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建



潛心創作近20年,周麗(筆名賴爾)始終保持著敏銳的嗅覺,觸摸社會律動,捕捉生活細節,并將所思所得融入宏大的文學敘事架構。
武俠仙緣、玄幻修真、科幻穿越、賽博朋克……周麗創造了一個又一個瑰麗新奇、“腦洞”大開的網文“江湖”。
剝開故事的外殼,讀者或許會共情于各類角色的焦慮、憂愁、困惑、迷茫,以及遭受挫折后的自我重塑。
周麗說:“沒有生活的創作,是懸浮的,是脫離實際的。”
網文故事雖脫胎于生活,但其精神內核最終又會走進生活——周麗堅持用文學作品弘揚生活中的真善美。
她堅決與失序的網絡輿論“唱反調”,持筆作劍,凝聚社會共識,為引導、宣傳正確的價值觀發出青春強音。
寫作好比翻山頭
周麗是南京人。她自小就喜歡閱讀,中外名著、通俗文學、科幻武俠,她都看。讀書多,積累得自然就多。上初中時,她就動手寫一些“小豆腐塊”,發表在當地的報紙上。
她還喜歡玩游戲。高考結束的暑期,她寫了一篇游戲評論發表在《大眾軟件》雜志上,賺了幾百元稿費,很開心。
進入大學,周麗就成了妥妥的“斜杠青年”。她瞄準年輕人的“嗨點”,分別以游戲、動漫雜志專欄作者的身份,寫游戲評論、游戲攻略和二次元輕小說,每個月的稿費有兩三千元。
大二時,她寫的10萬字左右的言情小說《不可救藥》出版了。這件事給予她充沛的寫作動力。
本科生社會閱歷并不多,寫作只能偏向于奇思妙想。周麗的創意來源其實很豐富,閱讀、玩游戲、看動漫、看電視劇,很多事情是可以嫁接的。比如在文學作品中學到文筆和寫作手法,但是故事的創新方式和世界觀可能是某部電影或游戲世界的雜糅。
那時,周麗有文學夢想,但是不知道夢想能堅持多久,自己能走多遠。當寫作賺的稿費能支撐生活的時候,她覺得可以以寫作為生。
年輕氣盛的周麗不愿意持續寫相同的題材,執意挑戰未知。
她把每一個題材看作一個山頭,在不同的題材之間跨越就像在翻山頭。決定寫某個題材,周麗會把同類的作品看完,有了基本導向或朦朧的構思,再去搜尋相關的資料作為創作基底,之后再建起故事框架,建立清晰的世界觀、人物關系和故事主線。
時至今日,挑戰仍在持續,周麗要翻越的山頭又多了幾個,玄幻、科幻、穿越、賽博朋克等。
翻山頭不容易,但是周麗選取的不同題材都出了書。
本科階段,周麗對自己的定位只是做一名寫手,她還不認為自己有力量或自信去當作家。
畢業前,周麗得決定未來的去處。
或許,周麗考慮過成為自由職業者,靜下心來一門心思搞文學創作。但最終,她選擇提升學歷,讀了思想政治教育專業的研究生。
“我本科讀的是城市規劃(地理信息系統)專業,是工科,學起來挺枯燥的,就想讀一個人文科學類的專業。”周麗說,讀研一方面可以拓寬視野,提升學術能力;另一方面,又有三年的時間可以繼續寫小說。
“我讀研是在2007年,那時,思想政治教育專業沒有多少人愿意學。”周麗發現,有的大學生對思想政治教育頗有微詞,甚至站到思政教育的對立面。傳統的思政教育方式,大學生都不喜歡,上課時很多人“溜號”。另外,她跟別人說讀思政專業的研究生,別人一臉疑惑:思政專業的學生畢業以后干什么?
就是這個當時不被看好的專業,徹底改變了周麗的創作思路和方向。
“讀研之前,我的作品是以娛樂性和商業化為第一導向的,讀者喜歡、市場認可、自己寫得開心,就OK了,其他的不重要。”讀研之后,周麗重新審視自己,不管是創作動力還是創作目的。
2008年前后,周麗涉足網絡文學創作。當時,“穿越”小說、影視劇很火,她就想,如果把網絡文學的穿越手法和思想政治教育結合起來會怎么樣?
