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安慶
我家第一個“滬漂”是我哥哥。那時候他中專剛畢業不久,被分配到我們當地一家鐘表廠。他不愿意把自己的青春耗在那里,毅然決然地跑出去打工了。先是在武漢,后來去了福建,兜兜轉轉到了上海才安定下來。他大我七歲,他工作時,我還是個初中生,特別羨慕他能生活在上海這樣的大城市。每一次他打電話回來,我總好奇地問他:“電視里放的上海是不是真的?外灘真的有那么多樓嗎?地鐵真的是在地下嗎?……”我哥哥總是很耐心地回答。我越聽,就越想去親眼看一看。
中考結束后,我迫不及待地坐上了長途大巴車前往我心之念之的上海。經歷了十幾個小時的長途跋涉,到上海的客運站時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哥哥來接我。我們坐在出租車上,我隔著車窗看著外面流動的風景。盤根錯節的高架橋、鱗次櫛比的居民樓、明凈雪亮的商場……簡直是目不暇接。我一邊貪看著,一邊想:“上海真好,我未來一定要來這里!”
哥哥上班的地方在寶山區真大路附近的一家小工廠。他是公司的骨干,負責整個公司技術方面的業務,每天都在廠房里忙個不停,根本沒有時間帶我出去玩。一開始我特別委屈,畢竟我千里迢迢跑過來,他都不肯請假一天帶我去走走。哥哥可能也感受到了我的情緒,給了我一些錢,讓我自己去市區里轉轉。
我拿著他留給我的錢,背著包游走在上海的大街小巷。從一開始不會坐公交車,到后面游刃有余地查看地圖、確定去處,只花了很短的一段時間。我漸漸嘗到了自由的甜頭。在那段時光里,我吹過外灘的風,吃過南昌路的飯,撿過淮海路的落葉,進過各種各樣的石庫門,聽過公園里上海老人家唱戲,翻過上海書城滿坑滿谷的書……我全身心地投入上海的細節中去,每一樣事物看著都新鮮,每一條路走起來都饒有意思,每一次坐地鐵都提心吊膽擔心坐錯了方向。在這樣的自由游蕩中,我擁有了自己的上海回憶。
后來很多年里,我讀了高中,上了大學,去襄陽、西安、蘇州、北京等多地打工,卻始終沒有一個機緣去上海。很奇怪,我那么喜歡上海,卻總是沒有去成。因為學歷、工作經驗等多種原因,總是不能安穩下來,這里幾年,那里幾年,漂泊不定,顛沛不已。直到我在蘇州定居,才算是安穩下來。按理說,我在蘇州找個事情做就好了,可是我還是忍不住去上海覓得一份工作。只要能經常來上海,我就非常開心了。這是一份來自少年時代的執念,它始終吸引著我,哪怕很費周折,也在所不惜。
就這樣,我繼哥哥之后,成了家里第二個“滬漂”。而我哥哥,早在多年前就去其他城市發展了。他當年工作的地方,現在恐怕也不復當年的模樣。嚴格意義上來說,我只能算是半個“滬漂”,畢竟我家在蘇州。可不管怎么說,我終于能在上海工作了。這二十多年里,我多次來過上海,核心城區變動不大,在我少年時期留存印象的那些地方,大多還是老模樣。而我已經從一個十幾歲的小孩,長成了一個年近四十的人了。可以說,上海的不變,映襯著我的變。
上海作家王安憶曾在書中如此寫上海本地人的生活,“在此,你真要佩服上海市民生活的決心,任何變故的時日,都妨礙不了他們享受生活,這生活不是華屋美肴,只是一點小小的簇擁著的吃喝游樂,可也正是這些小樂子,是可嵌在變故的縫隙角落里,震也震不落,抖也抖不掉,將時日砌得很結實。”
而我們這些不是上海市民的“滬漂”也有我們“很結實”的生活。上海太大了,大到可以包容我們這些外鄉人的各種生活需求。上海也太小了,小到你再有“孤僻”的愛好都能在這尋找到知音。只要你有心地在這里生活,上海同樣也能回饋你更多的滋養。這就是大家都想要來上海的緣故吧。哥哥曾經在這里起步,完成了他事業的第一步;而我也要在這里扎根,生長出屬于我自己的上海人生。畢竟有很多的可能性,還會在接下來的“滬漂”歲月里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