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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馬冰河(節選)

2022-06-05 12:15:38王月邦
青海湖 2022年10期

第三十三章 皇城灘,金強河

門源縣皇城灘,蒙語稱“莎勒塔拉”,意即“金黃色的草原”,元朝窩闊臺即汗位后,將祁連山南北大片土地分封給次子闊端統轄。闊端王坐鎮武威后,在門源草原修建行宮,被稱作“金黃色的宮殿”,簡稱為黃城,因與皇室的關系,后干脆稱作“皇城”了。皇城灘盛產浩門馬,步跨大,速度快,體質結實,輕快敏捷,善于翻山越嶺,堪稱寶馬良駒。由于得天獨厚的地理條件,加之水草豐美,歷朝歷代都在此處設立養馬場,為軍隊提供優良的戰馬。

門源匪亂被平息后,鑒于對敵斗爭的復雜性和艱巨性,省軍區又抽調部分指戰員到門源工作,以補充地方干部之不足。浩門鎮西邊的皇城鄉,匪亂時曾遭到搶劫,損失許多馬匹,放牧的蒙古人進入深山躲避。縣城收復后,牧民們又陸續回到皇城草原,有了政府和駐軍的保護,生活逐漸趨于安定。

陳如璘、馬建功、齊尕來等十多個匪徒,在大通闇門灘搶劫時,被當地民兵發現追擊,走投無路又逃到湟中水峽躲藏。有一天,當這群匪徒轉到一個村莊時,發現河灘樹林里有二十多匹馬,正在那里吃攤開的干麥草。盜馬賊齊尕來提議道:“我們悄悄過去把那些馬牽過來,趕到門源去賣,少說也有三百多個大洋。”

匪徒們互相遞了個眼色,便偷偷地向樹林里摸過去,剛要解開韁繩,忽聽崖頂上有人喊道:“陳如璘,你偷錯地方了吧?再不停下,老子手里這挺機槍,把你們一個個打成篩子!”

遇誰不好?偏偏遇上了熊重發!熊重發身穿軍裝端著機槍,站在崖頂上像一魔頭,瞰睨崖下。

陳如璘尷尬地一笑:“原來是熊團長啊,你們咋到了這里?”

“先說你們的事情,”熊重發沒笑,還把槍口左右移動了幾下,“有本事你們去鍋里舀飯呀,為啥瞅著我的碗里?”

陳如璘又訕笑一聲:“沒知道是你老人家吔,我還以為是誰家養的馬。”

“就是我養的馬,我養馬,也養人。”這回熊重發也笑了,“大家都上來吧,這家院子里正在做攔嘴面片。”

下面的匪徒們見有臺階下,個個歡喜,便從崖下繞過去,跟著熊重發進了一戶

人家。

熊重發喊道:“弟兄們過來,給這些人吃頓攔嘴面片,叫他們往飽里吃!”

立時一伙匪徒奔過來,揪住陳如璘等人打嘴巴,打耳刮子,院子里“噼里啪啦”一陣響,放開來看時,三個人臉腫了,嘴翹了,鼻血也流出來了。

陳如璘快要哭了:“熊團長哎,你下手也太重了,我們是一條船上的人哪。”

“吃飽了嗎?”熊重發關切地問:“攔嘴面片的味道好著沒?”

然后用袖子擦了一把鼻涕:“最恨你們這些朝三暮四的人,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我這里是車馬店呀?還偷我的馬!老子的馬還不夠用呢,你們給我找五十匹來,不然我剝了你們的皮!”

這時齊尕來說話了:“別說五十匹,八百匹都有哩,我們人少辦不到,就看你有沒有膽量。”

熊重發剛坐下又站起來了:“馬在哪里?別亂傳神啊。”

然后回顧左右:“誰把他的腦子打壞了吧?”

“在門源皇城灘,”齊尕來又補一句,“都是好馬。”

“就是太遠,”熊重發掂量道,“要是趕過來的話,路途遠目標大,不如趕到武威賣掉,把錢帶過來再買馬買武器,這樣最好。”

于是帶了一百多匪徒,由陳如璘等人領路,晝伏夜行,幾天后到了青石嘴,歇一天,隨后潛行到皇城灘。

那晚月色朦朧,正是夜半時分,草原上一派寂靜,不遠處的化尖臺上有燈火閃亮,那里是區政府所在地。

熊重發擤了一把鼻涕問:“齊尕來,那里住著多少共軍?”

齊尕來說:“不多,可能就二十多個人吧。”

“你過去看看,能打的話就點一把火給出信號。”

齊尕來摸過去不多時,區政府墻外就有火光閃動了幾下。

“沖過去,把那些共軍趕走!”熊重發端起機槍,“前面到的先上墻、砸大門!”

匪徒們一齊下馬,向區政府沖去。墻角哨位上的武工隊哨兵發現立即開槍,并打出幾顆信號彈。正在夢鄉里的區政府工作人員和武工隊員們,翻起身拿槍出門,向爬上墻頭的匪徒們射擊,打下去一撥又爬上來一撥,大門也被匪徒用炸藥炸開,區長急令從后墻突圍,沖出包圍圈到達安全地帶,查點人員已犧牲六名戰士。

匪徒們沖進區政府,將里面的物品席卷一空,然后搶劫驅趕草原上的馬匹,足有八百多匹,浩浩蕩蕩向甘肅山丹大馬營草原行進,一路刀光槍影,人喊馬嘶。

縣委書記兼縣長郭力中接到報告,立即與駐軍部隊取得聯系,組織力量奔向皇城,跟蹤向北追擊,天明時終于在一山溝里追上叛匪。

熊重發見后面追兵到來,喝令匪徒們趕緊把馬匹趕過埡口。山溝里眾多馬匹擠在一處,亂紛紛一片,無法通過埡口。這時候熊重發才猛醒保命要緊,于是只帶屬下馬隊火速逃離。

路上,齊尕來向熊重發邀功:“熊團長,我打死了一個解放軍,有賞錢嗎?”

熊重發瞪了他一眼,沒說話。

八百多匹馬全被追回,郭力中松了一口氣,傳令將馬匹趕回皇城灘。到了縣政府,馬上向武威駐軍發報,堵截熊重發匪股向北竄擾。

熊重發帶著一百多匪徒走到寧禪峽的時候,威武駐軍已接到門源電報,指派附近部隊前來清剿,結果被熊重發派出的前哨發現,熊重發便引眾匪后退,擇一險要處埋伏。

“共軍只有三十多個人,這可能是他們的先頭搜索部隊。哈哈,這回老子要發財了!”

熊重發趴在大石頭后面,手里握著那挺輕機槍,眼睛盯著前面,伸出左手的袖口,擦了一把鼻涕。

三十多個解放軍指戰員,約一個排,此時正急著趕路,全沒想到溝口附近有敵人埋伏。

匪首熊重發手里的機槍先響起來,接著匪徒們一齊開火,解放軍戰士們猝不及防,多名戰士犧牲,其余急忙還擊,打倒幾個匪徒后向原路突圍,不料退路已被匪徒截斷,一陣密集的槍聲過后,三十多名指戰員全部壯烈犧牲!

熊重發放下機槍站起來,看著倒在下面洼地里的一片遺體,獰笑著對匪徒們說:“都說我這團長是自封的,今兒個你們見我的本事了沒?我是名副其實的團長。今后誰再皮嘴里亂傳,我拔掉他的牙!”

匪徒們得了三十多支槍,腦袋發熱,吆喝著要去打武威縣城。熊重發罵道:“你們腦袋里灌進屎了嗎?就我們這點人,縣城是隨便打的嗎?解放軍的大隊人馬就在后頭,我們掉頭走,到天祝金強灘的金場里搶金子。”

于是匪徒們繞行到金強河上游,順流尋找金場,將幾處采金點挨個搶過去,搶得沙金、大洋、鐵器等物,仍不想離去。

有幾個金把頭逃走,飛馬報告陽山駐軍,一連騎兵迎頭趕來,將匪徒們堵在河灘上。解放軍騎兵久經戰陣,鐵騎突出,戰刀閃動,一陣風似的殺進匪群中。熊重發手下盡一些烏合之眾,剛一交手就死傷慘重,被沖散在金強河沿岸,又被騎兵分頭追殺,死傷遍地。

陳如璘、馬建功、齊尕來打馬向西逃進山溝,看看身后沒了追兵,才翻身下馬,已是上氣不接下氣,嗓子里一股硫磺味冒出來。

齊尕來說:“這下好了,熊重發那個邋遢鬼,可能叫共軍砍了。”

馬建功說:“他身上有金子,就是沒法去取。”

陳如璘說:“尕命兒要緊,你還想著錢哪?”

正說著,聽見一陣馬蹄響,一個人來到眼前:“三位弟兄跑得真快,我們搭個伴唄?”

