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艷 李昱 魏立
作者單位 | 中國注冊會計師協會 北京市法大律師事務所
為落實中辦、國辦《關于依法從嚴打擊證券違法活動的意見》,進一步保護投資者合法權益,暢通投資者權利救濟渠道,2022年1月21日最高人民法院發布《關于審理證券市場虛假陳述侵權民事賠償案件的若干規定》(法釋〔2022〕2號,以下簡稱新司法解釋),對2003年2月1日實施的《關于審理證券市場因虛假陳述引發的民事賠償案件的若干規定》(法釋〔2003〕2號,以下簡稱2003司法解釋)進行了修改和完善。最高法民二庭負責人在答記者問中提出,新司法解釋的修改和發布,是貫徹落實中央對資本市場財務造假“零容忍”要求,依法提高違法違規成本、震懾違法違規行為的重要舉措。而與資本市場財務造假“零容忍”最密切相關的主體之一,就是會計師事務所。近兩年來,監管機構對注冊會計師行業監管力度提高和法院對會計師事務所涉訴判決增多,給行業造成較大沖擊,行業面臨前所未有的壓力。那么,新司法解釋的出臺會給行業帶來哪些影響,會計師事務所應該如何認識和把握新司法解釋?本文結合司法實踐,嘗試回答這兩方面問題。
2003司法解釋第6條規定,投資人提起證券虛假陳述民事賠償訴訟,除要符合民事訴訟法的相關規定外,還必須“依據有關機關的行政處罰決定或者人民法院的刑事裁判文書”,該規定為證券虛假陳述案件設置了前置程序,即只有相關主體受到行政處罰或者刑事處罰后,投資人才能對其提起訴訟。而新司法解釋第2條關于原告起訴條件的規定不再包含前置程序的規定,并且專門明確“人民法院不得僅以虛假陳述未經監管部門行政處罰或者人民法院生效刑事判決的認定為由裁定不予受理”。由于證券虛假陳述案件具有當事人眾多、證據取得困難、專業知識復雜等特點,在我國證券市場發展早期,為減輕投資者的舉證負擔,2003司法解釋規定了前置程序。但從實踐效果看,前置程序在減輕投資者舉證責任、防范濫訴等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卻也存在投資者訴權保障不足、權利實現周期過長等問題。為充分保護投資者權益,及時補償投資者損失,新司法解釋取消了前置程序,虛假陳述行為人是否被行政立案或者刑事立案、不管是否被行政處罰或者刑事處罰,都可以被起訴追究民事賠償責任。投資者起訴條件的放寬,很可能引發對會計師事務所等證券虛假陳述責任主體的案件增加。
新司法解釋第2條規定的原告起訴條件中,除須符合民事訴訟法規定的一般起訴條件外,還有很重要的一條是要求原告提交信息披露義務人實施虛假陳述的相關證據。對此,會計師事務所可以從以下兩個方面解讀:
1.相關證據指向的主體為信息披露義務人。根據新司法解釋第2條規定,原告提起證券虛假陳述案件,須提交信息披露義務人實施虛假陳述的相關證據,而不是每個虛假陳述行為人實施虛假陳述的相關證據。根據《證券法》第78條、第79條規定,信息披露義務人應為發行人、上市公司、公司債券上市交易的公司、股票在國務院批準的其他全國性證券交易場所交易的公司等法律、行政法規和國務院證券監督管理機構規定的其他信息披露義務人,會計師事務所等證券服務機構不屬于信息披露義務人,但可以是證券虛假陳述行為人。因此,如果原告起訴會計師事務所,不須提交會計師事務所違法違規出具審計報告的證據,只要能夠提交發行人或上市公司等信息披露義務人實施虛假陳述的相關證據就可以。
