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振興視角下的鄉村景觀分類研究與展望

黨的十九大確定了“產業興旺、生態宜居、鄉風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裕”20字方針。鄉村振興戰略強調：在構建國土生態安全格局和改善人居環境的大背景下，通過改善農村現有生活環境、提高生態效益，帶領億萬農村居民走向可持續發展的幸福道路。鄉村景觀作為村鎮、自然、經濟、社會、文化多元融合的復合體，是實現鄉村價值和發展預期的重要研究方向。

一、鄉村與鄉村景觀

鄉村本質上是高度依賴本土化的資源稟賦和地理環境。2000年的“三農問題”引發了國家對農業生產、農民生計問題的擔憂，觸發了學術界對鄉村農業景觀資源化利用的討論，也由此引發了景觀學、生態學、社會學等不同專業背景人士深入鄉村實體空間進行多維研究。2005—2013年，“美麗鄉村”計劃在全國范圍內推廣，提出涉及鄉村生產、生活環境整潔、生態環境健康等多方位具體行動目標。“鄉村振興”戰略提出以來，鄉村所涉及的概念進一步擴大和延伸，包括生產內容、生產經營方式、生產設施、產品儲存與流通、居住環境、社會保障、經濟政策技術人才支持等多方面內容。“鄉村景觀”成為解構傳統詩意山水鄉居環境的代名詞，不但包括與農業生產有關的農田、村莊等生產場景，相關動植物要素、漁業、林業和礦產資源開采等物質環境，還包括以鄉村、場鎮為代表的地域性聚落所蘊含的人文情態。總之，鄉村景觀是鄉村、鄉鎮范圍內包含地理環境、社會結構、生活方式和審美傾向的歷時性地域綜合體。

二、鄉村景觀分類研究

鄉村景觀特征與評價是劃分鄉村景觀空間類型的主要技術手段和識別途徑。選取知網（CNKI）文獻作為數據來源，檢索文獻的發表時間設置為2000—2022年;檢索條件以“景觀特征”“景觀分類”為主題，同時保留了以“景觀特征”“景觀分類”為關鍵詞的文章。相關分析顯示，2008年以前，關于鄉村景觀研究文獻關鍵詞較少，主要側重土地利用、土地覆蓋、旅游景區可達性、敏感度等詞匯。2008年以后，研究內容開始多樣化，尤其在2015年以后，景觀偏好、特征提取、特征分析、梯度分析、圖像標注聚類分析等詞匯表明鄉村景觀量化研究逐漸深入，在農業生態效益、農業景觀格局構建、森林康養景觀等領域進行大量實踐和數據監測，試圖通過科學定量化分析研究農業景觀的生態效益、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在具體實踐層面，圍繞鄉村規劃，鄉村景觀環境建設更側重對村莊內部物質環境實體構成的分類和評價。學者們往往采用土地利用類型和覆蓋特征的差異進行分類，或者將感知要素和遙感數據結合，將客觀物理景觀類型劃分與鄉村景觀類型的主觀感知結合，形成具有固定規范和流程的分類制圖模式（見圖1、圖2）。

圖1 基于citespace keyword 聚類分析

圖2 基于cite space 時空維度分析

綜上所述，現階段鄉村景觀特征研究主要在土地類型分析的基礎上，結合自然地貌、所研究的功能用途的差異以及具體人的行為、視覺感知體驗，有選擇性地進行主導性功能用途劃分。對鄉村景觀特征形成背后的動力機制研究不夠深入，分類所依據的具體指標及評判標準相對匱乏，并未形成統一、系統化的研究思路。

三、基于價值—功能導向的鄉村景觀分類

景觀功能是景觀客體依據自身屬性所表現出來的作用，而景觀價值是景觀客體能夠滿足景觀使用主體的效益關系。因此，在以村域作為鄉村景觀資源研究的范疇時，鄉村景觀研究在關注景觀功能質量的同時，還應關注景觀使用主體，聚焦人的心理感知、物理感知和情感感知，即需求被滿足程度。鄉村景觀使用主體中的人可以來自多方面考量，包括鄉村居民、外來游客、鄉村管理者、鄉村參與建設者等多個方面。由于使用主體的需求普遍存在差異甚至矛盾，依據鄉村景觀資源特征主導性差異，并結合使用反饋是進行鄉村景觀評價的基本原則。在此過程中，鄉村景觀依據鄉村生態、農業生產、農民生活三大類主體需求定性分為自然景觀、農業景觀及人文景觀。

自然景觀以構成村莊獨立個體的外部山水自然環境為研究對象，突出其生態價值和生態美學價值的發揮;農業生產作為景觀資源主題特征是區分農業景觀與自然景觀的關鍵，鮮明的農業生產特征帶來的審美體驗又衍生出農業景觀獨有的觀賞性和參與性特征，突出反映未來農村文旅產業發展的特殊優勢;人文景觀聚焦鄉村聚落及物質與非物質文化景觀，是人類長期適應自然地理特征過程中保存的文化遺存。