真是怕啥來啥,是熊重發,此時騎在馬上,沒帶機槍,看著他們笑。

三個人被嚇了一跳,匆忙從地上爬起來,再看看熊重發后面,竟無一人跟來,料知一百多人已經完蛋,熊重發這是單騎逃命。

矬子馬建功畢恭畢敬地說:“是熊團長啊,我扶你下馬。”

剛走到跟前,身后卻拖著一把馬刀,猛地斜著向上砍去,熊重發只喊出半個“啊”字,已然身首分離,碩大的頭顱順坡滾出老遠。

陳如璘和齊尕來驚得面如土色,沒看出馬建功竟有這副毒辣心腸,眼前的這個人,殺人如斷草芥,說不定什么時候狗臉一翻拔刀相向,管你生人熟人。

一想就驚出一身汗來,陳如璘和齊尕來聽出了彼此的心跳,“咚咚”地響。

馬建功將馬上的尸體拉下來,伸手去懷里摸出一把短槍,兩個小布包,掂量了一下說:“正愁沒錢呢,熊團長就來雪中送炭。這些沙金,少說也有一斤,賣掉我們平分。”

那兩個急忙搖手道:“大頭兒是你的,隨便給我們點盤纏就行。”

接著一路潛行,往大通河邊繞過來。在路上,陳如璘見馬建功去解手,急忙咬著耳朵告誡齊尕來:“要是晚上睡覺,我們得輪流睜著眼睛。”

馬建功回來后,陳如璘說:“我們先到互助山后,跟魯大隊長會會面,然后到大通豐稔鄉。這么走路近,也能躲開盤查。”

馬建功急于把沙金換成大洋,管他走哪條道。陳如璘深知馬建功的危險,因同屬一個村,自己下手又恐沒面目回家,便想借他人之手除去這個禍害,而那個操刀的人,最合適的莫過于他昔日的上司魯

國佐。

兩天后,三個人繞出深山,來到天堂寺附近,找到雷兆群。

“明天一早我們進山,”雷兆群說:“把守渡口的民兵跟我相熟,他們常在我的煙攤上買煙。”

馬建功猶豫道:“我就不跟你們上山了,家中母親年老,我得過去看看。”

陳如璘的目光掃過去,立時看穿了馬建功的詭計。有雷兆群在,不怕馬建功下黑手,陳如璘說:“馬連長,你懷里那兩疙瘩,多少給我們分點,要是那事兒叫翟達祿知道了,你以為啥后果?”

馬建功訕笑道:“那里面還有沙子呢,不純,回去變成錢了再分給你們。”

齊尕來手里已經攥住了三八槍:“親兄弟,明算賬,你出了大力,拿一半,我們兩人拿一半,公平吧?”

馬建功的臉憋成了醬紫色,抖索了半天終于分出一半沙金,遞給陳如璘說:“你們馬上分成兩份,過后一旦你獨吞了,齊尕來又向我要。”

雷兆群在一旁看不下去了:“齊尕來我就不說了,也就是個馬賊。但你們兩個人,至少還當過國軍的軍官,咋這副德行?”

當晚就在雷兆群的破房子里歇了。第二天一早要過大通河,渡口上民兵聽說是老雷的親戚,也不搜查馬背上的行李,任由他們上船過河。上了西岸走出不遠,大家就在路邊分手,雷兆群帶著陳如璘、齊尕來進浪士當溝,馬建功往西走甘禪口那條路,別看他單人獨馬,這矬子腰桿兒

最粗。

雷兆群一行當天晚上到達元甫溝,見到魯國佐等一干匪首。魯國佐令煮肉置酒相待,一邊問起八百匹馬的事情。

陳如璘說:“真搶上了八百多匹馬,黑壓壓一大片,要是爬過那個埡口就是山丹。”

魯國佐說:“結果連一匹馬也沒得到,白忙活一場對吧?”

陳如璘驚愕道:“遠處發生的事情,魯大隊長阿么知道?”

魯國佐撇了撇嘴:“拿尻子也能想得出來,皇城那么遠,趕著八百多匹馬你能跑多快?人家騎兵很快就追上來了。就算你走脫,人家一個電報飛過去,前面就把你給堵死了。”

陳如璘嘆口氣說:“別說馬,人都沒回來一個,叫人家騎兵砍的砍,抓的抓,一會兒光景全折光了。”

“熊重發呢?聽說他以前跟著翟達祿。”

“也死了。”陳如璘打了個飽嗝,“逃脫的就我們三個。”

這時魯順德插言道:“你們一百多號人,沒搶到一匹馬,倒叫共軍殺個精光,砍大頭菜一般,你們拉起來的啥隊伍?”

“我們也打死了三十幾個共軍,撿了許多槍,還干掉了區政府的六個人。”

“到頭來還不是一場空?”魯順德兩手一攤,“不是你們幾個活著回來,連個報信的人都沒有,還吹。”

魯國佐見大家喝得差不多了,就叫陳如璘一同去休息。進門又問:“熊重發阿么死掉的?”

陳如璘說:“是馬建功砍死的。熊重發前面打過我們,所以馬建功是既報仇又謀財害命。”

魯國佐笑道:“剛才我問時,見齊尕來眼光躲閃,當時我就懷疑。”

“魯大隊長好眼力。本想讓你除掉馬建功,卻沒上鉤。那人心狠手辣,認錢不認人。”

“就是說,他故意甩開了你們?他去了哪里?”

“這會兒他可能到豐稔鄉了吧。”

而真實的情況是,馬建功根本就沒走到豐稔鄉,或者說,他連甘禪口都沒有走過去,就被打死了。

怎么回事呢?

馬建功與陳如璘等人分手后進入青岡峽,大清早的,天色還有些灰暗,左邊是一座座山峰,山上青松白樺密布,微風吹來瑟瑟有聲,右邊是大通河,白浪翻滾一路呼嘯。置身于這樣的境地,馬建功不免心中緊張起來,他從懷里摸出那把短槍,德國造的擼子,推彈上膛打馬疾行。

一路沒遇到山賊,也沒遇到民兵。畢竟作惡多端心里有鬼,所以這人時刻保持著一份戒備,擔心報應提前到來。

但該來的,終究會來,擋不住。

到了甘禪口三岔路段,馬建功看見了北邊不遠處的哨卡,一群民兵守在那里。轉頭向西,走過村莊,他長長地舒了口氣。

實際上只舒了半口氣,因為迎面過來了一隊人馬,二十多匹馬上馱著馱子,腳戶們許多身帶鋼槍,大踏步而來。

馬建功將馬閃到路邊,讓馱隊通過。那些人吆喝著牲口,“嘁叮哐當”地從身邊走過去了。

正是楊瑁的馱隊,這次要去炭山。剛走過去,郭福兒突然喊道:“矬子,是峨堡的那個矬子連長!”

楊瑁轉頭看去,那人已走出數十步開外。楊瑁上馬,掉起大棍就追了過去。

馬建功聽到后面的馬蹄聲,轉頭看

時,一人一騎已到近前,急忙從懷里掏槍,棍頭已落在他的右肩,“啪”的一聲響,馬建功頓覺肩頭和脖子都麻木了,右手不聽使喚,槍掏不出來,惶急之下策馬逃向河灘,楊瑁在后面緊追不舍。馬建功走投無路,返身往東跑去,跑過馱隊旁邊時,周保娃沖著他的后背放了一槍,卻沒打中。馬建功瘋了一般跑向三岔路口,早有哨卡上的民兵聽到槍聲沖過來,后面又有馱隊的人堵截,馬建功只恨鉆地無縫。此時鄉政府里的武工隊員和工作人員,帶了武器也迅速趕來,甘禪口上叫喊聲一片。

“抓土匪啊抓土匪,擋住別叫他跑了!”

馬建功在原地轉了幾圈,四面圍得鐵桶一般。躊躇間,忽見前面一處院落大門敞開,便翻身下馬,一頭撞了進去。

正是尹煌的車馬店。馬建功進了院子,已有一些客人驚慌失措地站在院子里。馬建功見人多,也不知是干啥的,便跑向西南角,那里一扇偏門,一步跳進去,正碰見尹煌夫婦從房里出來。

“你這個人干啥的?”尹煌大聲問道,“阿么跑到后院里來了?”

馬建功喘著粗氣,左手從懷里掏出了槍:“快把那扇門閂上,老子今天落難,你幫一把。”

這時已有民兵和腳戶們爬上墻頭,舉槍向馬建功瞄準。接著偏門旁閃出青嶺和劉鐵良,舉槍喊道:“矬子,趕緊繳槍投降,爭取寬大處理!”

馬建功閃在尹煌夫婦后面,拿槍抵住尹煌頭部,歇斯底里地喊道:“都不要過來,不然我就殺人了!”

樓上的朵兒看到了下面的情景,急忙回到閨房,四處尋找趁手的東西,里面別說棍棒之類,連半塊磚頭都沒有。爹媽被匪徒挾持,怎么辦啊?她火急火燎地又尋找了兩遍,最后把目光落在了那把木椅上。那把木椅就放在柜子旁邊,每天她就坐在木椅上,對著鏡子梳妝。

出門往下看,馬建功還在樓下咆哮。圍捕的人們怕傷了尹煌夫婦,都不敢近前。樓上的朵兒舉起那把木椅,朝著下面那顆禿頂的腦袋狠狠地砸了下去!

“咔嚓”一聲響,木椅碎裂,馬建功應聲倒地。

青嶺和劉鐵良急忙跑過去奪槍。馬建功癱在地上大口喘氣,血從頭上流下來。

“別叫他死在家里,”楊瑁過來攥住馬建功的衣領,從后院徑直拉到大門外,一邊嘴里罵道:“這畜生,害死了我的五個兄弟,今天叫你血債血還!”

