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程

2020年9月,南方某市市民張天民在私家車內被殺害。警方尸檢發現,張天民并非癌癥患者,胃里卻殘留著大量的抗癌藥物,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車內離奇死亡,牽出神秘試藥人
2020年9月14日早上5點多,南方某市警方接到市民報案,稱市內一處公共停車場內,一輛黑色私家車的司機疑似身亡。
報案人稱其早上來停車場取車,被一輛黑色轎車擋住了去路。他上前查看發現車內駕駛座上有人,連續喊了好幾聲,車內人毫無反應。他想起在網上看到過有人悶死車內的新聞,遂報警。
警方抵達現場后,發現該停車場內右轉路口處停放著一輛黑色轎車,車輛熄火,車門呈內鎖死狀態。透過車窗可以看到,駕駛座上坐著一名身著褐色衣服的男人,頭靠在方向盤上,似乎正在沉睡。可車內地毯上隱約可見的血跡,讓警察迅速警覺起來,當即用工具破門,并封鎖了現場。
破門后,警方赫然發現車內男子身中數刀,已經沒有了呼吸。經法醫鑒定,被害人因被刺中下腹大動脈,導致失血過多身亡。
警方在調查被害人身份時,并沒有在車上找到被害人的手機等隨身物品,而是在核查車輛信息后,聯系上了該車車主黃月,確認被害人正是黃月的丈夫張天民。
張天民,是一家制藥公司的醫藥代表。其妻黃月稱,案發前一周,她帶著6歲的兒子回了娘家,正在娘家居家隔離,而案發的停車場離張天民公司不遠,平時上班時,張天民會將車停在這里。
得知張天民遇害,黃月第一時間趕回。見到丈夫的慘狀后,黃月痛哭流涕,聲嘶力竭地要求警方定要抓到兇手。
停車場監控顯示,張天民駕駛的車輛是13日上午10點左右進入,之后一直停放在停車場內。
直到晚上9點42分,張天民再次出現在停車場的監控里。
警方通過場內多處監控看到,張天民只身進入停車場后,就走進自己的車里,上車后很快駛離了停車位,直至右拐后進入監控死角(即案發時車輛停放處),再未出現。
經查,現場為第一案發現場,車輛周圍無明顯打斗痕跡,車門從內鎖死,警方猜測是有人故意等在監控死角,趁張天民經過,上了他的車,可謂處心積慮。
然而,該停車場是露天停車場,晚上9點后,工作人員就下班了。停車場四周都是不足一米高的圍欄,人可以隨意跨入,周圍攝像頭不足,給案件的偵查帶來了極大的困難。
警方從黃月那里得知,張天民剛買了最新款的蘋果手機,平時也會隨身佩戴一款知名手表和公文包,可在案發的車上,這些都消失不見,車內物品被洗劫一空,是否是搶劫導致殺人滅口?但由于被害人的傷口多在下腹及隱私部位,警方懷疑有仇殺的可能。
然而,警方通過對張天民人際關系的外圍調查,發現他為人老道圓滑,很少與人結怨,與周圍同事、客戶、鄰里的關系都很好;他與黃月夫妻和睦,雙方都無外遇、小三等感情糾葛,一時間,案件陷入了僵局。
就在警方一籌莫展的時候,法醫發現,張天民胃里殘留某種抗癌藥物成分,似乎是在死前不久吃下的。
可據黃月稱,張天民身體很健康,還拿出張天民的體檢報告,尸檢也未發現癌癥體征。一個好好的健康人,為何會吃抗癌藥?這讓包括警方在內的所有人困惑不已。
警方抓住了這點,再次走訪了跟張天民比較熟悉的同事,以及近期聯系較多的客戶,發現張天民曾是一名醫學生,在畢業之際當過一段時間的職業試藥人。
所謂職業試藥人,就是為新藥物上市之前臨床試驗試藥的人,主要是體驗新藥的安全性。據調查,張天民在當職業試藥人時,曾經服用過一種抗癌藥物,跟他胃里殘留的藥物成分極其相似。但由于張天民很早就改行,黃月甚至不知道他有過這樣一段經歷。可他胃里殘留的相似藥物成分,讓警方隱隱覺得跟他當年試藥有關系。
在排查與張天民同一時期的試藥人后,一個名叫曹軍的男子出現在警方的視線里。