穿越+抗戰,講好紅色故事
周麗決定用穿越手法寫紅色歷史題材。這是一次大膽的、全新的嘗試,是破冰之舉。
周麗的爸爸媽媽都曾是軍人,她從小就接受過紅色歷史教育。她認為,在思想政治教育體系中,紅色歷史教育是非常重要的部分。讀研后,她協助一位新四軍老兵整理資料,記錄抗戰老兵的“紅色記憶”。“我突然就想到要寫一部抗戰小說。”
周麗以那位新四軍老兵在戰爭期間的行軍路線為基礎,搜集軍史資料,挖掘戰爭史實,走訪新四軍老戰士。2008年,她著手寫作,到2009年,長篇兒童文學《我和爺爺是戰友》書稿就寫完了。
書中,李揚帆是愛裝酷、耍帥、自以為是、沒有責任感、看不起別人的高三學生,除了應付考試,就是逃課打游戲。同學林曉哲雖然成績很好,卻是個書呆子,遇事沒主見,動手能力差。一次意外事件,兩人陰差陽錯穿越至1938年那個戰火紛飛的年代,他們的種種缺點隨之顯現。在戰爭中,兩人幾經磨煉,終于成長起來。故事結尾,穿越回現實后,李揚帆發現,他那位90多歲的姨爺爺,竟然是自己的戰友。
書稿寫完,投稿時卻遇到困難,相熟的多家出版社都不收稿。出版社大都表現得很謹慎,編輯跟周麗說,小說寫得很好,但是出版風險很大,紅色歷史題材怎么能用穿越的寫作手法呢?
周麗寫這部小說的時候,就預估到這個問題。她說,當時的社會風氣、風向和網絡輿情與現在有較大差異,不看好紅色歷史題材。而且,當時的網絡輿情有很嚴重的偏差,愛國言論遭到群嘲,甚至被群起攻之。如果在社交媒體上說愛國,可能會被罵,會被人說成是“愛國賊”。
她偏要跟這種不良的輿情唱唱反調。
周麗在網上找其他出版社的投稿郵箱,最后把文章打包發給福建少年兒童出版社。意外的是,這家出版社非常支持,他們覺得小說視角很好,涉及的文獻和歷史場面也很扎實,工作人員飛到南京跟她商談出版事宜。
小說出版后,獲得強烈反響,不僅受到學生的好評,還獲得《人民日報》《光明日報》《解放軍報》等央媒的高度評價,也受到主流文學界、評論界和新四軍研究領域的贊譽。小說相繼被改編成電影、電視劇、舞臺劇、動漫。
2012年,這部小說獲得第十二屆全國精神文明建設“五個一工程”貢獻獎。同年,周麗被中國新四軍研究會聘為特邀文學創作員。
周麗本想繼續創作紅色歷史題材的作品,但是突然覺得“卡殼”了。一個原因是之前積累的新四軍歷史的知識全部寫完了,另一個原因是找不到合適的角度。想打動年輕讀者,得有獨特的視角和突破點才行。
從2014年起,周麗開始在網絡文學方向發力,陸續推出多部作品,成長為知名網絡文學作家。2018年,她受聘到三江學院任教。
到了2019年,周麗新一部紅色歷史題材小說的架構逐漸成形。
抗戰烽火中的南京城,最慘痛的記憶莫過于南京大屠殺,這是一次屈辱的、悲慘的、毫無人性的暴力和殺戮。
周麗以這段史實為基礎,推出國內首部國際視角抗戰題材長篇兒童文學《女兵安妮》。
小說設定英國女孩安妮為主人公,她的爺爺周一博是中國人,早年被清政府派出留學,定居英國,結婚生子。爺爺去世前,獲悉日本侵略中國的消息后留下遺愿:希望兒子、兒媳和孫女報效水深火熱的故土。1937年,13歲的安妮和爸爸媽媽都來到中國。媽媽不幸被日軍殘忍殺害,安妮受到刺激患上“創傷后應激障礙”。安妮一心想報仇,就加入了新四軍。后來,在共產黨員的感召下,在戰友們的關心幫助下,安妮漸漸成長為一名反法西斯戰士。
作品直指日本侵略者在南京犯下的滔天罪行,透視戰爭的殘酷和人性的閃光,不管是人物設定還是故事架構,都是周麗對紅色歷史題材更高難度的挑戰。
2020年12月,《女兵安妮》出版了。當年,是南京大屠殺慘案發生83周年,在國家公祭日期間,江蘇省委宣傳部組織開展以“勿忘國恥、圓夢中華”為主題的系列宣傳教育活動,《女兵安妮》新書發布會被納入系列活動之中。出版不久,《女兵安妮》被推薦列入多家圖書館、學校紅色主題閱讀書單。
網絡文學得貼近生活,得有煙火氣
通過這兩部紅色歷史題材的作品,周麗想表達兩個觀點:第一,歷史是不能遺忘的;第二,要正視歷史,要身臨其境去感受,“假設一下,如果我們身處當時的環境,我們敢不敢戰?能不能戰?”
