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子淇
據中國互聯網發展統計報告,2021年8月,我國網民規模達10.11億,互聯網普及率為71.6%,農村互聯網普及率59.20%,較2020年12月提升3.3%。隨著國內信息網絡的完善,地區間的互聯網物理接入差距逐漸縮小,但由社會結構、權力機制、資源配置差異引發的互聯網使用差距卻日益凸顯。彌合數字鴻溝,釋放信息紅利,是新時代中國邁向信息強國的關鍵。
信息化時代催生的互聯網文化資本是一種特殊的文化資本形態,通過與其他資本的相互轉化不斷強化既有的社會分層,加劇不同國家、地域和群體間的數字化能力差距,阻礙了中國數字化建設的進程。家庭是文化資本的重要來源,在某種程度上,子女的互聯網使用行為是家庭文化資本再生產的結果。這種“隱蔽”的再生產阻礙了互聯網文化資本在群體間的流動,其階層固定效應引發更大范圍的社會教育、收入、分配不公。
法國社會學家布迪厄認為資本是“一套實際可用的資源和權利”,體現為內在的能力和外在的資源,有經濟資本、文化資本和社會資本等形式。
在信息化時代,Regnedda(2018)等人提出“數字資本”的概念,包括內化的數字化能力和外化的數字化技術[1]。數字資本強調通過網上信息搜索、社交活動、內容創作等方式使線下資本轉化為線上資本,再外化為更多線下資源的過程,是傳統資本從轉換到恢復的循環。也有研究認為數字能力和技術是文化資本的一個維度(Paino 2013)[2]或子形式(Levy 2019)[3]。Tondeur(2011)進一步厘清概念,強調對信息技術的“占有和使用”,而非僅擁有網絡設備和接入渠道[4],即更強調互聯網使用能力、態度和用途。Smith-Mitchell(2006)將技術相關的文化資本概念化為消費者在消費科技產品時表現出的知識和技能[5]。在信息技術場域,提升消費信息產品所需知識和技能是攫取更多資源和權力的途徑。
國內相關研究集中于數字鴻溝,對互聯網文化資本及再生產機制的研究比較有限。張濟洲(2018)提出文化資本再生產通過影響城鄉學生互聯網使用偏好破壞教育公平的路徑[6]。鞠高雅(2018)指出 “互聯網+”時代的文化分層和“文化雜食主義”傾向[7]。謝永祥(2021)將階層再生產的文化資本機制分為高雅文化排斥機制和人力資本機制[8]。
互聯網文化資本強調數字化能力和資本的可轉化性,在某些語境下可用互聯網使用能力衡量。世界銀行指出正確使用互聯網技術是“數字紅利”普惠弱勢群體的關鍵[9]。布迪厄在《資本的形式》中提出文化資本再生產的概念,認為教育以文化為中介實現社會再生產功能,是一種“隱蔽”的再生產?;ヂ摼W文化資本也利用家庭文化資本的再生產機制在代際間傳遞,并與其他資本相互轉化,使個體間的互聯網使用能力差距難以彌合。
數據來源于CGSS2017,在篩選所涉條目后獲得有效樣本1864份。其中男性占比51.6%,女性占比48.4%;城市居民占比77.6%,農村居民占比22.4%。整體樣本分布比較均勻,具有較強的代表性(見表1)。
1.因變量
通過聚類將互聯網使用者分為幼稚使用者和成熟使用者,幼稚使用者在初階、中階、高階互聯網使用能力維度上的表現都弱于成熟使用者,屬于互聯網世界的初涉者和弱勢群體,難以充分實現互聯網資源與自身經濟、文化、社會資本的交互。
2.自變量
家庭資本。布迪厄認為家庭資本是家庭在社會結構中的位置及其為子女發展提供的資源。家庭文化資本以父母一方較高學歷為依據,分為初等教育程度(初中及以下)、中等教育程度(高中、中專等)、高等教育程度(大專及以上)。家庭社會資本采用CGSS2017問卷中的a43d題項“在我們的社會里,有些人處在社會的上層,有些人處在社會的下層,您認為在您14歲時,您的家庭處在哪個等級?”測量,選項分為10個等級,將等級1─3定義為社會下層,4─7定義為社會中層,8─10定義為社會上層。
結合以往研究,將性別、年齡和居住地作為控制變量。其中,性別和居住地為二分類變量,年齡為連續變量。
互聯網使用的測度包括使用頻率、方式、動機、參與程度等方面[10]。指標的構建不僅強調互聯網使用行為本身,也參考劉翠霞(2021)對數字化融入的測量理念,考察個體行為折射出的滿足自身需求的動機和意愿[11]。經因子分析確定如表2所示的三維指標體系,指標體系的信度系數達0.92,各維度的信度系數都在0.8左右。
以基礎性、探索性、展示性因子各自的平均值分別對應三個互聯網使用級別:初階能力、中階能力和高階能力。階數越高對使用者融入、運用互聯網的能力要求越強。根據能力等級賦予指標不同權重,得到互聯網使用能力指標,計算公式為:
互聯網使用能力=1×初階能力+2×中階能力+3×高階能力
1.描述性統計
由表3可見,初階能力均值>中階能力均值>高階能力均值,符合技能應用要求從易到難而分值從高到低的常識,指標構建具有內容效度。以高(HCC)、中(MCC)、低(LCC)文化資本和高(HSC)、中(MSC)、低(LSC)社會資本為分組變量。隨著家庭文化資本或社會資本提高,互聯網使用能力、初階、中階和高階能力都呈上升趨勢。不同層級的家庭資本所有者在互聯網使用整體能力和細分能力上差異較大。但LCC/LSC群體與MCC/MSC、HCC/HSC群體在各項指標得分上的差距要明顯大于MCC/MSC與HCC/HSC的得分差距。