青嶺急忙從后面奔過來制止,但已經來不及了。只見楊瑁將馬建功提起來,原地掄了一個圈,然后猛力一甩,倏地飛出去二十多步遠,落在路邊亂石灘上,腦漿迸裂。

第三十四章 暗網

吳正夫接到二分隊報告,并再次審問俘虜,知道魯國佐、魯順德匪股隱藏在達坂山深山老林,便派通信班接通與二區維新鄉、泰源鄉和四區丹麻鄉的電話,并親自到駐扎在桑士哥的炮兵團二營聯系,如有匪情發生給予炮火支援。炮兵團二營有一個山炮連、一個迫擊炮連和一個步兵連,由于山里的匪徒大多是小股襲擾,加之山高溝深,山炮無法進入,所以在深山里作戰的首選還是迫擊炮比較適合。

武工隊隊長侯云敏帶著一分隊去維新鄉駐防,四區民兵大隊防守澤林峽,五區民兵大隊在黑莊監視柏木峽口。縣城的安全保衛,就全部交給了警衛連和公安隊

負責。

而就在此時,國民黨殘余勢力不甘心失敗的命運,對新政權心懷不滿的殘渣余孽又開始四處活動,西寧周邊各縣之間均有串聯。

大通匪首葉鼎全,派新近投靠的特務聯絡員陳如璘、劉楷潛入互助,與混入革命陣營的李得勛、馬洪才等人取得聯系,密謀破壞基層政權。

李得勛,三區五峰寺鄉人,西寧師范學校畢業,解放前先后在偽省警察局和樂都地方法院擔任科員和司法官等職,解放后被遣散,遂到互助縣威遠鎮擔任女子完全小學校長,被選為互助縣各族各界代表大會常設委員。

馬洪才,一區雙樹鄉人,解放前在寧夏馬鴻逵兵營當勤務和炮兵,解放后在威遠鎮開飯館,加入反動組織哥老會“人民山”山頭,暗地里拉選票堂而皇之成為互助縣各族各界代表大會代表,并假裝積極借政府名義四處收槍收馬,一邊發展幫會組織以壯大反革命力量。

一次會后,李得勛故意走到馬洪才前面,背在后腰的手指彈動了幾下,馬洪才綠豆眼睛就捕捉到了這個信息,前面的這個瘦高個,原來是哥老會的“信義”啊,比他的“福祿”還大。

到了偏僻處,李得勛說:“劉楷給我說了你的情況,準備好了沒?”

馬洪才說:“差不多了,我聯系的會眾有二百多人,我就是團長。散兵槍登記了長短槍四十二支,沖鋒槍兩支,手榴彈也有幾枚。”

“啥時候動手?”

“正在等劉楷的消息呢,他去西寧了,到現在還沒有動靜。”

“陳如璘已經進山了,他去聯絡魯國佐、魯順德的人馬。你要趕緊行動,不然他們打過來,你這邊又沒有接應,縣城就拿不下來。”

兩人分手,馬洪才當天就到丹麻鄉索卜灘村蘭得元家,召集哥老會骨干十多人秘密開會。

馬洪才說:“你們趕緊聯絡人,三天后要行動。把事情辦得嚴密一些,全體動員起來,有槍的拿槍,有刀的拿刀,到時我們從南攻,劉楷從西面攻,魯國佐從東面攻,不怕縣城打不下來!”

說完將一把步槍發給蘭得元,頗有點團長的架勢。

暴動的時間定下來,馬洪才回來就派人去西寧聯系劉楷,卻沒找到,說是劉楷去了互助三區長寧,又派人去長寧找,也沒有找到。看看預定的時間將到,馬洪才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抬頭看天,日頭又落下山去。

蘭得元晚上出去給同伙通知起事,剛串了兩家就被巡邏的民兵抓獲,交給五區民兵大隊長劉貴。劉貴馬上向縣委報告,吳正夫令張發芝全力偵破該案。公安隊分頭出發,在丹麻鄉、雙樹鄉、西山鄉民兵的配合下,抓獲該組織成員三十多名,全部集中到縣看守所管訓。

馬洪才騎著一頭騾子,親自到長寧找劉楷。還沒走到劉楷家巷口,忽見一群荷槍實彈的解放軍戰士,先他一步沖了進去,一會兒又出來了,可能是沒找到人,在門口商量了一會兒,然后往區政府那邊走了。

馬洪才大吃一驚,知道東窗事發,不敢回家,騎上騾子過渾水鄉,后避居甘肅臨洮窺視動靜。

那天下午李得勛放學回家,走到鼓樓附近,見公安隊的人從東門那邊押過來十多人,往看守所走去,心下狐疑,向行人打問,說是那些人謀劃變天,企圖攻打縣城,結果被一網打盡。李得勛聞此消息驚恐不安,晚上去找在看守所當看守員的鄉親劉長玉,打算從他嘴里套出點馬洪才的下落。

“一個甩抹布的,還想打縣城,不自量力啊。”劉長玉倒是很爽快,“那慫人消息靈,跑了,家里和飯館里都找不到人。”

然后問:“李校長,你是教書的先生,他是開飯館的商戶,你們阿么湊到一起了?

李得勛急忙辯白:“他不也是代表嘛,公事上還得來往。”

李得勛很清楚,要是馬洪才被抓,他自己也就完了,但只要馬洪才不死,遲早會落網,遲早會把他給供出來,到時候他李得勛也會像那些人一樣被關進看守所。盡管是夏天,李得勛卻禁不住打了一個

寒顫。

“他干的這個事情,要是抓住會阿么處理?”李德勛問。

“他要打縣城,就是和共產黨爭天下,你說這事兒多大?”劉長玉用右手比作槍的樣子,“啪!”

明白了。李德勛從劉長玉宿舍出來,然后回到學校,一邊給自己寬心,馬洪才和劉楷逃得越遠越好,最好這輩子都不要回來。

深山里的魯國佐和魯順德接到陳如璘的報告,整頓人馬從澤林峽出山,準備攻打縣城。蘭得元被捕,山上不知道這一情況,因此魯國佐決定從澤林峽沖卡,直接向縣城打過去。此時武工隊一分隊、駐索卜灘村“黃武部”的二十多名生產戰士、丹麻鄉和東山鄉的民兵,都已部署到澤林峽防守。魯國佐派出的二十個匪徒前鋒,剛到澤林峽口就遭到迎頭痛擊,傷亡近半,魯國佐見對方已有準備,料知事泄,急忙退回山中。

魯國佐說:“這樣不行,我們得派一些人,到村里去,把共軍的后路搞亂。申朝彥、仲萬貴你們下山,往南邊去,那里遠離達坂山,共軍防守松懈。你們回去后秘密活動,給農會的那些人一點教訓。”

仲萬貴本來是要投靠魯國佐的,但自魯國佐到元甫溝與魯順德、趙占錫合在一處后,魯順德不時地對他進行諷刺挖苦,使仲萬貴又感到了寄人籬下的窘迫,這世界太小,當個土匪還受他人白眼,惹不起就躲一陣再說。

他對魯國佐說:“你們啥時候分開了,就叫我一聲,我就跟著你。”

魯國佐笑了笑,揮了揮手。

于是申朝彥和仲萬貴潛入二區,將陳如璘帶來的反動傳單在二區散發,造成群眾恐慌。

申朝彥到了小寨村,馬上發表反動言論,并聯絡一些哥老會骨干分子,秘密調查散兵槍支馬匹,網羅反動武裝。

“知道嗎,廣州已經被國軍收復了,蔣委員長從臺灣反攻過來了。”

見大家半信半疑,申朝彥又說:“到處都在成立‘反共救國軍,我們互助縣要成立一個騎兵師,把共軍趕走,這里就是我們的地盤。你們把藏起來的槍支、馬匹報一下,打仗時用哩。農會的那些人很壞,他們就是‘二轉子。我們的口號是

‘見了二轉子殺光,見了解放軍下槍,不除掉這些人,他們就會給解放軍報信,對我們的威脅很大。”

此時本村群眾尚不知申朝彥已參加土匪組織,所以沒有舉報。申朝彥得寸進尺,造謠農會主任朱兆平辦事不公、不顧政策規定、假公濟私強行向群眾借糧,并向朱兆平索要宅基地和民兵槍支,被拒絕,遂懷恨在心,產生報復殺害朱兆平的念頭。

申朝彥暗藏了尖刀,趁天黑敲開朱兆平家大門,以未解決宅基地為由尋釁滋事,尋機刺殺朱兆平。熟料當晚朱兆平正好組織農會會員和部分民兵在家里開會,申朝彥一頭撞進去,見一房子的人看著他,已然膽怯,神色慌亂轉身想走。大家見他形跡可疑,急忙上前揪住,拿來油燈照著搜身,搜出一把尖刀。

事實擺在眼前,申朝彥還在那里詭辯:“這是我走夜路防身的,我和大家無冤無仇。”

