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杰弗瑞·迪弗
他已經找到她了。
噢,不會的!她想。天啦,不會的……
年輕的女子將頭抵在窗框上,透過百葉窗的縫隙朝外張望著,兩眼盈滿絕望的淚水,她只覺得一陣頭暈目眩,惡心想吐。
一輛破舊的灰色福特皮卡,停在幾百米外的路邊,正對著她那美麗的房子,房子位于馬薩諸塞州波士頓北的克羅威爾鎮。讓她深感恐懼的正是這輛經常出現在她夢中的皮卡,有時輪胎突然著火,有時排氣管里竟噴出血來,有時被一個看不見臉的司機駕駛著——那人一個勁兒地撕扯著她,像是要從她胸腔里掏出心來。
噢,不……
汽車熄了火,發動機逐漸冷卻,發出輕微的響聲。
黃昏漸漸拉下了帷幕,皮卡內一團漆黑,但她知道,里面的人還在盯著她看。在腦海里,她可以清晰地勾勒出那人的面貌特征,就好像八月明亮的陽光下,他站在距她僅有三四米遠的地方看著她,臉上隱約露出淡淡的笑容。
卡莉·斯旺森知道,他已經很不耐煩了;知道他會習慣性地用手去拽自己的耳朵,很久以前那只耳朵因穿了兩個孔而受過感染,愈合后留下一個丑陋的傷疤;也知道他喘息時會很費力氣。
卡莉自己也因緊張、恐慌而喘著粗氣,雙手顫抖。她慢慢地離開窗戶,匍匐到門廳前,猛地打開一個小桌子的抽屜,從里面取出手槍,再次朝外面看了一眼。
那人并沒有接近房子。他只是苦中作樂——那是他最熟悉的游戲了:坐在他那破舊汽車的前座上,一刻不停地盯著她看。
他找到她了。就在她搬到這里僅一個星期后!
而她已經被跟蹤了三千多公里,所有掩飾自己行蹤的努力簡直就是徒勞。她曾慶幸的短暫寧靜也一去不復返了。
因為大衛·戴爾找到了她。
二十八歲的卡莉,原名叫凱瑟琳·凱莉·斯旺森,是位通情達理的樂觀女子,生長在美國中西部一個充滿愛與溫暖的家庭。
就像她的名字一樣,她天生就是做優等生的料,現在正準備攻讀博士。
來到這里之前,她所從事的職業是時裝模特,這既給她提供了大把的資金來源,又使她有機會定期參加在諸如巴黎、開普敦、倫敦、里約、巴厘島和百慕大等燈紅酒綠的大都市舉辦的時裝秀。
她開著一輛漂亮大氣的跑車,住著簡約而舒適的別墅,有足夠的金錢孝敬父母,每月給他們豐厚的養老金。
看似令人羨慕的生活……
然而,卡莉·斯旺森卻一直被一個令她無可奈何的問題困擾——那就是,她太漂亮了。
十七歲時,她的身高就已經達到現在的一米八二,體重保持著令人羨慕的一百一十斤,多年不變,上下總是相差不到一斤。她的頭發富有光澤,微微發亮,是那種天生的金色——是的,就是大家經常在眾多洗發水廣告的慢鏡頭中才會看到的那種飛揚、飄逸的誘人秀發。她的肌膚晶瑩剔透、光滑白皙。在拍照時,幾乎無須化妝師刻意裝扮,只要稍稍涂些當今時尚的口紅,輕描淡寫地畫畫眼影,便可一見傾心,光彩四溢。
《人物》《細節》《W》《滾石》《巴黎競賽》《倫敦時報》《娛樂周刊》等世界熱門雜志都毫不吝嗇地給卡莉·斯旺森冠以“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最令人拒絕不了的女神”等類似的溢美之詞。可以說,歐美發達國家許多有影響力的刊物都曾刊載過她的照片,而且很多還是當作封面頭條,對其予以格外青睞。
但事情并不總是那么盡如人意。她那令人著魔的美貌很可能是個累贅,這一點她很早就發現了。
凱瑟琳二十歲便成了名模“卡莉”,她本來渴望和正常人一樣,過個快樂、充實的青少年生活,但她的美貌讓她沒有這種機會。還在中學念書時,她想和愛學習且有藝術氣質的人交朋友,但是他們幾乎一致地斷然拒絕她,因為他們想當然地認為,她一定是個頭腦簡單、淺薄無知、輕浮愚蠢的“花瓶”。
另一方面,很多追捧者甚至不少運動員都熱烈地向她求愛,但幾乎沒有人能讓她接受得了。令她困惑不已的是,在學校定期舉行的各種選美和跳舞比賽中,她都能毫無懸念地獲得桂冠,即使有時她不屑爭奪冠軍頭銜。
至于浪漫的幽會就更不可能了。因為怕被拒絕,大部分可愛而有趣的男孩兒在她面前顯得呆若木雞,沒有勇氣約她出去。學校里的運動員和風流成性的男孩兒厚顏無恥地百般追求她——當然,他們的動機無疑是想顯擺,要大家看到自己和最美麗的女孩兒在學校的公開場合出雙入對,或者視她為戰利品,企圖把她搞上床,雖然這只是妄想,還沒有人得過手。但與此同時,言過其實的傳聞還是不知不覺地傳播開來。似乎,她拒絕得越是干脆,那些遭她唾棄的男孩兒就越是吹噓自己已征服了她。
