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 鋒,仲建琴
(西安交通大學 新聞與新媒體學院,陜西 西安 710049)
重大突發風險是當前人類共同面對的全球性治理難題,能否有效應對其所引發的危機與挑戰,是檢驗國家治理能力現代化程度的重要標尺。面對“全球風險社會”[1]的復雜演化態勢及艱巨繁重的國內改革發展穩定任務,習近平總書記明確提出總體國家安全觀,要求“以人民安全為宗旨,走中國特色國家安全道路”[2]。黨的十九大報告明確將“防范化解重大風險”置于三大攻堅戰首位。在黨中央的堅強領導下,我國不斷提升應對重大突發風險事件的治理能力,初步形成以黨、政、軍等專業性應急管理機構為主體、“一案三制”為基本框架的治理范式和能力體系,成功應對了一系列風險挑戰。隨著人類社會媒介化程度的加深,媒介全面滲透到社會各個場域,風險、媒介與社會系統互動耦合,加劇了風險的連鎖效應和疊加效應,既有風險治理范式已經無法適應這種復雜性和深度不確定性。在“媒介化社會”和“全球風險社會”的雙重挑戰下,面對百年變局疊加世紀疫情的復雜局勢,亟待進行治理范式轉型,對國家風險治理能力進行認知升維和能力拓展。黨的十八大以來,深刻認識媒介化時代的挑戰和機遇,加快推動媒體融合發展,習近平總書記強調“做好黨的新聞輿論工作,營造良好輿論環境”[3]254,要求各級領導干部“增強同媒體打交道的能力”[4]320,適應治理模式“從單向管理轉向雙向互動,從線下轉向線下線上融合,從單純的政府監管向更加注重社會協同治理轉變”[5]280。就此而言,將“媒介”吸納進國家治理能力框架,提升應對重大突發風險事件的媒介化治理能力,不僅是國家治理能力創新拓展和升維躍遷的必然要求,更是打贏“防范化解重大風險”攻堅戰的必然之舉?;诖?,本文從“媒介化”對風險治理既有范式帶來的治理挑戰及變革可能性出發,圍繞重大突發風險事件的媒介化治理能力“是什么”、其能力來源和生成機理“何在”、應從哪些維度和層面切入構建其能力體系即“怎么做”等基礎問題,結合多圈層耦合模型,將應對重大突發風險事件的媒介化能力解析為黨的全面領導下多元耦合的三個能力圈層,并據此建構多圈層耦合能力體系框架。
重大突發風險是攸關社會發展及公眾利益并足以對社會全部或較大區域造成重大影響、危害社會眾多成員利益的風險事件[6],具有深度不確定性、極強的連鎖性、態勢的緊迫性及社會價值的沖突性等特點[7]。隨著風險治理實踐的深入及多學科視角的引入,當前相關研究也呈現出匯流和轉向趨勢。
20世紀中期以來,危機和風險逐漸成為社會發展進程的基本態。貝克以“風險社會”表征這一趨勢,同時,這一理論與“自反現代性”相聯系,成為認知與詮釋現代社會的基本范疇和概念。在政治學、公共管理學、社會學、傳播學等多學科的持續關注和推動下,風險社會理論語境呈現出多元化拓展圖景,隨著學界對風險源的產生、觸發機制、生命周期及轉變過程認識的逐漸深化,其核心理念認知也從“危機管理”轉向“風險治理”,最后逐漸與“韌性治理”匯流(見表1)。

表1 多元理論視角下的重大突發風險事件治理研究
危機管理相關研究以危機為核心概念,將危機視為特殊事件,強調其意外突發性、不確定性和對現有社會及權力秩序的威脅與破壞[8],因此危機管理是一種緊急狀態下的管理,管理對象是突發事件本身,核心主張是從組織管理、制度設計角度“預防、回應、化解和消弭危機”[9];風險治理研究關注“風險”引發的不確定性,強調以整體性路徑應對和化解系統風險,在治理理念、流程和知識策略等多層面推動風險治理轉型,核心主張是倡導全方位、全過程、多主體風險治理,注重應用高科技手段優化治理流程和工具、進行風險防范與風險善治[10],重視風險溝通并逐漸將其置于風險治理的核心[11]。當前我國政府將風險治理納入國家安全管理戰略框架,全面推動治理變革。近年來,韌性治理研究范式作為現代治理新路徑逐漸興起[12],這一范式將“風險”與“韌性”結合,使得風險治理與韌性研究兩條脈絡逐漸呈現出融合趨勢。“韌性”這一力學概念被引進災害社會學領域,繼而衍生出韌性治理概念,強調過程性、可變性及自適應性。