民兵們一齊用力,將申朝彥捆翻在地,再次搜身,搜出一沓傳單,還有一份名單,上面赫然寫著二十多個散兵的名字。

朱兆平見情況緊急,當晚就將申朝彥押送二區區政府。

張玉書見捉了申朝彥,連夜突審。申朝彥嘴硬,死活不肯招供,只一味為自己辯解。天明,張玉書便派十個民兵,用騾車將申朝彥解送縣公安局羈押。

隨后,張玉書與張發芝取得聯系,按圖索驥,將名單上所列“反共人民救國委員會”骨干分子一網打盡。

此時仲萬貴正在維新鄉巴洪村的戴明德家。戴明德解放前就與魯順德有所勾結,解放后假裝積極進步,混了個村行政副主任。仲萬貴來到他家后,他便主動提供私藏的步槍三支、子彈五百余發,由仲萬貴帶到山腳下埋藏。這天幾個人正在戴明德家商量如何參與暴亂時,聽說申朝彥被抓,剛剛被民兵押著經村頭往縣城去了。仲萬貴吃了一驚,立馬頂著烈日沿偏僻小路來到高寨鄉趙永興家躲避。

趙永興家很安全,因為此時趙永興是村里的民兵分隊長,并兼任鄉副鄉長,說話有些分量。趙永興早先就與仲萬貴認識,這次仲萬貴過來,說了魯國佐意圖在南邊制造混亂的意思,同是哥老會成員的趙永興就如同接了圣旨一般,立即表示一定

配合。

“你就在我家里坐著,我先在村里整出點動靜來,要是辦不成,大不了我跟你上山。”

趙永興就去找村民范生忠:“你哪里的鬼?老是找我的麻煩。你嘴上再不安個大門,我給你好看!”

說完抖動了一下肩上的三八槍。

范生忠說:“你以為你是個正經人哪?前面征糧的時候,你就私藏了不少,當我們不知?我要是去政府報告一聲,想想那個時候你還是副鄉長嗎?別拿燒火棍

嚇我!”

趙永興氣得鼻子都歪了,他沒想到范生忠會頂嘴:“你別嘴犟,有本事你到辦公室說走!”

“走就走,你還吃了我不成?”范生忠仍舊不肯讓步。

兩人一前一后進了農會的破院子,趙永興突然轉過身來,取下肩頭上的槍,拉開槍栓,對著范生忠的前胸開了一槍!

范生忠倒下了,槍聲引來了許多的人,見范生忠死在地上,緊張地問發生了啥

事情。

“他來搶我的槍,”趙永興坦然道,“這個人,平時就對新政權不滿。”

大家說范生忠就是個直性子,解放后他家的生活變好了,他是擁護政府的呀。再說他平時連彈弓都不會打,奪你的槍干啥嘛?

趙永興喊道:“你們知道個屁!這個人表面上一套,背后一套,就你們這些瞎板眼,根本沒看出來!”

有人將此事報到鄉上,鄉上認為事關重大,報到區上,曹建昌帶人下來調查。

趙永興把早已編好的謊言又重復了一遍。曹建昌說:“你之前就和范生忠有隔閡,這次你把人家打死,農會院子里也就你們兩個人,沒有旁證,這個嫌疑你洗不清。”

趙永興是吃了秤砣鐵了心:“曹區委,我好歹也是個鄉上的干部,有點覺悟的人吧?你胳膊肘子往外拐,給落后分子長志氣。”

曹建昌說:“是非曲直自有公論,我回去給公安局打電話,讓他們下來查。”

村里一時議論紛紛,大家都猜測趙永興報復殺人,又怕引火燒身,敢怒不敢言。有范生忠家的人來質問,被趙永興指揮民兵驅散。

趙永興回到家里,對仲萬貴說:“這次把事情整大了,阿么辦哩?曹區委已經懷疑我了,我要是再不做出個積極的樣子,這官司就吃定了。”

于是就發動民兵,給村里攤派糧食,每戶一石六斗,運到農會院子里來,挨戶驗收。

第二天大部分人交來了,少數沒交,趙永興背著槍帶著民兵去催,當路過一個山西人李客娃租住的房子時,趙永興一腳踹開門走了進去。

“李客娃,你也要交,一石六斗。”

李客娃姓李,村里人都不知道確切的名字,平時挑著擔子賣些針頭線腦。李客娃說:“我不種地,憑什么交糧?這家的租金我已經交清了。”

昨天剛遇上范生忠一根筋,今天又碰上這個倔脾氣,趙永興氣急敗壞地罵道:“李客娃,你這個外來戶,不聽從政府的法令就把你捆起來!”

李客娃看來不是嚇大的,不吃趙永興那一套:“你是政府的人,是給老百姓辦事的,怎么跟那些惡霸兵痞一個模樣?”

說完挑起擔子往外就走:“不在這里住了,我走別處去,免得受人欺負。”

看著李客娃走出十多步遠,趙永興氣得臉色鐵青,忽然舉起槍,朝著李客娃的后背“啪”的就是一槍!

李客娃倒下了,貨筐翻在地上,里面的小物件滾了滿地。

這下民兵們不干了:“這次人家又沒搶你的槍,為啥打死他?他孤身一人也是個苦命人,你真下得去手!”

“他這是逃糧逃稅,”趙永興聲嘶力竭地喊道,“跟政府作對,就是這個下場!”

民兵們一擁而上,奪過他的槍:“你這個人拿著槍,不知道還要殺多少人。這樣下去,我們的命都保不住。”

趙永興回到家,仲萬貴早已不在,原來他聽到槍聲就跑了。趙永興想去當土匪,他不認路,仲萬貴一走,沒人帶他去了。他六神無主地走出家門,往巷口走去。巷口上十多名公安戰士沖過來,黑洞洞的槍口指向他,無路可逃。

徐寶成提著手槍走過來:“趙永興,你濫殺無辜草菅人命,剛才又聽到你殺了一人。你破壞政策法令,擅自征糧,罪大惡極,我奉張局長命令前來執行逮捕!”

趙永興腿一軟,眼前一黑,癱坐在地上。

“我還有幾根木頭沒抬到家里,我抬完了跟你們走吧?”

這個雁過拔毛的家伙,前幾天將村里公用的一座木橋擅自拆毀,并私自把木料運到自己家中,只剩橋樁還沒有拆走。

“損公肥私,恬不知恥!”徐寶成罵道,“等到了看守所,新賬老賬一齊算!”

一輛大板車拉走了趙永興,村民們齊聲歡呼起來。

此時,仲萬貴已翻過一座山進入黑鼻鄉,看看后面沒人,便坐下來大口喘氣。上寨、維新那邊是不敢去了,槍和子彈埋在巴洪村東邊的山腳下,他也不敢去取。申朝彥栽了,這樣赤手空拳地回到山上又沒有個旁證,沒法跟魯國佐交代啊。這樣絞盡腦汁想了半天,想起了魏志福。

對,去找魏志福!

魏志福下班回到家里,他家的那個塌鼻正在園子里摘菜。看見魏志福,塌鼻呶著嘴用手向著北房里指了幾下。

看著那張油膩的大臉盤和坍陷的鼻梁,魏志福有一種想吐的感覺:“裝神弄鬼的干啥,沒長嘴啊?”

塌鼻把剛才的動作又重復了一遍。

魏志福走進房里,就見一人從炕沿上站起來,作揖道:“魏警長好著唦?”

“你阿么到了這里?”魏志福見是仲萬貴,吃了一驚,“你不是上山了嗎,敢在縣城里亂轉?”

仲萬貴戴著一頂破草帽,嘴角上貼著一塊紗布,一說話,紗布就一開一合:“我這副樣子,不是熟人認不出來。”

“啥事?”魏志福不耐煩道,“丑話說在前頭,別連累我。”

“好事呀,有財大家發。”仲萬貴嘻嘻一笑,“找個僻靜處我們喝兩盅去。”

兩人出門,小巷子里找見一個飯館,鉆了進去。

酒菜上桌,仲萬貴摘掉草帽,撕下紗布,然后一本正經地說:“是魯國佐派我來的,他叫你給山上當內應。”

魏志福一蹦跳起來:“啥啥啥?跟土匪合作?那不要了我的命了?”

仲萬貴的瓦刀臉突然比原來長出了一截:“要是你不答應,兩天后他親自來找你,那時你的命就真不值錢了!”

汗從魏志福的額頭上流下來,心里有幾根棒槌在敲鼓,“咚咚”地響。

這時房門突然被人推開,一高一矮兩個人閃進門來:“你們商量的好事!不知隔墻有耳嗎?”

里面的兩人嚇得魂不附體,爬起來看時,卻是李得勛和保廣武。還沒等坐下,后面又擠進來李長生。

“我還沒作決定,”魏志福惴惴不安地說,“這種事情不能干。”

“為啥不能干?”李得勛坐下來,“大家心知肚明,履險蹈危才有出路。哥老會教規一體遵行,推翻新政權是我們共同的職責所系。”

原來都是自己人啊,貼心話在酒盅里呢,放開了喝!