她在斯坦福大學四年如一日的生活——完成學校課業、兼職走秀、時裝代言,再就是一言難盡的孤獨與寂寞。一些對她美貌并不在意的朋友,倒是會在沒有約會的晚上或周末閑暇,偶爾打斷一下她那單調、乏味的生活。據說,她是交過男朋友的,初戀男友是個盲人,后來分手了,但至今兩人還是好朋友。
畢業后,她本以為人生會有所不同,以為自己的美貌并不稀奇,根本不會對那些年長的成功男士或者急于求取功名利祿的“鳳凰男”產生什么吸引力。可這是多么荒謬而又幼稚的想法啊……男人們依然忠于他們成敗未定的事業、依然無視女人的品質,一如既往地貪婪、輕率地覬覦那些美女們的花容月貌。與在學校時相比,職場中的女人們對她更是怨恨有加——結婚生子、年齡增長、久坐不動的生活方式等導致的身材走樣,讓她們一見到卡莉就自覺相形見絀。
初涉職場的卡莉全身心地投入到模特秀的事業之中,毫不費力地與“福特”“精英”等高端代理機構建立了長期合作關系。
事業上的成功并沒有帶來生活中對等的尊敬與愛戴,反而招致許多莫須有的欲加之罪、冷嘲熱諷或者別有用心的陷害與打擊。極度孤獨的她,可以說,既毫無隱私,也無半點兒辯駁的機會。
這一切,都歸咎于她長得太美了。
一些完全陌生的人經常以她的好友自居,不僅在公開場合宣稱是她的密友,輕而易舉地親近她,而且還時不時給她寄去冗長的信件:或描述一番個人的隱私、生活情趣以及對她的仰慕與深情;或祈求她的垂青,希望與她出雙入對;或提供給她一些有關她該如何如何生活的個人見解,希望她能像他們想象的那樣生活。如此種種,不一而足。
這些不禮貌的行徑,讓她開始痛恨自己孩提時代就很喜歡的率真活動,比如圣誕購物、打壘球、垂釣、慢跑什么的。因為,就連去雜貨店買東西這樣極為平常的瑣事,都常常演變成恐怖事件——收銀臺前,女人們一見到她,就開始指指點點;男人們則總是像馬蜂一樣,頻頻越過隔離線來圍著自己,更可惡的是,有時候他們還會極不禮貌地站在她身后,頻獻殷勤,輕浮調戲。她不止一次地為了逃離那些是非之地,常常將買好的一手推車物品拋在身后。
但是,上面這些異常之舉,比起大衛·戴爾的跟蹤行為,那簡直是小巫見大巫。大衛·戴爾——也就是坐在灰色皮卡里的那個人出現之前,她還從沒有真正地感到過恐懼。
第一次在一堆圍觀的人群中注意到這個人,是兩年前卡莉為《時尚》雜志拍攝封面照時。
那時,人們總喜歡圍在拍攝現場看熱鬧。他們喜歡雜志封面人物的魔鬼身材、天使面孔,也總是為自己沒法擁有那樣的好體形和姿色而望洋興嘆。可即使如此,能親眼目睹那些漂亮的臉蛋,能和那些只能在全國各地報刊雜志上才能看到的封面女郎近身相處,他們也深感得意與滿足。
這個人卻與眾不同,不僅僅因為他那大塊頭的身材——結實的大長腿、厚實的臀部以及頎長的手臂,而且,他看人的眼神也著實令她不安。透過他那過時的厚眼鏡,他看自己的眼神與表情,就仿佛他是她的老相識一樣。
他仿佛對她很了解,而不只是為了看熱鬧。
當卡莉最終意識到,其實自己對他也很面熟時,不禁打了個寒戰——因為她在其他拍攝現場也見過他。
“該死!”她自言自語,“我遇到了一個跟蹤狂,他存心要騷擾我。”
最初,大衛·戴爾僅出現在加利福尼亞州蝴蝶鎮的拍攝現場。當時,他把皮卡泊在附近,默默地站在拍攝現場的外圍。后來,她竟然在經紀公司又看到了他,他對她不懷好意地笑著,時不時投來贊許的目光。
不久,他給她寫了一封長信,詳細介紹他本人的情況。信中談到了他孤獨的童年、父母去世對他的影響,以及前任女友給他造成的精神傷害……那些故事感覺有點兒像是捏造的。他在信中還說到了自己從事的工作,作為一名環境工程師,他正在努力減肥,喜歡玩《龍與地下城》的游戲,愛看娛樂性的電視節目。讓她更驚訝的是,他竟然了解有關她的大量信息,比如,她是在哪里長大的、在斯坦福大學學的什么專業、她的興趣與愛好,等等。顯然,他詳細讀過所有采訪過她的那些文章。
接著,他開始給她定期寄送禮物,通常都是些無傷大雅的東西,拖鞋、記事本、鏡框、鉛筆、鋼筆套,等等。令她大為不安的是,他甚至還寄過內衣、內褲給她——雅致的“維多利亞的秘密”情趣內衣,恰好是她穿的尺碼,禮物上還彬彬有禮地附上了收據……