因此,“韌性治理”關注長期可持續能力的建設,此視角下的治理模式創新,強調吸收外界擾動、學習和再組織,在風險中具備基本保持原有功能、迅速應對及適應變化的能力。既往韌性研究為風險治理提供了一個可拓展的方向,相關研究逐漸由自然災害治理擴展至韌性城市建設[13]、基層治理[14]、社會治理共同體建構[15]等多領域,韌性治理能力也被認為是新時代國家治理回應復合型社會風險的重要工具[16],是國家治理能力建設的重要內容,延展了理論闡釋力和想象力。但作為宏觀性的分析框架和工具,韌性理論在解釋國家等超大型組織應對重大風險的效能時還遠遠不夠,對于韌性與具體治理情境[7]、與媒介等的互動關系還缺乏深入討論。
總體來看,既有理論成果大多局限于單一學科視閾,在多重風險疊加與社會系統復雜演化態勢下,相關成果顯得較為分散,導致其對復雜現實的闡釋力不足。更為重要的是,既往研究多從“怎么看”和“怎么辦”的角度切入聚焦風險治理體系,關乎“怎么做”即如何建構風險治理能力的研究較少,亟待構建一種以“能力”為中心的分析框架。此外,為數不多的成果注意到媒介在風險文化培育、社會溝通中不容忽視的作用,但這些成果僅將媒介視為治理工具和手段,未能充分認知和考量媒介力量在風險應對中的建構性角色與功能。
近年來,隨著媒介對人類活動的深度滲透及其對社會結構、日常秩序、文化形態等的重新構型,傳統科層制社會逐漸走向微?;?、分布式社會樣態,重大風險與社會媒介化進程深度互動、復雜演化成為社會發展新常態,加速了風險的媒介化進程[17]。媒介邏輯滲透到風險發展全過程,傳播混亂和溝通障礙所引發的社會信任風險成為亟待解決的核心問題[18],既有的風險治理范式遭遇前所未有的理論乏力和現實困局,而因之衍生的媒介化治理則顯現出強大的治理變革潛能,媒介在風險治理中的角色和影響力愈發受到關注。
媒介化治理是順應媒介化進程下“媒介—社會—風險”耦合演化的客觀要求,也是與時俱進推動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必然之舉。首先,媒介化社會加速了風險社會向媒介化轉型,形成了國家治理的新挑戰。媒介化社會是社會媒介化的結果。伴隨媒介與社會互嵌互構關系的深入,大眾媒介超越信息中介的工具屬性和功能限制,愈發成為社會型構的支配性力量,影響著人們的風險感知、政治生活和社會價值觀,重塑了人類日常生活、精神交往空間及社會意識形態[19]。媒介深度卷入風險的生產、操縱、協商和置換進程中,加劇了風險的連鎖聯動、累積疊加效應,防范重大風險愈發成為國家治理的重大議題。其次,媒介化耦合嵌入國家治理的動態網絡之中,成為驅動治理變革、重塑治理能力的制度性力量。社會的深度媒介化正在加速信息傳播體系與國家治理體系的一體同構[20],社會形態日益轉向以“節點”聯通的關系網絡型結構[21],媒介及賴其進行的新聞傳播成為人類交往新的基礎設施、社會中介和價值體系,借由“環境建構”“他律”機制[22]等主導著主流意識形態和社會價值體系的建構,并以中介方式凝聚分散的社會個體,促進資源能量的有效交換,助推社會結構的有機嵌合。面對這一挑戰,習近平總書記強調,“要運用信息革命成果,推動媒體融合向縱深發展,做大做強主流輿論,鞏固全黨全國人民團結奮斗的共同思想基礎”[23]。黨的十九屆六中全會強調要高度重視傳播手段建設和創新。這不僅體現了黨對媒介化治理語境及規律的深刻把握,也表征著媒介技術廣泛嵌入國家治理各環節領域形塑“中國之治”文明形態的現實趨向。大數據、人工智能、5G等技術被應用于治理創新的同時也在拓展治理的載體、渠道、方法和手段,重構治理的內涵、主體和意義,推動建設社會治理共同體,驅動治理走向專業化、信息化、智能化,提高社會治理現代化水平[24]。
