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居藏寨的少年

顧連梅

抵達丹巴“甲居藏寨”時已近傍晚，寨子里正修公路，下午六點半以后車輛才得以通行。好不容易進寨，先前聯系好的那家民宿早已客滿，我們只得另行尋找住處。幾經輾轉，我們住進了“丹巴客棧”。

這是一個安靜的院落。和許多藏家的人多熱鬧不同，這家的主人是一對母子。女主人不善言辭，只以平和的微笑迎接我們。我們進院的時候，她指著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說道：“那是我兒子。”旁邊一個玩耍的小男孩是她的外甥。少年抬頭朝我們笑笑，并未說話，依舊專心洗土豆，動作麻利，一看就是干慣了活的。少年洗好土豆，又忙著削土豆，刀法漂亮，技藝嫻熟。我在一旁看呆了，這樣的年紀，要是在城里，或許連碗都很少洗。

我們在他家院子里轉悠，想爬上露臺看晚霞中的甲居藏寨。女主人一邊熱情地帶路，一邊細心地提醒：“當心蜂子！慢一點，不要被蜇了啊。”原來她家露臺口有一個馬蜂窩。我們一心想著夕陽，斗膽跟著她往上爬。我和朋友安然通過了蜂窩，同行的司機卻因為走得太快，引來一群馬蜂狂追猛蜇。我們驚恐萬分，再也不敢留戀夕陽，抱著頭溜了下來。

我們不明白他家為何要留著嚇人的蜂窩，女主人抱歉地解釋：“我兒子也想弄掉它，是我不讓。”“不讓？為什么？”我們不解。她反復說：“蜂子是好的。”“好的？是指吉祥嗎？”我們還是不明白。“是的。”女主人點頭。擔心馬蜂追下來，我們趕快跑出門去。

我們預備溜達一圈再回來吃晚餐。離開院子的時候，我發現那個少年在打面糊，問他要做什么，他說是烙餅給我們吃。我們連忙道謝。可讓一個十幾歲的孩子給我們做飯，多少有些不安，而且也感到疑惑：他會做飯？

轉悠歸來，母子倆早已為我們備好晚餐，菜肴簡單卻有特色：炒臘肉、蒸香腸，香氣撲鼻；土豆絲、燉白菜，鮮美爽口。每樣菜都讓奔波一天的我們胃口大開。而那些金黃的小煎餅，雖然形狀不美，大小不一，甚至厚薄不均，味道卻格外好。我們都吃了許多，贊不絕口。女主人自豪地告訴我們：“我兒子烙的餅比我烙的好吃，有客人來都是他做。”啊，真沒想到，那個沉默的少年居然有這等本事。

我們吃飯的時候，這對母子客氣地陪坐一旁話家常。

我指著少年問：“這樣的年齡正是讀書的時候，怎么如此能干？”母親平靜地告訴我們，因為大兒子身體不適，她丈夫陪大兒子去成都看病了，家里就只有她和小兒子。小兒子什么活兒都能干，是她的得力助手。母子倆齊心協力，倒也把家庭旅館辦得有聲有色。她略帶遺憾地說，兒子的學習成績不夠理想。我們勸慰她，別急。孩子那么能干已是難得，成績也會好起來的。

那少年起初話不多，聊著聊著便開朗起來。他畢竟在念書，表達能力比母親強，我們的交談很輕松。剛開始，我想看他的課本，他不愿意。后來他把自己的歷史教材拿給我看，我猜測他是初中二年級的學生。他說他在鎮上讀書，高中要去丹巴縣城讀，大學則可能要去成都讀。這孩子心里有自己的夢想。

說著話的時候，少年忽然起身進了間屋子，而后拿著一把镢頭出來了。我問他干嗎去，他答“關水”，說是家里蓄水池里的水夠了，要關起來。我不明白“關水”究竟是怎么回事，看著他一條褲管高一條褲管低地離開，我感嘆 ：這孩子真懂事，家中的事情樣樣放在心上，擔當著一個男主人的角色呢。

我們繼續閑聊，我指著墻上的一張“大字報”問 ：“這寫的是什么？”女主人解釋：“我們造房子時來幫忙的人的名單。”原來這是感恩榜，上面記著誰在建房中承擔了什么工作。他們是要銘記別人的恩惠，表達自己的謝意。

我問若沒有客人來，他們會做什么。他們說有空就去“三姐妹”家幫忙。他們口中的“三姐妹”是本地較著名的民宿。善良的他們，既是去幫忙，也是為了掙錢。

第二天早上我們起床時，院子里不見了母子的身影。餐桌上擺著早餐：餅、稀飯、泡菜，簡單可口。我們很奇怪，家中還有客人，他們就離開了？司機告訴我們，娘兒倆去“三姐妹”民宿幫忙了。天，他們竟把自己的家交給了素昧平生的我們，我莫名覺得溫暖。

我們離開時鎖好了門，帶上鑰匙。車子途經“三姐妹”家，母子倆候著我們，既是收鑰匙，也是為我們送行。母親高高地站在路上方的地里眺望，那個少年站在公路旁等候。我們在車上揮手，嘴里說著“再見”，眼中早已蓄滿溫潤的淚水。

“甲居藏寨”被譽為中國“最美鄉村”，名揚天下的丹巴“美人谷”距此不遠。在我的眼里，這里景色秀美，寨子富有特色，但最美的還是那些人。他們有著自己的信仰和處事原則，有著自己的勤勞和善良，更有著不設防的美麗心靈……

編輯/胡雅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