但她把收到的每件東西都統統扔掉了。
平日里,卡莉并沒有怎么在意戴爾,但他第一次把灰色皮卡停在她所住的加州圣·塔莫尼卡的家門口時,她怒不可遏地沖了出去,跟他發生了言語沖突。但他并不介意,只是笑了笑,拽了拽自己有疤的那只耳朵,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他的表情顯得異常怪異,似乎并沒有理睬她的憤怒,依然用傾慕的目光注視著她,同時仔細地打量著她的臉蛋,嘴里呢喃著:“嗯,好看,真好看。”
她對他毫無辦法,只好氣急敗壞地回了屋。而戴爾卻開心地掏出一個熱水瓶,泡了杯速溶咖啡,慢慢地呷著。那天,他在街上一直待到午夜才離開。
之后,就像例行公事一樣,戴爾每天都出現在她家門口,鍥而不舍。
不光如此,戴爾還總是在街上尾隨她。他會坐在她用餐的飯館里,偶爾還要點一瓶廉價的威士忌,讓服務生送到她的桌前。盡管電話簿上沒有登記她的電話號碼,因為她的郵件一般是送到經紀人的辦公室里,但他還是能想方設法把信送到她手中。為此,卡莉干脆不設電子郵箱——像她這樣沒有電子郵箱的美國人真是為數不多,因為戴爾一定會通過各種方式找到她的郵件地址,然后不斷發信息騷擾她。
她也試圖找警察局傾訴煩惱,請求給予幫助,他們也盡了力,但效果不大。警察第一次去戴爾租住的那所破敗不堪的公寓找他時,在他房間的咖啡桌上發現了一份國家反騷擾他人條例的法律副本。那份文件的相關文字下面被畫上了一道橫線,顯然,大衛·戴爾清楚地知道,在法律允許的范圍內,他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卡莉還說服地方法官出具了法庭禁止令,但鑒于戴爾從未干過任何違法犯罪的事,因此,禁令僅限于禁止他踏進卡莉的私人住宅。確實,從頭到尾,戴爾從來都沒越過雷池一步。
上個月,事態進一步發展到令她忍無可忍的地步。戴爾不僅跟蹤她,還經常跟蹤卡莉曾邀約的那幾個為數不多的男人。這次,戴爾跟蹤了其中一個與她有約的年輕的電視制片人,之后去他經常健身的世紀之城俱樂部找他,當面和他聊了好久。約會那晚,制片人毅然爽約了,而且發來言辭犀利的短信,說如果卡莉早告訴他自己已訂婚的話,他會不勝感激的。從此,年輕的電視制片人再也沒回過卡莉的短信。
這件事讓警察有了理由再次造訪戴爾,可當他們趕到戴爾所住的公寓時,卻發現那里早已人去樓空,連那輛破皮卡也不見了。
不過卡莉知道,他還會回來的。因此,她決定找一個一勞永逸的解決辦法。本來,她就從沒打算一輩子當模特,也認為此時是她結束模特生涯的最好時機。于是,她把自己的決定告訴了父母和幾個要好的朋友,并委托一家房地產公司把她的房子出租,然后搬到馬薩諸塞州的克羅威爾鎮,那座城市她在前幾年拍攝照片時去過。拍攝任務完成后,她在那里度過了幾天愉快的假期,很快就愛上了當地清新的空氣、美麗的海岸線,以及鎮上的居民。那里的人們既友善又淳樸,她與他們相處得十分愉快。而且,他們具有樸素的價值觀,并不十分看重一個人的外貌。
某個周日的凌晨兩點,她悄悄離開洛杉磯,走的多半是小街小巷,沿途走走停停,時不時折返再走,直到她確信自己已經甩掉戴爾。在駕車順利駛過鄉間小路時,她對自己新生活的向往感到無比期待,腦海里大部分時間想的都是戴爾自殺的情景。
但是現在,她知道,這個跟蹤者根本沒有死。而且,不知用什么方法,他竟然再次找到了她的新家。
今晚,她蜷縮在新房子的客廳里,聽那輛皮卡引擎發動的聲響。那聲音她再熟悉不過了,過去的幾年她就是聽著它的聲音,在一次次難以忍受的煎熬中度過的。
半晌,車才慢慢地開走。
此時,卡莉將頭枕在地毯上,默默地哭泣起來。然后,她閉上了眼睛。
九個小時后,她醒過來,發現自己側身躺著,兩膝蜷攏,胸前緊緊抱著那只點三八口徑的手槍——仿佛回到了小時候,每天早晨醒來時,她都是蜷縮成一團,抱著她那只名叫邦尼的毛絨玩具熊。
這天上午,卡莉·斯旺森面帶慍色,坐在馬薩諸塞州克羅威爾市警察局重罪組組長、偵探布拉德·萊塞的辦公室里。
萊塞是個體格壯碩、寬額禿頂的男人,頭腦冷靜,鼻梁上因日曬長有雀斑。此刻,他正深感同情地聽著卡莉的講述。
他搖搖頭,隨后問道:“他是怎么找到你在這兒的住處的?”
