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與其它歷史時期相比,遼代書法研究處于極其落后的狀態,研究成果更是稀少。其主要原因有二:一是有關遼史研究狀況的整體冷清,二是遼代書法資料嚴重缺失。現存遼代書法史料及圖片資料主要保存在遼史文獻及石刻文獻中,田野考察并借鑒統計學等手段是做好遼代書法研究的主要方法。
關鍵詞:遼代書法;研究;綜述
遼代書法研究的嚴重缺席,使得近四十年來看似成果豐碩的書法史研究不無遺珠之憾。對遼代書法作品及書家的全面輯錄,無疑能幫助我們理解遼代書法整體面貌及發展軌跡,分清遼代早、中、晚三期書法的風格特點,使得遼代書法發展史脈絡得以清晰呈現,從而使原本殘缺的中國書法史變得立體而飽滿。
一、研究現狀
與其他歷史時期相比,遼代的書法研究處于極其落后的狀態。就目前所掌握的材料看,最早有關遼代書法的評論當屬遼代碑刻文字,如乾統八年(1108年)《興中府安德州創建靈巖寺碑》稱遼高僧恒劬“文學之外,尤精小篆。得秦相李斯洎唐李陽冰之法,校其工拙,亦不在下。”只是這種碑刻文字并不多見。金代,尚不見有關遼代書法的文獻記載。元末明初,陶宗儀在《書史會要》卷八列舉了遼太祖耶律阿保機、圣宗耶律隆緒、道宗耶律洪基及末帝耶律延禧四位善書的帝王,及耶律魯不古、突呂不兩位臣子書家,并作簡略介紹。[1]
乾嘉以來,隨著金石考據學的興起,一大批金石學家如朱彝尊、錢大昕、孫星衍、王昶、武億、吳式芬、繆荃孫、端方、陸增祥、王頌蔚、葉昌熾等人開始注意對遼代石刻文字的搜集、整理和研究,并有相關著述存世。其中部分作者會同時關注遼代碑刻書法的優劣,雖是片言只語,卻彌足珍貴。如錢大昕《潛研堂金石文字跋尾》評乾統八年(1108年)《興中府安德州創建靈巖寺碑》篆書曰:“小篆尤精,不減夢瑛、黨懷英也。”[2]18957武億《授堂金石續跋》卷十二《云居寺供塔燈邑碑》條:“行書,乾統十年九月,在涿州。碑前列崇教寺沙門行鮮撰,后列陽嵠剎沙門圓融書……圓融書勢深似李北海,遼刻佳本可寶也。”[2]19276羅振玉《遼帝后哀冊文錄》曰:“凡契丹國書者二,漢文者五。皆有蓋,又一則蓋存而碑佚……此諸哀冊撰人名,或具或否。具其名者,若張琳,若耶律儼,均當時文章宗匠,文皆爾雅可誦。書人無署名者,而具有大小歐、顏魯公、柳誠懸筆意。”[3]相比之下,較多關注遼代石刻書法的是葉昌熾《語石》,書中卷一列“遼金五則”,認為“遼碑文字皆出自釋子及村學究,絕無佳跡……北傖喬野之風,于此可見”[4]49- 50。
康有為與其持相同觀點,他在《廣藝舟雙楫》中論述道:“遼書樸拙,絕無文采,與其國俗略同。”[5]柯昌泗《語石異同評》則以“書撰俱有唐風”評價遼慶陵所出土諸帝、后哀冊,不贊同葉、康二人的評論,云“惜此書(《語石》)成時,諸石未出,致有北傖喬野之譏,豈篤論哉?”[4]52
1935年,馬宗霍輯《書林藻鑒》由商務印書館出版。該書是一部極其詳備的書法評論資料匯編,對每個朝代書法都有一篇緒論,見解精辟。對遼代書法乃曰:“遼金俱起于塞北,殆與宋相終始。遼時禁其國文書流入中土,故其書家靡得而述。”[6]
自20世紀80年代,隨著全國書法熱潮的掀起,書法研究也興盛起來,有關書法史的研究更是如火如荼,取得了豐碩成果。可惜的是,研究者把目光集中在具有書體演變或名家林立的朝代,問津遼代者卻稀若晨星。
較早以遼代書法為專題研究的當屬朱子方先生。在《遼代書法初探》[7]一文中,針對長期以來遼代書法被研究者忽視而導致的淹泯無聞,朱先生為之抱打不平,要為之翻案、正名。在文中,朱先生肯定了遼代書法的藝術水準,并舉出多位重要書家,包括達官貴臣、進士逸士、釋子僧人等,可謂開風氣之先。此后,王登科先生在《遼代書法略論》[8]一文中,就遼代歷史、書家、書跡等方面做了簡要論述。王先生本身為書法家,對遼代書法認識較為深刻。但限于當時的研究條件,作者沒有搜羅盡可能多的遼代書法研究資料,比如對應縣木塔出土書跡的遺漏等,以致有遼代“無墨跡傳世”“行、草書至今尚未發現”“至于南北對峙的北宋書法就其影響來說,在遼代更是死水微瀾”等結論,實為遺憾。
