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晗


伊坂幸太郎是日本家喻戶曉的新生代推理作家,他的多部作品屢次獲獎并被搬上銀幕。

伊坂幸太郎的作品《奧杜邦的祈禱》《家鴨與野鴨的投幣式寄物柜》《重力小丑》《逆轉蘇格拉底》《夜之國的庫帕》。
迷戀搖滾樂的伊坂幸太郎習慣把偶像植入到作品中,《家鴨與野鴨的投幣式寄物柜》里鮑勃·迪倫的《隨風而逝》,《金色夢鄉》書名取自披頭士的同名作品,平庸之輩解救當紅女星一夜成名,而后卷入政治陰謀,淪為刺殺首相的嫌疑人,被迫踏上了自我救贖之旅。字里行間自帶背景音樂,著實讓讀者體驗啼笑皆非的反轉,《孩子們》里銀行劫持現場,突然有人對匪徒放話“讓我彈彈吉他”。凌亂的時間線、多視角敘事等結構唱出了伊坂幸太郎的朋克精神,也顯現出法學出身的他對社會的深思。揭開真理、看見光明就是伊坂幸太郎的魔法之所在。
自明治維新以降,日本受西方偵探小說譯介的影響,在逾百年的歷史進程中開創出多個推理流派,3位開拓者為后輩樹立了標桿:“開山鼻祖”江戶川亂步領銜的正統“本格派”立足于現實,以科學邏輯解謎;橫溝正史獨創“變格派”,重于詭異氛圍烘托下的人物內心,結尾神轉折往往令人意想不到;松本清張興起的“社會派”則批判社會現象與人性之惡,東野圭吾、宮部美雪的寫作風格深受其影響。上世紀80年代,島田莊司、綾辻行人為了打破“社會派”長期籠罩推理界的魔咒,打造出了摒棄傳統框架、追求燒腦體驗的“新本格派”。
日本推理界向來不缺天才、奇才、鬼才,伊坂幸太郎就屬于難以歸類的作家。2000年,他的《奧杜邦的祈禱》獲得第5屆新潮推理俱樂部獎而躋身文壇,其后5度入圍直木獎。他的超現實筆法不囿于諾克斯公平性守則,在天馬行空的想象和妙趣橫生的情節里,交織著對生命的沉思。但也因其血腥的暴力兇殺,在推理界備受爭議。
伊坂幸太郎不按常理出牌,解鎖彩蛋也成為粉絲們的福利。作為家喻戶曉的新生代推理作家,他的多部作品屢次獲獎并被搬上銀幕。在他的奇想世界里少不了跨學科的融合,文藝、生物、歷史無所不包,而這其中的動物更是他小說里的常客,它們或與主人公有著親密互動,或是作為貫穿主題的隱喻,伊坂幸太郎大有可能憑此在未來開宗立派。
2021年,電影《陽光劫匪》在中國上映,鮮少有人知道這部荒誕搞笑的黑色幽默片竟改編自日本作家伊坂幸太郎的同名小說。4個有著奇葩技藝的上班族結伴搶銀行,引發一系列驚心動魄又令人捧腹的故事。這部現實主義魔幻意味的電影,保留了小說苦中作樂的暖色基調,并在原著基礎上大膽創新。原著中的自白“奇怪的動物會被保護起來,奇怪的人卻遭受排擠”與電影情節高度默契,老虎娜娜既是真實存在,也是一種隱喻。老虎寓意人生的理想狀態,也折射出每個人對待生活的選擇。
伊坂幸太郎對動物有著與生俱來的親密感,把蟲子看作不可思議的存在。出道作品《奧杜邦的祈禱》圍繞著動物與人類的微妙關系而展開,在與世隔絕的小島上,稻草人預言了外來者會把島上最后一只旅鴿殺掉,引導眾多島民把這個人殺掉了,最后自己也不幸殞命。歷史上曾有一位名叫約翰·詹姆斯·奧杜邦的博物學家,他在自然界發現了旅鴿的蹤跡,由于鴿肉鮮美惹來獵人大肆捕殺,奧杜邦為了紀念即將絕跡的旅鴿而制作標本,繼而加入到獵殺隊伍,這就是奧杜邦祈禱的由來。