第三十五章 徐青坡進山

侯云敏帶武工隊一分隊進駐維新鄉后,加強對土匪出山路徑的封鎖,原在甘灘峽監視的民兵,將警戒哨位重新后移,沿甘灘村到奎浪村一線布置。

在鄉政府附近駐防的武裝力量還有生產部隊“黃武部”的二十多人,戰士們在村外的灘涂和山坡上開墾出了一些土地,種上了洋芋、蘿卜、大頭菜、甜菜、蔓菁等蔬菜,幾場降雨過后,如今已是綠油油的生機盎然。哨位上的民兵換崗的時候,青坡、李響、李棠、得壽就到“黃武部”來玩,這里有一個小戰士小姜,年齡跟青坡相仿,負責管理槽頭上的牲口,有時也在灶上幫忙。閑暇時候,小姜就和他們聚到一塊,到宜春溪邊玩水,到一分隊看戰士們訓練。五月將要過去,天氣一下熱起來,幾個年輕人坐在房檐下,看著北邊高高的達坂山,那山頂上戴著冰雪的帽子,宣示著千古不化的冷峻。

青坡站起來,迎著剛走出伙房的司務長走過去:“司務長,你想吃肉不?”

司務長愣了一下,隨即笑了:“青坡,你說夢話吧?現今青黃不接的,家禽都還沒有長大,哪里還有肉吃?別說我想吃肉,戰士們都想吃啊,但是沒有啊。別吊人胃口。”

青坡說:“肉就在這山里,有狍子,有石羊,有野雞,有兔子,想吃啥有啥。”

“你們想去打獵?”司務長看了一眼前面的高山,“這山里有土匪,你們不要胡來。”

“我們不去康烈尖山,去金蓋嶺。前一陣子我們在卡藏臺設過暗哨。”

司務長也想給大家改善伙食,便說:“早去早回,不然叫靳排長知道了,我得受批評。”

五個人歡呼雀躍,牽了一頭騾子,帶了三把槍和一些饅頭,青坡過去取了獸夾,當天就進入甘灘峽,到了嶺干臺,在牧民家稍作休息后,進入山谷向金蓋嶺行進。

山谷兩邊的草坡上,一群群牦牛在靜靜地吃草,安靜得出奇。兩邊的山梁上,掛有彩色的經幡,迎風獵獵。山燕在峭立的崖壁間展翅飛翔,“啾啾”聲從高空里落下來,不帶一絲塵世的紛擾。

沿溪流走到溝谷盡頭,然后轉過一個山坡,高高的金蓋嶺屹立在眼前。

青坡說:“今天我們弄個大的,打石羊。套子就布在路邊草甸上,獸夾放到灌木叢里。兔兒有兔兒的路,狍子有狍子的路。”

安放了套子和獸夾,幾個人繼續往金蓋嶺北坡走去,前面出現一處青灰色的

斷崖。

“看見了嗎?那邊石崖下就有幾只石羊。”青坡眼睛瞅著前面說,“得壽看住騾子,我們四個過去打羊。”

見到石羊,幾個年輕人都很興奮,悄悄地摸到斷崖附近。青坡說:“趴下,再不能往前走了,就在這里開槍。”

“有點遠,”小姜用槍瞄準了一下說,“要是打不準,就全都跑了。”

“打最近的那只,”青坡提議道,“三把槍一齊打,就有把握。”

青坡、李響、小姜推彈上膛,瞄準前面的目標。小姜低聲數道:“一、二、三、放!”

“啪啪啪!”

清脆的槍聲中,崖下吃草的幾只石羊丟下受傷的同伴,迅疾向遠處逃奔而去。青坡他們追過去,受傷的石羊跛著一條后腿,掙扎著向前跑。

幾個人在后面緊追不舍,前面一條沖溝,那只石羊跑到溝底,停下了。

小姜端起槍,對準羊頭開了一槍,石羊倒下了,有小牛犢那么大。

青坡他們正要準備下去,忽然一陣濃霧飄過來,像是流動的灰絲線,而又那么稠密,遮住了沖溝,眼前一派迷蒙。

大山深處的氣象就這么古怪。青坡說:“我們等等,這種霧,很快就會過去。”

剛說完,猛地一陣山風吹來,濃霧在前面斷開,露出上面的天空,再看時,沖溝對面的山巖上居然站著一群帶槍的人,在濃霧散開的縫隙里向這邊張望。

幾個人吃了一驚,一翻身藏到土坎下,心“怦怦”地跳起來。青坡低聲道:“遇到土匪了,把羊阿么抬上來哩?”

李響說:“我們趕緊回去,吃肉是小事,叫土匪抓住那就完了。”

那么大的石羊就在眼前,青坡不忍放棄:“開槍,打跑他們。到嘴的肥肉不能丟。”

說著翻轉身,掉過馬槍向對面打出

一槍。

“啪”的一聲響,散開在兩邊的霧氣顫動了幾下。對面好像叫喊了一聲,那些人隱到了巖石后面。

這樣僵持了一會,對面突然喊道:“喂,對面是武工隊嗎?我看見有黃軍裝哎。”

小姜穿的就是黃軍裝。小姜喊道:“你們是什么人?怎么到了這里?”

“五區的民兵,”對方回答,“進山搜查土匪。”

“你們的隊長是誰?”青坡問道。

對面站起來一個人:“是我,劉貴。你們出來吧。”

青坡他們站起來,那邊的十多個人也來到溝里,看見了死在不遠處的石羊。民兵大隊長劉貴問道:“剛才誰開的槍?打傷了我們的人。”

青坡也向溝底走去:“是我。你們不早點出聲,我還以為是土匪。”

“你才是土匪!”那個受傷的民兵捂著右臂走過來,在青坡屁股上踢了一腳,“不是我躲得快,今天小命兒就丟在這里了!”

大家急忙過去查看,右臂上傷了點皮肉,松下一口氣。劉貴問明是維新鄉的民兵,便說:“有幾個土匪在尕莊搶劫,我們追到北坡,聽見槍聲趕過來的。”

然后看了看小姜:“不是這身軍裝,今天麻煩就大了。”

青坡問:“土匪呢?這一帶沒看見有人呀。”

劉貴說:“山后的武工隊送來消息,魯國佐可能在科勝掌安了窩,這和他們逃跑的方向相同。你們人少,早點回吧,我們再往北追一下。”

看著劉貴帶民兵們走遠,青坡他們便抬了獵物原路返回。山里走路崎嶇難行,獵物又很沉重,好不容易來到得壽看牲口的地方,得壽和騾子卻都沒了影蹤。

幾個人被嚇了一跳,以為得壽走岔了路,喊叫著四周找了一遍,深山里闃無

人聲。

李棠說:“得壽腦子一根筋,可能等不及就原路回去了。”

大家見天色已晚,便抬著獵物下山。路上查看套子和獸夾,都沒有套到獵物,于是收起來,到嶺干臺,借用村民大板車載著獵物回到柳家“黃武部”。

青坡顧不上喝一口水,去哨位上找得壽,謀算著教訓那呆子一番。哨位上有青峰、蔡德、阿洪君他們,都說沒見到得壽。又來到鄉政府,辦公室里白志申和文思問、王瑞章等人正在商量事情,聽說找不見得壽,出門就問院子里的民兵,誰見了得壽?看見陳得壽沒有?

都說沒看見得壽。天黑下來,青坡慌了,一路跑到南原,到陳老哲家敲門。陳老哲聽說得壽平白無故消失,還丟了一頭公家的騾子,就唉聲嘆氣起來,跟著青坡來找徐春河。

得壽丟了?南原的人們聽到這個消息,都過來問青坡啥情況。青坡急得都快哭了,反復地向人們解釋。徐春河氣得臉色鐵青,罵青坡道:“當了民兵還是這個樣子,凈干些不著邊際的事情,把人都弄丟了,你啥時候才能長大?”

陳老哲氣沖沖地說:“青坡,你們五個人進山,四個人好端端地回來了,就我家得壽沒有回來,這個責任你要負,你去把得壽找回來!”

青田聽了這話有些不爽:“陳家爸,你這是說的啥話?你家得壽比青坡還大兩歲,他把個家弄丟了,你卻來叫青坡負責,又不是青坡趕他去的。”

陳老哲轉過頭來:“你不是不知道得壽那個腦子,左右剛分得開,把他一個人留在后頭,說不定叫狼們吃了。”

人們又一陣擔憂。徐春源說:“狼吃人也不能吃了衣裳,青坡說他們啥都沒見到,說明得壽沒遇到狼,只是走岔了路。”

人們又松了一口氣。徐春河說:“能走路的明天全都進山,把得壽給找回來,南原的人丟了,誰心里都不坦然。”

見徐春河表明態度,陳老哲也就無話可說,回頭看見得福在燈影里傻笑,走過去踹了一腳:“回家去,把你丟了倒好!得壽好歹能充個數,你能干啥?”