卡莉聳聳肩,說道:“我想他八成雇傭了私家偵探。”
只要事情與卡莉·斯旺森有關,大衛·戴爾絕對是要多聰明有多聰明。
“希德!”偵探沖待在隔間的一位身著便衣的警察喊了一聲。
這時,一個干練利落的年輕人走了進來。“他叫希德·哈珀。”萊塞把他介紹給卡莉,然后簡要地對他的這位助手說,“查查這個家伙,把他的檔案給我找來……”萊塞瞟了一眼卡莉,“看看哪個警察局有他的資料?”
她生氣地說:“有他資料的警察局多了,偵探。我報警不止一次了,在圣塔莫尼卡、洛杉磯和加州等警察局都報過案。或許,你也可以到伯班克縣、比佛利山莊、格蘭岱爾市和奧蘭治縣去了解一下情況。為了甩掉他,我曾經到處搬家。”
“伙計。”萊塞邊說邊搖頭。
希德·哈珀幾分鐘后就回來了。
“洛杉磯警局會連夜把文檔發來,圣塔莫尼卡這兩天就派人過來。我查看了許多在這兒的房產記錄,”他瞥了一眼文件,“兩天前,大衛·戴爾在公園附近買了一套公寓,這兒離斯旺森小姐的居所僅有四百米的路程。”
“買下?”萊塞十分驚訝地問道。
“他說,如果能與我在同一座城市里擁有房子,會讓他覺得離我更近一些。”卡莉解釋道,隨后搖了搖頭。
“我們會找他談談,你放心,斯旺森小姐。另外,我們也會監控你的住處。如果他有什么過分的舉動,必將得到法律的制裁。”
“到時候根本擋不住他的,”她譏笑道,“這一點你應該知道的。”
“目前,我們人手實在緊張,無法派人對你進行二十四小時全程保護,只能采取監控的措施。”
卡莉猛地拍了一下腿,大嚷道:“你們這些話我已經聽了好多年,你們也該做點兒事了吧。”
說罷,她將目光移到墻邊放手槍的架子上。當她轉過臉來時,發現偵探正仔細地端詳著她。
萊塞吩咐希德·哈珀回到隔間,然后對卡莉說:“嘿,斯旺森小姐,給你看樣東西。”
萊塞俯身從他的辦公桌上拿起一個相框,遞給她:“左邊的這張照片,你覺得怎么樣?”
照片中右邊站著的是一個長著雀斑的男孩兒,正咧嘴笑著。左邊則是一個穿著學士服、戴著學士帽的女孩兒。
“這是我女兒,伊萊恩。”萊塞說。
“她很漂亮。你是想問我她干模特這一行會有前途嗎?”
“不,小姐,我不是那個意思。瞧,我女兒二十五歲,年齡和你一般大。你知道,她的人生才剛剛開始,有無數美好的東西在等待著她,比如嫁個丈夫、生孩子、去旅游、找個工作什么的。”
卡莉抬起頭,看向偵探那平靜的面孔。萊塞偵探接著說道:“你也同樣擁有值得憧憬的美好未來,斯旺森小姐。我知道,遇到這種事你一直很痛苦,或許以后也是這樣。但是,如果你想完全靠自己一己之力解決——我感覺你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嗯,你很可能會丟掉性命。”
卡莉聳了聳肩,沒理睬他的忠告,問道:“這里的法律對正當防衛是怎么規定的?”
“你為什么要問我這樣的問題?”萊塞低聲問道。
“請回答我!”