在張天民被殺前一個月,有一個陌生的手機號碼跟張天民有過多次聯系,警方通過偵查后,得知辦理手機號碼的身份證件,正是曹軍的一名近親。
9月17日,警方找到了時年29歲的曹軍。面對從天而降的警察,曹軍神色慌張,欲從后門逃離,被堵在后門的便衣警察抓了個正著。
在審訊室里,曹軍承認他與張天民同是老鄉,后又考入同一所大學,兩人都是校籃球隊的,關系甚好,并沒有殺人動機。
直到警方提到試藥人,曹軍的心理防線突然崩潰,對殺害張天民一事供認不諱……
不孕不育真相,竟是當年試藥惹禍
2012年秋,曹軍剛剛升入南方一所大學,就在校籃球場上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竟是曾經的球友張天民。
曹軍和張天民曾是高中校友,同校不同級,曹軍進入高中時,張天民已經畢業,只是在暑假期間打過幾次球才結識。難得在大學遇到老鄉,曹軍主動和他打招呼。張天民也記得他,見到他后很熱情,還邀請他加入校籃球隊,此后兩人聯系多了起來。
2013年夏,曹軍讀大二。暑假期間,他在電腦城兼職賣電腦,因擅離職守導致店內失竊,需賠償一筆錢。他不敢跟家里開口,只能自己想辦法。彼時的張天民剛剛大學畢業,經常穿名牌,用昂貴的電子產品,走投無路的曹軍便向他求助。
當時,張天民有些為難,聲稱自己還沒找到工作,也沒什么積蓄。曹軍覺得他不愿意幫助自己,失望地離開。沒想到,兩天后,張天民主動給他打電話,說想給他支個招,那就是當試藥人。
原來,我國每年都有大量新藥上市,需要進行藥物臨床試驗,尋找一些人測試藥物的安全性。早些年,由于信息不發達,醫護人員與醫學生是監測安全性臨床試驗的主力軍,張天民就是其中之一。
聽說試一次藥就可獲得五千到一萬的報酬,曹軍非常心動。之后,在張天民的牽線搭橋后,曹軍順利通過體檢,成為一種新藥的受試者。
在參加藥物試驗之前,曹軍拿到了一份《知情同意書》,其中包括試驗項目的內容、約定的各方責權利關系,以及藥物試驗的風險。他還來不及細看,就被張天民催促抓緊時間,說:“你快點啊,后面還有很多人,抓緊時間。”
一開始,曹軍還有些擔心試藥的風險,但張天民卻說這種藥物最多就是讓人惡心頭暈,不會有什么別的副作用。曹軍信任他,很快就簽下了同意書,開始了第一次試藥。
試藥5天后,曹軍分兩次拿到了5500元報酬,并且身體沒有感到有任何不適。這種“躺著賺錢”的方式,很快讓曹軍嘗到了甜頭,膽子也就大了。
此后,他想買蘋果手機了,就去找張天民介紹他試藥;和女友戀愛需要經費,也去試藥。因為試藥,他的大學生活過得五光十色,直到張天民轉行,他才告別“試藥人”。
2016年6月,曹軍畢業回到了老家,通過招聘考試進入一所中學當體育老師,和身在外地打拼的張天民漸漸失去聯系。這年底,經同事介紹,曹軍與學校后勤的女同事張小硯組建了家庭。
婚后,因雙方父母催促,夫妻倆一直積極備孕,然而,一連兩年,夫妻倆都沒有盼來孩子。父母和周圍熟人的催促聲,讓這對小夫妻感到壓力山大。
一開始,夫妻倆還彼此加油打氣,想辦法減壓。可隨著時間的流逝,周圍同齡人都有了自己的孩子,聚在一起時,總喜歡拿曹軍打趣,父母也明里暗里讓他們去不孕不育科看看。曹軍面子上過不去,回到家就讓張小硯去醫院檢查身體,還篤定地說:“我以前檢查過,我身體肯定沒有問題。”
張小硯去了一趟醫院,醫生確認她身體沒問題,還給她監測了卵泡,提醒她在哪幾天比較容易受孕。夫妻倆都松了一口氣。之后一年,夫妻倆為了要一個孩子,想盡一切辦法。張小硯的父母還找了偏方,讓她喝中藥調理身體。
許是見張小硯總是喝藥,周圍人開始傳出閑話。曹軍的媽媽也幾次追問曹軍,曹軍被問得煩躁,只告訴媽媽:“反正我沒問題,是不是她的問題我也不知道。”那段時間,張小硯因閑話變得敏感多疑,也受不了婆婆異樣的眼神,經常在曹軍面前哭訴,責備曹軍讓自己背鍋,夫妻倆為此沒少鬧矛盾。
