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沙令（組詩）

王喜

遺孤

別回頭，風沙落處是歸途

這里，生命有生命的樣子，黃沙有黃沙的兇相

這里，血一直都是冷的

直到你從一粒沙中起出命運的輪回，讓一截朽木有生的希望

逃生的門從來都關著，接近黎明，需要爬過黑暗的甬道

懷揣尊嚴，生存的脊梁骨

這里，從來看重的

不是錢

從死神口中掏出死人的囑托

風暴舉著快刃，月光磨利刀子，在黑夜巨大的寂靜中

割掉埋在肉身中的爆炸物

這里，愛憎分明，自由灑脫，判定公正的方式簡單，粗暴

這里，叫江湖，勝者為王

初露

出刀，歸鞘，也叫江湖

山不動，水長流，風沙從來沒有常形，屬于

另一個江湖

深眸中不見底的深井，外露的鋒芒，神奇的事物

可斷日月之光，可斬石頭的脊梁

唯獨青絲斬不斷

在燙金的臉蛋上展現出來的，是裹在棉襖中，桀驁的靈魂

埋在黃沙里的金子

與沙一色，不懼烈火，石頭鍛打金葉子

為裹刀柄上的刻痕

骨頭中的光幾乎不可取，不可模仿

無價的臻品，必定要簡潔，簡單，簡練

功夫一樣，殺人技，也一樣

喜好

種香得香

種石頭得黃金，都需要順著命運的大風，被摧殘

黃沙中藏著清泉，一束目光即叩醒漪漣

逆天改命的人

手捧花兒與自然抗爭，安排自己的日子，為自由

江湖里沒說，那女子是包袱

深眸中那條蒼黃的路不可折返，也是必經的江湖

困在時間里的鳥兒

需要修復羽翅，學著適應

江湖上的規矩

情長，刀短

托付

江湖這只冷眼，從來都是旁觀者，身在其中

無有媒妁牽線，只有父母之命

小江湖只是表象，牽過手，回頭一笑便是一生不變的約定

黃沙不動，時間不動

傾斜的是人心，可惜規矩不能修改，法則不能修改

像不能修改茫茫荒漠不定時的變數

和無有常形的態勢

若要獲得春天，必定要搭上整整三季

俗世總有蟲洞，或鉆或填

江湖的軌跡，從來都是強者在修改

迷人的并不是芫荽，或羊肉

血液中翻滾的激情，或一道媚眼中的詩意之光

那是輪回的悖論

彼命是汝命，彼身是汝肉，雪白的刀刃是月光

也可能是女子的胸口

結怨

幾乎沒有對白

自然也不必顧及身份

沙漠中的玫瑰，云朵里的浪花

早已超出了花的范疇

為一滴水，吞下一條毒蛇，身臨大漠就是這樣

欺人，活著；受辱，活著

有一種活著，很少有人能完成后還活著

——反抗

像小幼獅第一次捕獵，像小鷹第一次展翅

從來就有稻草能夠提起人命

江湖就是這樣，出刀，歸鞘，為自己的女人，為大漠

賦予的使命

倒下的并不是一截腐木

恩仇是易燃品，兩塊石頭之間的火花，大漠也能燒紅

化解

江湖就是江湖

決不是一錠金子，或三碗烈酒，能改變的，規矩就是規矩

顫抖的原因正是聽過暴風

舉著黃沙的刀子，殺人不眨眼從未見過

一只蟲子撕掉最后的防護

從黝黑里躍出一種無助，那一刻叫心碎

時光是透明的，像一面反光鏡

所有的爭辯之詞

都顯得無力，都不是最終想要的答案

嘴唇上開桃花

并不是刀刃所傷，新鮮的沙礫羞愧于無法縫合

先哲的箴言是上佳的詩句

誰撕開的堤岸，誰修復，置身其中，誰都無法阻止

一場風暴，吞下遠方，或月亮

戰書

一張紙，其實就是命

就叫江湖

名譽，地位，自由，愛情，生死，有時候一群人也未必能夠成就

有時候，一個人就夠了

人世間，最硬的可能是石頭，可能是骨頭

在雙旗鎮，最硬的是唾沫，釘子一樣，沙子深諳此道

無風時，沙堆軟得像棉花

陽光也會跟著軟下去，蹲坐在沙丘上，像一個無骨的人

慵懶地任由蟲洞啃噬

意味著從中能夠揣摩出致勝之道，或生存之道

風吹沙走，多少朝代，沙子仍舊堆成墳墓的樣子，風從不會坐下來

江湖看不見，摸不著，抓不住

少年，江湖有時候是夢，有時候是命，得認

搬兵

沒有把握時就要學著沙子一樣呈現

聲勢有時候必須要虛張

隱忍是雙面刃，傷人，也傷己，也叫江湖

一人，一馬，被風沙裹在懷里，空蕩蕩的荒漠有了一絲正義

規矩是暴風雨定下，雷電的箭矢

身背弓箭的人不一定會射術，老獵人通常不會捕殺幼獸

出了雙旗鎮，唾沫都會被風吹走

夕陽鋪在沙丘上，一些成了漩渦，一些成了陷阱，一些什么都不是

火燙的是沙礫，滾燙的是人心

停止回憶。今夜月光太鋒利，握過刀柄的手采香時一定要輕一些

雪花會疼，抱過火焰，是另一個江湖

布局

活著是入門級的江湖

終極的江湖，取向如同一棵樹的結局，腐木無法抵達

危險即將來臨

用盡體內所有的冰雪，鋼鐵，鍛造利刃

來斬斷洪水

沒吻下去的吻，暫時化成火焰

等召喚

沙漠留下的缺陷需要沙子修復，不一定完全成功

時間留下的需要燃盡肉身

無需儀式，擁抱愛和被愛擁抱，一樣要面對

巨大的寧靜

祭刀

舉起螳臂，需要莫大的勇氣

烈日愿為其凈身，穿上黃金的壽衣，肯定

一粒沙子落于塵埃的事實

江湖之上，舌頭始終無法埋住歌聲

清風傳遞訊息

沙礫掛起白帆亮出鋒刃，誦念經文與諸神對話

魂歸處，是天堂

沙土里長起來的，都是它的孩子，沙土什么都愿意接受

白刃，或紅刀

一滴凝固的血跡，如若玉化，多年后一定是上好的一品紅

瑪瑙是石頭的心

與之能夠匹配的，只有綠植，睜開的眼睛

決斗

烈日審判，黃沙執掌公正，有水聲和波濤，熱血的絮語

懷揣仇恨的人，被仇恨奴役

心越靜眼越明

刀光，閃電，無招勝有招，懷揣玫瑰的人，贏在愛

行于浪尖，和站在沙丘上

一樣

一滴水或一粒沙，足夠傾覆虛設的王朝

看似不可擊的城墻

毀于蟻巢，自掘的墳墓，從來看不出任何痕跡

聞不到死亡的氣息

出刀，歸鞘，人刀合一

尾曲

紙上的江湖，雪一樣

刀刃上的江湖，月光一樣

心上的江湖，在雙旗鎮

深似海的眼眸中，在吹發可斷的刀鋒上

風不動旗不動

江湖之上，黃沙萬里

不必回頭，奴役腳蹤的也能奴役心性，走出去

風會擦干凈一切

包括那些咸腥的血跡，和抽搐的表情

諸神死于黃昏

殺戮止戈晨陽

握過刀柄的手折枝桃花，美人，自由，江湖從來都在身邊

蘆葦晃動，白茫茫一片

仿佛一個個巨大的驚嘆號，若不是一首歌的結尾

那是為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