萊塞遲疑了一下,說:“聯邦法律對此有很嚴格的規定。如果在自家門外,即使在門廊處,朝沒有攜帶武器的人開槍,之后再聲稱自衛以逃脫罪責,那幾乎是不可能的。我們還要調查尸體是否是在死后被拖進屋的,是不是有人往死者的手里塞過刀子什么的。”萊塞停頓了一下,又說道,“嗯,請恕我直言,斯旺森小姐,陪審團會調查你并說:‘哦,男人當然要跟著你轉的,飛蛾撲火嘛。你臉皮應該更厚點兒。’”
“我該走了。”卡莉說。
萊塞仔細審視了她片刻,接著以誠懇的口吻說:“不要讓這個瘋子一般的人影響了你的生活。”
她厲聲打斷說:“可問題是,我根本沒有什么生活可言。我搬到克羅威爾來,本想要找回我以前的生活,可現在看來,這一切都是徒勞。”
“有時我們每個人都會遇到這樣或那樣的難題,上帝會幫我們渡過難關的。”
“我不信上帝,”卡莉邊說邊穿上雨衣,“上帝是不會對人做出這種事的。”
“又不是上帝讓戴爾跟蹤你的。”萊塞說。
“我不是這個意思。”她生氣地答道,用顫抖的手捂住臉,“我的意思是,如果上帝真的存在的話,就不該這么殘忍地讓我生來就這樣美了。”
早上八點,在卡莉·斯旺森家門前,一輛汽車砰的一聲關上了車門。
那是戴爾的皮卡。她聽出了那個聲音。
卡莉雙手顫抖著放下手中的酒杯,關掉電視機。她一般會把電視機音量調得很低,這樣如果戴爾要接近她家,她就會有所警覺。
她跑向走廊的桌子,取出手槍。
在自家門外,即使在門廊處,如果朝沒有攜帶武器的人開槍,之后再聲稱自衛,想以此逃脫罪責幾乎是不可能的……
卡莉緊緊地握著手槍,透過前門的窗簾偷偷向外張望。戴爾慢慢地向院子里走來,手里還捧著一大束鮮花。自己不能踏進她的私人住宅,這一點他清楚得很,所以,他只是靜靜地站在路邊,深情地朝屋里望去。不久,他深深地彎下腰來,那樣子就像百姓見到皇家成員一般。他把鮮花放在停車位的草坪上,旁邊還放了一封信。他細心地整理好那些鮮花,好像是把它們放在墓碑前一樣,然后站起身,欣賞了一番。他回到卡車里,啟動了車,駛入刮著大風的街道。
卡莉赤裸著雙腳,走進寒冷的蒙蒙細雨中,一把抓起那束花,毫不猶豫地扔進垃圾箱里。她回到門廊,看到燈下有一個信封,于是停了下來,撕開那個信封。她想,偵探萊塞一定和戴爾談過了,他可能嚇得屁滾尿流,正打算離開此地。興許,這是一封告別信呢。
但是,事情不像她所想的那樣。
致我最美麗的愛人:
你這個主意真不錯。我是說,你把家搬到東海岸來。在加州,太多的人為了贏得你的愛意和青睞不惜爭得頭破血流(諸如此類的事情吧……哈哈,你知道我就是其中的一個)。現在,你把那些競爭對手統統趕出了你的生活,這對我來說可謂是意義重大。因為你已經辭去模特工作,所以再不會有人爭奪我對你的愛了……你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我呀!
我知道,我們在這兒將會生活得很愉快。
我一直愛著你,永遠愛你。
大衛
又及:你猜怎么著?我終于找到了那本舊《紐約風景》雜志,那上面有你身穿各式皮裙所做的廣告。是啊,多少年來,我一直在找這本雜志!你能相信嗎?我實在是太高興了!我把你的圖片給剪下來,用膠帶貼在墻上。我的新公寓里有一個“卡莉”的房間,像以前在格蘭代爾那個家一樣,但我決定,把你的這張照片貼在我的臥室里。我有一個漂亮的臺燈,它的瓦數非常低,像是燭光,這燈我整夜都點著。現在,我甚至在夜里期待做些噩夢,那樣我醒來,一睜眼就可以看到你啊。
她走進屋里,把門砰的一聲關上了,咔嚓咔嚓地把三個門栓都插上,然后跪在了地上。盛怒之下,她不禁抽噎起來,直到筋疲力盡。終于,她平靜了下來,舒了口氣,用衣袖擦了擦臉上的淚水。
卡莉盯著手槍看了好大一會兒,然后把它放回抽屜里。她走進書房,坐在直背椅上,凝望著暴風肆虐的后院。她終于想明白了,想結束這個噩夢的唯一辦法就是:不是魚死就是網破。
她轉身來到書桌旁,開始翻弄起那一大堆報紙。
西四十二街上的這家酒吧燈光昏暗,散發著來蘇水的味道。
盡管卡莉穿著樸素,身著一套運動服,搭配一副太陽鏡,頭上戴頂棒球帽,酒吧里僅有的四個客人中有三人還是驚訝不已地盯著她看,就連酒吧服務生也不例外。其中一個醉眼惺忪的人向她投來挑逗的微笑,他笑時露出的與其說是牙齒,倒不如說是牙齦。第四個客人坐在酒吧的盡頭處發出不雅的鼾聲,除了他,別的人都在吸煙。
她點了一杯模特常喝的雞尾酒——加有檸檬的無糖可樂——坐在這狼藉不堪的小店最里頭的一張桌子旁。
十分鐘后,一個高個兒男子走進酒吧,此人皮膚黝黑、身材魁梧、手掌巨大。透過繚繞的煙霧,他斜睨著眼睛踅摸了一圈,便朝卡莉坐著的桌子走來。