（一）自然景觀資源

廣義上的鄉村自然景觀資源包含山水林田湖草構成的自然生態系統，整體在維持生態功能穩定、人與動植物健康安全、生態空間布局方面發揮重要作用。村域尺度的鄉村自然景觀是以農田、非耕地等多種景觀板塊相互作用所形成的景觀單元，具有重要的生態效益。此外，村莊范圍內的平原林網、山區梯田、桑基魚塘、混交林帶等景觀及其季相特征都突出反映了鄉村自然景觀的奇特、豐富與趣味，給予鄉村景觀參與者良好的審美享受和情感共鳴。因此生態價值與美學價值是鄉村自然景觀資源的主導功能。

（二）農業景觀資源

農業景觀是以農業生產活動（耕作、畜牧、養殖）為主的，較為粗放的土地利用景觀，包含了農業生產活動、農業土地景觀形態、農耕文化，以及優美的田園生活方式等一系列范疇。作為地球陸地表層最重要的一種景觀類型，農業景觀數量、占比和類型直接關系到糧食安全保障、農耕文明傳承、鄉村風貌維系乃至社會經濟穩定發展。

區別化的管控是農業景觀資源政策研究的重點。鄉村振興戰略提出將產業振興作為鄉村全面振興的基礎和關鍵。作為農業產業發展的保障，土地集約、節約使用尤為關鍵。土地整治將低效、廢棄的建設用地及高質、分散的農用地分門別類地進行改造和提升。自然資源部、農業農村部針對耕作，用于農業生產、設施的用地單元進行分類管控。基于保護生態、耕地，保障農業新業態發展的需要，農業景觀資源可分為農業生產景觀、農業服務設施景觀、農業文化遺產景觀三類：

①農業生產景觀。農業生產景觀一般包括種植農作物的耕地、養殖經濟物種的林地、水塘、草地等，突出作用是高水平保障糧食和經濟作物供給。

②農業服務設施景觀。傳統農業向現代農業轉變使得直接為農業生產提供服務的空間占比逐步擴大并進入鄉村景觀的研究視野。規模化養殖中的畜禽舍、水產養殖池塘、簡易的生產看護房等直接和輔助用于農業生產的用地往往體量不大，受制于經濟、成本的考量，其布局和建造形態多容易占據農業景觀畫面的視覺焦點，極易影響視覺審美享受，成為消極景觀，也對引導農業景觀形成“田成方、路相通、渠相連”的景觀格局產生至關重要的影響。

③農業文化遺產景觀。山區梯田、桑基魚塘等傳統農業種植、養殖區域在數千年農耕文明進程中，內化形成了典型的農業文化遺產區。聯合國教科文組織（UNESCO）將獨特的土地利用系統和農業景觀劃分為農田類、園地類、林業類、畜牧類、漁業類、設施類及復合類。我國的云南紅河哈尼梯田系統、浙江青田稻魚共生系統、新疆吐魯番坎兒井農業系統等傳統農耕活動無不體現古人傳統營建智慧，同時作為一種豐富的視覺體驗，是“詩意田園”“鄉愁記憶”等美學價值和社會價值的集中體現，是農業土地景觀形態與農耕文化及優美的田園生活相互融合的典范，也是農業生產過程中以參與性和體驗感提升農業景觀的經濟附加值的重要媒介。

（三）人文景觀資源

人文景觀資源可分為聚落景觀和物質與非物質文化資源景觀。

①聚落景觀。鄉村聚落是居民日常生活的主要活動區域，也是最直接反映傳統鄉村生活文化特征和精神面貌的實體空間，按實體空間構成類別可包括古民居、古河道、商業街、特色公共活動場地、寺廟、堡寨、城門、碼頭、閣樓塔臺等。與城市相比，由于鄉村土地利用方式粗放、聚居規模較小，建筑形態、空間布局相對靈活多變，建筑及構筑物體量、高度、材質、形式、顏色更多傳承了地域文化特征。內蒙古的帳幕、北方的四合院、陜北的窯洞、廣東的騎樓、客家的圍屋，無不體現著先人貼近自然、融入山水、聚族而居的傳統聚居觀念，地域聚落景觀的協調性、舒適性、地域性往往兼具科學理性與美學特征的高度統一，其保存程度也反映了鄉村主體參與者內在使用的真實需求，同時也是新時期生態宜居科學內涵的完美詮釋。

②物質與非物質文化資源景觀。依據歷史文化價值的重要性，物質文化景觀和非物質文化景觀部分作為人類文化遺產被收錄、保存并加以傳承。物質文化遺產又稱“有形文化遺產”，即傳統意義上的“文化遺產”，包括歷史文物、歷史建筑、人類文化遺址，其中古文化遺址、古墓葬、古建筑、石窟寺、石刻、壁畫、近現代重要史跡和代表性建筑等不可移動文物，可根據其歷史、藝術、科學價值定為全國、省級、市級、縣級文物保護單位。非物質文化遺產往往形式更加多樣化，如民間舞蹈、音樂、曲藝、雜技、技藝、醫藥、美術等，多為以口頭或動作相傳、具有突出代表性的民間文化。因此，傳承與活化利用體現了不同層面鄉村景觀參與者共同的價值觀。