媒介化治理能力是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媒介化轉型的新任務新要求,有著鮮明的中國特色。一是產生于“中國之治”的媒介生態。欒軼玫認為這是國家治理、媒介生態、人工智能等政策語境與技術語境下的媒介融合新階段[25],媒介通過融合深化實現自我更新與高質量發展,同時又以智能中介方式促進社會其他系統的融合,最終驅動風險治理的智能化、精細化。二是有鮮明的制度化路徑。閆文捷等人認為媒介化治理是以國家為主導的治理體系將媒介納入治理體制的過程[26],具體而言,就是強化黨對媒介的全面領導,旗幟鮮明堅持黨管宣傳、黨管意識形態。當前作為國家戰略實施推進的媒體融合工程正在著力發揮其基礎性的社會建構作用,通過“中央—省—市—縣”四級媒體融合體系聯通線上線下空間、構筑起新的治理場景,成為銜接國家治理、政府治理和社會治理的著力點與新型治理平臺,以此促進黨、政府、市場和社會多元主體共同形塑“一元化領導的多元治理結構”[27]。三是有明確的價值觀。在我國現行體制下,媒介本身在“黨管媒體”的基本框架下運行,遵循馬克思主義新聞觀的價值坐標。因此,必須把政治方向擺在第一位,牢牢堅持黨性原則,堅持正面宣傳為主。這不僅是傳播活動的靈魂,也是有效推進媒介化治理的指導思想和規范原則[19]。
就此而言,媒介化治理是社會媒介化驅動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日益倚重媒介的動態過程,媒介與治理相互耦合、動態因應,媒介嵌入國家治理并愈發成為治國理政的重要工具和資源,治理日漸轉向媒介空間,治理創新日益需要媒介技術。而突發風險事件媒介化治理可被視為風險治理能力的媒介化過程,其本質是媒介邏輯形塑社會結構及治理生態,深度滲透和改造國家風險治理全過程,繼而對重大突發風險事件治理能力提出了新的要求。在風險應對由管理走向治理的進程中,需要在黨的領導和社會制度的持續完善中,發揮媒介在信息傳播、風險預警、社會整合、資源交換、輿論風險治理[28]、社會動員等多層面的積極潛能,調動多元治理主體的積極性,調解政治話語與社會多元訴求之間的沖突甚至矛盾,創設可供多元主體平等對話、間性交往、重建信任、達致共識的理想情境,繼而在風險共擔、權益共享的語境里實現參與、協同和共治。在這一過程中,媒介作為各種社會系統的橋接點和核心協調要素,既是積極的行動主體,又以制度化力量滲透到社會其他場域,驅動風險應對由分散控制轉向一元領導下的多元治理。
因應媒介與風險高度耦合、治理變革進程挑戰愈發嚴峻的社會現實,學界亟待更新既有能力觀,審視并重新形塑風險治理能力,系統提出重大風險媒介化治理能力分析框架和能力建構體系,但目前相對薄弱的研究一定程度上阻滯了媒介在風險治理領域充分發揮其應有作用。為此,我們可以引入“多圈層耦合”概念闡釋其生成機理,并以此建構能力體系框架。
“多圈層耦合”概念源于當代地球科學,主要被用來解釋地球內部殼、幔、核之間的多圈層耦合集成與動力交換機制,各圈層間不僅有著互相耦合、協同演化的一面,也有相對獨立、差異運動的一面。這一概念為理解重大突發風險事件媒介化治理能力的生成提供了一個獨特的、極有價值的視角?,F代社會本身就是一個高度耦合的復雜系統,多圈層耦合是當前自然、社會等多重復合風險疊加的復雜性社會表征,也是重大突發風險事件媒介化治理能力生成的機理與原因。相較于韌性理論,其闡釋力表現在:一是更突出中國特色,媒介化治理的效果唯有在“中國之治”的具體情境中才可得以考察和檢驗;二是更突出歷史情境,媒介化治理能力需要基于特定的社會文化結構。具體來說,它包括以下三個層面的生成邏輯(見表2)。

表2 重大突發風險事件媒介化治理能力的生成機理
第一,制度邏輯。從能力提升的目標看,媒介化治理能力不是既有的,也不是獨立存在的,而是組織適應變動環境的過程和結果,具有鮮明的問題導向。于“中國之治”而言,這一能力的根本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最大優勢是中國共產黨的領導,黨的領導是戰勝一切困難和風險的“定海神針”。習近平總書記指出:“制度優勢是一個國家的最大優勢,制度競爭是國家間最根本的競爭。制度穩則國家穩。”[4]119面對大數據、人工智能、區塊鏈、5G等媒介技術藉由虛擬空間再造、社會資源整合、智能計算、輿情監測等為風險治理本領增長、治理效率及效能提升所開拓的新治理空間、新可能性及新挑戰,亟待從堅持好、鞏固好國家制度和國家治理體系出發,與時俱進地完善和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和國家治理體系,構建起黨領導下的政府、市場、社會多元參與的媒介化治理新格局。提升媒介化治理能力,最終目標是發揮好制度優勢并將其更好地轉換為治理效能。而其得失成敗的標準歸根到底以人民評判為尺度,以人民是否滿意、人民根本利益是否得到維護為具體標準[29]。因此,當前建構媒介化治理能力,首先要毫不動搖堅持黨的領導,堅持黨性與人民性相統一,錨定黨中央明確的國家治理急需的制度、能力,著力“固根基、揚優勢、補短板、強弱項”[4]127,以實現治理能力現代化的動態演進。