得福搖搖晃晃地跟著陳老哲沒入院外的黑暗中,聽見他含混不清的聲音說:“得壽不當民兵,我去當民兵,給我一把槍,我去打土匪。”

第二天一早,南原的人們向甘灘峽進發。白志申聽說,馬上組織民兵一同進山。侯云敏與“黃武部”靳排長商量,也抽調三十多人隨隊保護。近百人的搜山隊,在青坡等人的帶領下,來到昨日所到之處,并不斷擴大范圍尋找,直到太陽落山,一無所獲。

文思問站在峰頂上,擦了一把額頭的汗說:“這樣仔細地搜了一天,活不見人死不見尸,事情就有些蹊蹺。昨天五區的民兵在這一帶追剿土匪,今早打電話過去,劉貴說找了半天沒找見,不知土匪鉆到哪里去了。我敢肯定,得壽一定是被土匪抓走了。”

小姜也明白過來:“這種可能性很大,昨天我們開槍的時候,劉貴他們聽到槍聲到了這里,而土匪可能從下面的溝岔里繞過去了,在那里他們剛好碰到了得壽,就抓起來沿沖溝出去了。”

大家聽了這話,就又回到得壽停留過的地方,沿那條溝一直找下去,發現了騾子的糞便,又往前找了一陣,日已偏西,搜山隊無功而返。

丟了陳得壽,還傷了一個五區的民兵,文思問臉上掛不住,回來后找白志申檢討,一邊收了青坡的馬槍,讓他回家反省。“黃武部”的司務長見找不到人,懊悔私自作了決定,也向靳排長說明了問題。靳排長看著一把年紀的司務長,從蘇區走長征過來的老革命,不忍心批評,搖搖頭走了。

青坡回到家里,每天趕著騾子去放牧,日落時再割一背篼草回家。自從丟了得壽,爹的臉色就再也沒有舒展過,干活、抽煙、吃飯、睡覺,一句話都沒有。青坡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對妹妹青草說:“青草,你好好照顧著爹,我去土匪窩里,把得壽救回來。”

青草吃了一驚,急道:“你去送死啊?三哥,你不能去,你一走,就是扒走了爹的心,他阿么活人哩?”

青草說著眼淚就撲簌簌地下來了。

“小聲點,”青坡一本正經地說,“得壽沒有消息,陳老哲每天念叨,爹的心里就更難受。我想辦法把得壽找回來,你不要給爹說。”

說完就去準備,伙房里找了一把老刀子,“嚓嚓”地在砂石上磨。青草看見越發緊張,出門來到陳老哲家,把青坡要去找得壽的情況說了一遍。最后青草說:“陳家大大,你勸勸我三哥吧,他要是去了土匪窩,命就沒了。”

陳老哲也緊張起來,馬上來找徐春河:“春河你阿么回事,老給青坡臉色看?你知道啵,這娃要去土匪窩里找得壽,你還不知道魯國佐和魯順德啥人物?得壽死活還不知道,青坡再出點事,我就里外不是人了。”

徐春河如夢初醒:“我說他磨刀干啥哩,拿雞蛋碰石頭,長本事了還。”

馬上叫來青坡:“你乖乖地在家里宅著,你越鬧越添亂,害得大家給你擦尻子。”

陳老哲又說:“你家青嶺在山后打土匪,聽說還當了官,憑他一身本事,就有辦法救出得壽。”

“你的意思是我們去找青嶺?”徐春河問。

“青嶺是南原的人,南原的事情他不能不辦。”陳老哲說,“明天我們去一趟甘禪口吧,把情況給青嶺說說。”

徐春河想了想說:“行,明天我們一早上路。我也想去看看,青嶺這娃在那邊到底干些啥。”

正好青峰換崗回來,徐春河就說:“青峰,你看住青坡,凡事不能由他性子來。”

青坡說:“我也去山后,去找我二哥。”

徐春河瞪一眼說:“你不要去,你去就要惹事。你看著牲口,你大哥忙時,你去頂崗。”

陳老哲說:“那就把青坡帶上,我兩個老漢,帶著他路上方便些,背個包包啥的。”

徐春河沒出聲,算是默許。

第二天天還沒亮,三個人就動身,過了東原山往澤林峽,哨卡上被民兵堵住,報知大隊長劉貴。劉貴過來查看,認出青坡,聽說是去找徐青嶺,便派十多個民兵送到峽浪口。民兵們返回,三個人沿浪士當溝往山外走,在門崗店住一晚,次日到達甘禪口已是后晌時分。

找到鄉政府打問青嶺,說是帶隊伍訓練去了,三個人便坐在門口陰涼處等候。忽見從哨卡那邊沖過來一隊騎兵,蹄聲迅疾,鋼刀閃亮,倏地從前面一晃而過,向著西邊馬蓮灘方向疾馳而去。

“我看見我二哥了,”青坡興奮地叫起來,“他跑在最前面,騎的是那匹黑駿馬。”

徐春河說:“一樣的黃軍裝,也分不清誰是誰。這樣等著也不是辦法,要是他今晚上不回來,我們總不能淋著露水過夜吧?我們先去找個店家,住下來再說。”

三個人找到店家,要了一個小單間住下。徐春河突然想起了啥,問進來倒茶的店主道:“老哥,這里有戶姓尹的人家,也開個車馬店,就在這一帶嗎?”

店主聽了這話,問道:“你找這家有啥事嗎?”

徐春河說:“我家的老二,就在甘禪口這里,他看好了尹家的二姑娘,本來去年底要完婚的,不料他媽歿了,最近他又忙著打土匪,就一直拖到這會兒了。”

店主放下茶壺,驚詫道:“你是青嶺的父親吧?我就是尹煌啊,青嶺說的就是我家朵兒。哎呀呀,請到不如遇到,今兒個啥日子,猛一下見到親家了!”

陳老哲如墮五里霧中:“春河你啥時候給青嶺訂的親,這事兒我們卻不知道。”

尹煌高興道:“既然親家來了,那不能住在這里,走走走,我們到后院里去。”

來到后院客房,尹煌重新上茶,一邊叫家里人來與徐春河見面。徐春河見了朵兒,高興道:“我家青嶺有眼光啊,看下了這樣攢勁的姑娘。這親戚,我們兩家做定了。”

朵兒羞得滿臉通紅,出門跑上樓去。

徐春河轉頭對青坡說:“去外面買點禮物,遇到親戚也是緣分,不能失了禮數。”

尹煌急忙按住青坡:“來了就好,禮物也就是面子貨,別講究那些。這次你們過來還有別的事嗎?”

徐春河把得壽的事情簡要說了一遍。尹煌說:“不打完這些土匪,世道就不太平。我們甘禪口這里,有這么多解放軍駐防,土匪才繞著走,不然我這生意做不成。”

這時石成林進來了:“青嶺他們回來了,這會兒正在開會。”

尹煌興奮道:“二分隊的人都是好身手,躍馬舞刀,跑起來一陣風。我們先吃飯,今晚好好喝幾盅。”

酒過三巡,尹煌提議道:“親家,我有個想法,想聽聽你的意見。如今這道上土匪出沒,走路也很不便,既然你們大老遠地來了,我們就把兩個娃娃的親事訂了,也省得兩邊奔走。至于成婚的時間,青嶺和朵兒商量,我們也不能操之過急。”

徐春河跟尹煌碰了一杯酒,笑道:“親家是個爽快的人,我聽你的,明天我們就辦。只是走得匆忙,禮行不周你別見怪。”

尹煌又敬了陳老哲六杯酒,說:“陳家爸別頗煩,你的事情,青嶺來了就有辦法。”

陳老哲把臉喝成了銅罐:“這次我就指靠青嶺了,青嶺是我們南原的娃,知書達理又武藝高強,我們都信得過他。”

當晚沒等到青嶺,尹煌便伺候客人休息。第二天一早石成林就去鄉政府找青嶺,聽說又去了狼牙溝,直等到午后,青嶺才帶著戰士們返回尹家院子。

青嶺見到他爹、青坡和陳老哲非常高興,忙著遞茶點煙問這問那。徐春河說:“家里都好著哪,你就別問了。就是得壽那娃,可能落到土匪手里了,你想辦法救他回來。”

最后說:“今天你和朵兒的事情要有個眉目,你們訂婚吧。”

青嶺笑道:“正好你們過來,下午我也閑著,那就辦唄。我和青坡去外面鋪子里置辦禮物,你們先暄著。得壽的事情,我記住了。”

大家笑起來,青嶺拉上青坡走了。

當天在酒席上,大家按賓主就位,很有點儀式感。青嶺把前院里住著的戰士們也叫來了,坐成兩桌,歡聲笑語不斷。尹煌說:“本來是要有媒人的,不過青嶺和朵兒認識也時間長了,大家都是見證,有成林說話就行。事情按簡單辦,情分往深里走。”

石成林說:“那我就說話了,青嶺和朵兒先給長輩們敬酒。訂婚了,就要把稱呼改過來。”

青嶺給大家敬了酒,并對尹煌一家表示了感謝。石成林說:“還見外呢,已經是一家人了,今后叫我姐夫。”

那晚上一輪皓月,像極了碩大的銀盤,清光流溢,如夢似幻,天地間萬籟俱寂。

第三十六章 匪患頻仍

魯國佐率近百匪徒到索干掌安營扎寨,與魯順德元甫溝山寨互為犄角。剛剛分開不久,魯順德和趙占錫也不想在元甫溝森林里住了,說是近來連著下雨,林子里潮濕住不成,加之蚊蟲叮咬,蛇鼠竄動,沒睡過一次囫圇覺,還是在高處草甸上住帳篷舒暢。