首部研究遼代書法的專著當屬羅春政《遼代書法與墓志》。(1)該書不僅列舉了105位遼代書家與刻工,而且將墨跡、寫經、刻經、碑志等載體的書跡統統列入遼代書法范疇,視野開闊,格局合理。可惜作者對書法藝術討論較少,只是將有關圖片與資料進行羅列排比,為進一步研究打下了基礎,使得該書具有圖錄功能。
在《中國書法史·宋遼金卷》一書中,曹寶麟先生顯然主要致力于北、南兩宋書法史的探尋與論述,僅從“宋遼文化交流”“遼代皇室書法”“今存遼代墨跡與石刻管窺”三個方面,對遼代書法的概況有簡要論述,沒有詳細展示有關史料,更少涉及新出土的遼代書跡。
此外,一些遼代歷史與考古研究者,對遼代書法也多有涉獵。如項春松《遼代歷史與考古》(2),王竹林《遼﹤耶律仁先墓志﹥漢字志文書法研究》(3),孔令穎《錦州地區出土的部分遼代墓志書法研究》(4),孔令穎《義縣出土的部分遼代墓志書法研究》(5)等,大多就某一地區的遼代碑志書法予以評述,以點帶面,多有可取之處。李雅茹《遼代書法研究綜述》[9]圍繞“對遼代書法的總體評價”“遼代書法特點”及“遼代書法的載體及普及情況”等方面,對遼代書法的研究情況進行總結,不僅包括了專業的書法研究論文,也涵蓋了藝術史、石刻學等文章中對遼代書法只言片語的評論,最后得出遼代書法“雖然相關成果逐漸豐碩,但仍然缺少一些全面系統性的研究”的結論,可謂一語中的。
二、遼代書法研究何以冷清?
作為一個疆土廣闊、國祚綿長的朝代,為何遼代書法一直沒有引起人們的足夠重視?其原因大致有二:
首先是有關遼史研究狀況的整體冷清。元至正三年(1343年)三月,元順帝詔修遼、金、宋三史,至正四年(1344年)三月,《遼史》成書,歷時僅僅十一個月,可謂時間倉促、編纂潦草。而此時距遼朝滅亡已有218年之久,本已不多的遼代文獻典章多遭散落遺失。因此,《遼史》雖體系完備,但編寫簡陋,且屢有舛誤。就連元好問也曾感慨道:“嗚呼!世無史氏久矣。……泰和中,詔修《遼史》。書成,尋有南遷之變。簡冊散失,世復不見。今人語遼事,至不知起滅凡幾主,下者不論也。”[10]金末元初的人尚對遼史蒙昧到“不知起滅凡幾主”的地步,可知《遼史》之粗鄙不堪。可以說,《遼史》是二十四史中內容最簡陋而錯誤最多的一種,[11]為歷代學者詬病不已,甚至詆為“穢史”。這便從根源上導致有關遼史研究資料的缺乏,加之某些所謂“正統思想”的影響,相較于其他朝代,有關遼史的研究無論是政治、經濟、軍事,抑或文化、藝術等領域,都顯得生僻而冷清。而一個朝代的書法研究是否深入,往往取決于該朝代的史學研究水平。在此背景下的遼代書法不被關注,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其次是遼代書法名家、名作及相關書法資料的缺失。通常,某個歷史時期書法史的研究,會像大多文學史與哲學史一樣,把主要筆墨放在精英人物和經典作品的羅列上。大多研究者會認為,精英人物及其作品會對整個社會起到引領作用,從而整個時代都彌漫著與精英相類似的書風。而對一些平民化文人及民間日常書寫的書跡,往往一筆帶過或根本不曾提及。因此,現在通行的幾本書法史,自唐代到民國,名家及其作品被長篇累牘地列出,書法的發展脈絡按照時間先后安排章節,大的書法家一章,小的書法家一節,不夠等級的則將幾位同列在一節。名氣再小的書家,則列上一段。書法發展史,似乎就是書家羅列史,或者說書法發展史就是書法家的排列組合史。沒了書法名家,書法史便不知道如何去寫了。