他朝她點點頭,坐了下來,帶著厭惡的表情環視一下破舊的酒吧。他的樣子和她印象中他們頭一次相見時一模一樣。那還是一年前,她應法國時尚雜志《百麗》之邀在多米尼加共和國的旅游勝地巴瓦勞地區拍攝封面照,他當時正在海地附近工作,特地請了一天假過來見她。幾杯酒下肚,他告訴了她自己所從事的工作,問她是否需要他這樣身懷特技的人。對此荒謬的想法,她曾一笑置之。不過,當她突然想起跟蹤狂戴爾,便記下了他的電話號碼。
“為什么不在我那里見面?”他問道。
“是因為他。”她壓低了聲音說,好像僅僅說出這個代詞,像幽靈似的戴爾就能奇跡般地出現在這兒似的。“他到處跟蹤我。我想他不知道我來了紐約,去你那兒,他就有可能發現你,我不想冒這個險。”
“嘿,你們兩個,”酒吧服務生用刺耳的聲音喊道,“你們想要點些什么?我是說,這里沒有空位了。”
那男子把頭扭向酒吧服務生,在他銳利目光的逼視下,酒吧服務生不再做聲了,只得默默地回身,去清點酒架上一瓶瓶質優價廉的雞尾酒。
坐在卡莉對面的男子清了清嗓子,語氣嚴肅地說道:“你告訴過我你的想法,但我有幾句話要說。首先——”
卡莉舉起手示意他不要再說下去。她小聲說:“你要告訴我這事很危險,并且,你想勸我,這會永遠毀了我的生活,你想要勸我回家去,讓警察對付他。”
“對啊,那才是上策。”他望著她的眼睛,那雙美眸透出無比堅定的神情,此時,她沒有再說什么。他接著問道,“你確定你要這么做?”
卡莉從錢包里掏出一個厚厚的白色信封,輕輕推到他的跟前。“這兒有十萬美金。我就想這么做。”
男子猶豫了片刻,隨后拿起那個信封,揣進衣兜里。
自從上次偵探布拉德·萊塞和卡莉·斯旺森會面后,一個月快過去了,偵探坐在辦公室里,心不在焉地凝視著窗戶上流淌下來的雨水。他聽到有一個人氣喘吁吁地來到門口。
“我們有事干了,偵探。”希德說。
“什么事?”萊塞猛地轉過身。晚上發生的案件……大多是重案。但不管發生什么案子,他必須得去處理。
希德說:“我們監聽到了一個重要情況。”
在卡莉與萊塞見過面之后,他已經與戴爾談過多次,極力勸說他——實際上是威脅——叫他別再去騷擾卡莉。對此,戴爾一直都很惱火。表面上,他似乎挺理性地聽著偵探講話,但很明顯,他心里相當抵觸,根本沒把偵探的訓斥當回事。他還十分固執地解釋說,自己和卡莉彼此相愛,終有一天他們會步入結婚禮堂,只不過是時間早晚的事。在他們最后一次見面時,戴爾冷眼上下打量著萊塞,接著開始盤問起他來。顯然,他堅信,眼前的這個警察也喜歡上了卡莉。
萊塞對此事憂心忡忡,他說服了聯邦地方法官,獲準監聽戴爾的電話。
“什么情況?”萊塞問他的助手。
“卡莉給戴爾打了電話,就在半個小時前。卡莉顯得很友好,要求見戴爾一面。”
“你說什么?”
“她一定是想要干掉他。”希德提示說。
萊塞一直擔心的事情就要發生了。自從上次在辦公室里看到卡莉曾定睛瞧著他那些槍支時起,他就知道,她已下定決心要以某種方式結束戴爾的跟蹤。
萊塞一直密切關注著事態的發展,在過去的幾周里,他曾頻頻向卡莉家打去電話。他一直對她的態度感到困惑,尤其是最近,卡莉似乎很超然,甚至當戴爾把車停在她家門前,她都顯得非常快樂。萊塞只能斷定,她已決定阻止戴爾的行為,只是正在等待某一時機的到來。
今晚似乎就是她一直在等待的那個時機。
“她要在哪里和他見面?在她家里嗎?”
“不是。在查爾斯街那邊的老碼頭。”
哦,見鬼,萊塞心想。老碼頭可是個進行謀殺的絕佳地點,一是那兒附近沒有房屋,從市里的主要公路上根本看不到那里。此外,那兒附近有臺階,且通向下面的一個浮動船塢。在那里,卡莉或她雇傭的什么人能輕易地把尸體拖進海里,從而毀尸滅跡。
但她不知道竊聽器的事,也不知道他們現在已經掌握了她行動計劃的線索。如果她殺了戴爾,她就會被逮捕,并會以蓄意謀殺罪被判終身監禁。
萊塞一把抓起大衣,猛地朝門口沖出去……
警車慢慢地停在查爾斯街鐵鏈圍欄處。萊塞跳下車,目不轉睛地向九十米之外的碼頭望去。
盡管大霧迷蒙,天空下著雨,萊塞還是能夠模模糊糊地辨認出穿著雨衣的戴爾,他胸前緊緊抱著一束玫瑰花,緩慢地朝著卡莉走去。這個身材高挑的女人背對著戴爾站著,雙手扶著銹跡斑駁的欄桿,凝望著波濤洶涌的大海。
萊塞沖戴爾喊了一聲,叫他停下。然而,呼嘯的風聲和波浪擊岸的聲音摻雜在一起,震耳欲聾——那個跟蹤狂和他的獵物誰也沒聽見。
“把我推上去。”萊塞沖他的助手喊道。
“你想……”
萊塞讓希德兩手握住,隨后萊塞的右腳穩穩地踩上去,希德用手一撐,萊塞躍過鐵絲網,落地時身體失去了平衡,重重地摔在堅硬的巖石地面上,就地打了幾個滾兒。
萊塞趕緊爬起來,穩了穩神。此時,戴爾離卡莉只有六米來遠了。
“請求援助,叫輛救護車。”他沖希德喊道,然后踩著泥濘的坡路沖向碼頭,一邊跑著,一邊掏出手槍。
“不許動!警察!”
