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凈的手（六首）

老點

一棵樹

有的葉子在上頭

有的葉子在下頭

一棵樹，長滿了葉子

有的葉子是上司

有的葉子是同事

有的葉子是鄰居

有的葉子是朋友

有的葉子是賣菜、掃大街的劉小娃、胡二叔

有的葉子是炒股發達的龍耀武

有的葉子是娶了非洲媳婦的宏偉哥

有的葉子分不清，有的葉子不認識

這些葉子看起來都很綠很亮很整齊

背地里都藏著秘密與武器

甚至都有蟲子啃咬過的疤痕和痛楚

嘗一口，都有點甜，有點苦

秋風來時，它們抱緊了樹枝

這棵長葉子長胡須長記憶的樹

生長在宇宙的叢林里

而今夜，我在星空下仰望

一片小小的葉子被風吹舉

干凈的手

豺狼虎豹鬣狗，那些食肉動物

被我們命名為野獸

豬羊牛馬毛驢，這些食草動物

又被我們叫作牲畜

唉，我們這些人類

也不知在動物們的嘴里

被喚作什么

今日，是俄烏戰爭的第六天

你關掉互聯網中那么多的鮮血與淚水

來到郊外一片收割的谷子地

和一群牛羊

相處了一個下午

在這沒有殺戮的時刻

一頭黑白花小牛犢

湊過來，嗅了嗅你的手

而你用這雙干凈的手

摟住了它孩子的頭

黃昏，大地以西

——并致盧山

棉田、道路、白楊、遠方、曠野、霞光

當我們試圖用話語說出眼前的一切

淺薄的言詞是何等虛弱無力

黃昏，在大地以西

我的詩人兄弟

你我如朝圣者靜靜佇立

詩歌與禮贊只是人類的囈語

自然原來如此

根本無須修飾

我們仰望

嘴里喃喃著

一種巨大的美

已把我們攝取

在飛機上讀曼德爾什坦姆

“放了我吧，獻出我吧，沃羅涅什——

沃羅涅什，妄想和胡鬧;沃羅涅什，烏鴉和刀。”

這顛簸的飛機就像一個人的命運

1700萬平方公里的俄羅斯卻

伸不出一根救命的稻草

正如此刻

一只籠子在高空飄搖

誰能帶我逃離這可怕的深淵

曼德爾什坦姆呀

在這堅硬的人間

我的恐懼是你的恐懼

你的苦難也是我的苦難

返鄉路上望見塔里木日出

太陽照耀著你

照耀著我

月亮跟隨著你

跟隨著我

塔里木的月亮是湖南、河南的月亮

塔里木的太陽是中國、俄羅斯、烏克蘭的太陽

兄弟呀兄弟

當我們以人的形象

行走在大地上

說什么這里是異地

那里是家鄉

只要太陽與月亮照見的地方

就是故園天堂

雨要淋濕所有的人

雨聲驚醒睡著的草

蟻群散亂

信號高塔上刷漆的人手腳打滑

危險的雨落在命里

雨在下

有人濕了后背

有人粘往了頭發

有人的臉上似潑了一碗剩茶

莫非雨要淋濕所有的人

一只癩蛤蟆往樹叢里爬

一個戴眼鏡的人在雨中停住

他舔舔干裂的唇

又張開嘴巴

想要吐出

那顆陳舊枯萎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