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個真誠而勇敢的有情人

梁永安

沒有人生來就會戀愛，也沒有所謂的到了年紀就會談戀愛的人，戀愛是門藝術，談戀愛也是人生的必修課。讓我們一起“練”愛吧！

梁永安

堅持真情，并非易事，卻最能讓我們感受到愛情的自然與美好。

前一段時間，因為疫情足不出戶，我細細讀了一些書，其中有汪曾祺的散文。

我很喜歡他寫的昆明，那是西南聯大抗戰時期南遷的日子，汪曾祺作為學生，在昆明住了7年，他稱之為“第二故鄉”。

最難忘的是他寫的緬桂花，淡淡的清香：“若園巷二號院里有一棵很大的緬桂花（白蘭花）樹，枝葉繁茂，坐在屋里，人面一綠。花時，香出巷外。房東老太太隔兩三天就搭了短梯，叫那個女孩子爬上去，摘下很多半開的花苞，裹在綠葉里，拿到花市上去賣。她怕我們亂摘她的花，就主動用白瓷盤碼了一盤花，灑一點清水，給各屋送去。”

“給各屋送去”—戰亂年代，烽火綿綿，這小女孩帶給人間多么純美的畫意！女性的天然如春雨綿綿滋潤著土地和生命。

然而，在沉重的歷史中，女性的表達往往墜落虛空。讀《圣殿下的私語—阿拉伯爾與愛洛依絲書信集》，這種沉郁的感受揮之不去。

面對阻力，我們需要義無反顧的坦誠與勇敢

1115年，16歲的愛洛依絲和38歲的阿伯拉爾相遇了。

那時，阿伯拉爾是法國著名的神學家，而愛洛依絲還是一個活潑伶俐的少女。她的叔父福爾貝請來阿伯拉爾，讓愛洛依絲跟著他學習。

這位叔父顯然沒有想到一對男女同處一室的自然后果。

后來，阿伯拉爾在《劫余錄》中寫道：“我們先是朝夕相處，繼而心意相通，在講課的偽裝下，我們完全投身愛河。”

1118年，兩人有了私生子。阿伯拉爾拜訪福爾貝，請求他同意自己與愛洛依絲結婚。

這看上去是樁不錯的婚事，卻因為兩個當事人的復雜考慮變得有些曲折。

阿伯拉爾要求這樁婚事需要保密，他的擔心來自當時的社會環境。作為神學教授、巴黎大學的創始人之一，阿伯拉爾渴望在教會體系中不斷升遷，獲得更高的地位。而根據教會的規定，一旦結了婚，就失去了一切升職的可能。

愛洛依絲渴望與阿伯拉爾一起生活，但她更珍重他的社會前程。于是，她做出了決然的選擇，宣布不同意與阿伯拉爾結婚，只愿意當他的情人：“我相信，我越為你輕賤我自己，越能得到你的感激，也越能減少對你名聲的損害。”

阿伯拉爾越發珍重愛洛依絲的感情，堅持與她秘密結了婚。

出乎意料的是，巨大的悲劇轟然到來。

愛洛依絲的叔父福爾貝故意到處傳播阿伯拉爾結婚的消息，讓這件事人人皆知。

慌亂中的阿伯拉爾有些無措，急忙把愛洛依絲藏進一個修道院，讓她暫時“出家”。這大大激怒了福爾貝。他認定，阿伯拉爾假借讓愛洛依絲當修女，實質上是拋棄了她。

世界上什么人的憤怒最可怕？正是那些對人性的理解十分單薄的“好人”，暴力一旦穿上“正義”的外套，釋放出來的殘酷大得驚人。

福爾貝秘密雇人夜闖阿伯拉爾的臥室，然后把他閹割了！

愛洛依絲和阿伯拉爾的人生劇情在一剎那逆轉。從此，愛洛依絲遁入修道院，阿伯拉爾則潛心于神學，心如磐石。

面對分別，我們需要永不褪色的真誠與堅持

愛洛依絲被禁止與阿伯拉爾見面，也不知他在何處。

幾年后，愛洛依絲偶然獲知阿伯拉爾的地址，急不可待地給他寫了一封深情的長信。

她稱他為“我唯一的愛人”，責備他“我們分開后，你從未寫過一封安慰的信。”這責備是多么溫馨啊，告示著她對他永不褪色的真情。

正如她信中毫不羞澀的表達：“當在你的要求下我脫下自己的衣服時，一切便無可挽回—一同脫去的還有我的思想，我這樣做是為了向你證明，我的身體和我的靈魂都屬于你！”

