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子

一
2019年3月3日,北京一所高校舉辦的詩詞擂臺賽上,拼得只剩下?,摵托2萑~凡,冠亞軍即將產(chǎn)生。臺下,?,摰氖矣褌兗娂娔贸鍪謾C(jī),等著記錄她的高光時刻。
眼見對方卡殼,?,撔闹邪邓耙晒肿蛳簤艉茫墙癯凡葳A?!倍窋⌒2荩瑝蛩湟珟啄炅耍?/p>
?,摚瑏碜陨綎|省濟(jì)南市。雖說大學(xué)學(xué)的是金融專業(yè),卻自小熱愛文學(xué)。入學(xué)不久后,她聽說學(xué)校要舉辦詩詞選拔賽,心底就涌起一股勢在必得的沖動。
成功加入文學(xué)社群后,有人提議先在群里演練一把,看看誰的詩詞積累最深厚。最引人注目的是個叫葉凡的家伙。他的詩句有好多常瑩都沒聽過,竟讓她生出惺惺相惜之感,也加入了對戰(zhàn)。
就像手握屠龍刀,必然招來各方追殺,人人欲滅之而后快。沒想到,車輪大戰(zhàn)很快演變成他倆的對決,一時間火藥味十足。最后,以?,摽そY(jié)束。常瑩記住這個葉凡,嘟囔著:“你等著,我定當(dāng)一雪前恥?!?/p>
此后,常瑩常常去宿舍樓旁的長椅上背詩。深秋了,路旁的銀杏葉紛紛飄零,地上像鋪了一層軟綿綿的地毯。
遠(yuǎn)處,幾個做值日的男生正拿竹竿打著樹枝,葉子應(yīng)聲凋落。“惜春長怕花開早,何況落紅無數(shù)”,他們?yōu)榱俗銮鍧嵤∈拢,搮s為秋天不能再見秋葉飄零而惋惜。
好在她身邊的那棵銀杏樹沒有慘遭荼毒,?,撔老驳厮南峦匆姴贿h(yuǎn)處一個清瘦的少年,在不緊不慢地掃著,嘴里還念念有詞。掃到她這兒,?,撎鹉_,沖他一笑,忍不住問道:“你為啥沒像他們一樣選擇一勞永逸?”對方幽幽地吟出:“早秋驚葉落,飄零似客心。翻飛未肯下,猶言惜故林?!边@么小眾的詩他都知道,?,摬幻鈱λ文肯嗫?。
男生做完值日后,拿出一本書,坐在?,搶γ娴拈L椅上看起來。樹葉調(diào)皮地落在常瑩的書上、身上,她小心翼翼地把那“小扇子”夾進(jìn)書里。一抬眼,就看見對面那個男生也正拿葉子做書簽。?,摳锌汉锰貏e的“惜秋”男孩?。?/p>
直到第一次參加文學(xué)社線下活動,?,摬朋@訝地發(fā)現(xiàn),心心念念的葉凡正是那個“惜秋”的男孩!?,摰男捏@喜中透著興奮。
那天,他們在眾人的起哄中又比試起飛花令。圍繞“春”“江”“花”“月”“夜”,五局三勝。兩人你來我往,觀眾們都屏住呼吸,生怕落下一句。
最后,葉凡以3:2再次取勝,可他的臉上卻毫無得意之色,仿佛贏是應(yīng)該的?;厝サ臅r候,?,摴钠鹩職鈱θ~凡說:“贏了不請我吃個飯嗎?”沒想到,卻被他拒絕了。如此不解風(fēng)情,令?,擃D覺難堪。望著他的背影,?,撘欢迥_,抱怨道:“搞得誰想蹭你的飯似的?!?/p>
第二天,?,撘琅f去“專座”看書,葉凡依舊認(rèn)真地掃著落葉。路過她旁邊,仍舊淡淡一笑,仿佛忘了昨天的劍拔弩張,也忘了他帶給她的尷尬。
二
