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達(dá)明
有一次,主持人曹可凡采訪電影表演藝術(shù)家孫道臨。聊起飾演過的銀幕角色時,孫道臨眼里流露出茫然的神色。在沉默好久后,他突然緊緊抓住曹可凡的手,哽咽道:“忘了,忘了,我什么也不記得了!我知道你來做節(jié)目是為我好,可我真的不行了!你們認(rèn)識的那個孫道臨已經(jīng)沒了!”說完,竟像個孩子一樣大哭起來。
曹可凡安慰道:“您老一直很棒,在我心里,您就是太陽,總是帶給我們溫暖和力量。”
孫道臨隨即破涕為笑:“記憶這個東西很怪,有些事忘記了,有些事卻很清晰。我依然記得兒時放羊時那幾只羊的名字,記得朱自清的兒子朱邁先,還記得在朝鮮戰(zhàn)場犧牲的戰(zhàn)友,但一些演過的角色真想不起來了。”
曹可凡轉(zhuǎn)換了話題:“大家尤其喜歡您的朗誦……特別是您朗誦的李白名篇《將進(jìn)酒》,在朗誦‘古來圣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時,您出人意料地在‘惟有飲者后加了一個嘆息。這一聲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嘆息,讓人體悟人間苦澀,極富藝術(shù)感染力……從這個意義上說,您的朗誦藝術(shù)可謂‘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
如此盛贊,引得孫道臨“哈哈”大笑:“我真有這樣好嗎?過獎了,過獎了!”
見孫道臨興致正高,曹可凡問他:“還記得您寫過有關(guān)母親的文字嗎?我給您誦讀一下?”
孫道臨想了想說:“是有過這樣一篇文章,你讀一下也無妨。”
曹可凡低聲誦讀了孫道臨那段關(guān)于母親的文字:“一九四二年春天,我離開了家,我感到周圍全是黑暗,生命毫無價值。有一天,我在外面奔波回到那棲居的小屋,發(fā)現(xiàn)桌上放著兩個覆蓋著紅色剪紙的茶杯,那是母親囑人帶來的。剪紙的花樣象征著吉祥,我呆望著它們,眼中充滿淚水……”
孫道臨閉著眼,靜靜聆聽,隨即潸然淚下:“這是,這是母愛。母愛是最讓人感動的,因為父親長期得病,母親當(dāng)時已經(jīng)沒有任何力量了。但母親還是不忘記自己的兒子,我怎么能不感動呢!”
見孫道臨的記憶被漸漸喚醒,曹可凡趁熱打鐵,讓他談?wù)剬δ男┿y幕形象記憶最深。孫道臨思索了一會兒,說起了鄭君里拍攝的《烏鴉與麻雀》:“我飾演中學(xué)教員華潔之,君里拍攝時謹(jǐn)小慎微,往往沉默思索好久半天才開機,讓大家很著急。”聊及《渡江偵察記》時他說,“我讓陳述給我畫像,一個戴軍帽的軍人模樣,從中得到塑造人物的自信。”聊及拍攝《家》時覺慧的扮演者,他笑言,“他是‘張恨水,可我老哭,是‘孫大雨,導(dǎo)演總批評我。”記憶一旦被喚醒,聊起來就忘了時間。
后來,曹可凡說:“記憶這個東西確實很怪,在每個人的記憶深處,總會留有一個隱秘角落,里面藏著太美好的往事而難以分舍。在與孫道臨先生的交流中,我領(lǐng)略了他的懷瑾握瑜、明德惟馨,感受到他的深情敦厚、赤子之心。聆聽他的教誨,仿佛涉入一條悠遠(yuǎn)深長的人生河流,抵達(dá)理想純凈的彼岸。”
(責(zé)任編輯/劉大偉 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