但是,他發現,自己還是來晚了。
卡莉突然轉身朝戴爾走去。海浪咆哮,雨霧蒙蒙,萊塞無法聽到槍聲,什么也看不清楚,但毫無疑問,戴爾中彈了。他捂著胸口,鮮花也掉在地上,身體朝后跌跌撞撞地搖晃了幾下,最終四仰八叉地倒在碼頭上。
“不!”萊塞絕望地喊著,他意識到自己將要成為把卡莉送進監獄的目擊者。她為什么不聽他的話呢?但是萊塞畢竟是位經驗豐富的偵探,懂得法律條文所規定的程序,他抑制住了自己的情緒。他舉起手槍對準卡莉,大聲叫道:“趴在地上,卡莉!馬上趴下!”
警察的突然出現讓她著實嚇了一跳,但她立即按照警察說的做了,趴倒在地,臉貼在碼頭潮濕的木頭上。
“手放在身后。”萊塞一面下命令,一面朝她跑去。他動作麻利地給她扣上手銬,然后轉身來到戴爾身邊。戴爾痛苦地扭動著、哭號著。萊塞撕開他的襯衫,尋找子彈射入的傷口。“保持鎮靜,不要動!”
但是,他并沒有找到彈孔。
“你被打到哪兒了?”萊塞嚷道,“跟我說,快跟我說呀!”
但是,戴爾繼續抽噎著,歇斯底里地搖晃著頭,根本不回答。
希德氣喘吁吁地跑過來,他撲通跪在戴爾身旁,對萊塞說:“救護車五分鐘就到。他傷到哪兒了?”
萊塞說:“我也不知道,壓根兒就沒找到傷口。”
希德又檢查了一遍這個跟蹤狂,驚訝地叫道:“沒血啊。”
然而,戴爾仿佛痛苦不堪,難以忍受,不斷呻吟著:“噢,天哪,不……不該這樣啊……”
萊塞終于聽到卡莉的喊聲:“他沒事,我沒傷著他。”
“扶她起來。”萊塞一邊對希德說,一邊繼續檢查戴爾,“我就不明白了。那他……”
“我的上帝啊!”希德咕噥道,聲音異常驚愕。
萊塞瞥了一眼希德,他正目不轉睛地張著嘴看著卡莉。
萊塞也轉過身去看著她,驚訝地眨著眼睛。
“我真的沒朝他開槍。”卡莉堅持說。
難道……眼前這人是卡莉嗎?這個女人和卡莉有著同樣的身材和發式,而且,說話的聲音也是一模一樣。打他們頭一次見面起,卡莉那超凡脫俗的美貌便深深地烙在萊塞的記憶中,而這個女人的面孔則截然不同:她長著一個難看的鼻子,薄而不對稱的嘴唇,圓胖的腮幫,前額和眼角周圍布滿皺紋。
“你是……你是誰?”萊塞結結巴巴地說。
她淡淡地笑了笑:“是我呀,卡莉。”
“可是……你把我弄糊涂了。”
她輕蔑地瞥了一眼還躺在碼頭上的戴爾,對萊塞說道:“當他尾隨我來到克羅威爾時,我終于意識到,一定要有所抉擇了:我們兩個人中,不是我死就是他活……而我選擇了我自己。”
“你自己?”