此種情況下,即便是同為異族統治、緊隨遼代的金代,尚有黨懷英、趙沨、王庭筠、趙秉文等代表書家,尚可羅列成史。而遼代書法名家及名作,由于史料的缺失,幾乎不見稱于史籍。“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這似乎給習慣于關注名家的書法研究者帶來很大障礙。
三、研究遼代書法的相關資料
作為歷史上的一個重要時期,遼代書法理應在中國書法史上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正是由于遼代史的冷僻,研究史料較為匱乏,留給我們研究的空間才富綽有余。與已近精耕細作的其他歷史時期書法研究相比,今天做遼代書法研究,仍不時有一種墾荒的感覺,或者采銅于山的興奮。可以說,遼代書法史給了藝術研究者獨一無二的機遇。
研究遼代書法,要窮盡遼代有關史料及圖片資料。主要有三大類:
其一,有關遼代史研究的文獻資料。元脫脫《遼史》、葉隆禮《契丹國志》自不必說,司馬光《資治通鑒》、王欽若等《冊府元龜》、王溥《五代會要》、沈括《夢溪筆談》等等,皆記載了遼代的相關史料。清人對遼史的研究成果,也不容忽視。如厲鶚《遼史拾遺》、趙翼《廿二史札記》、錢大昕《廿二史考異》、李有棠《遼史紀事本末》、萬斯同《遼大臣年表》、汪遠孫《遼史紀年表》、李慎儒《遼史地理志考》、汪輝祖《遼金元三史同名錄》等。此外,近人吳廷燮《遼方鎮年表》、羅福頤《遼漢臣世系表》等,對了解遼代政治、經濟、文化藝術都是不可或缺的參考資料。
其二,有關遼代石刻文獻的研究資料。1982年,陳述先生在其編輯出版《遼文匯》的基礎上,增補新出土的遼代碑文而成《全遼文》,并由中華書局出版。1995年,向南先生出版《遼代石刻文編》,收錄遼代碑志386種,而且在文末有了注釋,將碑志出土的時間、地點做了明確交代。2010年,向南、張國慶、李宇峰輯注的《遼代石刻文續編》一書,在時間與體例上繼承了《遼代石刻文編》,碑志的相關信息輯錄更為明確。上述三部著作,雖在錄文校勘、注釋、句讀等方面存在瑕疵與紕漏,但依然可補《遼史》之闕、正《遼史》之誤,成為遼史研究者的必備書籍,更為遼代書法研究提供了可靠的文獻依據。
其三,有關遼代書法圖片資料。遼代書法研究,離不開大量清晰的碑志拓片圖片。1989年,北京圖書館金石組編《北京圖書館藏中國歷代石刻拓本匯編》第45冊,刊載了近百幅遼代墓志、經幢拓片,并就碑刻時間、出土地點、拓片尺寸、書撰人名、刻工等信息,作一一介紹。1991年,山西省文物局主編《應縣木塔遼代秘藏》,印有大量應縣木塔出土的遼代刻經、寫經、墨書雜記等書跡圖片,是研究遼代書法尤其是版刻書法不可或缺的資料。2000年,中國佛教協會、中國佛教圖書文物館編印《房山石經》(全30冊),其中第6冊至28冊使研究者得以看到遼、金兩代所刻房山石經的全部拓片。2003年北京遼金城垣博物館編《北京遼金史跡圖志》,上下兩冊,彩色印刷,圖版清晰,將北京地區大多現存遼代碑刻書跡網羅其中。2007年,蓋之庸編著《內蒙古遼代石刻文研究》一書,以年代先后為序,就石刻文、石刻概況、石刻文考釋三部分,對內蒙古地區出土遼代的108塊遼代碑志、經幢等進行研究,并配以清晰的拓本照片,為該地區的遼代碑志書法研究提供了極為豐富的資料。此外,2000年遼寧省博物館編著《遼寧省博物館藏碑志精粹》,刊登27方館藏遼代碑志圖片。2017年巴林右旗博物館、同心華夏文化遺產保護交流基金會編著《天宮法藏:遼慶州塔天宮出土文物》刊載了數幅慶州白塔出土的墨書抄經、雕版印刷佛經等書跡。中國國家圖書館、中國國家古籍保護中心自2008年至今所編印的六批《國家珍貴古籍名錄圖錄》影印了國內各大圖書館所存的遼代版刻及墨本書跡,凡此種種,都為研究遼代書法提供了重要的書跡資料。