2019年10月,經不住張小硯的哭鬧,曹軍去了一趟醫院生殖科。讓曹軍大感意外的是,醫生檢查后發現他的精子質量極差,幾乎等同于無精癥,基本上很難讓妻子受孕。
張小硯積壓多年的委屈終于爆發了,她指責曹軍:“明明就是你的問題,你還騙我,讓我白遭那么多罪。”曹軍大呼不可能,這之后,他一連看了幾家醫院,結果依然如此。
望著一摞摞化驗單,曹軍難以置信。此前,他之所以如此篤定自己沒問題,是因為他在大學時期與初戀女友戀愛時,女友就為他打過胎,他怎么可能患有無精癥?可他還來不及弄清楚原因,他不孕不育的事就被傳遍了學校。
曹軍不肯承認自己的身體有問題,整個人變得偏執,連父母都無法忍受他,張小硯也向他提出了離婚。此后,曹軍試著交往過幾個女孩,可大家都是一個地方的人,熟識后聽說了關于他的小道消息,都拒絕跟他相處,曹軍更覺難堪,干脆辭職窩在家里哪里也不去。
2020年初,曹軍在收拾物品時,意外找到了當年試藥時的幾份知情同意書,才知道他當年試過一種治療前列腺癌的化療藥物。在其存在的風險里,清楚寫著該藥物可能會損害到睪丸小管的精子的分化過程,對睪丸里面的精子生成機制也會產生一定的影響。
曹軍頓感不妙,找了醫生詢問,醫生告訴他:“正常人服用藥物后,在一定時間內會代謝出去。但是藥物不可能完全排出體外,總會有微量殘留,如果受試者試了很多藥物,在各種藥物作用下,很容易對身體造成傷害。”
曹軍悔不當初。無數個夜深人靜的時候,他都輾轉反側,責備自己當初為什么要鬼迷心竅去試藥。突然間,他想起了張天民,想起他當初一再保證試藥不會有問題,他很想找到張天民,問問他如果試藥真的沒問題,他怎么會變成這樣?
可第二天醒來,曹軍又覺得,張天民當年跟自己一起試過這種藥,或許并不知道有這種危害,還猜測他會不會也留下后遺癥。
7年后憤恨提刀,誰的貪心在遷怒
這之后,曹軍開始有意留意張天民的消息,很快加了張天民為微信好友,反復翻看張天民的朋友圈,試圖找些蛛絲馬跡。后來,曹軍去南方某市辦事,主動和張天民聯系,張天民熱絡地邀他一起吃飯。席間,他們彼此閑話家常。曹軍得知張天民已婚,有一個3歲多的女兒。張天民還主動給曹軍看了妻子和女兒的照片,他們一家三口依偎在一起,很是幸福,刺得曹軍眼睛生痛。
于是,借著酒勁,曹軍將自己的遭遇一股腦兒告訴了張天民。張天民聽后也頗為震驚,說:“不會吧?我沒聽說過有這種后遺癥的,最多也就是頭暈頭痛,哪會影響生育功能啊,你怕是搞錯了。”
曹軍見張天民不相信,拿出那份知情同意書,對他說:“這上面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我當時是相信你說的,沒仔細看,我要知道會這樣,怎么也不會去試藥!”可張天民卻說:“就算是這樣,這也是百萬分之一的概率,會不會是你搞錯了?你看我也試過這種藥,我不是好好的嗎?”
這正是讓曹軍心里不忿的原因,同樣吃了藥,卻只有他一個人有問題,他就算去找醫院扯皮,勢單力薄,醫院也不會認的。難道只能這樣自認倒霉?曹軍不甘心。
這之后,曹軍好幾次想去當年的醫院找院方索賠。張天民知道后,總是攔下他,約他喝酒,小心翼翼地寬慰他,還自責當初不該介紹曹軍去試藥。幾次之后,曹軍都覺得自己快要被張天民感動了,直到一次偶然的機會,他發現張天民竟還充當著“試藥中介”。
那一天,曹軍再次來到南方某市,在曾經試藥的那家醫院的門口徘徊,卻親眼看見張天民帶著幾個年輕人進入醫院。他偷偷跟進去,發現張天民一如既往地安排幾個人試藥,然后從中抽成。這一幕讓曹軍深感當初被張天民騙了,怪不得他一再阻攔他去醫院索賠,他根本就是跟醫院一伙的!
