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朗李寒
我所讀到的最長的詩,應該是大解老師的《悲歌》,一萬六千行,他用了三年半的時間才得以完成。我知道,憑自己的懶散性格,今生肯定沒有如此大的耐心和頑強毅力寫下這樣的巨著了。但是,我始終感覺自己從開始拿起筆在紙上寫詩,到直接用鍵盤敲打到電腦屏幕上,這三十年的時間,其實自己一直寫的也就是一首詩,我今生所要完成的也只是這一首詩。我現在寫的所謂每“一首”詩,只不過是它的一個段落,或只能稱為它的一個句子。如果把這些詩連綴起來,應該能夠清晰地看到一個人,從天真爛漫的少年到激情勃發的青年,以至如今,漸近平和恬淡的中年。這一首詩將在我主動或被迫放棄寫作的那一天終止,像命運難以預料,我也無法猜測出它的長度。我希望,它起碼是對我這一生是有意義的見證。
是不是寫得太快?是不是過于急切地想在詩中表達自己的意圖?是不是表達的情感過于直接和平白?是不是語言還太噦唆和繁雜?這是我最近經常在寫作中追問自己的。我發現了自己這些弊病,卻感覺無力修正,在寫作中往往會重蹈覆轍,深感自己的不可救藥,愚笨冥頑。究竟何時才能“不著一字,盡得風流”?如何才能做到不動聲色,不露痕跡?我知道自已在無限接近這個目標,也就是在這無限接近的寫作過程中,我體味到了生活的真實和快樂。
寫好詩要耐得住寂寞,耐得住孤獨,耐得住被埋沒,耐得住被忽略,耐得住被忘卻——最純粹的詩人甚至不考慮這些,他只想到:寫,寫下去!
我時時感受到來自靈魂深處的疼痛,我所要做的,是把它轉化為文字,讓承載它的白紙也顫抖起來,讓讀到它的人如同遭遇電擊。
詩歌不是靠耍聰明賣弄文字的藝術,它需要詩人藏拙,守愚,返樸,歸真,它要求詩人同時擁有一顆稚純的對萬物懷有新鮮感受的童心,一顆智慧的飽經滄桑的老人的頭顱。
我在用詩句挖掘自身內部的黑暗部分。我固執地認為,當我通過詩歌把體內的陰影一點點驅除出去,我的身心才會透明一些,清亮一些,潔凈一些。
我不是繆斯的寵兒,她不會給我生前的輝煌和死后的榮耀。她即便給我一項簡陋的桂冠,那上面仍是布滿銳利刺骨的荊棘。我注定一生都要徘徊在她的圣殿之外,但我虔誠,敬畏,心懷夢想,不想放棄。
詩是自私的產物,起碼我是這樣認為的。當我寫作的時候,是我自己的需要,我不會去考慮別人。進入創作時那種迷醉的狀態,也許我的目的性是模糊的,但畢竟還是有目的的。是為了自己的表達,宣泄,傾訴,是想擺脫,想逃避,想抗爭,是為了釋放,是為了拯救。是讓靈魂獲得自由的空間。
詩歌的寫作無異于一次次語言的歷險,詩人不亞于走在鋼絲繩上的雜技演員。他應該盡量保持一首詩中情、境、意、理的平衡。
我為什么不敢承認呢?對死亡的恐懼,對虛無的惶惑,時時伴隨著我。我知道自己永遠無法回避。我需要讓不停地寫作,不停地思考,占據我的生活,我不能停下來,害怕突然被黑暗的旋渦裹挾著陷入無邊的恐懼。一位朋友與我談起厭世,我在勸慰他時,同時感到了自己話語的虛弱無力。我不能戰勝死亡,我只能無條件地接受它,如同無條件地接受自己的出生。有時想一想,生的價值和意義,感到更多的仍是虛無。詩歌是我戰勝恐懼的工具。
與自己的詩相似,這些類似談詩的只言片語,其實多是一個詩歌寫作者的零碎的心得。故給它們在今年都一律命名為“門外談詩”。這不是故弄玄虛,也不是故作謙虛。我始終認為自己還是一個在詩歌圣殿外徘徊的浪子,我有的只是一顆虔誠而執著的心。我始終害怕詩歌理論的長篇大論,但又不能欠缺這理論方面的指導,于是,便試著寫下這些,就把它們當作自己過河時摸著的一塊一塊的石頭,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