第二,實踐邏輯。從能力生成的結構上看,媒介化治理能力是一種行動導向的共時性能力,需調動異質行動者的積極性以完成形塑,其能力結構的特質是多圈層建構、無邊界化,依靠網狀連接發揮治理效能。共時性凸顯了媒介對社會各領域的鏈接和中介作用,驅動韌性治理網絡快速生成及平穩運行。對此,媒介善治思路或許可作為借鑒,善治存在于三個層面:媒介的自律與完善、媒介對于國家權力機關(政府)的監督、媒介對于國際組織等的跨界治理。具體而言:一是在堅持黨管媒體的前提下,形塑其專業性主體的社會角色。媒介技術所引領的媒介生態變遷、業態更迭,在激發新活力的同時亦會產生諸如輿論反轉、虛假信息肆虐、算法洗稿、視頻造假、“機器水軍”等非傳統、非常態風險源及負面傳播現象。媒介化治理能力的基礎是媒介的自律,唯有夯實和保有媒介自身的特質,才能發揮傳媒建構社會公共性的效能。二是從國家治理出發,將媒介作為治理工具和治理性主體考量并形塑媒介化治理能力,其本身因應社會治理模式由管理逐步趨向治理的轉型進程,媒介愈發成為驅動社會由分散控制轉向多元治理的核心協調力量,參與風險治理是實踐媒介公共性的路徑。三是在重大突發風險頻發、人類命運休戚相關的背景下,風險治理亟待超越單一國家治理范式,基于人類命運共同體的“休戚相關性”尋求綜合全新的解決方案和路徑。而媒介參與國際合作治理亦是媒介化治理能力的應然內涵與能力期待,可視為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的進一步延展和躍升。
第三,歷史邏輯。從能力生成的基礎看,媒介化治理能力是一種歷時性能力,其生成是基于特定治理情境的,需遵循歷史邏輯。在中國治理情境下,媒介治理效能發揮的前提是媒介邏輯被吸納并整合進體制[27],甚至媒介邏輯本身也應成為政治邏輯的有機組成部分。歷史邏輯強調不應規避或淡化治理能力所生發的體制環境,而需從社會發展的歷時性維度思考。當前國內大部分相關研究仍偏重以西方理論關照中國問題、中國實踐的單一能力建構范式,未能充分考量中西媒介體制的差異,較少從歷時性視角關照媒介參與治理的中國道路及歷史經驗,脫離了能力生成的歷史情境,亦無法找到繼續提升的根基。因此,提升應對重大突發風險事件的媒介化治理能力,本身內嵌歷史邏輯,要從能力生成與發展的縱深面向,回溯媒介治理的社會歷程、實踐經驗及語境變遷,并將其作為能力重塑和提升的基礎,納入突發事件媒介治理能力體系建設。
多圈層耦合表征了社會各系統、模塊間的相互獨立性、依存性及聯動效應,也為我們建構和提升風險應對能力提供了新的可行路徑。由此,基于公共管理學、傳播學、社會學等多元理論資源,結合我國風險治理場景、媒介制度特點與媒介生態特質,可以從能力結構切入,將重大突發風險事件媒介化治理能力解析為黨的全面領導下多元耦合的三個能力圈層,即媒介自律能力、媒介協同治理能力及媒介國際合作治理能力,并建構起以媒介自律能力為圓心逐次向外呈環狀擴散而形成的多圈層耦合治理能力體系(如圖1)。

圖1 重大突發風險事件媒介化治理能力體系建設的多圈層耦合框架
從能力結構上看,各能力圈層均圍繞和集中于黨的全面領導,各圈層既相對獨立又互動耦合,保持著相互交叉、相互影響乃至相互制約的關系。從治理范圍看,媒介化治理能力的影響范圍由內而外依次擴大;從可控性看,媒介化治理能力的可控性由內而外依次減弱;從邏輯關系上看,媒介自律是其他治理能力的前提,媒介協同治理和國際合作治理是內部治理能力的有效拓展和延伸,但協同治理與國際合作治理會對媒介自律能力形成制約和反作用。
