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桑
飛機降落
飛機穿過云層,顫抖著
開始降落——我心中有一條
幽暗、彎曲的跑道
呵,舷梯還沒放下,竟然
石頭先落了地
輪胎最先觸及跑道
干渴的水泥,發出陣陣轟鳴——
鍵盤上,我忙碌的手指
正飛快地敲打著——
隔壁的產房里不斷傳來
嬰兒墜地的呱呱哭聲
白孔雀
在鐵絲網對面的湖邊坐下來
我們聊了很久,就是沒聊白孔雀
雖然它近在咫尺,它的叫聲
清晰可聞:有點尖細,又有點興奮
那個下午似乎也是白的
記憶因此有了一個可以溯源的
抓手,好像舊黑板上沒擦凈的字跡
和雪白的粉末——白孔雀的叫聲
及其裹身的雪。我一度想打斷你的話
但打斷之后卻突然出現了空白,好像
記憶斷片了:一頁白紙,一團白霧
彌漫于這個公園的下午
當晚下了一場大雪。好像白孔雀的
叫聲,一塊白色橡皮。是的,二十年
眨眼過去了,橡皮擦去的太多
關于這次湖邊約會,我已想不起其他什么
枯荷十四行
畫在天空的鷹飛走了
畫在風中的柿子,燒成了灰燼
畫在灰燼上的星星,翻滾著
掉下來:天一下子黑了
一下子耗盡了所有的墨水
現在你筆尖枯槁,呆立在秋天
干涸的池塘里,和所有勞碌一生
最后黯然離去的生命一樣
現在你軀殼空空,滿臉灰燼
現在你已經知道自己該干什么了
已經明白自己能去哪兒了
無非是一夜秋雨,半碗殘酒
無非是天亮時,一場大雪
渾身縞素,干干凈凈,前來迎接你
漆匠十四行
在伏牛山我遇到過一位割漆人
他可以用手直接觸摸漆樹淌下的汁液
而毫發無損。我敬佩他:漆之毒
馴服于他,一如烈馬之于剽悍的騎手
我還敬佩一群園丁,他們用花木
將郊外那座令人掩鼻的垃圾山
打扮得春意盎然,現出美妙的童顏
每次路過,我都會停下腳步,行注目禮
但最讓我敬佩的,還是一位漆匠——
他用祖傳的手藝調制五光十色的油漆
輕松地將秋天漆黃,冬天漆白,夜晚漆黑
他還用舍不得扔掉的余料往我臉上隨便
一抹,就是額頭滾滾的波浪和鬢角的
皚皚雪霜,使我暗自心驚,佩服得五體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