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之城和陽之城

莫曉紅

風之城和陽之城毗鄰，在很久以前這兩座城市是共享陽光和風雨的。

那個時候，兩座城市還是親密無間的好朋友，它們每日通過一束陽光道早安，通過一朵飄浮的云說晚安;有時候還會通過一陣風、借助一場雨說上一些悄悄話，或者講一講古老的故事。總之那個時候，兩座城市四季流轉、萬物井然，每一天都是風調雨順的。

不知道從哪一天開始，也不知道是從哪一句話開始，這兩座城市開始背對著背，誰也不理誰了。明明那么近，近得只需要一陣風就可以把這座城的桂花香吹到另一座城去，兩座城之間卻像是隔了千山萬水。

風之城里每一天都刮著各種各樣的風，有微風、勁風、疾風、和風，寒風、涼風、熱風，北風、西北風、西南風、東南風……那些在城里到處亂撞的風纏繞得太緊的時候，還會變成狂風、暴風、臺風，甚至是龍卷風。

風之城的人們不得不努力適應各種各樣的風。紳士們的頭發總是被風吹得亂七八糟，燕尾服也被風刮起來，像一片片烏云飄在大街上;女士們的各式漂亮帽子都戴不穩了，被風刮到天空，像一朵朵五顏六色的花兒，大家只能用頭巾來代替帽子了;小孩們沒有辦法在風中騎行、踢球，稍不留神還會被風絆倒。走在大街上，如果不巧趕上臺風或者龍卷風，大家便只好隨風飄蕩;等風停下來，他們再從風停的地方往回趕。

后來人們稍稍學會了駕馭風，比如北風起的時候，風是由北向南刮的，那么在南邊工作或者想去南邊探親、出游的人們就會撐起一把傘順著北風往南飛，真是又省力又快捷。人們想去哪里，只需要等一陣風，反正一天之內總是要刮起各種風的。人們習慣了等風，就像其他城市的人們習慣了等公交車一樣，風起就可以順風飛行，畢竟總能等到一陣合適的風。

風之城沒有太陽，只有漫天的風以及風帶來的一陣一陣的雨，所有的東西不是在飄著就是叫雨打著，最近連高樓大廈都被風刮得搖搖晃晃。人們擔憂地看著風，越來越想念陽光，越來越覺得這樣的日子難以忍受。

陽之城里的人們也快瘋了。整座城沒有風和雨，連帶著露珠和霧氣也都沒有了，只剩下陽光直晃晃地照射下來。從早晨的朝陽、中午的驕陽、黃昏的夕陽到最后的落日，陽之城里除了火辣辣的日頭以外沒有一絲風。

陽之城的人們不得不努力適應每天都是陽光普照的日子。汗出來了又干了，男人們的襯衫上留下一層一層的鹽漬;女人們戴著各式帽子，打著遮陽傘，把自己全身包裹起來，出門也免不了被曬得皮膚黑一塊紅一塊;孩子們在烈日下踢球、騎車、玩耍，稍不注意就會中暑。每一日都有救護車在大街小巷穿梭，救治因中暑倒地的人們，大家白天不得不盡量留在室內。

后來人們學會了利用陽光。比如，發明了太陽能灶、太陽能大棚、太陽能電車、太陽能飛機……這些發明讓人們的生活更便利了，但是沒有一個發明能帶來一絲風、一滴雨。

每天生活在火熱的環境下，人們的火氣越來越大。每個人都氣鼓鼓地說話、氣鼓鼓地做事，體內的氣越來越多。每個人的身體都變得鼓鼓的，像一碰就會破的氣球。

風之城里的風也越加放肆了，時不時就刮起一陣大風。這一天，住在第55層樓的朱莉小姐正坐在靠窗的桌前給朋友寫信——

我的好朋友，你最近好嗎？回憶我們在一起的日子，我很開心。如果你也想我了，請你……

冷不防一陣風刮過，已經修了又修的窗戶吱呀一聲被吹開了，朱莉小姐剛寫了一半還沒來得及署名的信就這樣被刮了出去。

那陣風先是一陣微風，卷著信繞著開滿桂花的大街小巷轉了一遍，給信染上了淡淡的桂花香;然后風越刮越大，變成了一陣狂風，嘩嘩嘩嘩卷起清新的泥土香味;最后變成了一陣龍卷風，龍卷風像無頭蒼蠅一樣到處亂撞，不知怎么的，連風之城的心也被它撞了一下。風之城心里的好些寂寞被龍卷風帶走了，趁著風之城恍惚的工夫，它沿著風之城心臟的縫隙卷了出去。

呼呼，龍卷風一頭撞進了陽之城，它終于自由地游蕩在天地之間了。它漸漸變小，最后成了一縷輕柔的風，而那封信也恰好靜靜地落到了陽之城的心里。

聞著信上久違的風的氣息、泥土的清新、桂花的香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寂寞，陽之城的心忍不住劇烈地跳動了一下。它有些顫抖地展開信箋，只見上面寫著：

我的好朋友，你最近好嗎？回憶我們在一起的日子，我很開心。如果你也想我了，請你……

陽之城想起與風之城的那些親密無間的時光，一起說過的悄悄話，講過的故事，看過的日出日落、大海星辰，吹過的風，淋過的雨，它不禁有些感動又有些懊惱。兩座城背對著背相互不理睬已經太長時間了，長到已經想不起來當初是因為什么而生氣了。其實多半可能是小小的誤會，它早就想找風之城和好了，只是總也不好意思走出第一步。

陽之城不好意思主動說話，它托那一縷風把一束燦爛的朝陽送到風之城去。風之城瞬間變得光芒璀璨，在陽光的普照下，風漸漸平息，一切都變得井然有序起來，人們歡呼著享受久違的陽光。

風之城的心瞬間被暖意填滿，孤獨和落寞也被驅散了，它托一朵云給陽之城送去一陣風和一陣雨。陽之城的心變得潤澤，干燥的空氣也變得清新，人們氣鼓鼓的心終于平復下來。

從那以后，兩座城又變成了風調雨順、四季流轉、萬物井然的地方。如果你仔細聽，說不定會聽到它們托一束陽光互道早安、托一片云呢喃著晚安、借一陣風送去一句悄悄話、隨一場雨講起古老的故事，有時候還會托一條河、一條隧道、一顆星星、一只燕子……做信使給它們傳信，畢竟收信和讀信都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