其實,寫完《我和爺爺是戰友》,周麗經常思考的事情就是:作品究竟想表達什么,能改變什么,能影響什么。
今年,周麗寫了兩部作品,一部是紅色歷史題材+現代校園的故事,另一部科幻作品是對互聯網輿情的反映。
為什么寫這樣的作品?
周麗在大學里教書,天天跟00后學生在一起,了解他們在生活、就業、考研等方面的困惑,有所感悟。小說《來自1942年的重修生》用反穿越的手法,讓一位來自1942年的17歲的新四軍戰士來到2022年。
今年2月,中國成為世界的焦點,北京冬奧會和冬殘奧會舉世矚目。“想想看,來自1942年的新四軍戰士到了現在,他對中國的觀感是完全不一樣的。”
周麗說,小戰士穿越過來之后,為大學生提供了一個參考樣板。那個年代的年輕人,考慮的是國家、民族,是被外敵侵略后的生死存亡。現在的大學生考慮的是什么?能不能考上研究生,不開心該怎么辦,沒考上“雙一流”大學該怎么活。
運用反穿越的手法,周麗制造一場時空對話。對新四軍戰士來說,他或許會感受到,當初所有的奮斗和犧牲都是值得的,因為未來的中國會很好。
科幻小說《賽博正義》同樣是一部唱反調的作品。
周麗愛觀察生活,也“混跡”網絡。近年來,網民數量激增,輿論多元。一方面,一些不和諧、不正確的聲音,匯聚成一股龐大的力量,無視公平,不辨是非。另一方面,一些網友原本是懷揣著正義的觀點來進行表述,但卻走向了極端,他們占據道德制高點,揮舞道德大旗,四處抨擊。
幕后推手是資本,是流量。周麗說,流量是個中性詞,但是那些錯誤的、丑惡的、驚悚恐怖的話題,往往流傳得更廣。網友們看到的,可能是改頭換面、面目全非的負面消息。
線上線下,孰是孰非?
為此,周麗用科幻的手法,呈現現實的困境。她說,用科幻的手法討論社會話題,可以寫得比較夸張,沖突可以寫到極致。如果寫成現實題材,很多沖突無法落筆。
文以載道。通過作品引導正向的社會輿論,是周麗創作時秉承的原則,“文學創作一定要體現思想內涵,弘揚真善美,鞭撻假惡丑。”
2021年12月,周麗作為江蘇省作家代表,參加了中國作家協會第十次全國代表大會,聆聽了習近平總書記的講話后,寫了學習心得。
她說,網絡文學不僅要九天攬月,也要回落人間;不僅要有飛天遁地的“腦洞”,也要有貼近生活的煙火氣。網絡文學作家要勇于面對現實題材,書寫新中國的偉大發展進程,書寫當下人民為實現美好生活而不斷奮進的壯闊歷程。
對話
《風流一代》:你如何指導學生進行網絡文學創作?
周麗:我教的課程是創意寫作與網絡文學。指導學生,先要做好理論支撐,我會先把中國整個文化市場,如網絡文學和相關的文化產業市場,向學生作情況介紹,然后再把自己近20年的創作經驗和步驟進行拆解,從題材、立意、人物設定、主梗設定、故事體量等幾個大的維度進行總結,告訴學生每個維度該關注什么,怎么寫,教他們從0到1去構建故事。
講完理論,再用市面上流行的作品案例進行講解。每年,我都會用最熱的話題或知名IP改編的故事進行案例剖析,這樣上課學生就很愛聽。
除了案例剖析,我還會安排實戰實訓的內容,鼓勵學生積極創作。學生有優秀的作品,我會幫學生投稿給相關編輯。我教書四年了,有近40名學生和網站簽了正式合同,賺到了稿費。
教學生最重要的,一方面是激發學生的創作熱情,讓他們覺得自己有能力進行創作;另一方面,我會明確告訴學生,在獲得穩定的收益之前,把網絡文學創作作為業余愛好就行了,該讀書的讀書,該考研的考研,該工作的工作。等學生發現寫網文賺得比工作賺得多了,才能考慮去走專職的道路。
說實話,跟學生溝通的過程我覺得很棒。教學相長,我可以經常接觸到年輕人,知道他們究竟喜歡什么,在他們中間流行什么。畢竟,網絡文學作品的讀者群還是以年輕人為主。
《風流一代》:網絡文學的創意來源很多,是否就意味著網絡文學作家靠想象就能寫出好作品?
周麗:網絡文學創作還是得由“虛”到“實”,走入實際生活。脫離社會、閉門造車,“腦洞”再大,寫的都不是“人”的故事,人物設定是扁平的,沒有生活經歷也沒有厚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