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琴塔娜 王萌
內容摘要:《三俠五義》是俠義公案小說的經典作品。本文首先研究《三俠五義》版本的流變及俠義的概念,而后從出場、退場藝術的角度探討“白玉堂”俠義精神中狂傲和叛逆的特點。這種特點在小說中反映出清末反封建思想的萌芽,而在影視劇改編中則體現出他至情至性的形象和當代劇作人具有時代特色的法治觀念、俠義思想以及追求美好生活的愿望。
關鍵詞:《三俠五義》 出場退場 “白玉堂” 俠義公案小說 俠義精神
對于俠義公案小說《三俠五義》,歷代學者頗多贊譽。魯迅評價它“獨生寫草野豪杰,輒奕奕有神,間或襯以世態,雜以詼諧,亦每令莽夫分外生色。”[1](p201)俞樾在《重編七俠五義序》中稱贊其“事跡新奇,筆意酣恣,描寫既細入豪芒,點染又曲中筋節”,“如此平話小說,方算得天地間另是一種筆墨。”[2](p4)關于《三俠五義》,當前學界主要集中在對《三俠五義》版本和改編者的考證、對主題思想的探討、對主要人物的形象分析以及對其敘事藝術的研究上,在《三俠五義》與當今影視劇作改編的鏈接分析上還有很大的欠缺,所以本文將《三俠五義》與影視劇《包青天之七俠五義》做比,從出場和退場藝術看“白玉堂”的俠義精神。
一.《三俠五義》版本的流變
《三俠五義》的最初底本是清代道光年間的說書人石玉昆說唱的唱書詞《龍圖公案》。“是道光年間在北京享有盛名的說書藝人,他將宋元以來廣為流傳的包公故事加以增飾編纂,首尾貫通,演為大部。”[3](p56)石玉昆開創了一個新的說書流派石派書,又稱石韻書。據趙景深先生介紹,在牌子曲中,還有以《石玉昆》為曲牌名的。由此可見其演出在當時極受歡迎。
此外,苗懷明先生在《<三俠五義>成書新考》中提到了一本較為少見的《龍圖耳錄》:“《龍圖耳錄》是在說唱《龍圖公案》基礎上整理而成的章回體小說,遺憾的是,研究者在分析探討《三俠五義》時往往忽略這部書。其實《龍圖耳錄》已經是一部很完備的小說,它有統一的情節、結構,有對仗工整的回目,還有一定數量的批語,只是由于它只有抄本,沒有刊印以及《三俠五義》的出現,所以才給人一種不完備,過渡形態的印象。”[4](p215)《龍圖耳錄》是由文良(字治庵)等人改編、整理而成,崇彝在《道咸以來朝野雜記》中提到了其中兩人:“因此書無底本,……有祥樂亭、文冶庵……每日聽評書,歸而彼此互記,因湊成此書。”[5](p19)
《三俠五義》則是在《龍圖耳錄》的基礎上,經問竹主人刪改,“翻舊出新,添長補短,刪去邪說之事……取傳名曰‘忠烈俠義四字,集成一百二十回”[6](p5)。又同入迷道人和退思主人一起編校成新的《忠烈俠義傳》,此后的翻印者自光緒八年起將其改名為《三俠五義》,至此《三俠五義》小說定型。
清末著名學者俞樾將《三俠五義》做了三大刪改,一是將書名改為《七俠五義》,俞樾認為南俠展昭、北俠歐陽春、丁氏雙俠與小俠艾虎已有五俠,而智化與沈仲元兩人也是俠者,小說全文應是七俠,于是更改書名并出版為《繡像七俠五義》;二是別撰第一回內容,認為“第一回敘述貍貓換太子事,殊涉不經”,乃是老嫗之談;三是將“顏查散”人物的名字改為“顏昚敏”,他認為“查散”二字應是“‘昚敏之訛”,為慎言敏行之義。此后有《三俠五義》、《七俠五義》兩種版本并行于世。
