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能覓得“神仙網”

張健真

農歷八月十一日這一天，天還沒亮，大部分人都還沉浸在睡夢中時，開平市樓岡墟的一條老街已經人聲鼎沸、熱鬧非凡了。出入街道的幾個路口停滿車輛，來人只能步行進入，老街內叫賣聲、討價聲、議論聲、嘈雜聲，聲聲交錯，不絕于耳。這是人們在“趁墟”（趕集）呢。

開平各鎮都有固定的“墟日”（定期集市），有的是逢二逢七（每逢農歷初二、初七、十二、十七、二十二、二十七，下文類似），有的是逢三逢八……樓岡則是逢一逢五。一般的墟日每月會有6次，但“樓岡網墟”很特別，一年僅此一次，錯過了就得等足一年。所以，對于想要買賣漁具的人們來說，這絕對是不容錯過的盛事。

樓岡網墟設在一條老街，古樸的嶺南騎樓林立兩旁，一條馬路長四百多米，寬十多米，幾百個攤位共分三列，密密麻麻擠滿老街。攤主通常在攤位上方拉一大張帆布或是搭起帳篷傘，地面則鋪上尼龍布、麻布袋，上面擺滿了各式各樣的漁具，網、繒、笠、兜、罟、籠、罩、壺……琳瑯滿目，應有盡有。其中又以漁網最多，一張張漁網或盤成團或成條堆疊，一個個攤位首尾相接，連成了一條素潔的網龍。除此之外，網墟還有賣繩纜、船槳、船板以及船的各種零部件的，出售整條小船的攤位也有，當場談定價格成交后，漁民就用木輪車把船推走。還有賣船模擺件的攤位，一艘艘小船模型做工精致，買回家當擺飾或給小孩當玩具都可以。

最初，樓岡網墟只是一個普通的漁具交易集市，隨著習俗的傳承與發展，以及人們生活水平的提高、思想觀念的變化，樓岡網墟成了富有開平地方特色的民俗之一。近年來參加網墟的，除了商家、漁民外，還有不少特地趕來的游客，只為一睹網墟的盛況。

樓岡網墟的興盛與發展，離不開得天獨厚的地理條件。開平市位于珠江三角洲西南部，河道交錯縱橫、四通八達，水上居民眾多。樓岡是開平市長沙街道近郊的一個村子，在塘口鎮、赤坎鎮、長沙街道的交界地帶，依傍蒼江而立。明朝末年，陸路交通尚不發達，交通運輸主要靠水上行船，蒼江作為開平市重要的交通運輸水道，江上船來船往，人、貨流量大，這為大型墟市的發展帶來了極大的優勢。當時的蒼江生態環境優良，水清魚肥，漁業資源十分豐富，樓岡人民也就靠江吃江，以捕魚為生。既然要捕魚，自然少不了謀生家什，買賣漁具的網墟應運而生。

樓岡網墟是廣東省目前最大型的網市。網墟日這一天，來自四面八方的廠商、客商、漁民都聚集到這里，進行漁具交易。20世紀80年代是樓岡網墟的黃金時期，那時候，網墟從早上五六點開到下午三四點，每次至少要開兩天，有時甚至延長到三四天。每逢網墟，寬闊的蒼江上漁船密布，船上載滿了預備出售的竹排、船槳與各式漁具，漁民、商家絡繹不絕，好不熱鬧。由于交通不發達，來“趁墟”的人們無法當日往返，為了滿足往來客人的食宿需要，沿街開設了一眾茶館、客棧，但還是供不應求。據《開平縣志》記載：“是日，凡順德、新會、新興、恩平、臺山各縣漁民所織造之網，先期運至，以待發售。其鄰縣購網者亦結隊齊到，初十夜旅客露宿，擠擁達旦，他市所未有。”樓岡網墟的盛況由此可見一斑。

樓岡網墟自明朝末年興起，一直以來從未間斷，至今已有三百多年歷史。關于樓岡網墟的來由，民間有這樣一個傳說：明朝末年，每逢農歷八月十一日，有一位神仙會帶一張施了仙法的漁網到網墟出售。誰要是買到這張“神仙網”，接下來的一年無論去到哪里，都能漁獲滿艙。這個傳說激發了人們的美好向往，許多漁民在網墟日這一天來到樓岡，希望找到傳說中“神仙網”，好實現“魚滿艙”的心愿。

傳說固然美好，但實際上，這個傳說背后有著一段塵封的歷史往事。清軍入關，明朝滅亡后，一批批明朝人士發動起義，預備“反清復明”。開平的船民黃三、溫觀彩等積極投身響應，他們商量好在農歷八月十一日，以“神仙網”為號，召集各地漁民和起義軍，交換情報，共商起義的大事。沒想到，起義總指揮在網墟日前意外身亡，到了八月十一日那一天，原定的計劃無人組織發動。其實“神仙網”只是他們為了掩人耳目、躲避清廷搜查而編造的，沒想到在民間流傳開來，成了寄寓漁民豐收心愿與對美好生活的向往的傳說。起義失敗后，“反清復明”成了過去式，“神仙網”的傳說卻沒有隨風遠去，而是繼續被人們相信著、傳承著，樓岡網墟也得以保留。“神仙網”的傳說代代相傳，也反映出了人們對幸福生活的不懈追求，以及面對生活的一種積極樂觀心態。只要心存希望，再苦的日子也有盼頭。

20世紀90年代，鋪馬路，架大橋，陸路交通迅速發展，水路交通則逐漸衰退。蒼江上，來往船只日漸減少，不復往日輝煌。90年代末期，隨著經濟發展，工業生產規模擴大，城市日漸繁榮，環境污染卻日益嚴重，再加上過度采沙、捕撈，漁業資源急劇衰減。現在，年輕人選擇外出打拼，漁民逐漸老齡化，捕魚業衰退，樓岡網墟的規模也漸漸縮小，大不如前了。從前要開兩三天的網墟，現在只開半天就要收市，盛況難再。

不過，從另一個方面來看，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這說明人們的生活有了更多可能性，不必再局限于單一的捕魚業，能讓他們過上好生活的“神仙網”也不再是網墟里那唯一的一張。相信人們都能在別的地方、別的行業，找到能為自己帶來幸福生活的“神仙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