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于人，絕非是“過眼云煙”

記者 吳婧茸

潘周，過云樓文化藝術中心館長

經(jīng)過歷代文人墨客的情感浸潤，百年過云樓已成為江南一個烏托邦式的人文概念，它承載著歷史，賦予了姑蘇城歲月的厚重，在很多文人心中，過云樓是一種情意綿長的江南文化代表。

矗立在干將西路的過云樓，曾是江南第一塊招牌的私家藏書樓，擁有著“江南收藏甲天下，過云樓收藏甲江南”的名號。經(jīng)顧氏家族六代人150年的傳承，其藏書集宋元古槧、精寫舊抄、明清佳刻、碑帖印譜等800余種。20世紀50年代，顧氏后人將祖輩所藏捐給了國家文物機構，他們信仰“藏于私不如藏于公”，中國人共同的瑰寶就應該讓所有中國人共同欣賞。如今在北京故宮博物院、上海博物館、南京圖書館、蘇州博物館和蘇州檔案館，我們還能夠欣賞到昔日過云樓的珍貴藏書。

這座名揚四海的“江南第一藏書樓”，也在20世紀90年代的城市保護建設工程中得到了修繕與恢復，百年名貴花木、精細雕刻、古雅門窗……都被一一保留下來。

接手“理想國”，讓江南的詩情畫意持續(xù)生長

沐浴著溫柔和煦的春風，在過云樓第一任主人顧文彬150年前親手栽種的茶花樹下，記者面對面采訪了過云樓文化藝術中心館長——潘周。

潘周出身于藝術世家，受畫家父親影響，潘周從小便對過云樓和主人顧氏家族充滿好奇和敬意。潘周告訴記者，父親十分欣賞和喜愛顧文彬，尤其是顧文彬無論什么年紀都對所愛之事傾其全力的精神深深地影響著父親。

潘周的父親和顧文彬一樣，嗜書如命。“父親十分愛書，手頭只要一有錢，他就會去買書。他還經(jīng)常將顧老那句‘所貴乎有錢者原為快心之用，否則與守財虜何異哉？’掛在嘴邊。”

因為飽覽群書，潘周的父親思想開明，包容度極大。“我們父子一直關系很好如同朋友，這一點很像顧氏父子。眾所周知，除了愛好收藏書畫，顧文彬還有一個心頭好就是自己的好兒子。由于愛好相投，性格互補，顧氏父子的感情很好，顧文彬經(jīng)常會對兒子顧承表達‘真知我心之言也’，父親對我也是同樣的，他很喜歡和我分享自己的讀書心得，也教給了我很多書上悟來的為人處世方法。”

過云樓是顧文彬所建造的一座書畫“理想國”，也是天下文人的“理想國”。每每來到過云樓，潘周都有一種“朝圣”的心態(tài)。“過云樓主人好客，過去，這里是蘇州文化人士的活動中心，詩會、畫會、曲會、琴會都在這里舉行。我希望通過努力可以將顧文彬先生對于文化的分享精神延續(xù)下去。”

于是，潘周在2018年正式接手了這座百年藏書樓的復興重任，在團隊的全面規(guī)劃與運營之下，過云樓在延續(xù)傳統(tǒng)的同時，也日漸成為江南藝術研究、讀書交流、展覽收藏的重要場所。

讀書這件事，同樣是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從小受父親的影響，潘周也十分熱愛閱讀。閱讀給他帶來了無窮的快感。“翻開書本，仿佛掀開了歷史的一角。尤其是文人作品，其中滿是他人對自己人生經(jīng)歷的理解，心存欣賞之念潛心品讀，便可有所感悟。”

在潘周看來，雖說讀書是一件很私人的事情，但是分享所見所習，和志同道合的朋友共享書中世界，是一種更加豐富的精神享受。

過去的過云樓，文人云集，在當時的江南是有名的文化交流勝地。如今的過云樓依舊積淀著文人風骨，潘周和團隊想把過云樓還原到過去那個時代，與歷史相契合。過云樓文化藝術中心成立后，潘周主持策劃了與讀書相關的閱讀分享活動不下三十場。“夜讀過云樓”更是愛好讀書的市民尤為期待的活動項目。

從2020年7月14日，第一場由蘇州市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朱文穎帶來的《論文學中的服飾話語》閱讀分享開始，每兩周過云樓都會在庭院中開展高水準的夜讀分享。至今已開展了“一本書讀懂蘇州——浮生六記”“尋訪蘇州歷史感受蘇式文化——蘇派盆景新體驗”“了解江南文化必須閱讀的幾本書《長物志》《閑情偶寄》”等夜讀分享活動十余場（受本輪疫情影響，活動暫停），深受市民的喜歡。

另外，潘周還吸引了有著24年歷史的蘇州本土獨立書店——弘文書店入駐，除了有集中書籍書店專區(qū)外，閱讀區(qū)散布在過云樓的每個角落。“這里曾經(jīng)滿是藏書，我不想讓書的味道消失，我希望書本可以通過空間設計滲透在這里的每個細節(jié)中，參觀者可以隨時拿起一本書閱讀，與身邊的人分享。”

把書上的文字，復刻到具象的空間中

2021年2月28日，過云樓舉辦了一場《江南好，風景舊曾諳》的藝術聯(lián)展，由葛楊、姜竹松、潘道生等8位文人藝術家共同合力呈現(xiàn)，他們將自己理解的江南用群像展覽的方式展現(xiàn)給蘇州市民。聯(lián)展畫風呼應，氣象互補，在過云樓醞釀出了獨有的江南氣韻，被染上濃濃的生活氣息，組合得像個家的樣子。有觀者評價此次聯(lián)展：“擯棄呼風喚雨的急切，拒絕聲色俱厲的崢嶸，釋放了江南大家閨秀的端莊，水鄉(xiāng)城市的委婉。”