魯國佐早就知道他們在密林里住不長久,除了陰濕之外,另一個原因是森林基本上在山腰以下的高度,視野不開闊,又靠近下面的村莊,啥時候解放軍摸上來一鍋端了也未可知。

魯順德和趙占錫在草甸上扎帳篷,魯國佐見了笑道:“我說過,你們打洞蓋房沒多少用處,打游擊嘛,機動性要強。科勝掌大草甸有幾個小掌,其中索干掌地形最適合駐扎兵馬。我在那邊山崗上設一個瞭望哨,能看到方圓幾里遠的地方,共軍如來偷襲,哨兵馬上就能發現,令旗一揮,我們就知道往哪里撤退。這里的退路四通八達,北邊可以出石龍溝,出浪士當就是大通河,沿河道去處多了。往東可到泰源鄉,過松花頂就是樂都。往西過去是龍王山,從南坡下去就到東溝鄉的石窩。南邊從先克嶺南坡下去,又是樂都的泥浪溝。這個地方,進可攻退可守,雖然煙瘴大些,但地方確實是好地方。”

魯國佐一番分析頭頭是道,畢竟人家是軍營里混過的人,官場上的人見識廣路數多,魯順德和趙占錫自嘆弗如:“魯大隊長高見,這以后的出路還要請你指點。”

魯國佐雖自封為團長,但他還是喜歡匪徒們叫他大隊長,大隊長跟團長一個級別,貨真價實也好跟魯順德的那個鳥民團區別,至于那個“副總指揮”,也就是陪著趙占錫哄他開心。所以匪徒們平時管魯國佐叫“魯大隊長”,管魯順德叫“魯團長”。

魯國佐說:“我們依賴的就是達坂山、大通河,兩省四縣交界處的有利地帶,守住了這個據點,往東再截斷澤林峽,我們就得到了進攻威遠鎮的先機,然后在門源珠固一帶設置障礙,阻止共軍從北邊增援,山后就能作為我們養精蓄銳的大本營,等援軍一到,我們就向西寧城出擊。”

魯順德說:“目前我們的兵力加起來也有二百多人馬了,啥時候出去打一下,也試試弟兄們的手段。”

趙占錫也說:“以前我們只是搶牛羊,奪民兵的槍支,小打小鬧而已。要是跟共軍正面打一仗,也好顯顯我們的威名。”

這時候保忠也過來了:“我們從鄉政府、區政府開始下手,先小后大,先易后難,各個擊破,這不就是游擊戰嗎?”

魯國佐擺擺手:“大家的心思我很明白,但現在還不到時候。前面我們打過區政府,也打過工作隊,也在鄉村搞過策反,但收效甚微,還陷進去了一些人。近來我們出山籌備糧草,共軍馬上就追過來,說明到處有他們的情報員,這些情報員就混跡在民間,而且走東串西的那種人居多。所以我的打算是,先清除掉共軍的這些情報,一則為我們出山掃清障礙,二則也是給農會的那些人一個教訓。”

牛生榮問:“那個抓來的陳得壽咋辦?這會兒還在馬脊梁棚里關著。”

魯順德咬牙切齒道:“南原的那些人,提起來我就頭痛。去,扔到石崖下喂狼!”

魯國佐說:“先留著,他在兵營里吃過糧。放出來,叫他跟著王有福。”

正說著,參謀長阿拉克過來說,陳如璘和齊尕來到了山上,還帶來了幾十號

人馬。

陳如璘等人當了一陣子馬賊,結果被剿匪部隊打得四處亂跑,家也回不去,就帶著齊尕來給匪首葉鼎全當聯絡員,拿上錢四處網羅大小匪首。這次他帶來的五六十個匪徒,是從化隆和循化那邊過來的,帶頭的名叫朵西木,手下匪徒叫他朵司令。

看著那一群不速之客衣衫襤褸像乞丐一樣坐在草皮上,魯國佐聞出了一股馬糞的味道。

朵西木說:“自去年12月我們起事,給共軍也造成了很大損失,最多的一次,我們在循化伏擊了共軍的一個分隊,吃掉了他們九十八個人。還有征糧工作隊和農會的人,也殺了不少。因被共軍圍剿,我們在大山里躲避了幾個月,人越打越少,走到樂都縣達拉鄉才聯系到葉司令,他叫我們向這里靠攏。”

魯國佐看著魯順德,魯順德看著趙占錫,趙占錫看了一眼朵西木說:“好啊,人多了好辦事。在索干掌,我是總指揮,你們也要聽我的命令。家有千百口,主事在一人,這個規矩不能破。”

朵西木正愁自己沒處去,見趙占錫他們有意收留,急忙說:“我們一定聽從差遣驅使,決沒有二心。”

“這隊人馬也不少,”魯國佐對趙占錫說,“要不就成立個獨立營,朵西木當營長。”

趙占錫想也沒想就答應了:“對,就這樣,隊伍一下子壯大了,這樣編制好管人。”

魯順德說:“朵西木你先去安頓人。前面我們說到哪兒了?”

魯國佐說:“殺掉那些共黨的情報,就這個事情。”

魯順德說:“我聽說這里的客娃們當情報的比較多,松多灘就有個河北娃黃東元,他常去桑士哥那邊的炮兵團,就從他開始。”

最后趙占錫說:“明天你們三家都派出幾個人,馬上動手,一個一個地收拾。”

于是就組成一個十二人的刺殺小組:魯國佐手下蘭文利等六人,魯順德手下牛肉拉欠、李常應等三人,朵西木親自帶手下三人,次日一早下山,來到松多灘,找到黃東元家。

先是蘭文利敲開黃東元家的大門,問河北娃在不在,想找他收點羊毛。

家人說河北娃不在,夜來到維新鄉收賬還沒回來。

蘭文利出了大門,回頭來找牛肉拉欠:“河北娃不在家里,可能是去炮兵團了,這次撲空了,下次再來找他。”

十二個匪徒沿北岔溝返回,當行至三岔口北邊的卡陽溝時,忽見前面的山坡上,有六個解放軍戰士正在打柴,不遠處拴著五頭騾子。

匪徒們連忙隱蔽,向周圍觀察了一陣后,確信附近再無其他人時,便向幾個解放軍戰士悄悄包圍過去。

原來是駐扎在桑士哥的炮兵二營,派五名戰士去北岔溝打柴,具體說就是砍一些柏樹的枝葉馱回來,柏樹枝葉一點就能迅速燃燒,是很好的引火物。

當時戰士們正在聚精會神地砍柴,沒料到已被土匪包圍。

朵西木喊道:“老鄉繳槍吧,你們被包圍了!”

戰士們吃了一驚,馬上意識到有匪情出現,急忙跑過去取槍。六把步槍叉在一處立在地上,六名戰士向著一個目標奔去,這個時候,槍響了!

亂紛紛的槍聲里,有三個戰士先后犧牲,兩名身負重傷,一名輕傷突圍,跑出北岔溝到炮兵團二營報信。

匪徒們沖過去,搶了六把步槍和五頭騾子,進入深山到白石山根,魯順德帶著劉增尕等人在那里接應,然后一同返回索干掌匪巢。

卡陽溝偷襲得手,匪首們彈冠相慶。魯國佐背著手轉了幾圈,突然道:“朵西木快帶著你的人,到東邊的掌子里扎營!”

趙占錫和魯順德不解,忙問怎么回事。魯國佐說:“到時你們就知道了,索干掌這里,不能暴露給共軍。”

兩個重傷的解放軍戰士,被在附近放牧的牧民背到牧房里,喂了點開水醒過來,然后用藥草治傷。

那個輕傷的戰士一口氣跑出二十多里路,到桑士哥向營長報告,營長第二天就率領兩個連,帶了十幾門迫擊炮來到松多灘,一部進北岔,一部進東岔,在向導帶領下圍剿科勝掌的土匪。

兩路人馬集結到科勝掌東邊,那邊掌子里有幾頂帳篷。一座山包上的土匪崗哨,立時就看見了剿匪部隊,連著放起槍來。營長誤以為此處是土匪的大本營,立即命令炮兵開火,六0炮向著山包打去,上面的幾個匪徒被炸飛,再向帳篷開炮,又炸死幾個匪徒,帳篷被炸成碎片。

部隊沖過去,負責接應的一群匪徒已跑進山腰的森林里,不時往外打冷槍。營長見此處地形復雜,便令原路撤回,到北岔,尋得兩個傷員返回駐地。

早有外圍瞭哨的匪徒,將解放軍收兵的消息報給朵西木。朵西木從森林里鉆出來,帶著匪徒們又來到掌子上扎營,天黑前十多頂白帳篷又蘑菇般撒在草甸上。

朵西木來到索干掌:“魯大隊長,你阿么知道共軍要來報復?卻把我們支到前面挨打?幸虧轉移得早,只留下幾頂帳篷,不然叫人家一頓炮火,我們死無葬身

之地。”

“夜來我們打了砍柴的解放軍,這氣他們不能白受。”魯國佐抽了一口紙煙,“打游擊就要這樣,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躲。他們遠道而來,給養補充不上,又沒有馬匹,所以不會長久糾纏。這次共軍沒有發現索干掌,是你的功勞。”

過了兩、三天,魯國佐派牛肉拉欠帶著刺殺小組又去抓捕“河北娃”黃東元,魯國佐和魯順德等人在雪什崖等候。

天明時匪徒們綁來了黃東元,還搶來他家的騾、馬,馱著毛氈和茶、煙等物。

魯順德手里提著鞭子問:“河北娃,你一個挑擔子的,老去桑士哥干啥?”