“惟其第一回敘述貍貓換太子事,殊涉不經,白家老嫗之談……書中所載南俠、北俠、丁氏雙俠、小俠艾虎,則已得五俠矣。而黑妖狐智化者,小俠之師也;小諸葛沈仲元者……而已得七俠矣……余疑“查散”二字,乃“昚敏”之訛。”[2](p4-5)
二.“俠義”的概念
在武俠小說和影視作品盛行的今天,“俠義”一詞已經屢見不鮮。而關于“俠”和“義”的解釋自古有之。《說文解字》中有“俠,俜也。”段玉裁注:“荀悅曰:‘立氣其,作威福,結私交,以立強于世者,謂之游俠。如淳曰:‘相與信為任,同是非為俠。所謂權行州里,力折公侯者也。”又有“俜,使也。”段注:“甹,俠也。三輔謂輕財者為甹。然則俜甹音義皆同。”[7](p671)再說“義”,《說文解字》云“義,己之威儀也。”段注:“古者書儀但為義。今時所謂義為誼。是謂義為古文威儀字。誼為古文仁義字。”[7](p1112)《韓非子·五蠹》中有“俠以武犯禁”的說法,可見俠者多是有武藝傍身的。再看《史記·游俠傳》:“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己諾必誠,不愛其軀,赴士之厄困。”[8](p1485)
在古代,俠義精神與個人生死相關,而發展到今天,“俠義”已經與整個社會、國家相關聯了,在和平年代下守衛邊疆的戰士是“俠義”,自然災害面前負重前行的人是“俠義”,抗疫戰爭中逆行的天使也是“俠義”。
三.“白玉堂”的“俠義之狂”
(一)從出場藝術看《三俠五義》中“白玉堂”的俠義
小說出場設置懸念,寫“白玉堂”的俊秀形象:“武生打扮,眉清目秀,年少煥然”,又對“項福”這一反面形象的個人經歷加以描寫:“原是耍拳棒、賣膏藥的”,因“龐昱”尋找猛士為其助紂為虐便欣然應聘且認為榮耀至極,然而“白玉堂”這等俊秀人物卻枉費一身好皮囊和五鼠義士的名號,與“項福”這種不堪之人相交好,這是欲揚先抑的筆法。然后筆鋒一轉,作者又寫他仗義疏財的義舉:“見有個老者上得樓來,衣衫襤褸”,向一個倨傲的富人老人苦苦哀求,“白玉堂”問其緣由,才知曉富人借給老者五兩銀子,卻利滾利變成三十五兩,甚至要老者的女兒來抵債。“白玉堂”聽聞回身便叫人拿來三十五兩,解了老者燃眉之急,救其父女于水火之中。這兩下鮮明的對比更是加深了“白玉堂”身上的矛盾。[6](p72)
“丁兆蘭”評價“白玉堂”少年華美,氣宇不凡,為人陰險狠毒,卻好行俠作義。這是一個矛盾的俠客,他一聽“項福”與龐太師之子“龐昱”沆瀣一氣、為禍一方,便冷笑著轉身離去,與“項福”分道揚鑣;后又有潛入放高利貸的“苗秀”家里取走不義之財的行為,這都是“白玉堂”俠義精神的體現。然而“白玉堂”將“苗秀”之妻削去雙耳,這又是“白玉堂”狂放的表現了。
且看第十三回:
“恰是苗秀之妻同丫鬟執燈前來登廁。丫鬟將燈放下,回身取紙。玉堂趁空,抽刀向著安人一晃,說道:‘要嚷,我就是一刀!婦人嚇的骨軟筋酥,哪里嚷得出來。玉堂伸手將那婦人提出了茅廁,先撕下一塊裙子塞住婦人之口。好狠的玉堂!又將婦人削去雙耳,用手提起擲在廁旁糧食囤內。”[6](p73)