多圈層耦合強調,面對社會發展不確定性的增強,在治理場景媒介化、治理主體多圈層化及治理資源去中心化分布的局面下,需不斷提升應對外部風險沖擊的識別、調試及快速恢復能力,具備韌性治理能力。這一過程絕非簡單的對現行治理能力的替代,也并非現行治理能力與媒介治理能力的相加,而是一個治理能力不斷升維、耦合和持續生成建構的過程。大數據和人工智能驅動深度媒介化時代,媒介正在逐步改造社會治理的場域、過程、方式、手段等,驅動重大突發風險事件治理由既往行政科層等硬性治理向著數據和技術主導的“數字化治理”“平臺化治理”“智慧治理”轉向,形成多主體、多場域和復雜系統為特征的治理場域。與之同時,伴隨媒介發展的無邊界化,媒介的聚合效應、資源效應、平臺效應日益凸顯,為民情民意的動態把握、治理風險的發掘評估提供了技術、資源和手段,也為多元行動主體參與社會治理疏通了渠道、搭建了平臺。藉由媒介可有效組織協調治理要素,合理配置人、財、物、技術、產業以及宣傳教育等社會治理資源,對全鏈條、全過程防控活動的管理,旨在避免或減少因突發事件造成的生命、財產損失和社會失序,保障公共安全。
重大突發風險事件媒介化治理能力體系建設多圈層耦合框架的提出,一方面彌補了當前學界對媒介化治理能力這一重要交叉領域的理論建構不足,具有學術增益作用;另一方面有助于實現對風險治理能力的評估分析,為進一步推進能力建設提供指導。
媒介化社會的重要標志是媒介影響力的與日俱增,媒介影響力建基于媒介的“自律”和“高度他律”特質。在我國治理情境下,推進媒介化治理首先要堅持黨管媒體的基本原則、堅持馬克思主義新聞觀的價值標準,努力使媒介成為黨的政策主張的傳播者、時代風云的記錄者、社會進步的推動者和公平正義的守望者[19]。
媒介在重大突發風險事件治理中發揮治理潛能是以其自律為前提的,在黨管媒體、黨管意識形態的語境下,其本身包含著兩種能力面向。
第一,媒介及賴其運行的新聞傳播行業必須通過高度自律形成自我調適、持續優化能力和可持續發展動力。具體而言,可將其理解為傳媒行業(包括傳統媒體及新媒體)的自律能力,以內部同行對客觀性、真實性、公共性等價值標準和專業原則的認可為基礎,建構其獨具的傳媒專業化能力。在媒介化的日常治理情境中,媒介逐步滲透至社會各個場域已經成為社會現實,通過建構擬態現實、設置大眾議程、策劃重大主題報道、進行輿論引導、開展輿論監督、生成數據平臺、改進治理工具等方式,媒介持續不斷地影響和建構著場域內不同行動主體的行動路線與行動方式, 成為引發和驅動其他社會領域變革的制度性力量。
第二,媒介發展需要建基于中國特色的媒介體制、因應媒介變遷趨勢,也需要有高度的歷史自覺。首先,堅持黨管媒體,媒介本身仍是治理客體,國家通過公共政策和法律法規及行業媒介倫理規范治理媒介,實現對媒介活動的治理。包括組織治理、治理結構層面,也包括行業治理,常涉及傳媒管理體制、媒體改革等,各級各類媒體在黨的領導下開展具體工作。其次,媒介全面滲透社會各個場域的進程中,也相應產生高度的“權力他律”。因為媒介影響力的不斷擴大,使其本身愈發成為內蘊公共性的社會基礎設施,因而受到政治、資本、社會公眾等場域中各種力量的制約。當前微信、微博、抖音等平臺因其用戶群龐大,已經成為風險傳播和風險放大的重要平臺,有時甚至成為風險源頭,也成為國家治理和社會治理的重要對象。再次,媒介他律還體現為高度的歷史自覺。中國特色風險治理歷程中,運用傳媒進行政治宣傳、輿論風險應對及基層群眾動員的實踐持續深入,積累了豐富經驗,也積淀了一系列寶貴的制度資源,亟待發掘整理以重思當前媒介化治理能力的歷史意義、建設基礎及發展脈絡,奠定能力生發躍遷的基礎。
主體性視域下媒介化治理能力的生成和形塑路徑,需依托媒介專業能力和專業價值的發揮,踐行為人民服務的宗旨,讓每個社會成員都能夠參與建設和分享媒介化社會成果[19]。
首先,強化媒介的信息屬性,夯實和深化信息服務能力是媒介化治理能力建設的根本。立足于信息傳遞,傳媒的告知、解釋、服務及其監督的社會功能才能得以發揮。媒介化使得信息來源、傳播空間、擴散方式等有了無限可能,在新冠肺炎疫情等重大突發風險事件中,媒介的信息披露、議程設置、科普傳播等專業性能力得到更大程度的彰顯,為民眾及時、準確、全面地提供和披露相關真實信息,以滿足其信息需求及對風險事件的知情權。
