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跬步行千里

景作人

成都交響樂團（以下簡稱“成交”），一個剛剛從成都樂團中分離出來的嶄新的職業樂團。近幾年，一度盛傳有關它要獨立的消息，然而由于諸多原因，這個立志要脫胎換骨的樂團始終未能付諸現實。

直到2021年，“成交”正式掛牌并面向全球招聘，與此同時2021年年底在成都城市音樂廳舉辦了三場頗具分量的音樂會。

首場音樂會是由“成交”常任指揮林木森與鋼琴家左章合作，演奏了貝多芬《第一鋼琴協奏曲》（以下簡稱“貝一鋼協”）。下半場，林木森指揮樂團演奏了貝多芬《第七交響曲》（以下簡稱“貝七”）。

這是一場在難度、質量、風格方面都不同尋常的音樂會。曲目可以說是國內職業交響樂團的“標配”。對“成交”來說，能夠以這樣的曲目作為樂團首秀，足以證明“成交”自身雄厚的音樂實力。

當晚左章的演奏松弛、沉穩、流暢，她通篇的演奏“娓娓道來”，恰似一幅一氣呵成的畫卷，洋溢著清澈而委婉的古典情調。“貝一鋼協”完成于1798年，是貝多芬的早期作品。這部協奏曲既有古典協奏曲簡潔緊湊的特點，又融合了浪漫主義的激情與感性特質。它在演奏技巧上并不炫技，但音樂結構卻十分縝密，這也是其令人望而生畏的所在之處。

左章演奏時的最大亮點在于自身突出的控制能力。她能夠在現場二十幾分鐘的時間里，牢牢抓住“貝一鋼協”三個樂章的“樂魂”，把旋律如穿針引線般“縫合”為樂章，并恰如其分地凸顯出古典音樂風格。例如第一樂章的情緒變化與戲劇沖突，第二樂章平和安穩卻略帶憂傷的抒情色彩，第三樂章歡快戲謔而又熱情奔放的舞蹈性等，都在她溫和、內斂的表達中得到了恰當的體現。至于第三樂章中那些快速翻騰的樂句，則被她干凈利索的演奏“駕馭”得輕巧自如，均衡流暢。

“貝七”常被人們視為一部與眾不同的交響曲。從表面看來，它的舞蹈性和“群眾性”最令人新奇，這與一般意義上嚴肅的交響曲有著很大區別。其實，“貝七”并非一部缺乏深刻性的作品，它只是作曲家聚焦“群眾的歡樂和人民的斗爭”的視角，以此來審視現實社會，歌頌英雄，強調人性解放。“貝七”包含了深刻的思想性、活躍的生活性、冥想的追思性，以及群情激昂的宣泄性，是貝多芬“英雄”系列交響曲中最為樂觀的一部。

本場音樂會的指揮林木森雖是位青年指揮家，卻有著成熟的思想和穩重的舉止。當晚在指揮“貝七”時，他先將第一樂章的引子處理得驚艷而又平滑，然后順著層次的增加和力度的漸強，逐步引出了著名的舞蹈性主題，從而使音樂逐步“立體”“飽滿”，最終達到了盡情宣泄的高潮。

“貝七”實際是一部很難演釋的交響曲，四個樂章中均有難點，而第一樂章的舞蹈主題就是其中之一。指揮家在指揮時，如若速度和力度把握得不準確，就會造成附點節奏的錯位，繼而導致舞曲主題律動的錯誤，致使整個樂章陷入混亂。當晚林木森在指揮時，非常注重速度的準確性，節奏重音也強調得十分清楚，以此使得音樂中的舞蹈性與莊重感加以融合，升華了整個樂章的交響性。

“貝七”的第二樂章是著名的葬禮進行曲，對指揮而言，該樂章的速度把握和力度控制尤為艱難，稍有不慎就會導致音樂層次不清晰，意境不對。樂章中間的賦格段落更是非常獨特，其聲部的插入與轉換、力度及音色的控制，都十分細膩自然，指揮家處理起來相當棘手。當晚林木森采用徐緩的速度，音樂條理十分清晰。在指揮賦格段落時，他輕松地掌控住各個聲部，并將聲音的力度調配為合適的音響比例，使第二樂章顯現出復而不雜的效果。

