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憐的艾米莉

卡倫·特雷納

人人都為艾米莉·詹森感到難過。她嫁給了一個酒鬼，過的那是什么日子?。‘斎涣耍龔膩頉]有說過什么，但整個鎮上的人都知道她丈夫是怎么對她的。真可憐?。∫粋€人能從酒窖的樓梯上失足多少回？這座新英格蘭小鎮土地貧瘠且多有砂石，天氣變化無常，誰在這里活著都不容易，但是所有人還是為艾米莉·詹森感到難過——即便他們對此束手無策。

地方治安官，同時也是五金店店主鮑勃·馬丁的心里比大部分人更加難過。想當年艾米莉還漂亮的時候，他一直想娶她，但艾米莉的父親硬是逼著女兒和詹森結了婚，因為詹森答應留下來幫他在農場上干活，而且不收工錢。詹森吃苦耐勞，毫無怨言，耐心等待岳父歸西，做夢都想著那個裝滿了現金的錢箱。唉！那個老家伙干農活不行，做人更不行。他是個騙子！他留下了一屁股債。

詹森從守靈的那天開始喝酒，而且一副“除非老子進了墳墓，否則不會?！钡募軇?。

艾米莉沒有孩子，這應該是件好事。她唯一的朋友就是貓。詹森一有機會就踢它，威脅說要把它淹死、燒死，讓它受盡折磨，因為他就喜歡看到艾米莉因為他的殘暴而痛不欲生的模樣。多年的虐待已經讓艾米莉變得麻木，來自詹森的正面攻擊給艾米莉造成的傷害幾乎為零。遭到毒打時她不再哭喊，詹森上一次差點把她打死。雖然總是醉醺醺的，但他還是知道自己要小心一點，不能出人命，因此只要被他逮到，那只貓可就遭殃了。

那只貓對艾米莉不離不棄，艾米莉也一直沒有離開詹森，這兩件事都是個謎。小鎮上的好心人認為，那貓愛著艾米莉，它知道她需要它的愛。既然艾米莉有這只貓，人們就有理由不常去看她了，而且這樣也就避免了遭詹森白眼的風險。詹森對鎮上的人比對自己老婆要客氣一點?！鞍桌虿还聠?，她有貓陪著呢。”人們這么安慰自己。

在很偶然的情況下，如果詹森踢它的時候不太狠，那貓會生下幾只瘦骨嶙峋的小貓，但它們活不長——詹森一旦發現小貓就樂呵呵地把它們處理掉了。

有一年，艾米莉發現那貓生了五只小貓，開心不已。她連忙將它們藏好，不讓詹森發現。這些小貓的父親一定是鎮上某只養尊處優的公貓，因為兩只橘子醬色的小貓和三只虎斑小貓個個身體健康，在那只可憐的虎斑貓媽媽生過的所有小貓當中屬于最肥壯的一批。

艾米莉最近幾年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高興。每當詹森去鎮上辦事或者酒后酣然入睡之后，她就溜到牲口棚里，和上帝給她的禮物玩上一會兒。一天晚上，艾米莉正在牲口棚里給即將斷奶的小貓喂些晚飯時吃剩的難啃的牛排，詹森回來了，他的心情比平時要差，而且恐怕一時半會兒還好不了。他氣沖沖地跑到牲口棚里去找艾米莉，結果看到她正在那里喂小貓。

艾米莉看到的最后一幕是一只酒瓶朝自己的頭上砸來。

第二天早上她醒了，劇痛之下，她的視力有些模糊。她抓住四帷柱床的柱子掙扎著起來，覺得手碰到了毛茸茸的東西，定睛一看，虎斑母貓和三只小貓被分別吊在四根床柱上，窗外的微風吹過來，但它們紋絲不動。

艾米莉走出臥室，去給母牛擠奶、為爐子準備柴火。因為沒人添柴，爐子已經熄了。詹森在客廳的地上躺著，酒后的他鼾聲如雷。她小心翼翼地跨了過去。如果她運氣好的話，詹森會一覺睡到中午。