其次,圍繞自律,增強媒介自我凈化、自我完善、自我革新、自我提高的能力,是媒介化治理能力合法性的前提和基礎。伴隨信息傳播和風險事件不確定性的持續上升,低俗化、網絡謠言、網絡民粹主義、“機器水軍”“算法黑箱”等潛在危機四伏,算法治理、平臺治理、社交媒體治理、輿論治理、虛假新聞治理等成為醒目的治理議題。
再次,當前媒介已經全方位、全維度、全過程嵌入風險的發生發展過程,因應媒介化發展趨勢,媒介的專業性能力面臨挑戰,亟待適度延伸。除了充當意見收集宣泄平臺,疏導公共情緒、協調社會溝通之外,媒介還是重要的治理工具、手段、資源、平臺,更需嵌入重大突發風險事件治理全過程,著力拓展能力維度,圍繞傳播信息的核心定位,主動維護公共利益,促進社會主體良性互動,履行社會環境的監測職能,協助做好風險預警和防控。
任何組織的能力韌性都是基于具體情境的,脫離特定的社會語境和文化結構談治理能力提升都是空中樓閣。于“中國之治”而言,提升應對重大突發風險的媒介化治理能力,需要跳出西方理論限閾,彌合媒介系統與社會環境的互動關系,在主體間性中重塑媒介角色、實踐傳媒公共性。在當下國家治理體系變革進程中,可著手從以下兩個方面推進能力提升。
重大突發風險治理是國家治理體系的重要內容,因應媒介與政治的互動關系,借助媒介這一新興治理工具提升政府的風險治理效能,是建構媒介化治理能力的必然要求。這要求媒介嵌入現行治理體制和當下治理情境以發揮其社會效能,即媒介服從政治場域的運行邏輯,成為政治傳播和治國理政的重要工具、資源、手段、平臺等。如當下發展迅猛的政務新媒體、新冠肺炎疫情風險應對期間快速崛起的健康碼、各級政府的政務大數據平臺等,都是因應媒介變革和社會治理場景變遷的治理改革,媒介(尤其是新興的媒介技術)被納入現行的治理體制中輔助治理主體進行改革創新,提升風險治理的精準化、智能化水平。
作為新型治理工具的媒介,通過嵌入現行治理體系,輔助和驅動黨委、政府及公共機構增強駕馭風險的本領,媒介擔當著主流價值與社會多元價值的溝通職能,積極發揮媒介的社會對話組織能力、社會共識建構能力,激發風險治理的更多可能性。這一能力體現為媒體機構、組織、技術等在提升治理效能、撬動治理改革、促進社會互動及維護意識形態安全等方面的積極潛能與作用,如流行病管理機構借助大數據等進行流行病檢測和預警;通過基層融媒體中心、文明實踐中心等平臺促進基層群眾與政府間的互動;通過政務信息共享、輿論引導、公共服務等多種形態,增強基層群眾參與社會風險治理的意愿和能力;通過搭建對話空間、暢通互動渠道,化解和抵御意識形態風險,緩和社會沖突,吸納群眾智慧,增強社會信任,促進風險共治。與之同時,黨委和政府部門也需要提升運用媒體施行治理的能力,這直接關涉媒介參與治理的權力來源、履職方式等落地機制的建設。
重大突發風險治理本身具有不確定性和超常規性,因此需要提升應對重大風險的超常規、多維度、多圈層的跨域協同能力。以媒介為新型治理主體,強調發揮媒介作為社會“中介系統”和“治理網絡”形塑者的角色功能,促進風險治理的模式轉型。
在重大突發風險的快速因應能力生成層面,媒介作為社會中介,一方面,驅動縱向層面上的跨層級政府機構間的統一和協作,達成共識、統一步驟、規制流程,促進“中央與地方”“省與省”及“政府部門”之間治理資源集成,如在重大風險應對中啟動央地聯防聯控、省域互援、軍地協作等機制;另一方面,驅動橫向層面上的多主體協同,加強政府、社會、市場等不同領域之間治理資源和能力的協同聯動,如在新冠肺炎疫情應對中,各級政府與騰訊、阿里巴巴等大型技術公司合作快速推動健康碼上線及跨省認證,基層群眾則通過騰訊文檔、微信接龍、快團團等新媒介平臺協作解決日常保供,實現了不同維度、不同圈層社會資源的有效整合協同。
在促進風險治理體系和能力可持續發展層面,媒介對公民、政府、市場等不同場域的滲透激活社會資源互換能力,正在形塑以媒介邏輯為主要特質的新型治理網絡,驅動治理模式的媒介化轉向。以媒介為平臺和中介的治理網絡不僅利于維護各場域的社會資本、增加個人利益,同時也是解決集體行動問題的重要資源。在治理網絡中,媒介作為多元治理主體中的一元參與治理進程,借助技術眾籌、數據共享、風險知識共建等媒介化治理方式,促進社會資源重新調配。如高德地圖等發揮數據優勢推出確診病例活動軌跡等應用,為公眾提供了數字化的防疫工具箱。在風險應對中,重建社會信任是關鍵步驟。疫情封控期間,社區黨員通過微信群進行志愿服務、居家群眾向政府積極建言獻策等鮮活的媒介化治理實踐讓參與各方在更高維度產生連接,形成信任與依賴,實現價值的契合。在多元主體持續不斷的對話協作中,公共性得以超越差異性和普遍性,成為多元主體共同參與形塑的一種價值和規范。