基于鄉村景觀突出的主導功能，對分類對象或構成要素設置相應評價指標，并參考政策標準適度分級量化，采用主、客觀結合的方法，通過專家、村民問卷調研、數據分析進行匯總評分。對村莊景觀資源價值的輸出結果以文字定性描述為主，同時對三個維度的景觀資源進行闡述與總結，實現全面、直觀、快速地定位村莊整體水平、特色資源及存在的缺陷。

四、實踐應用及問題探討

甘肅省敦煌市月牙泉鎮合水村緊鄰鳴沙山月牙泉國家級風景名勝區，距離城區較近，交通便利。豐富的植被和農田肌理構成了村莊特有的綠洲田園風景。大量的林地、果樹和一定的民居、駱駝棚、灌溉渠、自然排水溝、籬笆、土坯大棚等農民生產生活設施構成了具有濃郁地域田園氣息的鄉村景觀。研究依據其建立的系統化分類與評價框架，旨在通過對合水村的鄉村景觀資源特征進行分類和評價，獲得相關成熟經驗。

結合分類及評價，判斷得出合水村屬于自然景觀資源主導型村莊，是自然景觀資源特色鮮明的缺項型村莊。其自然景觀資源突出，但歷史文化及農業文化遺產資源較為匱乏（見圖3、圖4）。

表1 鄉村景觀資源價值分類

圖3 敦煌村莊風貌

圖4 敦煌合水村鄉村景觀資源價值分類及評價結果

（一）人文景觀資源類型眾多，分類過細將不利于指導評價結果的篩選

鄉村景觀所蘊含的對于傳統農業技術、順應自然的理念、觀念往往孤立存在，并散點布局，缺乏對鄉村農業景觀和農耕文明背景下的社會文化價值觀念、生產力水平及自然特征較為系統的梳理。依據要素分類或是組成分類，都將導致分類過細，猶如盲人摸象，不利于對鄉村文化價值進行精準評價和定位。

（二）技術上缺乏空間維度、時間維度的模型、數據分析

景觀生態價值評價技術已廣泛運用于城市規劃區范圍內，由于缺乏較為系統、長期的跟蹤監測與記錄，除第三次全國國土調查數據外，溫度及季節等自然因素影響下的鄉村景觀資源變化仍需大量、定期的現場數據采集、跟蹤調研等野外工作，并形成具有時空連貫性的存檔。此外，傳統鄉村景觀資源變遷研究對于傳統鄉村景觀特征重塑意義重大，歷史上的朝代更迭、城鎮化的發展和現代化生產水平的提高使得一些傳統經濟重鎮沒落，由于鄉村文化特征集體缺失，鄉村實物遺存與文字圖形記錄普遍較少，不同時期文化景觀歷史原型追溯尚存在較大爭議。鄉村領域景觀資源分類研究還未熟練引入量化模型與數據。

五、研究展望

未來鄉村景觀分類研究應在技術方法、應用價值等方面進行深入、細致地探索。

（一）創新傳統鄉村景觀研究方法

鄉村詩意化景觀原型研究側重從文化景觀視角，對鄉村蘊含的歷史文化信息進行梳理與總結，對產生這一景觀特征的構景關鍵因子缺乏系統的整合和模型提取。類型學、計量學等方法可以較好地對古詩詞、古畫作等符號化的鄉村景觀進行量化挖掘，從中分析出不同類別景觀語義并制作意向圖譜，為鄉村建設和規劃管控提供量化的參考依據。

（二）拓展傳統農業文化遺產中的應用價值研究

鄉土材料、傳統技藝等往往蘊含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原理，是農業智慧的顯性表達，為現代化特色農業的開發利用和有效管理提供了重要依據，同時塑造了區別于現代化、機械化生產下的農業景觀。目前的研究主要應用于特色產品生產銷售和傳統種養殖業開發環節，服務體驗性產業缺乏更為系統地傳播和運用，這也是未來農業新產業發展的必然方向。

（三）加強對農村農業使用者主體的廣泛調查與研究

村民是鄉村空間治理的重要參與者，也是鄉村景觀空間的主體使用者。因此在農業景觀分類研究中，政府、高校或是研究團隊已經開展過多種形式的鄉村調研工作，這些單向度的調研或多或少帶有先入為主的觀念，缺乏以農民需求為前提的鄉村基礎數據研究。在農村人口紅利消退的城市化進程中，新一代農村主人對鄉村景觀的價值評判將直接影響鄉村建設的最終效果。農商結合、農旅融合、農藝契合等一系列新型農業發展模式應當充分征求和考量農業使用者主體的相關利益，防止資本化市場競爭對傳統鄉村社會鄰里關系的破壞和侵蝕，保護鄉愁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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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鞠阿蓮）

本文為國家重點研發計劃項目（基金編號 2019YFD11004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