曹軍覺得自己被張天民騙了,心里非常憤怒,想找張天民對質,張天民卻看到他后偷偷溜走了。此后,張天民一直對曹軍避而不見。曹軍心中咽不下這口氣,覺得是張天民毀了他的一生,他去商店買了一把水果刀,想要找張天民對質。
2020年9月13日,曹軍來到張天民上班的地方,卻沒有見到張天民,便一直等在他停車的停車場。那天下午,曹軍一直在停車場外圍閑逛。
他發現,這個停車場因為是垃圾場改建,周圍都是廠房,管理疏松,是個教訓人的好地方。他還研究了一下停車場的監控設施,找到了張天民必經之路上的監控死角。
當天晚上9點多,就在曹軍餓得饑腸轆轆快要放棄的時候,張天民終于出現了。曹軍在旁邊一直盯著,直至他的車行駛到監控死角,他才跳了出來,攔住張天民的去路。
張天民見到曹軍后,主動將他請到車上來,還說帶他去吃夜宵。于是,曹軍上了副駕駛,他一上車就拿出兜里的水果刀對著張天民,質問他為何坑自己。張天民好話說盡,曹軍才放下刀,卻依舊將刀緊緊握在手里。
見此,張天民提出賠償曹軍2萬塊錢,讓他不要再去醫院找麻煩了。張天民告訴他:“你當時連著多次試藥,這對醫院來說本身就是違規的,你就算找他們,他們也不會給你任何賠償。”曹軍疑惑地問道:“為什么不能連著吃?你當時沒有跟我說過啊。”
張天民承認自己只試過一次抗癌藥物,試過之后,他隱隱感到腹部有些腫痛,便不敢再試,并且醫院也有規定,兩次試藥得間隔三個月,反而是當時曹軍缺錢,多次找他幫忙,他出于朋友義氣,幫他躲過了審查。
可無論張天民怎么解釋,曹軍始終認為是他害了自己。很快,張天民的耐心就用完了,他拿出一瓶隨身攜帶的藥物,對曹軍說:“這個藥也是化療藥物,很多人都試過,沒有一個人身體出現你這種情況,不信我吃給你看!”之后,張天民當著曹軍的面吞下了十余顆藥。許是覺得委屈,張天民也開始抱怨,覺得曹軍本身就有不孕不育的問題,并非藥物問題。他輕蔑的眼神深深刺激了曹軍,想到自己長期以來忍受的屈辱,曹軍一氣之下,揮動著手里的刀,對著張天民刺去……
張天民拼命想要阻攔,可他身上系了安全帶,行動不方便,推擋間,曹軍一刀刺進了他的下腹,張天民當即痛得不能言語。曹軍卻在暴怒中更加瘋狂,再次對著他的下體連刺幾刀,直到張天民暈厥過去,曹軍才驚醒,手忙腳亂地將張天民身上和車上的貴重物品都收到公文包里,攜包逃離了現場。
之后,曹軍不敢買票回老家,連夜逃往市區外郊,假裝成游客入住附近一所農家小院,忐忑不安地過了一個星期,直至警察將他抓獲……
在審訊室里,曹軍如實交代了自己的作案過程,痛哭流涕地稱自己是一時糊涂,哭求張天民家屬的諒解。
2021年7月,曹軍被以故意殺人罪向南方某市中級人民法院提起訴訟。
(因涉及隱私,文中除犯罪嫌疑人外,其他人物均為化名,相關信息做了技術性處理。)
[編后]針對此案,本刊記者聯系了航天中心醫院藥物臨床試驗科范潔醫生,她告訴我們,因為醫藥事業的發展,我國確實需要試藥人員,很多試藥機構也是經過層層審批才能夠進行試藥研究,這些是可以參加的。
但我國有明確的規定,試藥者不可以在3個月內嘗試不同藥物的試藥工作,避免不同的藥物在人體內產生排斥反應,從而影響人體健康,醫院對此也有嚴格的監管機制。
犯罪嫌疑人當年為了貪圖享樂選擇違規試藥,這樣的試藥對身體的危害是非常大的,無疑是拿錢買命。身體受損后,他不僅不反思自己,反而將過錯一味推脫到別人身上,遷怒于人,不僅毀了自己的人生,也傷害了別人的家庭。最大的危害從來都不是藥物,而是人性的貪婪,望廣大讀者引以為戒。
編輯/包奧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