2.相關證據不必為充分確鑿證據。為防止濫訴,民事訴訟法一般要求誰主張誰舉證,也就是原告要對被告的民事違法行為進行舉證。同樣,在證券虛假陳述民事責任案件中,原告在提起訴訟時也要提交一定的證據材料,即信息披露義務人實施虛假陳述的相關證據。考慮到證券虛假陳述案件涉及的專業知識復雜,對于大多數非專業性投資者來說取證困難,為降低原告舉證難度、暢通原告訴訟救濟途徑,新司法解釋并未要求投資者提出的相關證據必須達到精確的程度,只要其提出可證明信息披露義務人虛假陳述的初步證據即可,比如信息披露義務人在發布某公告后該上市公司股價劇烈波動,之后該公告信息的內容被市場或相關部門證實為虛假等等。但考慮到如果案件審理過程中僅僅依據原告投資者提交的初步證據進行審理,勢必無法真正對案件事實進行有效確認和判定,為解決原告舉證能力不足的問題,新司法解釋發布當天,最高法與證監會聯合發布適用新司法解釋有關問題的通知,規定法院受理虛假陳述案件后,應在10個工作日內將案件基本情況向證監會派出機構通報,同時,為查明案件事實,法院可以依法向證監會有關部門或派出機構調查收集有關證據,且要加強協調配合。一般而言,在民事案件審理中,極少發生法院主動為原告收集證據的情況。可見,新司法解釋的立場和出發點,就是要最大限度保護投資者利益。對此,會計師事務所要有足夠認識,并不是原告一定要掌握充分適當的證據才能提起證券虛假陳述侵權民事訴訟。
新司法解釋第2條規定,原告起訴重要條件之一是提交信息披露義務人實施虛假陳述的相關證據,而不是虛假陳述行為人虛假陳述的相關證據。由于虛假陳述行為人包括但不限于信息披露義務人,從這一規定可看出,證券虛假陳述案件的基本審判邏輯,即信息披露義務人的責任是第一位的,是主責任,包括會計師事務所在內的其他虛假陳述主體的責任則是從屬責任。也就是說,在證券虛假陳述案件的審理中,法院首先要認定的事實是信息披露義務人是否存在虛假陳述行為以及存在哪些具體明確的虛假陳述行為。在確定發行人或上市公司等存在虛假陳述行為且該行為具有重大性后,會計師事務所及其他證券服務機構要遵循舉證責任倒置原則,舉證證明自己在為信息披露義務人提供證券專業服務的過程中不存在故意或過失,不應承擔超出自身過錯程度的賠償責任。在證券虛假陳述案件的審理中,信息披露義務人的虛假陳述行為及是否因虛假陳述行為引起投資者損失是整個案件的首要核心與焦點,且根據《證券法》規定信息披露義務人須對虛假陳述行為承擔無過錯責任,會計師事務所等其他證券服務機構承擔的是過錯責任,其過錯認定以及責任認定均是在圍繞信息披露義務人的虛假陳述行為基礎之上進行的。如果信息披露義務人本身并不存在虛假陳述行為,未公開披露過存在虛假陳述內容的信息,那么包括會計師事務所在內的其他證券服務機構等主體自然也不存在虛假陳述的空間和可能。
在之前的司法實踐中,證券虛假陳述案件的與案各方時常會對虛假陳述案件的審判邏輯理解存在混亂,并未真正分清何為信息披露義務人、何為虛假陳述賠償責任,也未分清各方責任人應該承擔責任的具體形態。原告在起訴中往往并不明確具體的虛假陳述行為,其訴訟策略是依據舉證責任倒置,要求會計師事務所提交工作底稿,進而再去主張審計底稿中的問題,經常出現案件已經多次開庭,原告主張的會計師事務所的過錯和虛假陳述行為還在不停地變更。實際上,會計師事務所審計工作存在其他瑕疵乃至錯誤時,如果該瑕疵或錯誤與信息披露義務人的虛假陳述行為并無關聯或從未被揭露過,該審計工作的瑕疵與涉案虛假陳述就沒有因果關系。新司法解釋中“信息披露義務人”的表述及其理解,體現了證券虛假陳述糾紛案件的審判邏輯,厘定了上述問題。因而,實踐中會計師事務所承擔虛假陳述責任的前提應是信息披露義務人承擔虛假陳述民事賠償責任,因此,通常不應存在會計師事務所獨立承擔證券虛假陳述責任的情形。