四、研究方法
1.田野考察法
據筆者統計,現存遼代碑志、經幢、摩崖石刻的石刻文有600余篇,而通過上述書籍只可看到兩三百件書跡照片。大量的遼代碑刻、鏡銘、硯銘、錢文、磚文、塔銘、鎏金嵌刻等,或展示于各地博物館,或矗立于廟宇,或銘刻于高塔,或藏身于農舍。僅僅靠圖書館或網絡,很難收全。這便需要采取田野考察法,以遼五京的現存書跡為主要考察對象,深入到各地博物館(院)、寺廟、鄉村等地,全面考查遼代書跡遺存,拍照、記錄,并與出版物所著錄進行校對,掌握第一手資料。
2.對相關學科的借鑒
對遼代書法研究,尚處于非常薄弱的階段。在研究過程中,應當吸取相關學科的研究成果,并采用交叉學科的研究方法,如美術學、考古學、社會學及人類學等,兼容并蓄,廣采博取,才能使遼代書法研究豐滿而立體起來。
3.統計法
對遼代墓志志石的形制、志文與志蓋的書體,志文的撰寫者、書丹者、刻工進行詳細統計,并把遼代書法作品圖像按年代前后順序進行分類整理,同一書家作品又以書寫年代排序,借此比較分析遼代書法發展軌跡。
中國不僅幅員遼闊,更是一個多民族國家,民族大融合是中華民族發展的必然趨勢。宋、遼時期是歷史上民族遷徙與交流空前活躍的階段,不僅漢族文化影響了契丹文化,契丹文化也為漢族文化注入新的血液與活力,從而促進了中國文化向多層次、多民族的方向發展。將遼代書法置于這樣的背景下進行審視與考察,挖掘與梳理其發展趨勢及自身特點,有助于構建中華民族多元一體的文化藝術史框架。
[本論文為2021年度江蘇高校哲學社會科學研究項目“遼代書風演變及分期研究”(2021SJA0408)階段性成果。]
(作者:劉元堂,南京藝術學院美術學院教授,碩士研究生導師)
注釋:
[1]陶宗儀,朱謀垔.書史會要·續書史會要[M].杭州:浙江人民美術出版社,2012:229-230.
[2]石刻史料新編:第一輯第二十五冊[M].臺北:臺灣新文豐出版公司,1982.
[3]石刻史料新編:第三輯第四冊[M].臺北:臺灣新文豐出版公司,1986:481.
[4]葉昌熾.語石·語石異同評[M].北京:中華書局,1994.
[5]康有為.廣藝舟雙楫[M].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2006:58.
[6]馬宗霍.書林藻鑒[M].北京:文物出版社,2003:116-117.
[7]朱子方.遼代書法初探[J].遼海文物學刊,1989(1).
[ 8 ]王登科.遼代書法略論[ J ] .鞍山師范學院(綜合版),1997,18(3):41-45.
[9]李雅茹.遼代書法研究綜述[J].白城師范學院學報,2019,31(1-2):29-33.
[10]元好問.漆水郡侯耶律公墓志銘[M]//李修生.全元文:卷四十三.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7:682.
[11 ]劉浦江.遼金史論[M].沈陽:遼寧大學出版社,1999:28.
參考文獻:
(1)羅春政《遼代書法與墓志》,遼寧畫報出版社,2002年。
(2)項春松《遼代歷史與考古》,內蒙古人民出版社,1996年。
(3)王竹林《遼〈耶律仁先墓志〉漢字志文書法研究》,載《美與時代:美術學刊》(中旬刊),2017年。
(4)孔令穎《錦州地區出土的部分遼代墓志書法研究》,載《青年文學家》,2016年第3期。
(5)孔令穎《義縣出土的部分遼代墓志書法研究》,載《藝術品鑒》2016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