表3 互聯網使用能力與細分能力的分組描述性統計結果
2.人群聚類
依據初階、中階和高階能力指標對受訪者進行兩步聚類(平均Silhouette=0.5)。將得到的兩類互聯網使用者命名為成熟使用者和幼稚使用者(見表4),成熟使用者在三項指標上的平均得分均大于幼稚使用者。成熟和幼稚使用者分別占比89.2%和10.8%,絕大多數受訪者具備了較全面的互聯網使用能力。

表4 受訪者聚類信息
3.家庭文化資本的再生產機制
通過Logistic回歸考察家庭文化資本和社會資本對子女互聯網使用能力的影響機制。自變量x1代表受訪者性別,x2代表受訪者年齡,x3代表受訪者居住地,x4代表受訪者戶口,x5代表家庭文化資本,x6代表家庭社會資本。將受訪者是成熟使用者設為虛擬變量(Y=1),以受訪者是幼稚使用者為參照(Y=0),建立Logistic多元回歸模型:
Logit(p)=log(p/1-p)=a0+a1x1+a2x2+a3x3+a4x4+a5x5+a6x6
其中p表示進入因變量中某一類的概率,p/1-p又稱數量優勢比,是以受訪者是幼稚使用者為參照類型的機會比率。
家庭資本背景對互聯網使用形象回歸的結果如表5所示,模型總體顯著性水平較高,似然函數對數值表明模型總體有效。
從家庭社會資本來看,家庭的社會階層顯著影響子女的互聯網使用能力。社會中層家庭子女成為互聯網成熟使用者的概率是社會下層家庭子女的0.62倍。社會上層家庭子女成為成熟使用者的概率是社會下層家庭子女的1.16倍。家庭社會資本影響子女互聯網使用方式和效能,造成互聯網數字化融入差異。隨著家庭社會階層的升高,其子女更傾向于成為互聯網成熟使用者。

表5 家庭資本對互聯網使用形象回歸
從家庭文化資本來看,父母的文化程度顯著影響子女的互聯網融入程度。在父母最高為高中學歷的家庭,子女成為成熟使用者的概率是初中及以下家庭子女的0.65倍,父母最高為大專及以上的家庭則是1.1倍。家庭文化程度越高,其子女越傾向于成為互聯網成熟使用者。
互聯網再生產了個體間的不平等,僅縮小“物理差距”難以實現實質性數字公平,必須從數字接入差距轉向對數字使用差距的關注。
個體間“使用鴻溝”的擴大與家庭文化資本再生產密切相關,這種隱蔽的再生產難以觀測,也不易受到外部因素的干擾,掩蓋了更大范圍的社會結構不平衡。既體現為不同家庭資本存量對子女技能學習的分化作用,也體現為生活趣味、文化品位、思維方式、人際交往的點滴濡化子女的認知體系和價值觀。家庭的熏陶在子女身上留下鮮明的文化符號,作用于個體的認知和行為模式,通過日常行為表現出來。
互聯網文化資本是一種獨特的文化資本形式。不同類型互聯網使用者使用互聯網的機會、能力、用途、效率不同,資本回報率也不同。家庭資本通過濡化、塑造、刻畫作用于子女的經濟、文化、社會資本,影響其互聯網使用能力。社會高資本階層子女在家庭的影響下較早接觸數字設備及數字化教育,在長期數字化實踐中將數字經驗內化為數字素養,可以在線上、線下的循環中實現互聯網文化資本向其他資本的轉化,獲得線下收益,拉開與低資本階層的差距。在信息化社會,高資本家庭子女對互聯網的態度持開放又審慎的態度,在滿足歸屬、尊重和自我實現需求的同時重視對互聯網信息的辨別;低資本家庭所在的階級持一種互聯網“在社會上不可接受”的習慣,這種回避互聯網的傾向導致低資本家庭子女網絡參與減少,不利于其在網絡技術場域中文化資本的培養。
由于不同資本形式之間的可兌換性,社會地位和文化程度更高的群體往往從數字經濟發展中受益更多?!笆褂螟櫆稀北澈笫巧顚拥臋嗔χ潢P系,反映出社會分層和流動的結構性矛盾,而不僅是信息技術領域的問題,因此,比“物理鴻溝”更難彌合。社會各界必須加以重視,通過信息補償性指導、網絡技能培訓、信息資源共享等方式涵養互聯網弱勢群體的信息化素養,提高數字化能力,推動互聯網接入基礎上的充分利用,化“數字鴻溝”為“信息紅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