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間中的身體

李思雨

娜布其，藝術家，2013年畢業于中央美術學院，現生活工作于北京。從手工塑造的雕塑作品，到應用了大量現成物的裝置作品等，娜布其的藝術實踐一直牽引觀眾前去觀察細節及語境，去適應并思考虛構與現實之間的復雜關系。她坐在自己的展覽現場，身后是她為展覽特別創作的可供冥想或獨處的秋千作品。

在西岸美術館內的娜布其個人展覽“一切都回到了開始的地方”現場，作品《桌面游戲：偶然事件》邀請觀眾坐下來，根據自己的想象隨意布局桌面元素。圖為作品局部。

在我們熟悉的游戲《大富翁》中，有著“機會”和“命運”兩種事件機制，玩家通過隨機抽取獲得獎勵或懲罰。人們最不愿抽到的一張便是“回到起點”——這是游戲中的常用語，也正是娜布其2022年最新個展“一切都回到了開始的地方”題目中的一語雙關：回到孩童般游戲的單純與原始狀態是一種美好的愿景，亦暗喻一種無法結束的、西西弗斯式的徒勞的感受。此次展覽也是西岸美術館與蓬皮杜中心五年展陳合作項目之一。

在映入眼簾的紅、黃、藍配色與極簡視覺中，娜布其將美術館空間轉換為兩種不同的“游戲”場景：以穿行、攀爬、休憩等方式進入其中的大型游樂設施;以萬能的第三人稱視角操控的桌面游戲。“你可以在兩種參與中不斷交替，其實它們也可以被看作互為放大、縮小的一組關系。看似《桌面游戲：偶然事件》上縮小的物，是被玩家所操縱的，但也許現場1：1的游樂設施也是被放置于誰的桌面之上的微縮模型。”正如希臘哲學家赫拉克利特（Heraclitus）將整個世界理解為眾神的游戲，人們穿梭于各種各樣的公共空間，在控制與被控制的權利關系之中日復一日不斷切換——回應了展覽題目中揭示的那種“徒勞”。但對于游戲，“重復”是其內化的快感，宛如孩子在海濱嬉戲時壘砌的沙堆，造了即毀，毀了又造。

娜布其的游樂場不只為孩童所造，“游樂場代表著一種公共空間與人之間比較理想化的關系。游樂場設施跟身體的互動也許不是最親密的狀態，但它是一種開放而平等的相處方式”。她說道，將游樂場這一公共空間的功能性場所的概念構建于室內的環境之中，希望能借此調動現場觀眾自然而自由地參與其中，在無形中打破美術館“方盒子”的既定概念。

這種場域的建構往往被歸為偏裝置路徑的實踐，而在娜布其的創作中，同時還有一條偏向于以銅、鋁、不銹鋼等材料鑄造傳統雕塑的并行線索。

2013年畢業于中央美術學院雕塑系的娜布其，雖然主修雕塑，但她從讀研一便開始嘗試多樣化的媒介形式。她始終都在追問何謂雕塑，旨在放下對雕塑的固有認識而重新定義雕塑，或者說，她想為自己的雕塑創作注入全新的個人經驗。

關于創作中雕塑與裝置的分野是她被人問及最多的問題。娜布其說：“前幾年，我都是把它們完全分開的，雕塑就是雕塑，裝置就是現成品的組合。雖然媒介和呈現出來的面貌看起來差別很大，但它們核心的概念幾乎是完全一致的。自2021年開始，雕塑和裝置好像以某種方式交錯了。這場展覽里的裝置也有了雕塑的元素，兩者交織在一起。”這一核心概念被娜布其從具有體量的物體占據空間，逐漸過渡到將身體的納入變為想象、具體作品成為精神空間與真實空間之間的通道。娜布其提到她曾經觀看國際知名建筑師伯納德·屈米（Bernard Tschumi）的展覽，其理論關乎身體占據空間的想象，從而激發了她對建筑的極大興趣。屈米認為，能夠定義建筑的不是形式，也不是簡單的功能，而是建筑里發生的事件、人的行為和空間的有效性。“電影導演、藝術家也可以作為建筑師來觀察這個世界。”

娜布其便在其藝術作品之中借由建筑與空間場域觀察人之存在。斗獸場、公共噴泉、游樂場、公寓或是別的場景，當我們更關注于空間之中的身體經驗和感受時，便不再存在某一固化的場所。美術館是可以用來游戲的;在家具店中可以享用美食;在教室中亦可以打一場籃球。空間不應只是空洞的形式，在熟悉又陌生的場景錯位中，人們可以重新把自己投射到一種將世界視為全新體驗的狀態之中，喚醒個體的經驗與記憶。這便如同讀書，透過文字，身體亦會占據那片想象中的空間，那種真實性絕非“眼見為實”，卻充滿了更多可感知的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