他的俠義是任性的、桀驁的,他認為“苗秀”橫行鄉里,便對其家人也下得去狠手。他的俠義與所謂的官府、朝廷毫無干系,是他從自我角度去判斷的善惡,是他作為江湖俠客獨立的、自由的精神。正如明月熙在《論<三俠五義>中白玉堂形象的悲劇性》中提到的:“‘白玉堂則成為其中最典型的個人主義英雄,他是如此的桀驁隨性,極端自我,保持著強烈的獨立精神、自由氣質和反叛欲望。”[9](p72)
(二)從退場藝術看《三俠五義》中“白玉堂”的俠義
《三俠五義》“白玉堂”的退場可謂極其慘烈。
“白玉堂”因為自傲托大而導致丟了按院的院信,作者先寫他的心理活動:
“白玉堂英名一世,歸結卻遭了別人的暗算,豈不可氣可恥。按院的印信別人敢盜,難道奸王的盟書我就不敢盜么?……但有存身站腳之處,我白玉堂仗著一身武藝,也可以支持得來。”[6](p470)
在心理描寫上表現出“白玉堂”為人自傲、不輕易服輸,以及自信托大的性格缺點,而后引出三探沖霄樓。“白玉堂”剛潛入沖霄樓時順暢無比,“也不尋門,也不找戶,將如意絳拋上去,用手理定絨繩,便過去。”這更加令“白玉堂”感到自負狂傲,心中暗嘆“其奈我白玉堂何!”[6](p470)
然而在馬道之下,卻有小瘟癀徐敝埋伏在那里,專等拿人。一無所知的“白玉堂”“見樓梯無人攔擋,攜著笨刀,就到沖霄樓上。”卻中了早就設好的埋伏,直接掉了下去,身子一沉,“從頭上到腳下無處不是利刃,周身已無完膚。”到此處還不算完,作者對“白玉堂”的悲劇性退場進行了濃墨重彩的描寫,“耳內如聞飛蝗驟雨,銅網之上猶如刺猬一般”,鐵箭嗡嗡作響如同飛蝗,一個名詞“刺猬”將銅網內的場面形象的表現出來,這是從聽覺和視覺上描寫“白玉堂”死狀之慘烈。寫到此處仍然未了結,“銅網之內血漬淋漓”,“連四肢俱各不分了”,“已然是塊血餅”。若說前面還是從遠處對“白玉堂”的退場之死進行描寫,那么這里便是從近處更加細微地將這燦烈的退場展現在讀者面前,讀來字字泣血,用詞詭譎峭利、震撼人心。[6](p471)
“白玉堂”的自負是導致他悲劇的內在原因。胡適在《中國章回小說考證》中評價“白玉堂”:“為人很多短處,驕傲狠毒好勝輕舉妄動——這都是很大的毛病。”[10](p430)“白玉堂”為人狂放不羈、自我沖動,先前的官印丟失令他不甘心于自己的失誤,因而引出了數探沖霄樓一事。而他桀驁、自負、沖動的性格慫恿著他一步步走向死亡。作者以其仗義疏財的出場為起,間以種種事跡寫“白玉堂”心狠手辣、恃才傲物、追求名望,又以慘烈而悲劇的退場作結,使“白玉堂”的形象獨立于《三俠五義》中諸多俠士之外,他的俠義是帶有個人色彩、充滿狂傲之氣的,他的叛逆精神隱隱透露出反封建的思想萌芽。
(三)從出場藝術看《包青天之七俠五義》中“白玉堂”的俠義
影視劇中的“白玉堂”出場則頗具江湖俠氣:
江湖路人甲:“聽說啊,南俠展昭被皇上封了個御前四品帶刀護衛!”
江湖路人乙:“可不!皇上還賜他個封號叫御貓!”
甲:“看來皇上要讓展昭去抓皇宮里的老鼠了!”
乙:“抓不抓老鼠我不知道,可是這么一來啊,陷空島的五鼠可就難看了,老鼠遇到貓,死路一條啊!”
(眾人哄堂大笑。白玉堂端起裝著酒的碗向身后眾人一潑)
白玉堂:“閉上你們的嘴。”
甲:“好大的膽子!上!”
(一番打斗,白玉堂將四人打翻在地)
乙:“你是什么人?!我們跟你無冤無仇!”