總體而言,在主體間性的認知轉換中,中間能力圈層突出重大風險治理的“多元協同”與“平戰轉換”,即面對重大風險的突發、不確定性及高度復雜性特質,增強治理能力的自適應性,使其韌性程度更高,能夠在最短時間內完成治理資源和體系從常態到非常態、從標準常規到非常規因應的靈活切換[7]。治理能力建設更多取決于多圈層能力的耦合集成效應,需在平臺化治理、數字化治理、智能化治理等多重媒介化治理路徑的交叉融合中實現,這對底層媒介技術基礎設施的建設能力亦有所要求。
在全球風險時代,人類命運休戚相關,是不可分割的安全共同體。應對重大風險,亟待超越單一國家治理范式。作為負責任的大國,中國在深度參與全球風險治理過程中,需夯實國際傳播能力,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不斷貢獻中國智慧、中國方案、中國力量,成為全球治理體系創新的積極推動者。
當前,面對重大傳染性疾病、氣候變化、恐怖主義、難民危機等復雜性、耦合性重大風險,任何國家都無法單獨應對。媒介與風險的交織則加劇了不同國家間風險的聯動耦合和雙向傳導效應,重大風險的影響躍出國界。既有治理模式的局限性和弊端不斷凸顯,在新冠肺炎疫情的國際合作治理和應對過程中更是達到了極致,經濟、制度、環境、社會等領域的治理赤字不斷擴大。這些問題和沖擊迫切要求全球治理體系的變革。“國際上的問題林林總總,歸結起來就是要解決好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的問題?!盵30]全球風險治理合作亟待超越單邊主義、強權模式,從單一維度的國家治理范式走向多元主體的協同合作治理模式。習近平總書記提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全球協作治理愿景,強調要堅持“共商共建共享的全球治理觀”[4]441。作為負責任的大國,中國已經深度融入全球氣候治理、反恐怖主義、消除貧困及新冠肺炎疫情防控等重大風險治理中,愈發成為全球風險治理體系的重要參與主體、公共治理產品的重要供給主體和治理體系變革創新的積極貢獻者,為世界貢獻了中國智慧、中國方案、中國力量。以新冠肺炎疫情為例,習近平總書記指出:“公共衛生危機是人類面臨的共同挑戰,團結合作是最有力武器。”[31]本著公開、透明、負責任的態度,中國一直與國際社會保持溝通,及時分享疫情防控關鍵信息,毫無保留地分享防控治療經驗,第一時間向全球分享病毒全基因序列信息,開設向所有國家開放的新冠肺炎疫情防控網上知識中心,與全球180多個國家、10多個國際和地區組織分享疫情防控和診療方案,發起了人類歷史上規模最大的疫苗援助。在國內防控形勢和資源緊張的情況下,仍積極開展對外援助合作,以行動詮釋了人類命運共同體的要義,展現了大國擔當。
在人類命運共同體視域下,外圍圈層的能力可視為國家媒介化治理能力的延展和躍升,是全球治理軟能力和巧能力的集中體現[32]。其能力建設的核心路徑是基于重大突發風險事件國際傳播能力的夯實,進而通過發出中國聲音、講好中國故事塑造中國參與全球治理的大國形象,最終藉由人類命運共同體提高中國在全球治理中的貢獻。
首先,在重大突發風險事件的國際傳播層面,基于西方媒體偏見和我國外宣媒體話語權較弱的局面,需著手從國內和國際兩個層面提升國際傳播和跨文化對話能力,建立重大突發事件應急報道體系并以此為基礎明確能力空白點、增長點,協同外宣媒體、華人華僑、留學生等群體建構突發事件國際報道能力網絡,以“時、度、效”為標尺提升重大突發事件在國際社會的發聲頻率和效度,第一時間發布權威信息回應海外關切,充分關注西方媒體相關報道對其質疑、偏見應及時回應,第一時間對國際社會的不實報道、虛假信息等予以揭露,與之同時,還需與海外媒體、學者、專家等廣泛合作,讓更多的人成為重大突發事件的共同傳播主體。