她點點頭:“我把他迷戀著的那個人給殺了,對,就是超級模特卡莉。”她朝大海望去,深深吸了口氣,繼續說道,“去年我去加勒比海,遇到了一位整形外科醫生。他的辦公室在曼哈頓,但在海地也有間免費診所,因為他是在那里出生的。他專門為當地在交通事故中受傷的人整容。”她笑出聲來,“當然,他想要結識我,還開玩笑說,如果我需要整形外科醫生,就給他打電話。但他并不討人厭,而且,我也喜歡他做的那些志愿者的工作,這大概就是我們合得來的原因吧。當我上個月決定我得為戴爾做點兒什么的時候,就給他去了電話。我猜,既然他能夠把丑陋的人變得看上去好看,那么他也能把一個美麗的人的面孔變得普普通通。于是,我在紐約和他見了面。起初,他不想做這個手術,但我給了他十萬美金,這才使他改變了主意。”
萊塞仔細端詳著她的面孔。她并不丑,只是看起來很普通——如同在大街上遇到的那些成千上萬的大眾面孔,你看過一眼后是不會再去看第二眼的。
戴爾在呼嘯的風聲中痛苦地呻吟著,那不是來自肉體上的痛苦,而是來自恐怖的痛苦——那個令他朝思暮想、神魂顛倒的美人不見了。
“不對呀,不可能啊,絕對不可能……”
卡莉舉起手銬,問萊塞:“你能把這東西打開了嗎?“
希德打開了手銬。
就在卡莉拉緊她身上的大衣時,空中突然響起一個瘋狂的聲音,遠遠高過大海的波濤聲。“你怎么可以這樣?”戴爾跪在地上叫喊著,“你怎么能這樣對我?”
卡莉蹲在戴爾的面前。“對你?”她怒斥道,“我長得怎樣、我是誰、我過什么樣的生活……這些跟你沒有任何關系,從來就沒有!”說完她用雙手抓住他的頭,把他的頭扭過來對著她。
“瞧瞧我吧。”
“我不看。”他掙扎著把臉扭向一邊。
“看著我!”
他終于扭過臉來,看著她。
“現在你還愛我嗎,戴爾?”她問道,那張新面孔上掛著冷笑。
他厭惡地奪路而逃,一路跌跌撞撞,絆倒后爬起來,接著又打起精神,拼命地跑出碼頭。
卡莉站起身來,在他身后喊道:“你還愛我嗎,戴爾?你現在還愛我嗎?還愛嗎?”
“嘿,凱茜。”在一家雜貨店里,男人一邊審視她推著的購物車,一邊說。
“什么事?”她問。整形手術已經徹底讓“卡莉”從世上消失了,她現在只接受凱瑟琳的昵稱——凱茜。
“我想我們落了點兒東西。”卡爾用夸張的口吻回答道。
“落什么了?”
“垃圾食品。”他答道。
“哦,可不是。”她查看了下購物車,也故意驚訝地皺起眉頭。接著她建議道,“那就買薄脆片吧。”
“啊,好主意,馬上就回來。”卡爾是個性情隨和的男人,總是穿著肥大的釣魚運動衫,正步履從容地走在小食品貨架間的過道上。他屬于那種大器晚成的人,第二職業是律師,正好比凱茜年長五歲,高五厘米。十天前,他在克羅威爾一年一度的圣帕特里克節上認識了她。他們在一起度過了五六個愉快的下午和夜晚,卻什么也沒做。
他們之間會有未來嗎?凱茜也不知道。他們確實喜歡有彼此的陪伴,但卡爾沒有跟她上過床。而且,他還沒有告訴她有關他前妻的事。
當然,在戀愛關系中,以上兩點都是至關重要的。
不過不用著急,凱瑟琳·斯旺森并不急于找男人。她的生活現在豐富多彩,異常舒心。她在一所高級中學教歷史課,沿著馬薩諸塞州巖石嶙峋的海岸慢跑,在波士頓大學攻讀碩士學位,與一個了不起的心理治療專家共度時光,后者幫助她忘記戴爾給她帶來的噩夢——在過去的半年里,她沒有再聽到那個跟蹤狂的任何消息。
她在排隊付款時,試圖回憶著自己是否還有燒烤用的木炭。她正想著——
“喂,小姐,打擾一下。”身后一個男人低聲嘟噥道。她立即聽出那語調中的不安、溫馨和癡迷。
凱瑟琳喘息著轉過身來,看到一個穿著風衣、頭戴絨線帽的年輕人。眼前的情形使她立刻想起,曾幾何時,在街道上、飯店里和結算通道前,那些成百上千的陌生人,就是這樣不停地糾纏她來著。她手心開始冒汗,心臟開始猛烈狂跳,下頷也顫抖起來。她張開嘴,卻說不出任何話來。
但,很快,凱瑟琳發現那個人根本連看都沒看她一眼。他的眼睛盯在收銀機旁的雜志架上,喃喃地說:“那兒放著的是《娛樂周刊》吧?您能遞給我嗎?”
她把那本雜志遞給了他。他連聲謝謝也沒說,就迅速翻到里面的一篇文章讀了起來。凱瑟琳不清楚那是一篇什么內容的文章,只看到上面刊登了三四個性感迷人、年輕靚麗、皮膚褐色的女人裸照。而他馬上聚精會神地看起來。
凱瑟琳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然后,突然她用顫抖的雙手捂著嘴,放聲大笑起來。那個男人抬頭看了她一眼,接著又專注地欣賞起雜志,絲毫沒有把眼前這個身材高挑、相貌平平的女人當回事,也不在意她發現了什么好笑的事。
凱瑟琳抹去笑出的淚水,回到她的推車旁,開始往傳輸帶上放她采購的雜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