800多年前的中世紀，那是一個禁欲的時代，夏洛蒂·勃朗特追求的“靈魂與靈魂的對話”還是幾百年后的事情。而愛洛依絲在信中表達的愛是那么富于現代的自由感。

她深情地告訴阿伯拉爾：“一個人的價值并不體現在他的財富或權力上—財富與權力靠的是運氣，而價值靠的是他的品質。作為一個女人，如果她愿意嫁給富有的人勝過嫁給貧窮的人，渴望得到她丈夫的財物勝過得到他本人，那么，她等于在出賣自己。”

阿伯拉爾迅速回了信，他的信讓愛洛依絲有些意外。他似乎已經從激情中解脫出來，全身心地投入研究中：“從我們的情況看，我們因共同的信仰而走到一起，有著共同的宗教人生。”他告誡她，不要再想任何有關情愛的事。

男人的邏輯是何等理性啊，即使戀人火熱的愛情燃燒在眼前，合理性思維依然可以冷靜地運行。

愛洛依絲立即回復他：“你不但沒有給我帶來安慰，反而增加了我的憂傷。”這個年輕的姑娘痛切地寫道：“在所有不幸的女人中我最不幸，在所有幸運的女人中我又是最幸運的。”

你是一個真誠而勇敢的有情人嗎

阿伯拉爾的第二封回信與第一封截然不同，這個男人內心其實也極度痛苦，他無限感慨地訴說：“如果我能證明所有這些厄運對我們來說是公平有益的，如果能理解在我們結婚之后來懲罰我們是正當的話，這也許會減輕你的痛楚。”他選擇了精神出路，把自己的苦難神圣化，把曾經的愛情罪惡化。

在信中，阿伯拉爾回憶道：“我們結婚后，當你在修道院時，有一天我私下去看你，當你出現在我眼前，你知道我無法遏制的欲火會讓我干出什么事。事實上，我們的私情就發生在餐室的一個角落。”

阿伯拉爾痛恨自己“追求那淫蕩可恥的快樂”，甚至感謝把自己閹割了的人，這是“清理而不是剝奪了我身上的那個器官”—那是個“恥辱的器官”。

今天再讀這些書信，既遠又近。

堅持真情，在任何時代都不容易，每個歷史階段都有自己的陳規，相愛的人都會遇到里里外外的困厄。

人們手捧玫瑰歡度情人節的時候，又有多少人沉下心來想一想：自己是不是一個真誠而勇敢的有情人呢？

愛情飄動在不同的解釋中，而一切解釋的衡量都應該用愛洛依絲的信做一次深度的檢驗。

阿伯拉爾于1142年去世，愛洛依絲則逝于1164年，兩人的墓相鄰而居。1870年代，他們的墓被遷移到巴黎著名的拉雪茲神父公墓，合葬在一座石亭下。

到巴黎時，我曾專程去拜謁。公墓里群星照耀，肖邦、普魯斯特、莫里哀、巴爾扎克……幾乎是一部文學藝術史。當看到愛洛依絲和阿伯拉爾相伴長眠的石雕墓蓋，我心里一聲深深的長嘆：藝術雖然是永恒的，但在永恒的藝術之上，是靈魂深處永世不絕的愛！

在愛情這件事上，愛洛依絲的心情宛若汪曾祺筆下的緬桂花，在人生的疾風苦雨中純粹地散發著清香。即使在大劫之后，在莊嚴的圣殿下，她也喃喃著溫情的私語，毫不掩飾地告訴對方：“我們的戀情帶給我極大的快樂和甜蜜。”而阿伯拉爾卻“神圣”得多，他已經遠離了“那淫蕩可恥的快樂”，在圣徒之路上肅穆前行。

到底誰對誰錯呢？這個問題永遠無法決斷。

但當我們放下沉重，讀一讀葡萄牙詩人佩索阿的詩歌，也許會驀然感受到愛洛依絲的自然與美好：

面對世界

我們懵懂無知

一如枝頭的微風

自然地流動

無意間

輕聲道出一些話語

朦朧而歡愉

賈方方?責任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