2003司法解釋第7條列舉了虛假陳述行為人的范圍,包括發起人、控股股東等實際控制人,發行人或者上市公司,證券承銷商,證券上市推薦人,會計師事務所、律師事務所、資產評估機構等專業中介服務機構,上述單位中負有責任的董事、監事和經理等高級管理人員及直接責任人等。而新司法解釋第21條和第22條則在2003司法解釋的基礎上擴大了虛假陳述的責任主體范圍,即將公司重大資產重組的交易對方、發行人的供應商、客戶,以及為發行人提供服務的金融機構等主體一并納入證券虛假陳述責任主體范圍,明確這些主體存在提供的信息不符合真實、準確、完整的要求,或明知發行人實施造假卻仍為之提供相關合同、發票、存款證明等予以配合,或故意隱瞞重要事實等情況的,將與發行人一并對投資者的損失承擔虛假陳述賠償責任。新司法解釋的規定,充分體現了最高法院在“追首惡”的同時也要“打幫兇”的決心。責任主體范圍的擴大將有利于恰當分擔責任。
實踐中,上市公司實施財務造假,往往需要其他相關主體的支持配合。比如,有的金融機構和上市公司串通,出具虛假的銀行詢證函回函、虛假銀行回單、虛假銀行對賬單,欺騙注冊會計師;還有一些上市公司的供應商和銷售客戶,為上市公司財務造假提供虛假的交易合同、貨物流轉及應收應付款憑證,成為財務造假的幫手;上市公司并購重組中的交易對方所提供信息不符合真實、準確、完整的要求,導致上市公司披露的相關信息存在虛假陳述。由于會計師事務所審計手段受限,很難發現這些造假情況。多年來,諸多虛假陳述民事賠償案件中,雖然“幫兇”的身影一直存在,但都無法對其進行有力的法律制裁,而對證券服務機構尤其是會計師事務所來說,相當一部分法律責任是在為這些“幫兇”承擔。新司法解釋明確將這些“幫兇”納入虛假陳述責任主體范圍,對于在司法實踐中已經存在多年的嚴懲“首惡”難、嚴懲“幫兇”更難無法可依狀態有了實質性突破,不但可以相應減免會計師事務所的民事賠償責任,也可以為會計師事務所營造良好的執業環境。新司法解釋對“打幫兇”的實施和震懾,配合財務造假的情形將會顯著減少,注冊會計師審計工作中獲取的審計證據的可信賴性也會越來越強,會計師事務所審計業務的良性發展未來可期。
不論是1998年《證券法》、2005年《證券法》還是2019年《證券法》,都對發行人等信息披露義務人的責任規定為無過錯責任,對發行人的控股股東、實際控制人、董監高等內部人以及證券服務機構規定了過錯推定責任,但沒有對過錯程度作出區分。值得注意的是,2003司法解釋雖然沒有將過錯區分為故意和過失,但卻將“應當知道”等同于“知道”。如第27條規定,證券承銷商、證券上市推薦人或者專業中介服務機構,知道或者應當知道發行人或者上市公司虛假陳述,而不予糾正或者不出具保留意見的,構成共同侵權,對投資人的損失承擔連帶責任。
新司法解釋第13條將證券法第85條、第163條所稱的過錯也就是信息披露義務人之外的虛假陳述行為人的過錯,界定為兩種情形:一是行為人故意制作、出具存在虛假陳述的信息披露文件,或者明知信息披露文件存在虛假陳述而不予指明、予以發布;二是行為人嚴重違反注意義務,對信息披露文件中虛假陳述的形成或者發布存在過失。對此,最高法林文學、付金聯、周倫軍法官在《關于〈審理證券市場虛假陳述侵權民事賠償案件的若干規定〉的理解與適用》(以下簡稱理解與適用)中明確指出,新司法解釋第13條將過錯限定為故意和重大過失,如果是輕微過失,不承擔責任。據此,作為證券服務機構的會計師事務所,也只有在故意或者重大過失時,才承擔證券虛假陳述民事賠償責任。而且,新司法解釋第13條與2003司法解釋的一個重大區別是,沒有將“應當知道”等同于明知(故意),可以說,這一規定較大限縮了會計師事務所承擔證券虛假陳述責任的情形。

