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考取了省城的一所大學,臨行時,父親將我送到火車站。
當時正值客運高峰,站臺內人頭攢動,汽笛轟鳴。父親彎著腰背著一個大旅行包在前面開道,我拎著手提袋在后面緊緊跟著。9月的天氣依然悶熱,不一會兒父親的衫衣就被汗水浸透。我不禁暗暗埋怨:天這么熱,還帶著東西,真是。父親雖然背著重重的行李,可步履絲毫不見緩慢,我在后面一路小跑,還是落下了一段距離。
從候車室到車廂門,不足100米,我們卻足足走了20分鐘。終于,我看見父親在一節車廂前停下腳步,從懷里摸出車票,核對了一下,隨即向我歡快地招手。等我趕到時,父親正坐在行李上點上一支煙愜意地抽著,“軍軍(莫言小名),你快上去,我把包遞給你,記住,是5號窗口!”
我隨著人流擠上了列車,從5號窗口伸出頭來,只見父親搓了搓手掌,猛地把那只大包舉了起來,就在我接過包的一剎那,只聽“啪”的一聲,包帶應聲而斷,旅行包從窗口垂直落下,巨大的慣性將拉鏈崩脫,里面滾出一大堆蘋果、鴨梨、月餅、花生……
父親慌了,手忙腳亂地將散落在地上的食品一一拾進包里,甚至蜷縮著身子,一只腳探下去,將落在鐵軌邊的兩只鴨梨撿了起來。
我嚇得大叫:“爸,快上來,不要了,不要了!”
“這梨是剛摘的,帶在路上吃。”父親笑嘻嘻地從鐵軌下站了出來,把拉鏈拉上,可包帶斷了沒法提,父親急得團團轉,突然他的手停在了腰上,“有了”,只聽“嗖”的一聲,他竟然將皮帶解了下來,往旅行包兩頭一扣,正好是一根包帶。這時汽笛聲響了。如釋重負的父親把手插進兜里,把褲子提得老高,模樣十分滑稽。
旁邊有幾個年輕人笑了起來,父親也笑了,看著我憨憨地笑,可我怎么也笑不出來。火車啟動了,父親依舊提著褲子,站在那里,直至變成一個小黑點,我的眼淚再也止不住地流了出來……
那根皮帶我一直珍藏著,以后無論遇到成功還是失敗,它總能給我無窮的動力,尤其是每當回憶起父親抽出皮帶的一剎那,我覺得那是世上最酷的動作。
選自《意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