10月末的北京,北風(fēng)“嚎”了一夜。聽著風(fēng)聲,常瑩心里生出淡淡的憂慮,心想著,銀杏樹葉肯定全落了。她從窗子往下看,葉凡正在一片金色的背景下掃著。
常瑩抓起外套,沖下樓,找了把掃帚,迎著葉凡掃過去。葉凡吃了一驚,問:“你這是干嗎?”“我,我當(dāng)然是有事相求嘍。”葉凡疑惑,?,搮s連忙說:“想知道你每天看的什么書。”葉凡指指長椅,上面放著一本《陸放翁集》。
?,摪崖淙~掃成一個圈,又改造成了一顆大大的心形。她站在心形里,對葉凡說:“幫我拍張照,這是今年我與落葉最后一次狂歡、告別?!比~凡接過手機(jī),“咔嚓、咔嚓”給她拍了好多。舍友正好經(jīng)過,笑著調(diào)侃道:“你倆都站進(jìn)去,不如我給你們拍合影?!背,撢s緊落荒而逃了。
擂臺賽后,兩人之間似乎多了一種默契,每天必然去長椅上坐一坐,即使不說話,也知道自己在對方的視線里。天雖然還冷,但心里是暖的。
很快,暑假快到了,葉凡把不離手的那本書遞給她,竟是那本《陸放翁全集》上。?,擉@喜地收下,打開扉頁,一行遒勁的鋼筆字:“亙古男兒一放翁。”
書已經(jīng)不新了,像是被摩挲過多年。翻到最后,扣著一枚紅色印章:獎品。?,撜襾硪粡埰恋亩Y品紙,精心地給它包上個漂亮的書皮。
好不容易盼到開學(xué),?,撊フ胰~凡還書,卻聽室友說葉凡暈倒了,送到校醫(yī)室了。她一口氣跑進(jìn)去,從窗戶看見校醫(yī)正給他量血壓??匆娝齺?,陪同葉凡來的兩個男生識趣地沖她擠擠眼,跑了。
校醫(yī)說葉凡低血糖犯了,所以會暈倒。想進(jìn)一步檢查,得去大醫(yī)院。她想扶著他,他卻笑笑說沒事,一路朝宿舍樓走,?,搰诟浪袝r間去醫(yī)院看看,葉凡只管點(diǎn)頭。臨別,常瑩鼓起勇氣把手機(jī)遞過去:“加個微信唄?!?/p>
葉凡顯然沒去醫(yī)院。第二天早上,?,撛谑程每匆娝粋€大男生只喝粥吃咸菜。怪不得血糖低呢,她心里嘀咕著,走過去把自己剛買的早餐放他盤子里:“我又忘了減肥的事,麻煩幫個忙唄。”然后,順勢把書還給他,一溜煙地跑了。
之所以快跑,是因?yàn)樗跁だ锿低祵懥税刖湓姟吧接心举饽居兄Α保吹揭欢〞?墒?,幾天過去了,葉凡都沒任何回應(yīng)。常瑩猜想,他一定還沒看到字,怪自己是不是太魯莽了。一個月過去了,葉凡依舊沒什么表示,常瑩撇撇嘴,沒看到就沒看到吧,粗心的男生!
文學(xué)社組織秋游,?,摯┥闲沦I的漢服,在人群中找尋著葉凡的身影,可他卻似乎躲著她,后來干脆扛上照相機(jī),專門給大家拍照。
不久,文學(xué)社的社刊上,對這次游玩做了報道。配圖的照片中第一個便是她。?,撔睦镆慌?,這是葉凡偷拍的,原來她在葉凡眼里這樣美。
她主動去找葉凡,問他能不能把書的下冊也借給她。幾天后,還是那條路,銀杏樹葉婆娑起舞,就像她的心情。看到葉凡遞來了下冊,?,撘幌滦奶铀?,因?yàn)檫@本書上竟套著她的書皮,上面有她的字。
?,摳杏X心在嗓子眼跳,打開看到葉凡另寫的半句:“得成比目何辭死?!边@句詩的下句是:“愿作鴛鴦不羨仙。”常瑩的眼淚瞬間傾瀉,這不就是自己向往的愛情嗎?