黃東元說:“我們買賣人,挑著擔子走四方,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不問男女老幼,不問官兵強盜。”

“上次我們的人到松多灘,結果鄉政府和區政府的人就知道了,追著尻子就打過來。那天有人看見,你就在鄉政府轉悠。”

“鄉政府的人也買東西啊,我這小本生意,到處亂轉,還挑什么地方?”

魯順德站起來了:“背著牛頭不認賬,犟板筋,今天偏不放你!”

魯國佐扔掉煙頭,拿槍抵住黃東元的額頭:“你就是解放軍的情報,賴也賴不掉。今天我殺雞儆猴,給那些積極分子們一回警告。”

“不要用槍,”魯順德喊道,“拉下去砍了,死了也不留全尸!”

劉增尕等人將黃東元推過去,然后拉倒在地。劉增尕抽出馬刀,朝著黃東元胸部猛地刺下去……

這還沒完,幾個匪徒全都上手,將黃東元遺體破腹抽腸,掛到路邊灌木枝頭,現場慘不忍睹!

回到山寨,匪首們又聚到一塊,商量下一步計劃。趙占錫說:“大通河東邊的天祝科拉溝,有一個王藥匠,以采藥賣藥為生。科拉口與互助的加定鄉政府一河之隔,王藥匠時常在兩邊走動。上次我從科拉溝出來到扎龍溝,武工隊的人就追來了,還抓走了我們兩個弟兄。這個王藥匠也不能不除。”

魯國佐說:“沒去河北岸也有段時間了,這次我親自去,你們等我消息。”

隨后又叫來安樸儉和許士年:“你們帶著蘭文利、仲萬貴等二十人,扛挺機槍去蔥花頂。你們的老窩里住著馬賊張華山一幫人,有二三十人,上次派雷兆群和蔣明學去勸他們入伙,他們卻借故拖延。他們的馬圈里有幾十匹好馬,你們過去趕過來。記住不要傷人,有他們在,也能牽制共軍一部分兵力。”

然后魯國佐就帶了劉正統、蔣明學、喬財保等十六人,偷渡過河,先到了天堂寺附近雷兆群聯絡處,打問王藥匠的住處。

蔣明學問:“聽說王藥匠經常聯系武工隊,還給公安隊的魏志福當情報,這情況屬實嗎?”

雷兆群說:“魏志福過來幾天了,在加塘那邊查案子,找王藥匠買過幾次藥。”

魯國佐說:“我帶幾個人去抓王藥匠,蔣明學帶五個人去抓魏志福,大家分頭

行動。”

魯國佐一行人到了科拉溝,從賈藥囊的店內抓住了王藥匠。

魯國佐命令道:“拉出去砍了,一看就不是好東西!”

王藥匠嚇得腿都軟了,連連哀求,仍被拉出門去,在路邊慘遭殺害,匪徒們將頭顱割下扔到路邊。

店內,賈藥囊戰戰兢兢地給魯國佐添上茶,說:“其實王藥匠不是解放軍的情報,他就是嘴不好,胡言亂語。你們殺錯人了。”

“我知道,”魯國佐輕描淡寫地說,“我知道他是無辜的,殺了也就殺了,誰叫他嘴里亂傳。”

殺人原來這么簡單啊,賈藥囊禁不住打了一個寒噤。

魯國佐帶人回到喬財保家時,蔣明學等人已把魏志福誆來了,綁在柱子上。魏志福一見魯國佐就喊道:“你是魯大隊長吧?我是魏志福,一條船上的人。”

魯國佐繞著魏志福轉了幾圈,最后停下來說:“當初仲萬貴給你已經交代清楚了,你送的情報呢?申朝彥、趙永興還有一些弟兄栽進去了,你為啥不給我們提前通知一聲?你這頭豬拱自家的墻角,這筆賬阿么算?”

魏志福叫屈道:“公安隊的安排只有頭兒們知道,我跑腿的就跟著充個數,沒親自下手呀。”

魯國佐轉頭對蔣明學說:“堵住他的嘴,扔到大通河里喂魚!”

魏志福立時涕淚俱下:“魯大隊長,我對你絕無二心。我對天發誓,我也是國民黨員哪,我也是哥老會的福祿啊。”

“放開他,”魯國佐點起一支煙,“我相信你一回,沒有第二回。共軍的軍事計劃和活動情況,你要隨時向我報告,聯系人是李爾家堡的李老八。”

魏志福脫身,過橋找到同來的公安戰士,當天晚上回到縣城。

魯國佐帶著匪徒們來到科拉溝西邊的業土溝,到一個匪徒家去吃山羊。

第二天,安樸儉和匪徒們趕著四十二匹馬來到索干掌,眾匪首擺宴為他們慶功。

趙占錫高興道:“魯大隊長的手下就是本事大,不折一兵一卒就趕來了這么多的馬,佩服!”

安樸儉說:“我們把機槍架在山梁上,張華山就蔫了,屁都沒放一個。我就說了,這山寨不是白住的,年底要收租金,叫他早點準備。”

眾匪首一陣狂笑。魯國佐說:“這幾天戰果很好,弟兄們也很辛苦。明天到二區那邊也響一聲,這立功的機會就讓給一連長劉正統和獨立營營長朵西木。還有,這陣子二營長牛生榮也閑著,出去找點活兒干,東溝、丹麻那邊他熟。”

魯順德補充道:“維新鄉奎浪村的王客娃,也是個積極分子,和柳家的‘黃武部來往密切,有時候以做買賣為幌子,到我家附近監視,這根刺也要拔掉!”

旁邊閃出魯順山:“老哥,這口氣我去給你出,再收拾一下那些民兵!”

“好吧,明天兵分兩路出發。”

劉正統和朵西木帶著十六個匪徒,三更時分動身,從泰源鄉東岔出山,因中途休息時間過長,潛行到二區區政府蔡家古城東邊時已日上三竿。劉正統前去哨探,見村頭民兵正在操練,還有炮兵團的幾十名戰士也來此地演練,來得明顯不是時候,便折身回來,叫了朵西木等匪徒進山,晚上到了蘆草溝,搶了一戶人家,又竄到上麻洞老牛客娃家,將糧食物品洗劫一空。

另一路,魯順山帶著二十多名匪徒,趁黑夜到奎浪村,敲開王客娃家的大門,將王客娃綁在柱子上嚴刑拷打。王客娃在維新鄉一帶做點小買賣,因其積極進步,常幫“黃武部”、武工隊和鄉政府收購油菜籽、充當翻譯、報告匪情,以此被匪徒探知。

魯順山將王客娃狠狠地打了一頓,打累了,又解開繩索,拉著王客娃出門向北走去,走出不遠,王客娃不肯再往前走了,魯順山氣得暴跳如雷,將王客娃壓倒在巷口一塊大石頭上,舉起馬刀用力砍下去,可憐王客娃身首分離!

魯順山殺了王客娃,又去找民兵阿洪君,砸破大門而入,阿洪君一家已經逃走。匪徒們出門,在巷道墻上寫道:下場和王客娃一樣。

匪徒們殺紅了眼,隨后又來到甘灘村,到民兵劉德家門口,假借其他民兵口吻叫門:“劉德開門,為啥把你叫不到鄉

上來?”

當晚劉德去鄉上開會不在家,劉德的哥哥打開門,匪徒們一擁而入,逼問劉德下落,接著又將劉德哥哥綁在柱子上打得死去活來,離開時將家中物品糧食全部搶光。

村民們聽到土匪進村殺人,四鄰八舍一時大亂,扶老挾稚,哭爹喊娘,亂紛紛逃向宜春溪邊樹林中躲避。

匪徒們翻過山梁來到泰源鄉松多灘,將王客娃人頭掛在樹上,然后從北岔進入科勝掌,出山又到大通河邊大肆搶劫,隨意吊打村民。有七八個匪徒,此時露出野獸的本性,不顧村民的勸阻和哀求,竟在眾目睽睽之下將一名婦女輪奸。

劉德從鄉上回來,見家中被糟蹋成如此模樣,又聞王客娃被殺,深怕土匪再來報復,便與其兄用土塊泥巴將大門封死,投遠處親戚家去了。

維新鄉、泰源鄉多次被土匪騷擾,張玉書和曹建昌來找武工隊隊長侯云敏,商量聯防事宜,一邊叫白志申整頓民兵紀律,密切監視魯國佐和魯順德家的動靜。文思問去找魯千爺談話,希望他能勸告魯國佐前來自首。

魯千爺抖動著山羊胡子說:“我快七十歲的人了,哪有力氣進山?娃娃闖下的禍,他個家去承擔,我不管這些閑事。”

說完就瞇著眼睛打瞌睡,對別人的說話充耳不聞。

文思問回來向白志申匯報:“那個老東西也很反動,明面上看著百事不管,而在暗處,他時刻注視著鄉上和村里的一舉一動,有時候他去親戚家,我懷疑是去遞送情報。”

白志申聽了匯報,忽地站起來,拍著桌子喊道:“集合民兵,搜查魯千爺家,馬上出發!”

王月邦 青海省作家協會會員,著有長篇小說《曾國佐將軍》《鐵馬冰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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