衛生間的時候聽見外婆在講電話,電話應該是舅舅打來的。電話這邊外婆一個勁兒地點頭,最后說:“行,那你們帶著碩碩一起過來吧。”外婆講電話的時候一直在笑,臉上像是綻開了一朵花兒似的。
莫名地,夏遲心里像是扎了一根刺,怎么都不舒服。
夏遲轉身回房間給媽媽打電話。被問及想回家的原因時,夏遲一鼓作氣,聲音毫不顫抖地說自己有一個很重要的作業急著做,筆記放在家里了。媽媽說要把筆記給她送過去,讓她再住幾天。夏遲一口否決,說自己忘記筆記放在什么地方了,需要回家找。媽媽沒再強求,說下班后就來接她。夏遲這才松了口氣。
為什么弟弟一來,夏遲便像老鼠見了貓似的想跑呢?可能是不想看見外婆面對弟弟時燦然的笑容吧,那笑容太耀眼了,灼得夏遲渾身都痛。
那天下午,媽媽過來接夏遲。或許是看見了夏遲下樓的堅定腳步,外婆一反常態地沒有挽留她,只是問:“遲遲,什么時候再來啊?”夏遲毫不猶豫地回答:“我就快高考了,最近應該不會再來了。”話說完,夏遲沒有回頭。外婆看著夏遲走出樓里,呆呆地站在原地望了好久。
高三的日子不太好過,夏遲每天起早貪黑,廢寢忘食,拼了命地做題背題,成績還是沒有太多提升。那天聽媽媽說,外婆生病了。夏遲很想去看看她,但是媽媽說舅舅一家都在醫院照顧她。“表弟也在啊,那她一定很快就會好了。”想到這里,夏遲突然感覺自己不去好像也沒什么關系。
要高考了,外婆還在醫院住著。接到外婆的電話時,夏遲正在給自己打氣。電話里外婆的精神頭很好,一直喊夏遲的名字給她加油,叫她不要緊張,還說等她考完給她做紅燒肉。夏遲點了點頭,暗暗地想:“外婆,你要快點好啊。”
高考結束那天,真是難得的好天氣,夏遲和一眾撕心裂肺大喊大叫的高考生一起飛奔出校門,然后獨自背著書包去了醫院。見到夏遲,外婆很高興,插著針管的手老遠就開始朝她揮舞。病房里尹碩也在。夏遲沒逃避,而且像個大人似的小聲指責他:“讓你照顧外婆,你就知道打游戲。”弟弟也長大了不少,他認錯似的收起手機,一臉訕訕的表情。
那年九月,夏遲要去大學報到了,很遠的城市,一切都未知。臨走前,她去外婆家吃紅燒肉,舅舅一家也去了。媽媽和舅媽爭著要幫外婆在廚房忙活,卻被外婆義正詞嚴地拒絕:“你們是看不起我了吧,外孫女要上大學了還不讓我親手做頓飯?”眾人圍著,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菜燒好以后已經是中午了,大家圍坐下來,但沒人動筷子。外婆夾起一塊紅燒肉遞給夏遲,夏遲愣了一下,用碗接過,在外婆微笑的注視下把肉放進嘴里。紅燒肉有失外婆一貫的水準,大概是沒放鹽。可夏遲還是在細嚼慢咽吞進肚子里后,一臉滿足地對著外婆豎起了大拇指。窗外耀眼的陽光照進來,外婆細碎的銀絲在光柱里跳起了舞。
那天夏遲拎著行李即將離開前往車站,外婆攥著她的手,久久不愿松開。媽媽在旁邊提醒:“媽,遲遲再不走,就要錯過火車了。”外婆這才緩緩松開。在夏遲轉身走出門的那一刻,外婆甚至哭出了聲。
爸爸喊夏遲,讓她叫外婆進屋。夏遲腳步沉重地向前走,沒說話,也沒回頭。她低著頭,已經哭成了淚人。
雖然外婆現在看著還手腳靈活,但夏遲很擔心,她好怕這會是她和外婆見的最后一面。可是又有什么辦法呢?她只得拖著沉重的行李,不停地,不停地朝著遠離外婆的方向慢慢走去。
編輯/胡雅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