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父追討再婚“居住權”，對簿公堂何處話凄涼

唐濤　青城

江西省南昌市退休教師李全銀喪妻后跟高中寡居同學楊小珍相遇，兩人陷入黃昏戀。為了讓愛人老有所依，李全銀希望在房本上協議加名，遭到女兒李萌拒絕。幾番協商無果后，他將親生女兒告上了法庭……

退休教師全款購房，愛女心切協議居住

2017年12月，江西省南昌市飄著鵝毛大雪。銀行職員李萌突然接到父親李全銀的電話，他帶著哭腔絕望地說：“你媽被送到醫院來了……”

李全銀1962年出生于江西省九江市，大學畢業后回到老家成為一名高中老師，妻子劉愛萍與他系大學同學。夫妻倆皆為教師，二人婚后與公婆同住。1987年9月，劉愛萍生下女兒李萌。2006年李萌考上了江西財經大學，畢業后留在南昌市商業銀行工作。其間，李萌認識了同事鄒衡，兩人陷入熱戀并有了結婚的打算。鄒衡比李萌大一歲，來自江西省撫州市，父母都是公務員。鄒衡在父母的資助下在單位附近買了一套小公寓，戶主是鄒衡與其父母。兩人相戀后就在這套公寓里同居。

李萌結婚時，李全銀夫妻希望鄒衡在小公寓的產權證上加上女兒李萌的名字，但遭到鄒衡父母的婉拒，李全銀夫婦有些不滿。無奈女兒李萌與鄒衡感情深厚并已懷孕，李全銀夫婦只得全力支持女兒婚事。

不久，李萌便生下女兒鄒恩。鄒衡的父母尚未退休無法來南昌照顧兒媳和孫女，退休的李全銀決定帶著妻子來南昌照顧外孫女。但鄒衡的小公寓卻住不下李全銀夫婦，夫婦倆只得在女兒公寓樓旁租房生活。這一帶是市中心，隨便一套小兩居租金就近3000元，李全銀夫婦每月5000多元退休工資，需要負擔房租、買藥、兩個家庭日常開支，日子捉襟見肘。

2014年6月，經過深思熟慮，李全銀夫妻拿出畢生積蓄出資購買了位于南昌市西湖區的一套三室兩廳。考慮到遺產稅和以后共同生活等諸多原因，李全銀夫婦決定將該房登記在女兒女婿名下。想起女兒結婚時，親家對自己和女兒李萌的防備，李全銀夫妻又與女兒、女婿簽訂了《購房協議》：房屋產權歸屬女兒和女婿，使用權歸李全銀夫妻直至兩人均去世時止。

買房后，李萌還是住在自己的公寓，因為離單位近。李全銀夫婦早上坐公交車去女兒那帶外孫女，晚上吃完飯后再坐公交車回到新房。

2017年底，李萌夫妻為了完成銀行的年末工作日夜加班，家里和女兒鄒恩全丟給了李全銀夫婦。因勞累過度，劉愛萍不幸腦出血發作，暈倒在李萌家，經搶救無效身亡。

送走劉愛萍，李全銀白天在女兒家帶娃，晚上回到西湖區的家里，不禁悲從中來。有次，李萌去看望父親，見他捧著母親的照片喃喃地說：“萌萌，我想回九江了，你媽不在，我在這里也沒什么意思……”李萌擔心父親的精神狀態，經常抽空帶父親去旅游，并鼓勵父親多出去走動，多參加些老人的聚會。

2018年元旦，李全銀接到高中班長黃志勇的電話，黃志勇也在南昌幫忙帶孫子，他發現不少高中同學退休后都來南昌市投奔兒女，于是決定舉辦一次同學聚會。周末，李萌特地幫父親買了嶄新的運動衣、運動鞋，又親自開車將父親送到聚會酒店。李全銀年輕時長相英俊，現在雖然老了，但打扮后在一幫老頭中間還是十分顯眼。

