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茗文


4月11日,國家發展改革委、商務部、工業和信息化部聯合印發《關于加快推進廢舊紡織品循環利用的實施意見》(以下簡稱《實施意見》)提出,到2025年,廢舊紡織品循環利用體系初步建立,廢舊紡織品循環利用率達到25%;到2030年,建成較為完善的廢舊紡織品循環利用體系,廢舊紡織品循環利用率達到30%。《實施意見》從生產、回收、綜合利用三個方面,確定了推行紡織品綠色設計、鼓勵使用綠色纖維、強化紡織品生產者社會責任、完善回收網絡、拓寬回收渠道、強化回收管理、規范開展再利用、促進再生利用產業發展、實施制式服裝重點突破等9條具體措施,成為我國推動廢舊紡織品循環利用行業大發展最為重要的政策文件。
《實施意見》為我國廢舊紡織品循環利用行業吹響了春天的號角,其中設定的目標和系統性方案也表明我國著力推進廢舊紡織品循環利用的巨大決心。那么,我國廢舊紡織品循環利用的現狀究竟如何,推進難點在哪里,有哪些突破路徑,廢舊紡織品行業又將迎來怎樣的未來?對此,本刊記者采訪了長期關注研究廢舊紡織品回收利用及相關行業、技術,深度參與《實施意見》編寫和深度研究廢舊紡織品循環利用的幾位專家,以期從更為全面的視角看待《實施意見》出臺的背景并解答以上問題。
我國廢舊紡織品的現狀:產量巨大
自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經濟接連實現跨越式發展,紡織品行業也經歷了大發展。從1978年紡織工業部成立以來,經過四十余年的發展,中國已經成為世界最大的紡織品生產國、消費國和出口國。2020年,我國紡織纖維加工總量達5800萬噸,占全球纖維加工總量的比重保持在50%以上,化纖產量占全球70%以上;中國每年纖維消費總量約3000萬噸,人均纖維消費量達到約22.4千克,是新中國成立初期的20多倍,已接近西方發達國家的人均25-30千克,達到中等發達國家水平。2021年,全國紡織品服裝出口3154.7億美元,同比增長8.4%,創歷史新高。
同時,伴隨紡織品大量生產和人均纖維消費量不斷增加而來的,是大量廢舊紡織品。中國循環經濟協會常務副會長趙凱表示,2020年,廢舊紡織品產生量約2200萬噸,循環利用率約20%,廢舊紡織品再生纖維產量約150萬噸,廢舊紡織品循環利用能力和水平仍有較大的提升空間。
廢舊紡織品實際包含“廢”紡織品和“舊”紡織品兩大部分:廢紡織品主要指在紡紗、織造、服裝加工過程中產生的廢絲、邊角料等廢料;舊紡織品主要指使用環節產生的舊衣物、舊家用紡織品、舊地毯等舊物。中國紡織工業聯合會環境與資源辦公室主任程晧告訴本刊記者,廢紡織品因為多為成分清晰的單一原料,分類回收后能夠有效進入工業系統循環利用,且減少廢料的產生能夠對生產者帶來激勵,從回收、分類、銷售、再利用有完備的產業鏈條,因此廢紡織品基本能夠實現循環利用。“從紡織工業的角度講,廢紡織品就是錢,減少廢料、循環利用廢料,就是省錢、賺錢。當然,最大限度利用后,還是會剩余一些廢料,成為工業固廢。”
占據廢舊紡織品絕大多數的舊紡織品主要是廢舊服裝。近年來快時尚的興起,對大量消費服裝又大量廢棄淘汰的狀況起到了推波助瀾甚至是主導作用。中國紡織工業聯合會環資委資源綜合利用項目負責人王琳曾是業內頗有名氣的設計師,她告訴本刊記者,2000年左右,全球約生產50億件服裝,而近兩年每年生產的服裝已達1000億件,是20年前的20倍。“過去,一年只上兩季新品,現在是每周上一季新品。從棉花到一件棉襯衫,大概需要幾個月的周期、幾百道工序、全球化采購,現在使用不到3個月就被淘汰。加上新產品的快速更迭,產品生命周期大幅縮短,質量也不如以前好了,這又加速了淘汰過程。現在年輕人的衣服淘汰速度基本上是6-12個月。”不可否認,快時尚正在朝“一次性時尚”的方向發展,大量舊衣服在短暫使用后甚至吊牌還未摘就被拋棄,或者進入“休眠期”存放在千家萬戶大大小小的衣柜中。
廢紡:環境影響大,循環利用潛力大
大量的廢舊服裝會帶來哪些影響,它們還有價值嗎?
