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佳駿

2020年9月8日,時任美國總統特朗普抵達佛羅里達州,佛州州長德桑蒂斯(左二)到機場迎接。
進入2022年中期選舉周期,美國共和黨人正在極力推動所謂的“文化戰爭”,如全面禁止墮胎,禁止公立學校在性別、性取向和種族議題上對學生進行所謂“灌輸”,等等。佛羅里達州無疑走在這場“戰爭”的最前沿,其最重要的推手便是該州州長羅恩·德桑蒂斯(Ron DeSantis)。當前,德桑蒂斯在共和黨內是僅次于特朗普的“紅人”,外界對其參加2024年大選的呼聲也頗高。
1978年9月,德桑蒂斯出生于佛羅里達州杰克遜維爾的一個工薪階層家庭。他是家中長子,母親是名護士,父親是收視率調查公司AC尼爾森的電視盒子安裝工。德桑蒂斯雖出身平凡,但天資聰慧,考入常春藤名校,先以“極優”成績從耶魯大學取得學士學位,后以“優等”成績取得哈佛法學院法律博士學位。他也特別能吃苦,大學期間勤工儉學,做過廢品回收、家具搬運工,還憑借一技之長(他是耶魯校隊隊長),在青少年棒球訓練營當過教練。
畢業后,德桑蒂斯披上戎裝,以軍法檢察官的身份加入美國海軍。他曾在梅波特海軍基地和關塔那摩基地服役,2007年被派往伊拉克前線,擔任當時在拉馬迪開展行動的海豹突擊隊律師,向突擊隊隊員介紹交戰規則,比如什么時候可以開槍、如何對待戰俘和囚犯等。服役期間,德桑蒂斯曾獲銅星勛章,退役后仍是海軍預備役少校。
總結德桑蒂斯從政前的經歷,可以說他已經取得了成為一名光鮮政客所需的全部標簽。退役回國后,德桑蒂斯做了兩年聯邦檢察官。2012年佛羅里達州重劃國會選區,在離德桑蒂斯家鄉不遠的新第六國會選區出現了一個空缺席位,德桑蒂斯隨即加入選戰。事實上,他早有準備:2011年正值“茶黨”運動鼎盛時期,他寫了一本名為《我們開國元勛的夢想:奧巴馬時代的首要原則》(簡稱《夢想》)的書,顯然是要為日后從政做鋪墊。
《夢想》一書指出,奧巴馬向富人增稅、將更多的錢花在非富人身上,是對憲法的攻擊和建國原則的悖離,因為憲法的目的應是“防止通過政治手腕重新分配財富”。他宣稱,“民眾要求重新分配財富或以其他方式破壞財產權的壓力將永遠存在”,憲法的作用就是要阻止大多數人制定他們想要的經濟政策。德桑蒂斯通過自己著作展現的尖銳保守意識形態贏得了“茶黨”團體的支持,也在佛州最保守的第六選區引起共鳴,這種“意識形態秀”最終幫助他在2012年贏得選舉,此后又成為國會眾議員,以極大優勢兩次連任。
在國會的六年時間里,平民出身的德桑蒂斯對立法幾乎沒有產生過實質性影響,國會卻給他提供了成名的平臺。德桑蒂斯是國會極右翼保守派俱樂部“自由連線”的創始成員,也是拒絕提高債務上限而將政府推向違約邊緣的“關門保守派”成員,還是逼迫建制派共和黨人、時任眾議長約翰·博納辭職的重要推手。
特朗普當選美國總統后,德桑蒂斯意識到右翼的能量正在不同渠道里加速涌動,2017年決定競選佛州州長,并將自己定位為“最堅定的特朗普捍衛者”。他在競選活動中刻意模仿特朗普特有的手勢,看起來就像特朗普在鏡子前講話。他還在競選廣告中向特朗普“致敬”:他給兒子朗讀特朗普的《交易的藝術》,還指導女兒用玩具積木“建墻”。他定期出現在福克斯新聞臺的節目中,抨擊民主黨人針對特朗普發起的“通俄門”調查,從而成功引起特朗普本人的注意。不久之后,特朗普在推特上為其背書,爾后又和他一起出現在競選集會上。德桑蒂斯在民調中的支持率立刻大幅上漲,順利贏得黨內初選。
在接下來的州長選舉中,他的對手是塔拉哈西市市長、佛州首位非洲裔州長候選人安德魯·吉勒姆。連民主黨自己也沒想到,在愈發保守化的佛州,民主黨選民竟會推選出進步派身份的吉勒姆參選州長。最后,德桑蒂斯只是以極微弱的優勢贏得選舉,日后特朗普經常炫耀,如果不是得到了他的支持,德桑蒂斯根本就不會贏。但不管怎樣,德桑蒂斯完成了“逆襲”,從草根男孩披荊斬棘成為一州之長,但他顯然不滿足于此,還有更遠大的目標。
從德桑蒂斯的“逆襲”之旅看,他之所以能用不到十年時間就接近共和黨政治的巔峰,靠的不僅是對保守派原則的堅持,也是他對黨內權力中心的敏銳洞察。特朗普在位四年,拉開了美國基督教右翼對自由派主導的主流社會文化進行集體反抗的序幕。德桑蒂斯意識到,共和黨人真的喜歡“文化戰爭”的爭吵,于是利用手中的州長行政權,有針對性地挑起保守派和自由派之間的狹隘斗爭,把佛州這個向來最大的總統“戰場州”變成政治右翼的“試驗場”。
