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玻璃花瓶與晚餐（四首）

李林

山的生命學

我的高山快要坍塌。病榻上的父親

食指彎曲指向我，像月末的月亮

瘦骨，尖銳，有重新升起的渴望

青城山的峰頂讓一枚月亮加速下降

峰頂有生命的邏輯學，高山不再仰止

往上爬是父親的叮囑。

石斛花漫山遍野，并沒有暴雨侵蝕的跡象

楨楠的外部此時狂風大作

黑壓壓的云像一位病魔在天空上行走

它就快要降臨這古老的青城

道士們已在念誦度人的圣號。

姐姐開始哽咽，雷聲是她從小的恐懼

何況帶有閃電的哀鳴。

整座山都在搖搖欲墜

它落了下來，先是楨楠手臂的下垂

頭顱緩緩低下，無法控制的液體

順著軀干流淌

塬梁上兩只天然洞穴緩緩閉合

山體開始垮塌，然后痙攣，全身都在顫抖。

一聲奇怪的聲響，像人打嗝的聲音

它徹底倒下了，天尊也無法保佑。

它的軀體橫躺在成都平原

和我家中的門板一樣沒有任何坡度。

變為一灘爛泥只需要一朵黑云的壓迫，

河流在雨天都伴隨著山體的哀嚎。

圣號已變成超度亡靈的經聲

我站在青城的道觀門前

心緊緊顫抖。我的高山已經坍塌

這個夜晚

黃鶴和你，都去了

悲傷很滿。封城以來，這里

第一次，如此擁堵

煙波江上，華燈只是華燈的倒影

比這更憐憫的：

沉睡中驚鳴的哨聲飄到漆黑的天空

所謂普照眾生的太陽出來

蔚藍的大海也倒映不出一點影子

貓頭鷹在天亮之前學會閉嘴

電線上的麻雀停止了以往的喧囂

懸掛的標語通俗但費解

烏鴉啞了。江水沉默著，又遠去

二十年來，越讀書越迷茫。譬如

我不知道深夜的哨聲與江水

哪一個才是你遺落在人間的

“告誡書”

秋日，玻璃花瓶與晚餐

我長時間坐在圖書館

看陽光逐漸爬滿酒吧島

又逐漸留下陰影

我總是站在評判者的角度

審視季節的更替

又偏袒草木的興衰

拒絕十月的雨水

我深陷對窗外楓葉顏色變幻的揣測

一種失源的抽象在環顧中疊加

如洪水之于愛情

如藝術之于一個種族

我想我不是合格的人間客

就像流星穿過白晝

不會留下一點痕跡

我沉浸在沉默的閱讀

領悟人臉之書

都極其晦澀

無論是燈光還是詞語。源于

我參加對白云的贊美

在藍天下的花圃

我撿到過一張紙

上面寫滿了慈悲

寂 靜

洱海的沉默是偶然的

我坐在湖面的風箏上

筆直的風箏線被螺旋撕裂得陡峭起來

風應該吹得淡定一點

隨行的葦草去年折斷于一聲風的嘆息

在湖水的躬身之處，尋一安身之所

不知名的鳥從頭頂掠過，我隨物而移

的視線，在夕陽的隱退中

越來越看不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