白玉堂:“掌柜的,這是賠你的。”
白玉堂(翻身上馬):“你們聽清楚了,江湖上只有五鼠,沒有御貓!我是錦毛鼠,白玉堂!”[11](第6集)
“白玉堂”的出場通過一場打斗展開,“白玉堂”為自家兄弟“五鼠”的名號同人爭斗,體現了他任性俠氣、桀驁重名的性格特點,為了證明“五鼠”強過“御貓”“展昭”,更是不惜大鬧開封府,夜闖皇宮。這不僅僅是體現“白玉堂”的“重名”,“白玉堂”重的是名,也是義。他看重的是自家兄弟的名聲,這是他對其他四鼠的“義”。而在他夜闖皇宮時,一刀了結作惡的“郭安”,這又是“白玉堂”的“俠”了,離去時留下挑釁書信則表現其桀驁不馴的一面,也表現他身上純粹的江湖氣和叛逆精神。這種反叛精神使他我行我素,以自己的方式來成全自己心中的俠義。
(四)從退場藝術看《包青天之七俠五義》中“白玉堂”的俠義
劇中對“白玉堂”的退場做了很大的改編:
白玉堂:“包大人說他會替你減刑。”
洪玉嬌:“真的嗎?你是說我還可以出去?我還可以跟你在一起?”
白玉堂:“不過,我不會讓你在牢里多呆上一天。我要救你出去,我們遠走高飛。”
洪玉嬌:“不,你不可以這么做!”
白玉堂:“為什么?雖然展昭在外面,我還是可以一拼的。”
洪玉嬌:“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一直在想,有一天可以跟你正大光明地在一起。……可是我不要再做亡命天涯的逃犯,我也不能讓你再為我做任何違法的事情。你能明白嗎?”
白玉堂:“我等你。不管你在牢里待多久,我都會等你。”[11](第11集)
“白玉堂”這個角色身上有一股純粹的“俠義”之氣。若說“白玉堂”出場時因“御貓”封號的仇怨而對他們充滿敵意,那么在了解“包公”為人后,他并沒有投入“包公”麾下,而是仍然保留著狂放不羈的性格。在“白玉堂”的退場情節中,雖然“洪玉嬌”因飽受欺壓而奮起反抗,但明知未婚妻預謀殺人,“白玉堂”卻說“我要救你出去,我們遠走高飛”。他的內心依然是一個江湖俠客,不受朝廷束縛,這恰與開場時他敢于對皇帝賜封“御貓”稱號發出不滿,敢于夜闖皇宮留下諷刺書信的行為不謀而合。“白玉堂”的俠義是桀驁狂放的江湖俠義。
與小說不同的是,《包青天之七俠五義》中的“白玉堂”更多了鐵骨柔情,有了情感牽絆的“白玉堂”,雖然仍是桀驁肆意,狂放不羈的,卻不是無節制的,這也使影視劇中的他走上了和小說截然不同的結局。影視劇對“白玉堂”悲劇性結局的改編是中國人探索美好生活愿望的體現,“白玉堂”聽從勸解選擇遵從法律也體現了當代劇作人的法治觀念。
通過以上分析可見,“白玉堂”在《三俠五義》中是一個獨特的存在,筆者認為他身上有著純粹的俠氣,小說中他自我沖動、自負求名,因此他的“俠”充滿了狂傲的特點,正因為如此,他在性格的驅使下一步步走向悲劇性結局。他與官場格格不入,可以說他追求的是他的道,為全心中俠義可以不顧己身生死,而他悲劇性結局也是他求仁得仁的結果。小說后期他雖幫助“包公”和“顏查散”破案,但并不是服從于朝廷,而是為了自己認為的正義和自己認定的知己,他仍是一個追隨本心的俠客。“白玉堂”身上所體現出來的反叛精神,是清末反封建思想萌芽的體現。
《包青天之七俠五義》將“白玉堂”徹底塑造成俠客的形象,他從頭至尾都不是徹底服從于清官和朝廷,他的內心充滿桀驁之氣和自由的氣息,這與小說中“白玉堂”后期幫助“包公”和“顏查散”的行為有所改變。他狂傲的收斂是因為“情”這種源自內心的情感,“白玉堂”從來都是一個追隨本心的人,更是一個至情至性的人。同時,雖繼承了小說狂傲的特點,但明顯影視劇中的“白玉堂”是有節制的,他與“展昭”比武,輸了便心悅誠服;他想帶“洪玉嬌”逃獄,卻能聽從勸解等待與未婚妻的團聚,從而擺脫了悲劇性的結局,這也體現出了當代作家同封建社會作家不同的法治觀念、俠義思想以及追求美好生活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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