一是放任新冠疫情。秉持自由主義愿景的德桑蒂斯把應對疫情的方式置為這場“文化戰爭”的中心戰場。他抵制長期封鎖,反對“疫苗護照”和口罩強制令等限制性措施,是美國最早開放學校及公共場所的州長。自由派一直把德桑蒂斯描繪成受意識形態驅使、藐視科學的“惡棍”,甚至戲稱他為“死亡桑蒂斯”(DeathSantis)。奇妙的是,佛州在“躺平”的情況下,其發病率和死亡率竟然沒有高出全美平均水平,這給了德桑蒂斯吹噓的“資本”:讓成年人工作,孩子在學校接受教育,經濟狀況比其他州要好,沒有批評者預測的災難性后果,所有這些“靠的都是我”。德桑蒂斯把自己定位為“佛羅里達自由州”的首領,收割了不少民意,也順理成章地被視作特朗普的政治繼承人。
二是鼓吹“家長教育權”。疫情把學生困在家里學習,使得學生家長能夠更加了解學校在教什么、孩子在學什么,家長因而希望能更多掌握學校教育的主導權,這給了德桑蒂斯炒作社會保守主義議程的新機會。他策劃出“三重奏”:提高課程透明度,反對教授批判性種族理論,強化教學內容中的性別意識形態。德桑蒂斯簽署了對佛州課堂和圖書館藏書內容進行更嚴格審查的“課程透明度法案”,要求所有小學都必須提供一份可搜索的清單,列出他們圖書館里可被用于教學的每一本書。這個法案實際上是讓家長在小學可以使用什么課本和圖書館書籍方面擁有更大話語權。
德桑蒂斯簽署了在佛州州內推動反對批判性種族理論的“停止‘覺醒法案”。批判性種族理論的教學是2021年11月共和黨人格倫·楊金贏得弗吉尼亞州州長選舉的決定性議題。自那以后,該議題成為美國社會和政治的“避雷針”。德桑蒂斯自然反對這種基于種族的教義,在他簽署法案后不久,佛州教育部就要求各校撤下50多種數學教科書,理由是書中提到了批判性種族理論。
德桑蒂斯還簽署了“家長教育權利法案”(民主黨的反對者將該法案稱作“不要提同性戀法案”),禁止公立學校在幼兒園至三年級階段展開任何關于“性取向或性別認同的課堂教學”。從許多普通父母的角度看,批判性種族理論的教學充其量只是對其孩子進行知識上的“灌輸”和誤導,與性別意識形態問題相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三是打造民粹主義品牌。德桑蒂斯也把保守派的怒火引向佛州企業巨頭華特迪士尼公司。迪士尼可謂佛州“獨立王國”,有自己的土地和特殊稅收地位,同時通過政治獻金操控著該州兩黨政客。今年3月,迪士尼公司表示反對“家長教育權利法案”,德桑蒂斯隨即提出一項新法案,剝奪迪士尼的特殊稅收地位。他的這一行為也是在警告其他大公司,做好本職工作即可,不要被其內部的進步主義員工綁架成為“文化戰爭”的棋子。此舉使得德桑蒂斯成功樹立起民粹“局外人”的形象。

近期有不少關于特朗普與德桑蒂斯不和的傳聞在美國坊間流傳,也有一些跡象表明,特朗普確實害怕德桑蒂斯的風光遮擋住自己在2024年復出的希望。今年4月,特朗普一度宣稱他正在考慮選擇德桑蒂斯做自己在2024年的競選伙伴,似乎是要壓制德桑蒂斯的政治野心。不過至少從目前情況看,特朗普依舊是共和黨內的“靈魂人物”,其影響力短時間內不會式微。
但是,德桑蒂斯向共和黨人提供了另外一種前景:一位可以利用特朗普產生的所有右翼民粹主義能量卻沒有前總統性格缺陷和政治包袱的政黨領導人;一位能在熱點社會問題上既展現特朗普式“好斗”,又利用政府權力開展“文化戰爭”的“實干派”。有觀點甚至把德桑蒂斯稱為“稱職的特朗普”。從這個角度看,德桑蒂斯有能力把基于道德理由反對特朗普的共和黨選民“找回來”,也有潛力籠絡住由特朗普帶入共和黨陣營的極右翼團體。有了德桑蒂斯,共和黨現在有了更大的可能從特朗普手中奪過“MAGA(讓美國再次偉大)運動”的旗幟,由“更靠譜”的人掌舵向右調轉美國航向的計劃。如果真是這樣,世界有可能將面對一個“稱職的特朗普主義”政客領導的民粹主義政黨抑或是民粹主義美國,這意味著什么?目前沒有人知道確切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