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來的工作單位世界知識出版社,坐落在北京東城區干面胡同51號。干面胡同居住著一位名人——梅葆玖,就住在我們單位對面,隔著一條窄窄的街道。
梅宅是一座略顯陳舊的灰色小樓,平時很安靜,只是一周總有兩三天會有裊裊戲音傳出,那是梅先生在教授學生學戲。一般上課時間都在下午2點以后。
在那些悠長的午后,乍然而起的吊嗓聲將我從昏沉困意中驚醒,我知道我又有好戲聽了。有時,聽得入迷,我會停下手中改稿子的筆,在那千回百轉柔美逶迤的唱腔中愣了神,沉醉其中。原本對京劇不感興趣的我,也漸漸學會了欣賞京劇。很長一段時間,我就這樣,一邊看稿,一邊免費聽戲。有這樣一個鄰居,何其幸也。
其實作為近鄰,我們不僅聆聽他的聲音,而且常常在狹小的胡同里與他不期而遇。我記得第一次遇見梅先生的情形。單位對面有一個小餐館,經營家常菜,老板娘是一個很潑辣的大媽。我們經常去她家打包午飯。聽老板娘說,梅先生也經常去她家打包,他喜歡老板娘做的紅燒豬蹄,隔三差五去買,他如此嗜愛豬蹄恐怕主要是為了養顏。有一次,我們正在點餐,門簾一掀,進來位氣宇不凡的老者,神清氣爽,眼波流轉卻不輕浮,神色中透著儒雅和謙和,那眼神給人印象頗為深刻。我正驚訝著,就聽老板娘熱情地招呼:“梅老板,還是打豬蹄嗎?”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就是仰慕已久的梅葆玖先生啊。
只聽他說:“今天不吃豬蹄了,太油了,來個蹄筋吧。”他的聲音不大,卻很清晰,點個菜都字正腔圓,卻又平和親切。見我們傻望著他,他見怪不怪,淡淡地卻又很有禮貌地看看我們,并沒有什么大腕的架子。
后來見得多了,有時他看我們臉熟,打頭碰面時會沖我們微微一笑。
一次,老公開著我家的車在建國門橋上等紅燈。那時,那種車剛剛進入中國市場,街上還不多見。停在旁邊的一輛車搖下車窗,但見梅先生從車里探出頭來對我老公打招呼:“哎,哥們兒,您這是什么車?”老公一看,這不是梅葆玖嗎?樂了,報上牌子。他豎豎大拇指,說:“不錯,在哪兒買的?”老公只來得及告訴他是瑞典車,交通信號燈就轉綠了,車流開始又向前奔涌,他也只好縮回頭去繼續開車。
過了不多久,我們出版社院子里多了一輛跟我家車同品牌不同款的嶄新小車,一問,是對面梅老板新購置的。因為他家沒有停車位,以前都停街上,這新車叫人不舍得,我們社長恰恰是梅葆玖的超級粉絲,早和他熟識,就請他把車子停在我們院子里了。這樣,他每天開車必進出版社院子,我們也就有更多機會一睹其風貌了。
其實后來見得多了,真的也就沒把他當名人。他就是一個謙和儒雅的老人,永遠是那副淡淡微笑的樣子,眼神清秀平和,卻又有一種說不出的吸引人的風采。也許越是底蘊深厚的人,越給人平淡中見神奇的感覺吧。
(摘自《解放日報》 周宇君/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