艾米莉將貓埋在花園之后，就去忙一天的活計了。她像個苦行僧一樣，動作遲緩卻堅定，多年來她一直如此。農場上總是有干不完的活：播種、除草、為冬天準備腌菜和咸肉。她總能找到事情，省得閑著的時候顧影自憐。

星期天，艾米莉沒有去教堂。于是，一位鄰居星期一就順道去了她家一趟，看看是否一切正常。和詹森生活了這么多年，艾米莉始終堅持的一件事是去教堂。十八年來，教堂的禮拜她從來沒有缺席過。艾米莉感謝了鄰居的關心，說昨天沒去教堂是因為詹森星期六晚上沒回家，她開始擔心他是不是出事了。她說，他有時會喝多那么一點點。她說這句話的時候好像在透露一個無人知曉的秘密。她希望那個可憐的人不會摔斷了腿，正在什么地方躺著呢。她說她已經仔細找過那片五公頃大小的樹林和兩塊牧草地，但沒找到人。她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辦。

這位鄰居知道。她立即向鮑勃·馬丁報告了詹森失蹤的消息，同時補充了自己的觀點：沒了詹森是好事，艾米莉和整個文明世界都有救了。

鮑勃立即組織人馬進行搜索，但其實心里的熱情并不太高。后來他們找到了一頂磕壞的帽子、一只空酒瓶（是失蹤者喜歡的那種便宜酒的瓶子），這些證據足以說明問題了。人人都說帽子和酒瓶旁邊的沼澤里有流沙，詹森喝了太多的劣質威士忌，陷入了流沙之中，這樣的推測誰也沒有懷疑。一個星期后，沼澤地里冒出了一只靴子，于是，驗尸官毫不猶豫地宣布，詹森已意外身亡。

艾米莉這位未亡人將以前受過的苦難深藏于心，沒有說一句和詹森有關的難聽話，這讓鎮上的女士們非常失望，她們還以為這下終于有機會聽到艾米莉細細講述她和詹森一起度過的悲慘生活了。

艾米莉繼續操持農場，照顧那兩只幸存的小貓——小黃和小橘。她甚至還種了一些花。這在以前簡直不敢想，因為詹森一直認為種花是不務正業，是浪費時間。艾米莉在詹森的墓前豎了一塊簡單卻意味深長的紀念碑，上書“詹森”以及“斯人已去，余音猶在”。那是單穴墓，但鎮上的人很知趣，誰都沒有點破。守墓人說艾米莉是這樣告訴他的：她媽媽臨終前說希望自己的女兒百年之后葬在她旁邊，而媽媽的墓地只剩下一個位置，所以就不給詹森了——即使他的遺骸能找到的話。

過了一段不長也不短的時間之后，鮑勃·馬丁的車開始出現在農場旁邊，他說是“看看艾米莉過得怎樣”。一年不到兩人就不聲不響地結婚了，大家都說新娘真好看。

接著，農場就賣給了別人，但艾米莉把兩只小貓帶到了新家里。她說她欠它們的，因為它們曾幫助她度過一段艱難的時光。鮑勃絲毫不介意，因為艾米莉好得無可挑剔，他實在無法拒絕她的任何要求，特別是結婚不到一年艾米莉就生了雙胞胎之后，他更是有求必應。鮑勃說，有了那兩只貓，食品儲藏室里就沒有老鼠了；貓還可以和孩子一起玩。另外，很可能是有了那兩只貓，連狐貍都不敢去雞窩那邊了，因為它們是鎮里的人見過的最大的公貓了。

“你是怎么喂的，它們長那么大？”一天，鮑勃看著那兩只橘子醬色的公貓在陽臺上逮鴿子，問道。

“肉，親愛的，就喂了肉，”艾米莉說，“都是些便宜的碎肉?！?/p>

“嗯，那個老吝嗇鬼居然舍得讓你喂東西給貓。艾米莉，我這么說他你不要生氣啊，詹森不是個大方人。”

“啊，他啊，他沒那么差，”艾米莉溫柔地笑笑，“實際上，小黃和小橘還挺喜歡他的。”

（錢云華：無錫工藝職業技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