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世河

近日,幾年未曾謀面的同窗大陸來青島出差,我盡地主之誼,設宴款待。席間,我向他詢問我們共同的好友——小林的情況。因為當年畢業后,他倆去了同一座城市發展,且想方設法進了同一個單位,成了朝夕相處的同事。不料,大陸卻支支吾吾,閃爍其詞。在我的再三追問下,他才說:“我們早已不是同事,也已經好久沒聯系了。”
話雖短,信息量卻足夠大。兩個人關系的現狀,我已猜出八九。其實,他倆走到今天這步,我早有預感。早在大學時,因為共同籌辦文學社,我們仨走到了一起,且私交甚篤,素有“校園三支筆”之美稱。后來我漸漸發現,他們倆走得越來越近,生活費都放在一塊花,好得就差一頭碰地、義結金蘭了。可眼下,他們已經基本上形同陌路。大陸說:“也沒什么過節,兩個人走著走著就這樣了,算是無疾而終吧。”
我粲然一笑,并不以為然。《菜根譚》中說“世事靜方見,人情淡使長”。友情也怕濃烈過甚,甚著甚著,說不定哪天就悄然變淡了。兩個人好得不分你我,定然已無空隙,沒有空隙,日子一久必然窒息。這都是拜“濃”字所賜。
其實不僅是友情,人生病抑或不開心,也都源自這個“濃”字。濃于情就會生病,濃于利就會生出貪,濃于名就會生出嗔,不開心的東西濃在心里就會郁結成氣。而對付這個“濃”字的最好方法,就是一個“淡”字。
這個淡,并非硬生生造出或刻意做出來的一種姿態,而是一切了然于心之后的放下,是心靈的輕盈與充實。人生如書,頁頁流年,人的心境內往往悲喜相依,真正意義上的不悲不喜者可謂超然。淡淡的喜、淡淡的悲,其實不失為人生的一種佳境。無論是明代陳汝言“坐對南山讀,淡然忘世俗”的漁樵耕讀,還是唐代劉滄“真趣淡然居物外,忘機多是隱天臺”的徹悟,抑或是陸游“秋來漸有佳風月,擬與飛仙日往還”的那份灑脫,無不皆由心淡所致。
“一年春好處,不在濃芳,小艷疏香最嬌軟”,是淡之美;“眉似遠山不描而黛,唇若涂砂不點而朱”,是淡之美;紅油赤醬的大餐常令人生膩,而白菜豆腐的家常菜卻百吃不厭,更是一種淡之美味。
《漢書·楊雄傳》曰“大味必淡”,道出了淡的真諦,與曹雪芹的“淡極始知花更艷,愁多焉得玉無痕”有異曲同工之妙。人浮一世,兜兜轉轉,繁華盡處必是平淡,鉛華洗卻終歸于尋常。
人生海海,驚濤駭浪固然有之,但平淡才是常態,而平淡之美才是美到極致,更是美的精髓。因為只有淡了,你才能看透一切所謂的偶然都是必然,一切的意外都是命中注定;只有淡了,你才能明白生命中只要沒錯過,就是最好的遇見,繼而發現原來世上最奢侈的人,就是肯花時間陪你的人;只有淡了,你才能擁有“清風二兩云煮酒,碧水一瓢月烹茶”的閑情,和“采菊東籬下”的意境,以及“東門沽酒飲我曹,心輕萬事皆鴻毛”的坦蕩與從容;也只有淡了,你才能以平常之心看無常世事,以平常之心過平常日子,繼而再把平淡的日子慢慢梳理成詩意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