2003司法解釋沒有對信息披露義務人之外責任主體的過錯程度作出區分,其結果是這些責任主體不論其過錯程度是故意、重大過失還是輕微過失,只要有過錯,都可能承擔相同的證券虛假陳述民事賠償責任。這也是各界一直以來詬病證券虛假陳述民事責任案件中沒有體現“過罰相當”原則的根源。
新司法解釋將過錯程度明確區分為故意和重大過失,筆者認為,這不只是為明確輕微過失不承擔責任,更深層的目的在于為落實“過罰相當”原則提供前提條件。雖然從文字上看,新司法解釋沒有突破《證券法》關于第85條和第163條關于連帶責任的規定,但既然對過錯程度作了區分,那么,根據過錯程度不同追究不同責任的“過罰相當”基本法律原則就應該在證券虛假陳述案件中有所體現,而最直接的體現就只能是在連帶責任前提下區分為全部連帶還是部分(比例)連帶。長期以來,會計師事務所等證券服務機構承擔的證券虛假陳述責任均為全部連帶責任,在虛假陳述案件中并不區分各責任主體的責任大小。然而,近兩年來,隨著各方面研討與認知的深入,司法實踐中逐步出現了證券服務機構承擔相應“比例連帶責任”的代表性案例,對證券服務機構在虛假陳述中起到的作用或存在的過錯進行判斷,進而對不同的證券服務機構在其過錯范圍之內承擔相適應的比例責任。可以預見的是,新司法解釋出臺后,比例連帶責任形式有可能成為趨勢。
根據理解與適用,會計師事務所只在執行業務合伙人具有故意或重大過失情形時,才承擔證券虛假陳述民事賠償責任。目前從事證券業務的會計師事務所有普通合伙和特殊普通合伙兩種組織形式。證券虛假陳述案件中,會計師事務所合伙人是否要對外承擔無限連帶責任成為會計師事務所合伙人普遍關心的問題。而這個問題,與會計師事務所采取何種組織形式有著直接關系。
根據《合伙企業法》,普通合伙企業的合伙人對合伙企業債務承擔無限連帶責任,而特殊普通合伙企業的一個合伙人或者數個合伙人在執業活動中因故意或者重大過失造成合伙企業債務的,應當承擔無限責任或者無限連帶責任,其他合伙人以其在合伙企業中的財產份額為限承擔責任。據此,對于普通合伙會計師事務所而言,無論會計師事務所在證券虛假陳述民事賠償案件中因故意還是重大過失而承擔賠償責任,該事務所所有合伙人都應該對投資者損失承擔無限連帶責任,而對于特殊普通合伙會計師事務所而言,其與涉案執業活動無關的合伙人以其在會計師事務所的財產承擔有限責任,只有與涉案執業活動有關的合伙人才承擔無限連帶責任。因此,從事證券審計業務的會計師事務所,選擇特殊普通合伙這一組織形式可以為合伙人建立一道堅實的“防險墻”。這也正是特殊普通合伙制度安排的初衷,為實現事務所規模化發展提供一個很好的制度選項。
2003司法解釋沒有單獨針對會計師事務所的免責抗辯事由作出規定。新司法解釋第19條針對近年來會計師事務所民事賠償案件審理中的實際情況,在2007年6月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涉及會計師事務所在審計業務活動中民事侵權賠償案件的若干規定》(以下簡稱審計侵權司法解釋)第7條規定的基礎上,專門規定了三種具體的會計師事務所免責抗辯事由,另設兜底條款為其他合理免責抗辯事由留有余地,其目的在于保障依法執業的會計師事務所免于訟累,平衡投資人與會計師事務所的訴訟權益。另外,新司法解釋第18條還規定包括會計師事務所在內的證券服務機構之間相互合理信賴的免責抗辯事由。