面對同學們驚嘆他的顏值不老，李全銀不禁臉紅。高中同學楊小珍主動坐在李全銀身邊，對他噓寒問暖。楊小珍原來是班上的宣傳委員，學生時代就對一表人才的李全銀頗有好感。當時出于女生的羞怯，楊小珍未能向李全銀表白。楊小珍大專畢業后在南昌市一所小學教書，喪夫后將獨生子黃建華拉扯大。黃建華大學畢業后在國企上班，現已結婚生子，黃建華之妻方小麗在移動公司上班，性格強勢，與楊小珍沖突不斷。

聽著楊小珍的坎坷經歷，李全銀慨嘆不已，也把自己的遭遇告知楊小珍，二人談得十分投機。晚上聚會結束，李萌開車接李全銀回家，李全銀熱情地邀請楊小珍上車并送她回家。巧的是，李全銀和楊小珍竟然住在同一個小區，大家驚奇不已。李萌也多次通過微信拜托楊小珍多帶父親融入在南昌市的生活……

黃昏戀來勢洶洶，房產加名起糾紛

楊小珍的孫子豆豆已上初中，平時她除了做飯家務事不多。楊小珍熱情開朗，她主動帶李全銀融入當地退休人群的生活。李全銀在楊小珍的陪伴下，心情越來越好。李全銀臉上漸漸有了笑容，在楊小珍的指點下，李全銀學會了發朋友圈，玩抖音，還時不時發自己與楊小珍的合影。

有次，鄒衡半開玩笑地對李萌說：“我覺得楊阿姨人挺好，長得秀氣又懂生活，要不撮合咱爸和她吧！”李萌臉一黑，說：“別瞎說，我媽走了不到一年。”李萌雖然一直鼓勵父親多交朋友，也多次囑托楊阿姨帶爸爸融入南昌市的生活，但看到他倆的合影還是心中五味雜陳。鄒衡安慰她：“爸爸這輩子都在圍著我們轉，連房子都寫在我們名下，他應該有個快樂的退休生活。即便他跟楊阿姨好了，但他還是將帶恩恩作為首要任務。如果他心情不好導致身體變差，我們上班的可承受不了！”丈夫的開導讓李萌放下了芥蒂，但房子是她的底線。

2019年5月13日早飯后，楊小珍與兒媳方小麗因家庭瑣事發生爭吵，方小麗諷刺她是免費保姆。兒子黃建華聽到后，跟方小麗大吵一架甩門而去。楊小珍悲從心起，哭著敲開了李全銀家的房門。

得知事情原委后，李全銀對楊小珍說：“以后你就住在我這！我的家就是你的家。”看著李全銀為自己打抱不平，楊小珍漸漸止住哭泣。

住進李全銀家后，楊小珍承包了所有家務活，家里窗明幾凈。李全銀有高血壓，楊小珍每天早晨都會囑咐他吃藥，并給他量血壓、測血糖。看著滿頭銀發的楊小珍忙碌地燒菜做飯，李全銀心里十分感動。他知道楊小珍是真心愛自己，李全銀也發誓對楊小珍好。

2019年9月21日，李全銀和楊小珍吃完晚飯在小區里散步時，迎面遇到了方小麗。方小麗指責楊小珍不帶孫子不顧家，卻跟外人不明不白在一起。李全銀氣得發抖，不顧一切扯著方小麗評理。楊小珍也指責媳婦不孝，三人在小區里越吵越兇，引得一眾鄰居圍觀，物業工作人員怕出意外，連忙報警。警察到場后了解情況，在問詢李全銀與楊小珍是否系合法夫妻時，李全銀忽然覺得心虛，只得回答馬上準備辦結婚證。楊小珍也低下了頭，眾目睽睽之下，兩個年過花甲的老人臉紅到耳根。

晚上，李全銀問楊小珍是否同意與自己結婚。楊小珍走近李全銀，頻頻點頭說愿意。李全銀當即打電話給女兒李萌，告知準備結婚之事。李萌聽完后在電話中愣了一下說：“這么大年齡了折騰干嗎？”李全銀堅決表示要與楊小珍結婚，李萌則以加班為由掛掉了電話。隨后，她跟丈夫鄒衡抱怨：“怕什么來什么，當初我說不同意他倆一起，你說讓他倆自由發展，現在是結婚下一步就是婚房，我媽尸骨未寒……”

