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代中期,新中國的尖端事業在蘇聯的幫助下起步。但之后隨著赫魯曉夫單方面中止合作及中蘇關系的惡化,剛剛開始的中國尖端事業遭到災難性打擊。新中國的尖端事業能不能繼續進行下去,在高層也出現了“上馬”還是“下馬”的爭論。陳毅以曾經主抓軍隊裝備建設,后又擔任國務院副總理兼外交部長的特殊身份,提出了“當褲子搞尖端”的名言。由于其態度之執著堅定、語言之詼諧幽默、表達之生動形象,傳播很廣,影響很大,受到廣泛關注。
北戴河會議與陳毅“當褲子搞尖端”名言的提出
1959年6月,蘇聯政府決定暫停援助中國的核武器研究后,又于1960年7月16日突然照會中國政府,不等答復就全部撤走1390名專家,撕毀343項合同,廢除257個科技合作項目……
作為新中國科技戰線早期領導人之一,陳毅對蘇聯片面撕毀為中國建立核工業提供技術援助的協定,并和美、英一起簽訂三國部分核禁試條約來剝奪中國及其他國家建立自己核力量權利的行為尤感氣憤。他和毛澤東、周恩來一樣,明確指出其目的就是要中國在帝國主義核威脅面前依賴蘇聯的“核保護傘”,聽命于蘇聯。中國政府在答復蘇聯政府的備忘錄中莊嚴宣布:“中國人民決不承認某一個或某幾個大國壟斷世界核力量,對別的國家任意發號施令的特權。”
陳毅“當褲子搞尖端”的提法,就是在這樣的大背景下產生的,并在黨內軍內產生了重要影響。負責軍隊裝備和尖端事業的萬毅中將,就曾和核試驗基地司令張蘊鈺說過:“幾位老帥都主張你們上馬,陳老總好幾次對聶帥和中央講,原子彈一定要搞,你們把原子彈、導彈搞出來,我這個外交部長的腰桿子就硬了。在北戴河國防工業會議上,陳老總堅決得很,他表示,就是脫褲子當了,也要把我國的尖端武器搞上去。主席和總理已經批準我們上馬了。”
重要當事人張愛萍、劉西堯對此也都有回憶。張愛萍時任國防科委副主任,在聶榮臻元帥領導下主抓尖端事業,劉西堯時任二機部副部長,主抓原子彈研制。在一次電視節目上,劉西堯回憶說:“在北戴河有很大的爭論,主要搞經濟的一些同志主張緩兩年……陳老總呢,是堅持要上馬的,說脫褲子當了,也要干,不然,我這外交部長的腰桿子不硬。”多年之后,在張愛萍贈給劉西堯的一首詞中還有這樣幾句話:“舌戰,舌戰,上馬下馬決算。創新科技當先,赤手攻克險關。關險,關險,大漠春雷震撼。”劉西堯解釋說,“舌戰,舌戰”是指1961年中央在北戴河的會議上,關于核武器是上馬還是下馬的爭論,也就是陳老總說“脫褲子當也要上”的那一次。
1991年8月26日,外交部召開了紀念陳毅同志九十誕辰大會。為此,聶榮臻元帥專門為大會寫來一封熱情洋溢的信,表達對這位老戰友的懷念之情。信中特別提到陳毅在歷史“艱難時刻”,對發展我國尖端事業的大力支持。信中說:“50年代中期,我接替他主管科技工作。60年代初,按中央指示,我們進行‘兩彈攻關。在艱難時刻,他對我說:‘脫了褲子當,也要把我國的尖端武器搞上去。以后又對我說:‘我這個外交部長,腰桿子硬,得靠導彈、原子彈,否則腰桿子就硬不起來。這些話令我十分感動,從事‘兩彈攻關的科技人員得知以后,也倍受鼓舞。”
陳毅最初講此話,是在遇到國內經濟困難和外部援助中斷的情況,尖端事業還要不要繼續搞下去問題時的一種態度,只在高級領導人內部談及,當時并沒有在社會上公開。時間應該是在1960年蘇聯單方面撕毀協議、撤回援助專家前后。如上述聶榮臻、萬毅等人的回憶,陳毅講類似的話,大概也不是一次兩次,而是在多種場合、同各類人員多次談到這個話題。
毛澤東、周恩來的態度與陳毅、聶榮臻的意見完全一致。1962年6月8日,周恩來在東北地區軍工干部會議講話中提出:“不能放松尖端的探索、試制。”要通過自力更生發展自己的導彈事業。同一天,毛澤東在杭州聽取匯報時指示說:“關于軍工生產,贊成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確定的方針,利用這個機會把軍工搞起來。對尖端武器的研究試制工作,仍應抓緊進行,不能放松或下馬。”最高領導人的果斷拍板,保證了我國尖端事業在國際國內重重考驗面前繼續前進。其實這并不是簡單的機緣巧合,也不是隨意的脫口之言,而是中央領導人在這個問題上的高度一致,它揭示的是歷史的必然,是事物發展的客觀規律。
我黨對赫魯曉夫“褲子論”的回擊
其實,關于所謂“褲子”話題,也許并不是陳毅的“首創”,“發明權”當屬赫魯曉夫。赫魯曉夫在停止援助后竟說,中國人連褲子都沒得穿,還能搞原子彈?陳毅借用了這一話題,實際上是對赫魯曉夫論調的一種回應。
早在1954年,毛澤東向赫魯曉夫提出中國也想搞原子能的話題時,赫魯曉夫以搞原子能太費電、中國當時經濟落后沒有條件搞等為由婉拒。由于在一些重大問題上赫魯曉夫有求于中國,1957年答應幫助中國搞原子能工業和導彈,但1958年居然提出要建立聯合艦隊和長波電臺,這一有損中國主權的要求理所當然地遭到了中國領導人的嚴詞拒絕。中國維護主權的立場竟然惹惱了赫魯曉夫。
