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逝去的“驚濤拍岸”

陶愷

2022年9月1日，俄羅斯莫斯科，普京在蘇聯最后一任領導人戈爾巴喬夫的靈柩旁致意

英國女王伊麗莎白·亞歷山德拉·瑪麗·溫莎96歲辭世，帶走了一代人關于優雅英倫的集體記憶。

光陰似箭，在疫情疲勞和重復日常里，許多耳熟能詳的名人正一個個離開。他們所代表的往日風云和時間累加的共同記憶，也逐漸瓦解。

熟悉的面孔漸次黯淡，世界正在醞釀新的風暴。在歲月覆蓋他們之前，我們或許可以回望一下這些離去的人—那也是我們曾經共同走過的、風暴與機遇并存的世界。

化石人生

8月30日，蘇聯最后一任領導人戈爾巴喬夫因長期重病醫治無效去世，終年91歲。這個曾站在時代劇變風口浪尖、又被迅速遺忘的、毀譽參半的政治家，終于走完了他漫長的、化石般的一生。

在媒體拍攝的俄羅斯總統普京向戈爾巴喬夫遺體告別的照片里，戈爾巴喬夫的遺照—雙手撐桌，微笑看向前方的經典神態，搭配著棺木中的遺體和手持鮮花的普京，構建出一幅頗具張力的圖畫，比起真實的告別，似乎更像是影視劇中的一幕。

的確，當那些關于冷戰、武器削減協議、清除“鐵幕”、龐大帝國傾塌的歲月成為過去，當那些到底被界定為“推動冷戰結束的功臣”還是“蘇聯垮塌的罪人”，是“自由民主引路人”還是“徹底失敗的改革者”的嘈雜聲被時間碾過，戈爾巴喬夫的名字在更多年輕人心里，是符號、是驚訝于“他還在”的古早記憶，也是許多個有關蘇聯的影視作品中的本色演出。

從1992年開始，戈爾巴喬夫便熱衷于“飾演自己”：先是在一家德國影視公司拍攝的民主德國兒童教育紀錄片中，其后又在電影《咫尺天涯》中。此后的數年，戈爾巴喬夫在70多部電影中“飾演自己”，樂此不疲。

1997年和2007年，戈爾巴喬夫甚至分別為必勝客披薩和路易·威登的手提包拍攝了廣告。在美國的必勝客廣告中，戈爾巴喬夫還帶上了自己的小孫女。祖孫倆在一家必勝客開心地坐著，面前擺著必勝客的招牌披薩，戈爾巴喬夫拿起其中一塊披薩，慈愛地喂給小孫女吃。蘇聯的末代領導人，為一家美國快餐公司拍攝商業廣告，本就已令人驚訝，而披薩餅的切開方式，更像是蘇聯解體的象征。

將自己放入文藝創作中解構，模糊真實與演繹，不去追究背后的隱喻、諷刺或其他，大概是戈爾巴喬夫在風浪過后的處世哲學。畢竟，曾與他共同登場的撒切爾夫人、戈爾、昂納克，甚至驅逐他的葉利欽，都早早成了塵封的名字;唯有他，走到了90歲之后，看到了這世界更多的真實與荒誕。

尋常與無常

時光的流逝、肉身的蒼老無法躲避，“帝王”如此，“將相”也如是。2021年、2022年，美國先后失去了兩名極具標志意義的前國務卿—首位黑人國務卿科林·鮑威爾、首位女國務卿馬德琳·奧爾布賴特。巧的是，他們的生命都止步于84歲。

戈爾巴喬夫為必勝客披薩拍攝廣告

戈爾巴喬夫在《咫尺天涯》中飾演自己

戈爾巴喬夫在70多部電影中“飾演自己”，樂此不疲。

馬德琳·奧爾布賴特執掌國務卿之位不過幾年，卻為美國乃至世界留下極為震撼的一筆。奧爾布賴特身高不足1.5米，但只要見過她—哪怕是透過照片，都很難不被她的氣勢震懾。用薩達姆的評價來說，那是“一條絕無僅有的毒蛇”。

奧爾布賴特不憚于發動戰爭。在她的主張里，“肌肉”一定要早早秀出來，才能震懾到不聽話的人，至于槍響之后到底代價幾何，帝王將相之下的蕓蕓眾生如何痛楚，并不在她的考慮范圍內。面對“美國對伊拉克的制裁致使伊拉克50萬兒童死亡，這樣的代價值得嗎？”之質問，她回應道：“我們認為這個代價是值得的。”口氣平淡，像是在探討無關緊要的菜價一般。

2021年11月5日，美國首位非裔國務卿科林·鮑威爾的葬禮在華盛頓國家大教堂舉行，總統拜登夫婦、前總統奧巴馬夫婦、前總統小布什夫婦出席了葬禮

任正非、孫正義等企業家受稻盛和夫思想影響極深。

奧爾布賴特在二戰的炮火中度過童年。作為外交官家庭出身的猶太人，年幼的奧爾布賴特是在南斯拉夫人的全力庇護下前往希臘，后進入英國，逃脫了死亡的命運。但成為國務卿之后的奧爾布賴特，“送”給了南聯盟國家一場大規模轟炸。