三
?,摴钠鹩職?,抓起葉凡的手,發(fā)現(xiàn)彼此的手都是汗涔涔的,葉凡的臉比她還紅,囁嚅道:“我怕我不能給你想要的未來。”
“怕什么?愛就要說出來??!”常瑩勇敢地看向他。葉凡沉默了很久,終于開口問道:“如果我來自單親家庭,你也喜歡?”?,撐⑿χc(diǎn)點(diǎn)頭。
葉凡又問:“如果我媽媽有殘疾呢?”她停頓了一秒,依然點(diǎn)點(diǎn)頭?!八刻炜繐鞆U品度日,你也不在乎?”這一次,常瑩詫異地張了張口,沒法再微笑了。
葉凡嘆了口氣,又笑了笑說:“不用考慮了。書送給你,明年畢業(yè)我就回重慶了。再見,?,?,謝謝你。”葉凡留給她一個落寞的背影,走了。
?,撃X子很亂,他把自己的傷口掀起來,亮給她看。她以為自己可以不食人間煙火,卻也同別人一樣,沉默地朝他的傷口上撒了把鹽。她為自己的虛偽難過,哭到不能自已,為那個少年的坎坷,也為自己的懦弱!
一片銀杏葉倏忽間落到她手上,原來,葉子知道秋天來了,便會凋落。她把葉子夾進(jìn)那本書里,心似乎也跟著葉子一起凋零了。
?,摬辉偃ラL椅上讀書,黃葉又開始翻飛,但與她又有什么關(guān)系。她拼命鉆進(jìn)專業(yè)課的學(xué)習(xí)中,畢竟風(fēng)花雪月到底當(dāng)不了飯吃。那本《陸放翁全集》下她一直小心收藏,每每看見心便會痛。
冬日來臨,她的心,丟在了那個秋日里。葉凡像是從她的世界蒸發(fā)了,留著的余溫,卻久久不散。
后來的日子,落寞和哀傷填滿了她的每一個毛孔。只有每次經(jīng)過那片銀杏林,她都會走得很慢。慢慢地走,慢慢地讀著“從此無心愛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樓”的詩句,淚流滿面。
2022年,常瑩畢業(yè),獨(dú)自一個人踏上了重慶之旅。蜀江水碧蜀山青,那個養(yǎng)育了葉凡的土地果然美不勝收。下了高鐵,她在朋友圈發(fā)了一張與動車車頭的合影。
讓她意想不到的是,葉凡居然在出站口等她,向她伸出手說:“歡迎來到重慶。”然后,指著站口兩個大字:“看,重逢的重,慶幸的慶,慶幸我們的重逢。對不起,畢業(yè)后我一直在自責(zé),是我把你弄丟了?!?/p>
常瑩瞬間淚崩:“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薄皩Σ黄?,是我的錯,是我不夠勇敢?!比~凡紅了眼圈。常瑩知道自己來對了,原來,他依舊在等著自己,并時刻關(guān)注著自己。這一次,她定當(dāng)排除萬難,不顧一切。
吹著嘉陵江的晚風(fēng),他帶著她在這個魔幻的城市里穿梭,看洪崖洞夜景,看江上游船穿梭。她發(fā)現(xiàn)這里不是李白筆下的“蜀道難,難于上青天”,而是越來越現(xiàn)代化的大都市。
?,撛谥貞c找了份工作,很快融入了這座新城。葉凡也進(jìn)入重慶一家上市公司,做得風(fēng)生水起。常瑩告訴爸媽,自己要留在這里,嫁給愛情。葉凡年薪不低,卻依然是當(dāng)年的做派,一分錢也不亂花,對?,搮s傾盡所有。每當(dāng)這時,?,摱紩谛睦锔兄x上蒼,讓她遇到那個少年。
他是她的詩,她的光,是她奔向的遠(yuǎn)方。
編輯/包奧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