新司法解釋第19條第1款規定,按照執業準則規則確定的工作程序和核查手段并保持必要的職業謹慎,仍未發現被審計的會計資料存在錯誤的,則應當認定會計師事務所不存在過錯。首先,該規定明確了執業準則規則作為衡量會計師事務所有無過錯的標準。其次,強調了會計師事務所要保持職業謹慎態度。其實,職業謹慎態度也是執業準則規則的一項要求,新司法解釋單獨強調這一點,就是要明確會計師事務所在遵循執業準則規則,不是簡單機械的遵循,而是要有職業謹慎的態度,要運用職業判斷,只有這樣,才能體現出注冊會計師的專業精神和專業價值。對此,會計師事務所要有深刻理解。在具體案件當中,會計師事務所往往只以其執行了必要的審計程序為抗辯,而忽略了其職業謹慎態度和職業判斷的運用,這一點也常常不被監管部門和司法機關認可。因此,會計師事務所在執業過程中,不但要在工作底稿中記錄相應的審計程序和審計證據,也應該記錄執業過程中作出的分析、判斷以及相應的依據和考慮,這樣才能更有利于在案件當中舉證沒有過錯。
新司法解釋第19條第2款規定,審計業務必須依賴的金融機構、發行人的供應商、客戶等相關單位如果提供不實證明文件,而會計師事務所保持了必要的職業謹慎仍未發現的,應當認定會計師事務所不存在過錯。新司法解釋第22條明確了發行人的供應商、客戶和相關金融機構等第三方故意配合發行人實施財務造假活動的民事責任,又在第19條中明確了會計師事務所與第三方之間的責任劃分。對此,會計師事務所可從以下三個方面來理解:首先,第三方提供不實證明文件不論是否存在主觀過錯,只要導致會計師事務所沒有發現被審計的會計資料虛假,會計師事務所都可能因此免責。其次,第三方提供的不實證明文件應為審計業務必須依賴的,如果與審計業務沒有依賴關系,會計師事務所不能以此作為抗辯理由。再次,即使審計業務對第三方提供的不實證明文件存在依賴關系,會計師事務所也須在保持必要的職業謹慎前提下仍未發現其不實方可免責。如果會計師事務所以職業謹慎態度、運用職業判斷、采取必要審計程序和手段應該發現虛假而未發現,會計師事務所也不能以此為免責抗辯。
新司法解釋第19條第3款規定,已對發行人的舞弊跡象提出警告并在審計業務報告中發表了審慎審計意見的,應當認定會計師事務所不存在過錯。根據《中國注冊會計師審計準則第1141號——財務報表審計中對舞弊的考慮》,財務報表的錯報可能由于舞弊或錯誤所致,舞弊是故意行為,而錯誤是非故意行為。注冊會計師在財務報表審計工作中有責任獲取財務報表在整體上不存在重大錯報的合理保證,無論該錯報是由于舞弊還是錯誤導致。由于受審計手段所限,注冊會計師通常可能發現發行人存在舞弊的跡象,但難以在法律上認定發行人的舞弊事實。因此,新司法解釋第19條第3款規定,只要會計師事務所對發行人的舞弊跡象提出警告并作出相應提示,會計師事務所就可以免責。
2003司法解釋沒有明確保薦機構與證券服務機構之間、證券服務機構相互之間合理信賴的免責抗辯事由。新司法解釋第18條規定,證券服務機構依賴保薦機構或者其他證券服務機構的基礎工作或者專業意見致使其出具的專業意見存在虛假陳述,能夠證明其對所依賴的基礎工作或者專業意見經過審慎核查和必要的調查、復核,排除了職業懷疑并形成合理信賴的,應當認定證券服務機構沒有過錯。在實踐中,有其他機構依賴會計師事務所專業意見的情形,也有會計師事務所依賴其他機構專業意見的情形,比如會計師事務所可能依賴評估機構出具的評估報告等。對此,會計師事務所要注意的是,合理信賴的前提是要保持應有的職業懷疑并經過審慎核查和必要的調查、復核,而不能僅僅通過閱讀專業意見就決定合理信賴。另外,在其他機構依賴會計師事務所專業意見的時候,有可能會要求會計師事務所提供工作底稿,對此,目前沒有法律法規要求會計師事務所必須提供。