2022年3月23日，奧爾布賴特因癌癥去世。塞爾維亞社會黨主席聞訊稱：“奧爾布賴特即便離世，也將永遠背負詛咒。”

比起奧爾布賴特，科林·鮑威爾似乎中庸了一些。作為一名中間派共和黨人、一個實用主義者，鮑威爾前半生演繹了一則“標志性的美國成功故事”：作為非裔移民后代，努力的“窮小子”通過不斷奮斗，最終在政壇獲得一席之地。但除了勵志，鮑威爾也與勞民傷財的伊拉克戰爭密不可分—2003年2月，鮑威爾在聯合國安理會會議上拿出一管白色粉末，聲稱這是伊拉克正在研制的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的“證據”。之后，伊拉克戰爭打響并綿延多年。被戰火翻了個底朝天的伊拉克，最終被證實沒有現存的大規模殺傷性武器，但戰爭的惡果已然無法挽回。

那管白色的粉末成了笑柄，也成了緊緊黏著鮑威爾一生的關鍵詞。普京曾在公開場合調侃：“鮑威爾搖晃著一小瓶不明物質，說是化學武器的證據，里面很可能是洗衣粉！”

2021年10月18日，鮑威爾因新冠病毒導致的并發癥去世。作為一名曾馳騁沙場的軍官、一位長期戰爭的“證明人”，他沒有死于戰場，而是被新型病毒擊倒，可嗟可嘆。

創造，而非毀滅

政壇風云帶來過山車般的人生，當死亡降臨、歲月附上一層失真的毛玻璃，政治帶來的光鮮或慘烈逐漸模糊。但總有些什么，可以超越死亡的休止符留下來，獲得另一種層面的永恒。

2022年8月5日，日本時尚設計師三宅一生去世，享年84歲。如果你對三宅一生風靡全球的服裝、街上隨處可見的幾何式仿建筑設計手袋BAO BAO都不大了解，也一定會對喬布斯每逢蘋果新品發布會或其他正式露面場合，身上那件“半永久”的黑色高領衫有深刻印象—那便是三宅一生慣有的設計。

“服裝是肉體的延伸、肉體是服裝的輪廓”是三宅一生的設計理念。用一塊布、一根線，擺脫性別、尺寸等外界強加的符號束縛，只為人體本身的形態服務，服裝從此便不受所謂時尚、潮流等趨勢左右，變為真正的自由形態。

看似一成不變的高領衫，實則極為貼合穿著者—比如喬布斯這類人的生活習慣：比起挑選上衣再搭配領帶，忙碌且不斷產出價值的人更希望把這些細碎的時間放在更重要的事情上，而“無結構”、隨著穿著者線條流淌的服裝設計，實用且無須特別護理，又質感在線可以走進任何場合，解決了人們每日思考穿著的“決策疲勞”。

正如喬布斯從牛皮紙信封中拿出筆記本電腦的那一刻對便攜式電子生產工具帶來的震撼一般，三宅一生的設計以極簡戰勝了極繁，成了風格強烈、備受追捧的時尚選擇。即便斯人已逝，“一塊布”書寫的極簡傳奇卻仍在繼續。

2022年8月24日，日本著名實業家、企業家稻盛和夫在家中去世，享年90歲。27歲創立京瓷、52歲創立KDDI、78歲挽救岌岌可危的日航……稻盛和夫是舉世罕有的創立了兩家世界500強企業的實業家，更在用獨到的經營理念、管理哲學持續影響世界范圍內的企業家。

稻盛和夫并不是典型的“優等生”。學生時代，他的考試成績經常不及格，成為醫生的夢想也因為成績所限無法實現，只能到陶瓷廠打工。但靠著樸素的努力、持續的決心，他最終發揮出潛能，擁有了令人矚目的成就—這也深刻影響了他的管理哲學。他認為，企業最關鍵的三要素“專業人才、金錢、技術”中，最重要的就是擁有潛能、相信樸素努力的人才。

創立了兩家世界500強企業的實業家稻盛和夫

這種理念與他本人的管理經歷搭配，成了一本生動的教科書。日本首富孫正義受教于稻盛和夫，直言：“沒有先生的教導，就沒有我的今天。”在世界范圍內，任正非等企業家受稻盛和夫思想影響極深—華為的100%員工持股股權結構，便是由稻盛和夫的理念而來。

在懷念或咒罵里，有人結束了起伏的一生;在作品與理念的不息流淌中，有人仿若永生。三宅一生曾在受訪時說起他熱愛設計的原因：“我更愿意去思考那些可以創造，而不是毀滅的東西。”

歷史的車輪向前。如果有什么能超越具體的面孔、凝住漸衰的記憶、抵抗時代的風暴，或許也是關于美與生命力的創造，而不是追逐權力帶來的毀滅吧。

特約編輯姜雯 jw@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