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紅豆

天空路

外婆去世了。我與多年未回國的小舅相遇在洛杉磯飛往香港的航班上，他講起了外婆的舊事。

兵荒馬亂的1934年，外公家里是浙江湖州的小地主，太公公剛病逝，太婆婆眼看形勢緊張，舉家向香港搬遷。途經江西，遇見了我的外婆。

當年，外婆跟著比她大7歲的外公到了香港，15歲時嫁給他，16歲時生下我大舅。1941年12月，日軍進攻香港。一天清晨，外婆忽然叫醒外公和太婆婆，要他們立即逃到離大陸最遠的港島去。全家人雖不明就里，卻帶上細軟照辦了。當天日本人就侵占了九龍，外公的家被夷為平地。外婆全家雖逃去了港島，卻逃不過十幾天后全境淪陷的命運，英軍投降，日本人接管香港。那年大舅3歲，正是活潑好動的年紀，外婆隱約察覺到不詳，用繩子把大舅拴在床腳，整日都不許出門。太婆婆心疼大舅，帶他去院里放風，結果遇上民間游擊隊與日軍交火，兩人都為流彈所傷，幾天后患破傷風雙雙去世。

聽完，我憶起了往事。兒時，我被寄養在外婆家。短短6個月，我對外婆產生了很深的感情。多年后，我申請到美國一所大學的研究生后，臨行前收到一個包裹，是外婆縫的紗袋，里面裝著一顆紅豆，很小很硬，紅得像寶石。我想，這大概是外婆寄托思念的古老方式，就把它打包進了行李。后來我在美國生過兩次大病，都奇跡般地自愈，感覺是外婆的紅豆在冥冥中守護著我。

小舅聽到一半開始掉淚。他解開領帶，拿出一條銀鏈子，下面居然也掛著一顆紅豆。“我在加拿大待了十幾年，最后到了美國，你外婆寄來了這顆紅豆。”小舅擦了擦眼角，“后來這顆紅豆救了我。一天晚上，我在邁阿密給汽車加油后引擎熄火了，突然五六個人把車團團圍住，用鐵棍對著車窗猛砸，我就鎖死車門，狠踩油門，車忽然啟動了，我沖破包圍逃上高速公路。但車只開了兩英里，一進服務站就徹底熄火了。檢修的師傅怎么都不相信，加了摻水的汽油，引擎居然還能啟動。那晚，我發現紅豆裂開了，我離家后第一次給你外婆打了電話，她竟然就守在電話邊上，說一直在等我回家。”

幾小時，飛機降落，我們匆匆趕赴火葬場。我將帶著體溫的紅豆裝進了外婆的骨灰盒。第三年春天，在外婆和外公一起安眠的那個向陽的小山坡上，我看到一棵很小的紅豆樹。（摘自《我們從未陌生過》 浙江文藝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