第三樂章為諧謔曲，林木森指揮樂團演奏得十分活躍，音樂帶有極強表現力的同時，還帶有一定的俏皮感，其中諧謔性的發展和彈性化的節奏，使整個樂章呈現出明快、有力、奔放的音樂效果。在這個樂章中，雙簧管首席何倩倩的表現十分突出，憑借自身干凈的技術，將雙簧管透亮的音色予以呈現，曲中大段的舞蹈式主題，被她詮釋得輕松而曼妙。

第四樂章的終曲是全曲最激動人心的片段，也是最能夠體現出“貝七”舞蹈化特征的樂章。該樂章的舞蹈性、交響性、戲劇性都十分強烈，情緒激昂而熱烈。當晚林木森在指揮這一樂章時，基本上做到了“技術控制得當，情緒熱情飽滿”，整個樂章給人們帶來了“活”的氣氛和“舞”的場景，而貝多芬在這部交響曲中所倡導的“人民歡慶勝利”的精神，亦在此時得到了充分的展現。

通過這場音樂會，我深感林木森是一位優秀的青年指揮家，他具有指揮家應當具備的沉穩個性和清晰頭腦，面對音樂一絲不茍，能夠適時迸發出應有的激情。本場音樂會中，面對高手成群的新“成交”，他表現出了信心滿滿的姿態和鎮定自若的神情，無論是指揮協奏曲還是交響樂，他的表現都值得聽眾稱贊。

本場音樂會中有許多亮點，除了鋼琴家左章、指揮家林木森外，小提琴客座首席曾誠亦是位重點人物。曾誠本是從成都走出去的優秀小提琴家，目前是中國愛樂樂團的首席、國家一級演奏員，此次他受邀擔任音樂季中三場音樂會的小提琴首席，其作用和效果不容小覷。在當晚的音樂會上，曾誠以其穩健出色的演奏能力和對樂團各聲部的統領，與整個樂團配合默契，提升了這場音樂會的呈現效果。

近五六年來，我一直關注著“成交”的重新組建，年年都期望它能立于舞臺之上。此次“成交”的表現超出了我的預期。回憶當晚“成交”發出的聲音，明顯已具備了一個職業樂團應有的音色，其弦樂富有“支撐感”的亮度和厚度，以及韻味十足的音色，賦予我浸潤般的聽覺體驗。“成交”木管聲部的獨奏是細膩的，而銅管聲部由于當晚不是全編制，故沒有整體的合奏印象，但從圓號和小號的演奏水平來看，想必他們日后是能夠擔負起重任的。綜合來看，這個樂團已經脫離了過去專業管弦樂團的水準，開始在職業化道路上闊步前行了。

然而，任何一個優秀的職業交響樂團，都要經過千錘百煉才能夠成型。對于新組建的交響樂團而言，不管樂手個人能力的強弱，他們都必須經過不斷的磨合才能使聲音協和統一，繼而真正發揮出職業交響樂團的巨大藝術能量。

目前從組成形式上看，“成交”已經“脫胎換骨”，但在職業樂團的發展之路上它還有太多需要鍛煉、磨合、完善的地方。在部分音樂細節中，聽起來還是有些“散”，各聲部之間的協調能力略有不足，個別聲部的演奏不夠清晰利落，沒有達到有的放矢的程度。與國內幾個老牌職業交響樂團相比，“成交”在很多方面仍存有不小的差距，這一點需每一位樂手不卑不亢、團結協作，迎頭趕上。

“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這句至理名言警示著我們，路要一步一步地走，只要堅定信念，不怕艱辛，勇于開拓未來，就一定能夠達到最終的目的。如今，現在的“成交”已經行動起來，它正以堅定的步伐勇敢地向前邁進，相信他們的未來一定會無比燦爛、光明與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