稻草人身肩驅趕鳥類使命,為保護旅鴿而犧牲自我,博物學家卻背離初心。伊坂幸太郎將稻草人對標奧杜邦,無疑是莫大的諷刺,并借他人之口表達出為滿足私欲而殘害生命所造成的悲劇:“人們靠吃動物、剝樹皮而活。一個人的生命要建立在幾十、幾百條生靈的犧牲之上。”人類所有不同于動物之處,都是人類惡的部分。伊坂幸太郎作品里時常出沒的動物既是現實,又是隱喻。《家鴨與野鴨的投幣式寄物柜》把對殘虐動物者的拷問上升到了信仰層面:異鄉人處處謹慎,活像任人擺布的家鴨,而本地人對周遭的一切早已麻木,目睹著社會的冷酷,亦步亦趨像只野鴨,寵物殺手則在街頭橫行霸道。“一開始受害的主要是野貓,不久之后,家犬和家貓也開始遭殃,許多家庭飼養的寵物紛紛被帶走,以殘酷的手法殺害后將其拋棄……繼而演變為直接沖去店里抓寵物,最后的目標就是人類了。”家鴨與野鴨的不同之處在于,它們是否以“投幣”付出代價才能聆聽到神明向善的召喚,還是把神鎖進寄物柜為所欲為,讓它容忍一樁樁惡行。
伊坂幸太郎相信舉頭三尺有神明,善惡終有報。動物虐殺的暴力事件層層升級似乎有些聳人聽聞,然而寓言式的小說也絕非空穴來風,就像伊坂幸太郎賦予主人公與之性格相契合的動物形象,也暗示了他們未來的命運。
以動物視角觀察人間的小說里,最有名的當屬夏目漱石的《我是貓》,主人公以一只貓的身份俯視日本社會,人類眼里柔弱孤傲的貓竟洞察到人性的弱點,“在人的世界中所通用的法則是:在與自己有利的條件下,則可以愛別人。”貓眼看世界的書寫在伊坂幸太郎的小說《夜之國的庫帕》中也得到了延續,同樣是詼諧的語言、犀利的筆鋒,貓的一席話拯救了頹廢的人類,樹怪的加盟也為小說增添了些許童話色彩。
國王在眾多臣民間樹立起了崇高形象,偽造出一種假想敵杉樹怪“庫帕”對抗人類,每年夜之國都會挑選勇士出征抵御怪物,與此同時還要將一部分青壯年作為挖掘毒礦的勞力獻給鐵國。當內憂與外患同時襲來,國王喪命,民不聊生。情場失意的迷路男人路遇一只貓并被它說服踏上歸家救國的征程。在貓看來,人類優柔寡斷、不堪一擊:“人類這種生物,碰上困難就會想找別人商量。恨不得連‘是不是該和誰商量一下比較好這種問題都需要商量。”
夜之國和鐵國間的荒唐交易在貓鼠關系中再次上演,老鼠設下陷阱捕獲了貓,雙方就能否和平共處展開談判。貓大方坦言自己天生熱衷捕鼠,而老鼠也對貓難以逆轉的天性深表同情,達成協議每月或每周定量貢獻老鼠供貓享用,其他時候便能實現化敵為友和諧共處——犧牲小部分以保全大局的行動和夜之國貢獻出戰士保衛國家太平如出一轍。城邦與動物的政治寓言頗有喬治·奧威爾《動物農場》的意味,叢林法則的博弈和較量復刻了日本漫畫《進擊的巨人》里巨人捕食人類的橋段,迷路男人身處“小人國”似曾相識,好像喬納森·斯威夫特《格列佛游記》里的氛圍。

伊坂幸太郎

《拜拜黑鳥》劇照

《金色夢鄉》劇照

《一首小夜曲》劇照

《夜之國的庫帕》漫畫。
伊坂幸太郎以挪用和拼貼向經典致敬,在反觀中反思,將貓的處境代入到人類,可能是拯救世界于水火之中的天使,也可以是出賣自己靈魂的魔鬼。在反烏托邦時代,人際間交往在世俗的壓迫下堆疊著無數鴻溝,理智在權力欲望的侵襲下漸行漸遠,此時的人和獸只有一線之差。善惡的選擇也許只是本能驅使罷了,哪怕是世上充滿了惡意,伊坂幸太郎還是在作品結尾處留下了溫情的祝愿,歸家之路是對人發自肺腑的勸誡,也是對動物回歸棲息之地的期許。
(責編:常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