這邊，被女兒掛斷電話的李全銀也愣了神，楊小珍上前安慰他：“只要我倆在一起就好。”李全銀抱著楊小珍失聲痛哭，連聲說對不起她，讓她受委屈了……

10月9日是楊小珍的生日，李全銀邀請了老班長黃志勇和幾個高中女同學在小區邊的酒店為楊小珍慶生。六個人熱熱鬧鬧地度過半天，氣氛到了高潮。黃志勇將李全銀一個人拉到外面，說楊小珍一直擔心以后老無所居，特別是為了他和兒媳婦鬧翻后，一直擔心以后住在哪兒。老班長的話讓李全銀汗顏不已，自己清白半生，怎能讓枕邊人落得如此下場，他覺得不能再拖了，應該立即跟女兒女婿攤牌。

聚會結束回家后，李全銀打電話給女兒李萌，表示自己馬上要與楊小珍結婚，想將現在住的房子加上楊小珍的名字，作為兩人的婚房。李萌沉默了一會兒表示結婚可以，但房子是自己的，《購房協議》上約定得清清楚楚。李全銀還想說什么，李萌已經掛了電話。李全銀知道女兒是在生自己的氣，對楊小珍說明日去女兒家當面談妥此事。

次日，李全銀和楊小珍早早便來到女兒家樓下，他讓楊小珍在樓下便利店等著，自己先上去談。可當他提出在房屋產權證上加上楊小珍的名字時，李萌與鄒衡均以“約定協議”等各種理由搪塞拒絕。接下來一周，被女兒女婿拒絕后，李全銀風雨無阻地到女兒家交涉。

李全銀耐心地告訴女兒：自己與楊小珍兩人都有退休金，生活自立，不會麻煩李萌與鄒衡。這套房子就算加上楊小珍的名字，房子以后也是留給李萌，并不違反協議內容。不僅如此，李全銀答應與楊小珍向女兒女婿寫下承諾書，保證只住此房到終老，決不享有其他任何權利。

但李萌執意不肯，看到年邁的父親為了老太太多次低頭懇求自己，李萌心中十分不爽，她決定守護好母親留下的財產。

親親父女對簿公堂，“居住權”撫慰黃昏戀

面對父親多次上門吵鬧，李萌覺得都是楊小珍在背后指使的。2019年年底，李萌找到楊小珍攤牌說：“這套房是我爸媽一輩子的積蓄，媽媽也是在這套房子里走的。房子是我的，我有權趕你們走！”

看著李全銀為了自己的住所和安定，多次與女兒女婿爭論，楊小珍安慰焦慮的李全銀說：“算了，我們也不結婚，省得孩子們不理解！萬一不行我們搬出去住！”

2020年元旦，李全銀召集李萌和黃建華一起聚會，商討自己與楊小珍養老之事。聚會上，李全銀做出妥協說：“我和小珍商量了，活了大半輩子，該體驗的都體驗了，婚姻不只是一本結婚證。為了不給晚輩增添不必要的煩惱，決定不結婚搭伙度過余生。”這個提議讓李萌十分意外，同時心中也不由愧疚，她沉默了。黃建華卻不樂意，兩家人不歡而散。

黃建華執意阻撓這段戀情，他說李全銀患有高血壓、糖尿病，本身就需要人照顧，母親結婚就是扶貧。在兒子強勢干預下，楊小珍不得不收拾行李回家。李萌自從跟黃建華當面鑼對面鼓吵翻后，也不想認這門親戚，雇請了鐘點工去幫爸爸打掃衛生。李全銀沒想到，電視報紙上看到的養老狗血情節全在自家上演了，他和楊小珍只能通過微信視頻消解相思之苦。

不久，由于疫情李全銀和李萌被封在各自小區，鐘點工也不能上門服務，李全銀只能靠方便面度日。李萌一心照顧女兒，也出不了小區;鄒衡辭職創業后公司陷入困境，入不敷出。李萌每天陷在雞零狗碎中自顧不暇。楊小珍不顧危險來到李全銀家里，對他悉心照料，這讓李全銀感動不已。

