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耳其與以色列能否“一笑泯恩仇”

李亞男

2022年9月4日，土耳其一艘護衛艦停靠以色列北部港口城市海法，這是十多年來首艘在以色列停靠的土耳其軍艦。

2022年8月17日，以色列總理辦公室發表聲明，宣布與土耳其恢復外交關系，雙方將重新互派大使和總領事。這不僅是兩國結束長達四年外交“冷戰”的重要標志，還是近期中東地區地緣格局重組“新風向”下的重要表現之一。

雙邊關系幾經起落

土耳其和以色列都是中等強國，在阿拉伯人占主流的中東地區屬于“少數派”。歷史上，兩國曾有過數十年的友好關系。1948年以色列建國，土耳其次年便與之建交，是第一個承認以色列的穆斯林人口占多數的國家。20世紀80年代，因抗議以色列吞并東耶路撒冷地區，土耳其降低了雙邊外交關系級別。1993年，以色列政府與巴勒斯坦解放組織簽署《臨時自治安排原則宣言》（即《奧斯陸協議》），巴以和平進程取得重大進展，土以關系也隨之回暖并得到迅速發展。

2002年，正義與發展黨（正發黨）上臺執政后，土以關系一度延續了向好發展的勢頭。但巴勒斯坦問題始終是影響土以關系走向的重要因素，尤其是隨著正發黨政府的泛伊斯蘭主義傾向抬頭，雙方在該問題上的分歧和矛盾不斷擴大。

2010年，以色列封鎖加沙地帶期間，以軍艦隊襲擊了試圖駛入加沙地帶沿海區域運送物資的土耳其救援船“藍色馬爾馬拉號”，造成十名土耳其人喪生。土譴責以搞“國家恐怖主義”，召回駐以大使并要求以公開道歉、賠償損失，但遭到拒絕。土隨即取消了所有對以軍事合作，包括關閉以在土境內的情報基地。兩國關系跌至斷交邊緣，直到2016年才恢復正常。然而好景不長，2018年5月，特朗普政府將美國駐以使館從特拉維夫遷至耶路撒冷，引發巴勒斯坦人大規模抗議示威，多名抗議者在與以軍的沖突中死傷。土耳其指責以色列對巴勒斯坦進行“種族滅絕”，拒絕承認耶路撒冷為以色列首都，再次驅逐以色列駐土大使;以不僅中斷與土正式外交聯系，還采取凍結自土進口的農產品等措施。雙方關系再陷僵局。2021年6月，以新政府組閣上任，土以關系開始顯露緩和勢頭。土耳其主動拋出橄欖枝，以色列積極響應，雙方在此后一年多時間里密集協商互動，最終促成這次關系正常化。

現實利益需求上升

土以關系正常化既順應了當前中東地區格局整體緩和的大趨勢，也推動著地區合作進一步向前發展，其背后的強勁動力是雙方對彼此盤根錯節的利益的考量。

以色列在中東地區的首要戰略需求是安全。傳統上，以色列主要依靠美國提供安全保護傘，在阿拉伯國家、伊朗等“強敵”環伺的地緣環境中謀求生存和發展空間。但近年來，美全球戰略重心加速向印太地區轉移，在中東地區推進戰略收縮態勢明顯，對地區盟友的安全承諾亦隨之削弱。以色列因“靠山”動搖，危機感上升，急于與周邊國家建立友好關系，改善自身安全環境。目前，以色列已與阿拉伯聯合酋長國、巴林、摩洛哥、蘇丹等阿拉伯國家實現關系正常化，這不僅在一定程度上分化了阿拉伯世界的對以立場，而且為構建地區“反伊朗陣營”奠定了基礎;與地區大國土耳其恢復合作，也是以擺布地緣棋局的關鍵一步。不僅如此，考慮到土耳其與伊朗的特殊關系，與土合作還可能使以色列獲取與伊朗接觸的一條渠道。

對土耳其而言，改善與以色列關系可以帶來諸多可立即兌現的現實利益。一是拓展能源合作。以色列是東地中海地區天然氣開發合作的重要參與方，土一直苦于沒有渠道“分一杯羹”。2019年，以色列與塞浦路斯、埃及、希臘、意大利、約旦、巴勒斯坦等國發起成立東地中海天然氣論壇，土被排擠在外;2020年，以又與希臘、塞浦路斯簽署東地中海管道建設協議，意圖繞開土耳其將以色列天然氣輸往歐洲。2022年初，管道項目因資金和環境問題陷于停滯，隨后2022年2月烏克蘭危機的升級又使歐洲對天然氣的需求急劇上升，令土看到機會。土迫切想要與以色列恢復關系、推進合作，提供替代的管道運輸方案。若能順利推進，土不僅可以憑此獲取廉價天然氣進口，而且能利用過境輸氣助歐擺脫對俄能源依賴，收取戰略籌碼。

二是改善經濟困境。自2018年以來，土經濟一直徘徊在危機邊緣，民眾生活受到直接影響，社會不滿情緒高漲，反對黨又趁機發難，土政府為此承受巨大壓力。隨著2023年土總統與議會大選的逼近，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和正發黨受經濟形勢所累，支持率萎靡不振，亟需拓寬合作渠道，拉動經濟復蘇，爭取更多選票。在這種情況下，以色列成為一個較為理想的選擇。土看重以色列市場優勢和資金、技術實力，希望通過改善對以關系擴大雙邊貿易、吸引投資等，給經濟注入“強心針”。

三是擺脫外交孤立。土耳其自2011年所謂“阿拉伯之春”發生后推行較為激進的外交政策，廣泛支持地區政治伊斯蘭勢力，開罪于埃及、沙特阿拉伯、阿聯酋等國;隨后又因難民危機、國內政體改革、對俄軍事合作和打擊庫爾德武裝等問題，與美歐等西方盟友產生利益沖突，外交陷于孤立，戰略困境凸顯。自2021年以來，土政府謀變破局，主動調整對外政策，著手修復與地區國家關系。恢復與以色列的友好聯系，還有助于修復土美關系，改善土耳其在美國戰略界和決策圈的處境。美智庫外交關系委員會稱，土耳其政府正試圖借助以色列，撬動美國內強大的猶太游說集團，謀求為土采購F-16戰機等關鍵武器打開方便之門。

繞不開的巴勒斯坦問題

然而，無論兩國利益如何契合，巴勒斯坦問題始終是雙方繞不開的核心議題。土耳其與巴勒斯坦有深厚的歷史和宗教聯系，堅定支持巴勒斯坦獨立建國的權利，并長期為其提供人道救援。正發黨是溫和伊斯蘭政黨，對包括巴勒斯坦人在內的穆斯林權益問題高度敏感。土支持巴勒斯坦激進勢力伊斯蘭抵抗運動（哈馬斯），且在近年來數次的阿以沖突中，其反應都比阿拉伯國家更為高調。與此同時，以色列似乎在背離“兩國方案”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以色列或許不會主動將巴以問題與同其他國家的外交關系掛鉤，土耳其卻很難在巴勒斯坦問題上保持沉默。當前現實利益的需求暫時壓倒了意識形態偏好，土政府為促進關系正常化而對以采取了一些“友好”措施，如要求部分激進的“哈馬斯”成員離境、限制該組織在土境內附屬媒體的反以宣傳等。但未來一旦利益需求下降，或是調動國內民眾支持的緊迫性上升，亦或是巴以矛盾再次激化，土耳其恐仍會站在指責以色列的一方。這是以色列對土耳其“不信任感”的重要來源，也是土以關系再生波折的潛在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