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憨的人

老愚

憨的本義有二，一曰癡呆，二曰天真。一言以蔽之，即是“傻”。

對一個生性愚憨的人而言，這種傻乃本真，屬于不覺悟的單純狀態——沒有心機，表里如一。遇到這樣的人，每一個不憨的人都頓感輕松，可以摘下面具，以天真的心與其相處。

“好憨吶！”這是人們對親近之人的語氣，通過輕微的嘲諷褒獎其淳樸性情。但其實并不希望自己在外面也是一副憨相，遭人算計。

這些年的中式喜劇，以憨相著稱的有兩類：一是陳佩斯的小品，憨得單純、可愛、有趣，令人產生奇妙的快感;一是趙本山的小品，貌似愚憨，卻常在人性的泥潭里炫耀狡黠的智商。

陳佩斯曾說：“我是一個干凈的人。”此言不虛。只有內心干凈的人，才能演好干凈的小品。陳佩斯的不溫不火與趙本山的飛黃騰達，正好可以當注腳。

英式喜劇的主人公就叫憨豆先生，這是個有一點點笨拙、有一點點幼稚、有一點點靦腆、又有一點點短路的家伙，他將人們日常生活中的尷尬瞬間放大，并適時戳破，劇中笑料無窮，逗人一樂。

憨，因其讓人放松失去戒備心，而變成一種討人喜歡的作態。

稍作觀察可發現，在職場上混的某類人，大多有一副憨相，平時在眾人面前故作傻乎乎狀，令人產生親切感、人情味，有此人可欺之錯覺;在上司面前，就更是傻呵呵的，讓威嚴的主宰心身為之愉悅，恍惚間如見到了東方朔的嫡傳。

憨相迷人，屢試不爽。

改變大局的往往是這樣的憨人。裝憨的人，一旦根基牢固，便會迅疾卸掉那副面具，露出真面目。裝憨所受的委屈，他一定要加倍補償回來。

生性憨，善良的人不忍欺負你，奸邪之徒不愿浪費智力作踐你，你的日子或許還不賴。若不傻，還想進步，你就得學會裝傻，讓上司看到你的缺點——首先得拿出“真忠誠”——即所謂愚忠，死心塌地的忠誠。但切記，必須帶著一副憨相，才有審美的價值。

裝憨并不難，難的是在修得正果前的漫漫征程里一直裝憨。當然，聰明的上司，總是不會太為難奴才的，他們知道人性的弱點——都不能經過過于嚴苛的考驗。

唉，我以前小瞧了那些裝憨的小家伙。一看見他們怯怯的、嬌嬌的、弱弱的神態，便生出最容易分泌的慈悲心。后來，他們飛黃騰達，腰板直了，聲高氣粗了，我才覺悟過來：嗨，人家在演戲呢，我還以為人家可憐呢。

倘若我也有那么一副憨相，左右天下的豈不多了一個好人？我經常天真地遐想。

【原載《羊城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