1959年9月赫魯曉夫訪問美國時,美國總統艾森豪威爾談到“中國人從未放棄他們經常重申的要武力奪取臺灣的企圖”,赫魯曉夫也認同了這一提法;并在與艾森豪威爾發表聯合公報中說:“蘇聯部長會議主席和美國總統一致認為,一切沒有解決的國際問題都不應當通過運用武力的辦法來解決,而應當通過談判和平解決。”蘇聯一心想和美國、英國搞緩和,三方要簽訂所謂《禁止在大氣層、外層空間和水下進行核武器試驗條約》,嚴重損害正在發展自己尖端武器的中國的利益。
赫魯曉夫訪美結束后到北京參加新中國國慶10周年活動,在9月30日的發言中不點名批評中國說:“當然絕不是說,既然我們這么強大,就應該用武力去試試資本主義制度的穩固性。這是不正確的,因為人民將不會理解,也絕不會支持那些想這么干的人。”回國途中,赫魯曉夫對中國搞尖端事業進行冷嘲熱諷:“中國人喝大鍋清水湯,連褲子都沒得穿,怎么有資格生產核武器呢?”這應該就是“褲子”與“核子”話題的最早出處。赫魯曉夫這些論調一出,理所當然地受到中國黨內的嚴重關注和有力回擊。
1963年9月1日,中國政府發言人發表聲明,批駁了赫魯曉夫。10月28日,陳毅在接見日本記者時也就赫魯曉夫有關言論作出了回應。10月31日,《參考消息》刊載了日本共同社29日電文,題為《陳毅外長接見日本記者,一定要進行原子彈試驗》。電文將陳毅談話概括為七個問題,有三個涉及到了核武器問題。電文說:“中國將會進行原子彈試驗。但是,中國工業基礎還很落后,所以到進行試驗,也許還要有幾年時間。即使進行了試驗,但是到大量生產,就更要花費時間。擁有原子彈并不會影響我們的國內外政策,我們也不會因為沒有原子彈而向美國屈服。如果中國的工業水平提高了,那么必然會進行原子彈試驗。原子彈、導彈和超音速飛機等反映一個國家的先進的工業水平。中國如果不在幾年內解決,那就只不過是一個二等國或三等國。目前,我們正在接近于解決這些問題。”電文引述陳毅的話說:“赫魯曉夫曾經嘲笑說,制造原子武器需要花費巨額費用,到頭來也許會弄得連做褲子的錢也沒有。但是,在我看來,即使穿不上褲子也一定要制造最新武器。”陳毅還針對蘇聯撤走技術人員和美國通過巴黎統籌委員會對中國實行封鎖政策,提出“今后打算依靠自己的技術和原料來解決自己的問題”的對策等。
毛澤東也對赫魯曉夫的“褲子”與“核子”話題有過正面回應。1964年1月17日,毛澤東同美國記者斯特朗、美籍專家柯弗蘭等談話時說:“無論如何,蘇聯還是一個大工業國,是兩大核強國之一。中國除了有手榴彈外,只是多了幾個人。在赫魯曉夫看來,多幾個人,只不過是一堆肉。而且,他還說,現在中國是五個人穿一條褲子,大家喝清水湯。其實,他說這個話的時候,正是他那里褲子太少而清水湯太多的時候。他的日子比我們好過不了多少。他在最困難的時候講這種話,是為了向人民說:‘看,我們國家多了不起,褲子不少,清水湯不多。赫魯曉夫的日子不好過。中國現在有了一個地位,能引起人家反對,刺激人家寫文章和發表講話來攻擊。我們有了資格,有人要靠反華來保住自己的地位。”所謂“我們有了資格”,很重要的一點就是中國的尖端事業取得了重大成就。
“爆炸天不墜,造孽地難埋”
1964年10月3日,即在中國第一顆原子彈爆炸半個月前,赫魯曉夫在回答日本人提出中國是否有實際力量搞核試驗的問題時說:“核爆炸,我想,中國人是能夠制造出來的。我們還認為,他們應該已經制造出來了。”在涉及中國核武器研制進程方面的話題時,赫魯曉夫說:“如果集中力量,正如陳毅所說的,我們可以沒有褲子,但我們不能沒有原子彈,那么就能擁有。”赫魯曉夫講此話時的心情不知如何,但表明對陳毅回應他的“核子”與“褲子”話題一定記憶很深。
在陳毅講“即使穿不上褲子也一定要制造最新武器”不到一年時間的1964年10月16日,赫魯曉夫的日子就更“不好過”了。歷史竟然會如此巧合,就在中國第一顆原子彈爆炸的當天,蘇聯官方宣布赫魯曉夫下臺,消息一經公布,國際嘩然。
赫魯曉夫下臺和中國第一顆原子彈成功爆炸這兩件事,在陳毅《感事》一詩中有生動描述:“歷歷眼前事,突兀上下臺。爆炸天不墜,造孽地難埋。”一“上”一“下”兩相對比,不無諷刺,令人感慨。
1967年7月7日,毛澤東在北京接見全軍軍訓會議代表時高興地說:“我們搞原子彈、導彈有很大成績,這是赫魯曉夫幫忙的結果,撤走專家,逼我們走自己的路,要發給他一個一噸重的勛章。”詼諧、幽默語言的背后,是一種自豪與驕傲,是對新中國走出的自力更生道路的肯定,是對中國人民發揮出來的獨立自主精神的禮贊。
(摘自《黨史博采》宋澤濱、蔣文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