證券虛假陳述案件中對于各責任主體承擔責任的判定具有相同的前提,如虛假陳述行為是否具有重大性、虛假陳述行為與投資者投資行為之間是否存在交易因果關系、與投資者的投資損失是否存在損失因果關系等等。在虛假陳述案件的具體審理中,作為被告的信息披露義務人及證券服務機構等主體,其中一方對上述共性問題進行抗辯的,就等同于其他各方也就相關問題進行了抗辯。此外,會計師事務所因其工作特點所致,交易因果關系的抗辯與其他責任主體有不同。會計師事務所對發行人或上市公司進行年審工作,一般是當年4、5月份出具上一年度上市公司的審計報告,與信息披露義務人的虛假陳述往往存在時間差,這客觀上就導致審計報告尚未出具之前投資者所發生的證券交易行為不可能以該審計報告為投資決策依據,也不可能因信賴尚未存在的審計報告而導致投資損失的情形發生。而且,會計師事務所出具審計報告中涉及的可能僅是信息披露義務人的部分虛假陳述行為,或可能僅是持續虛假陳述行為中的一部分,這也導致案件具體的損失因果關系與各責任主體存在不同。
新司法解釋與審計侵權司法解釋都涉及會計師事務所證券虛假陳述民事責任問題,兩者在一些重要方面既有相同也有不同之處。為妥善處理兩個司法解釋的銜接問題,新司法解釋第35條明確了兩個司法解釋的法律適用問題。根據該條規定,審計侵權司法解釋適用于包括證券審計在內的所有審計業務引發的案件,只是在適用于證券審計業務引發的案件時,如果與新司法解釋不一致,則適用于新司法解釋。也就是說,對于會計師事務所證券虛假陳述民事責任案件,應該是優先適用新司法解釋,新司法解釋沒有規定的,才適用審計侵權司法解釋。
在這里,會計師事務所要特別注意兩個司法解釋有兩個重要區別:(1)對過錯界定的區別。一是新司法解釋對過錯界定為故意和重大過失,輕微過失不承擔責任,并對如何界定故意和重大過失只做了原則上的界定,沒有指引性規定。審計侵權司法解釋則對過錯界定為故意和過失,未對過失再做區分,并對故意和過失行為做了相對具體的指引性規定。同時規定,無論故意還是過失都要承擔相應的責任。二是審計侵權司法解釋將“應當知道”推定為故意,新司法解釋沒有將“應當知道”界定為故意。這是一個很重大的區別。(2)對責任形式規定的區別。新司法解釋沒有突破《證券法》第163條關于連帶責任的規定,也就是會計師事務所承擔證券虛假陳述責任的形式應該是連帶責任,至于是全部連帶還是比例連帶,要看法院在個案中如何適用“過罰相當”原則。審計侵權司法解釋則針對故意情形規定了連帶責任,針對過失情形規定了補充責任,而且,以審計不實金額為限承擔責任。
綜上,新司法解釋施行之后注冊會計師行業有可能要面對新一輪證券虛假陳述的“訴訟浪潮”,但新司法解釋也對虛假陳述民事賠償案件中各方主體的利益進行了較好的平衡,使得人民法院在虛假陳述民事賠償案件審理中,對厘清會計師事務所證券虛假陳述民事責任有了更加合理、精確的判定標準,為諸多近年來各界爭論不斷的問題給出了相對明確的方向和審判思路,對證券虛假陳述案件多方責任主體的法律地位、責任基礎、責任后果等都給出了切合實際、符合法律公平公正原則的審判指導,對注冊會計師行業近年來意見反饋較多的問題,例如不區分主觀過錯程度以及第三方配合上市公司造假等,都給予了積極回應。可以預見,在證券虛假陳述案件司法實踐中,會計師事務所承擔相應比例連帶責任將成為趨勢。審計相關專業問題的溝通與探討在每一個案件中都至關重要,需要注冊會計師們堅持不懈的努力和爭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