2020年10月，楊小珍生日當天，在李全銀的強烈要求下，兩人領了結婚證。看到父親李全銀在朋友圈曬出結婚證，李萌氣憤不已。鄒衡的公司垮掉后欠了一屁股外債，也擔心房子被楊小珍搶走。夫妻倆找律師咨詢，能否通過訴訟將房子賣掉？律師明確表示勝訴可能性小。

元旦剛過，李全銀曾經的學生吳枚打電話告訴他，《民法典》2021年1月1日剛剛施行，里面“居住權”的規定，可以保證師母享受終生居住權。吳枚是李全銀最得意的學生，畢業后在南昌市當律師。聽完吳枚介紹，李全銀欣喜若狂，連忙上網搜索“居住權”的相關規定，做筆記，問專家。在了解所有條款后，李全銀才把好消息告訴妻子。面對疑惑不解的楊小珍，李全銀耐心解釋給她聽：“房子不是你的沒關系，只要通過合同或訴訟，設立了居住權并依法登記后，那你就可以在里面住到百年。”

楊小珍喜出望外地說：“那就是說不用協議加名讓萌萌為難了？”李全銀連連點頭。李全銀又當面打電話給女兒李萌，他現在不要求產權證上加楊小珍的名字了。李萌很是高興，父親總算沒糊涂，不會被外人忽悠了。可李全銀話鋒一轉，又請求李萌鄒衡夫婦與自己和楊小珍簽訂房屋居住權合同，并同往南昌不動產中心登記。

李萌怒了說：“這房子有我媽的血汗，憑什么要陌生女人居住終身？辦了登記，楊小珍是安心了，可我們全家不安生了。為什么不對楊小珍之子黃建華的房子進行居住權登記？”

春節期間，為徹底解決此事，李全銀將兩家人邀請在酒店一起團聚。酒桌上，趁著大家酒意正濃，李全銀再次表示想在房子上為自己和楊小珍設立居住權。李萌當場表示拒絕，方小麗也站出來說：“老兩口是合法夫妻。設立居住權并不是要你將房子給老兩口，只是給父母一個住的地方，我覺得你這個人太自私了。”李萌也不甘示弱地說：“你們為什么不拿你們的房子讓他們倆居住終身？”

雙方由此發生爭執，推搡間，李萌將楊小珍推到地上，磕破了頭。一直沒作聲的黃健華見母親受傷了，跟鄒衡、李萌夫妻打作一團。最后由酒店報警，楊小珍被緊急送往醫院。

氣憤之下，2022年5月，李全銀和楊小珍將女兒李萌、女婿鄒衡告上了法庭，訴求為自己設立居住權。法庭上，李全銀老淚縱橫，李萌也十分不是滋味。楊小珍受傷后，在李全銀的懇請下，楊小珍及家人未要求警方拘留李萌。不僅如此，楊小珍出院后依舊跟李全銀去照顧鄒恩。李萌看著她額頭上的傷疤，不由心生愧疚。在當地法院調解下，父女雙方終于達成共識：李萌同意為楊小珍設立居住權，并協同李全銀夫妻到房地產管理部門辦理居住權登記手續，居住期限從居住權登記生效之日至李全銀夫妻死亡之日。

承辦此案的李法官指出，現實生活中，父母出資給子女購房是很常見的事，然而，孩子的住房問題是解決了，可父母的居住權益能否得到保障呢？

居住權是《民法典》2021年1月新創設的一種對他人住宅享有占有、使用的法定用益物權，基于居住權合同設立。這對保障“老有所居”“弱有所居”，減少家庭人倫糾紛有積極的現實意義，在此基礎上也更大限度地滿足了房屋所有權人的自由意志，充分體現了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中平等、公正的價值理念。

本案中，老年同居和老年結婚都是老人喪偶或者離異后，繼續找老伴兒的方式。老年結婚是合法的，婚姻關系受法律保護。不管老年人選擇了哪種，我們都要尊重，給他們一個寬松幸福的氛圍。

（因涉及隱私，文中人物均為化名。）

編輯/艾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