其次,在中國參與重大突發風險事件全球合作治理層面,一是需要發出中國聲音,表明中國立場,借助國家重要領導人新聞發布制度[33]、外交部發言人制度、國際公共智庫等多元渠道,講好中國突發風險事件治理故事,塑造媒介國際合作治理的中國形象;二是需要共享中國方案,為全球范圍的重大風險治理貢獻全球公共產品,打造“國際媒體合作治理峰會”新平臺,用好以Tik Tok為代表的新型全球社交媒體平臺;三是需要改變既往以供給物質性公共產品為主的局面,加強理念性公共產品的供給[32]。在博鰲亞洲論壇2022年年會開幕式上,國家主席習近平面向世界提出“全球安全倡議”,強調“安全是發展的前提,人類是不可分割的安全共同體”,應“堅持共同、綜合、合作、可持續的安全觀”應對全球治理挑戰[34]。這是中國向世界提供的又一國際公共產品,也是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重要組成部分。
再次,在推動重大突發風險事件全球共治層面,重大突發風險事件媒介國際合作治理能力本身內蘊共同價值引領的重任。深度全球化要求聚焦治理赤字,其所面臨的治理挑戰不僅止于利益調適,更需要價值觀的調整。就此而言,要從人類命運休戚與共、風險共擔、利益交融及全球共同價值和國家利益的有機結合出發,詮釋好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一帶一路”倡議等中國方案,提高中國在重大突發風險事件中的全球治理話語塑造力、機制創設力和制度性話語權。以規范治理理念與治理行為,推動形成全球治理共同體,共同抵御重大突發風險。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作為一種超越民族國家和意識形態的價值觀早已被寫入聯合國決議,獲得了廣泛的國際認同,并成為我國參與全球治理實踐的重要指針。將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作為媒介國際合作治理的價值引領,還需進一步明確其在媒介國際合作治理中的價值體現,以確定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的作用范圍;厘清其價值規范,以確認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的行動效力;界定其價值尺度,以探測媒介國際合作的行為標準及目標追求;形塑其價值符號,將中國傳統價值觀如“善治”“仁治”“兼愛非攻”等寓于國際合作的共同價值域。
重大突發風險事件的媒介化治理能力建設本質上是因應“媒介—風險—社會”的共生關系,基于媒介自律前提,在黨的全面領導下,充分釋放媒介作為新型治理工具和新型治理主體的建構性潛能及制度化力量,繼而促成多圈層能力耦合集成、增強治理韌性的動態過程。其能力建設的維度和面向呈現出以媒介邏輯為特質的復雜治理范式趨向,藉由媒介自律和他律機制,不斷由媒介場逐步輻射至政治場、社會場,進而有望超越單一國家治理范式限閾,促進全球風險協作共治。這一進程是對媒介化治理生態下國家治理能力的創新拓展及能力指標建構的升維躍遷,其本身內蘊國家治理的轉型,即運用新型媒介輔助治理達成目標、驅動社會變革,繼而實現對治理思維、方式和能力的全方位重塑。而這一過程也包含著媒介由被治理對象、治理工具逐步轉型為新型治理主體的觀念更新和能力重構。
正是在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發展趨勢下,對這一能力重塑過程進行頂層設計并確立中國特色重大突發風險事件媒介化治理能力的總體框架,攸關媒介研究和治理研究的范式創設,亦關涉實際治理實踐的轉型發展,唯有從學理和實踐層面實現雙重突破,才有望真正助力提升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的總體效應,繼而轉化為治理效能,發揮“中國之治”的制度優勢,從而應對各類風險挑戰和沖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