聯(lián)展開幕的當天，潘周還攜手張朋川、方世南、潘知常等知名文人學者發(fā)起了一場《江南文化漫談》學術研討會，在會上探尋江南文化的寬度和廣度，以及當代性和國際性的融合。

潘周表示，在江南勝地過云樓舉辦這樣的展覽與百年前顧氏主人醉心收藏，創(chuàng)建雄視江南書畫寶庫的初心不謀而合。“歷史悠久的蘇州城是江南文化的發(fā)祥地之一，江南韻味蘊含于山水花月中，藏匿于詩情畫意間。百余年前過云樓名賢云集，白駒過隙，今日的姑蘇城過云樓，依舊煙雨樓臺，水墨丹青，江南文化匯聚于此。”

潘周告訴記者，《江南好，風景舊曾諳》藝術聯(lián)展是他們的一種新嘗試，它跳出了白居易平面文字的《憶江南》，將詩詞中的江南風情，嵌入了過云樓的每一處角落。未來，潘周將繼續(xù)嘗試打破閱讀二維的空間束縛，用一種沉浸式的藝術方式融入到城市空間中，讓讀者用更直觀的方式融入“書本”，融入那個“意象的世界”，在現(xiàn)實世界中感受黑白文字的感染力。

潘周說：“我希望閱讀可以帶給更多人一種寧靜的能量。閱讀不是高冷寂寞的，而是我們生活的一部分，相信每一本書的誕生都能被更多的人感受和讀懂。”

閱讀是一個可以隨身攜帶的休憩場

疫情期間，城市運轉“慢下來”，人們在慢節(jié)奏中關注自己，關注現(xiàn)實話題，很多人會拿出書架上很久沒有翻閱的書本，希望在書籍中找到與自己相處的答案。

潘周認為，疫情的出現(xiàn)讓人們意識到，未來可能道路坎坷，一本書也許并不能解決目前人生正面臨的問題，但從書里，可以獲得精神的撫慰，獲得內(nèi)心的安靜，最重要的是獲得思考的方法論。

“即便世界變遷，至少，我們還有書籍。”

歷史學家許倬云曾表示，閱讀就是“往里走，安頓自己”。潘周非常贊同。“在紛繁變化的世界，閱讀可以幫助我們給自己定位，在全球化的年代，閱讀可以幫助我們建設自己的小世界，在思想受困的時刻，閱讀可以幫助我們找到宏大的命題的答案。疫情改變了世界，也改變了原本高速運轉的社會發(fā)展節(jié)奏，我們發(fā)現(xiàn)一些曾經(jīng)認為一成不變的東西，正在發(fā)生著巨變。‘時代的一粒沙，落在個人頭上就是一座山’，這句話放在今時今日感觸頗深。”

潘周和記者分享，他最近正在看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石黑一雄的代表作《長日將盡》，書中講述的是英國豪門巨族達林頓府的老管家回顧一生的故事。在《長日將盡》的最后，老人感悟“要珍惜當下，追求自己心中的快樂”。

“在外部環(huán)境波瀾起伏的當下，人們轉而向內(nèi)探索的需求越發(fā)旺盛，思考與自省成為我們需要練習的新課題，在書籍中尋找方法論與共鳴，也成為途徑之一。在社會變革的大背景之下，大家開始關心，作為普通人，命運指針會指向何方，而閱讀這件事，可以突破空間和時間的限制，隨時汲取能量，成為每個人可以隨時隨地展開的心靈休憩場。”潘周說。

閱讀古籍，品味大浪淘沙后的“珍饈”

經(jīng)過顧氏三代努力，在清末，過云樓所藏的古書多達800余種。俗話說：“藏不過三代”，過云樓收藏歷經(jīng)百余年，五代主人嘔心瀝血，守候至今，那些跨越百年風雨的古籍成為全人類的文化遺產(chǎn)。古籍背后，是蘇州顧氏愛書如命的家族史，更是蘇州文脈的堅韌傳承。

潘周認為，古籍是現(xiàn)代漢語的源頭活水，是中國文人對傳統(tǒng)文化精神的延續(xù)。“一代代中國士人寫書、讀書、抄書，把歷史的事件記錄成冊，把對世界的觀察總結成書，把對人生的感悟銘刻于文字中。古籍中蘊藏著過去幾千年中國人集體智慧的結晶。我認為，生活在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的現(xiàn)代人更應該閱讀古籍，穿梭時空，與古人對話，汲取智慧和力量，了解天地人之間更全面的東西，而不是總談論一些熱點，那些過于短暫的東西。”

在潘周眼中，中國的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一方面通過動態(tài)的文化傳承，活在世代相傳的言行之中，另一方面，甚至更多的方面，都以文字的形式，記錄在浩如煙海的書籍中。在他看來古籍是經(jīng)過時間的磨礪，在歷史的大浪淘沙后留存下來的精品，這些被稱為文化經(jīng)典的書籍，正是被反復證明和闡釋的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主要載體。

“這些古籍歷經(jīng)多次時代的浩劫，不斷地散失，又不斷地聚攏。它們帶著歷史的厚重一路走來，表現(xiàn)出最深厚的文化軟實力。無論從記載其上的文字，還是從烙印其中的精神，都能讀出中華民族的歷史傳統(tǒng)、文化積淀、基本國情，從中可以充分汲取中華民族生生不息、發(fā)展壯大的豐厚滋養(yǎng)。”潘周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