從資源環境的角度看,紡織服裝行業已成為僅次于石油行業的全球第二大污染行業,而我國印染紡織業產品的單位綜合能耗與國際先進水平相比還存在較大差距,紡織業也因高耗能、高耗水、高污染而成為國家嚴格監控的行業之一。與此同時,我國化纖、紗、布、呢絨、絲織品、服裝等產量已均居世界第一并大量出口,這意味著,中國因生產制造紡織品而承受了巨大的環境資源代價——占用耕地種植棉麻、種養蠶桑以獲得天然紡織纖維,進口和消耗大量石油生產化纖,紡織品生產過程中又產生大量碳排放,耗水量大,產生的污水量也大,給生態承載力帶來巨大壓力。除生產制造紡織品帶來的環境資源影響外,隨之產生的廢舊紡織品也在破壞環境。據估算,目前我國有累計存量近億噸的廢舊紡織品,而目前80%的紡織品是化學纖維產品,在自然界中難以降解,導致土壤板結、退化,填埋、焚燒等處理方式又會帶來嚴重的土壤、水、空氣污染等環境問題,并因大量堆積而滋生細菌、極易著火,給社會健康安全帶來隱患。
從紡織工業原料的角度看,作為紡織工業原料的棉、毛、麻、絲等天然纖維和石油基原料的化學纖維中,除了蠶絲不用進口外,其他紡織纖維我國還大量依靠進口,紡織原材料短缺已成為我國紡織工業發展的一大挑戰。而廢舊紡織品含有豐富的纖維原料,如能充分利用起來,將極大緩解我國紡織原料緊張的狀況,將是非常有價值的資源。
從碳減排的角度看,據國際性回收再生組織BIR的一項研究,每利用1千克廢舊紡織品,可降低3.6千克二氧化碳排放量,節約6000升水,減少使用0.3千克化肥和0.2千克農藥。因此,大量循環利用廢舊紡織品將對減少二氧化碳排放,節約水資源,減少化肥農業帶來的土地污染產生巨大價值。
也就是說,協同破解大量廢舊紡織品帶來的環境污染問題、紡織原料短缺阻礙產業發展的問題,以及紡織工業減碳增效貢獻“雙碳”目標的問題,最佳路徑就是將廢舊紡織品變成資源,大量回收、有效循環利用、最大限度減少完全無法利用的黑料。長期關注研究廢舊紡織品循環利用的著名專家,原總后軍需裝備研究所主任、中國循環經濟協會專家委員會成員唐世君認為,正是基于以上特點,廢舊紡織品的回收循環利用必將成為我國戰略性新興產業。
因此,《實施意見》開篇即提出“廢舊紡織品循環利用對節約資源、減污降碳具有重要意義,是有效補充我國紡織工業原材料供應、緩解資源環境約束的重要措施,是建立健全綠色低碳循環發展經濟體系的重要內容。”不過當下,我國廢舊紡織品行業要良性發展起來,還存在諸多問題亟待破解。
提升廢紡循環利用率:先難后易
相比于中國,西方發達國家廢舊紡織品回收利用起步要早很多,且成效顯著。據學者研究統計,德國每年的廢舊紡織品總量約為200萬噸,再利用率達到42%;日本每年產生的廢舊紡織品約為100萬噸,再利用率超過20%;英國廢舊紡織品的再利用率為27%;法國廢舊紡織品的再利用率為35%;美國廢舊紡織品的再利用率達到20%。
“廢舊紡織品循環利用的一般流程是回收、分揀、清洗消毒、二手服裝出口銷售、再生利用。目前來看,其中,大約20%-30%經過分揀、消毒后出口到非洲等地,50%-60%進行拆解之后主要用于生產短纖維,還有7%-15%徹底不能使用了。”唐世君對本刊記者分析道,我國廢舊紡織品的循環利用率是20%,雖然比發達國家的要低,但因為基數大,循環利用的量實際大得多。比如,英國整個國家的紡織纖維總需求量才300萬-500萬噸,而我國循環利用的就達到這個量。不過,《實施意見》提出的到2025年將廢舊紡織品循環利用率從20%提升到25%,相當于要在基數大的情況下達到國際上比較高的水平,唐世君認為就目前而言這是一個不小的挑戰,還需要在建立相關政策體系、完善回收體系,實現滌棉混紡織物分離等關鍵技術的突破,實現再生纖維高效供給等方面下功夫。“這3-5年可能是行業實現質變的過程,行業企業很可能將經歷陣痛。”他認為,實現了這一階段突破,那么到2030年實現廢舊紡織品循環利用率達30%,就非常樂觀了。
廢紡回收:亂象叢生
回收是廢舊紡織品循環利用的前提,但要回收量大而又分散的廢舊衣服是一項不小的挑戰。我國廢舊紡織品的回收方式大致經歷了從賣廢品到捐贈,再到舊衣物回收箱進社區的過程,大致分為三個階段。一是從改革開放至上世紀末,這一時期產生的廢舊紡織品數量還比較少,舊衣主要由收廢品的流動商販兼顧回收;二是從21世紀初到2010年左右,隨著居民購買力的提升,居民家中開始出現較多閑置衣物,舊衣主要以捐贈的方式流向貧困地區、災區等地:三是近10年來,居民消費水平進一步提升,加上快時尚的興起,舊衣物開始大量產生;同時,隨著慈善捐贈開始以捐款為主,以及我國逐步實現全面小康,欠發達地區已經不再需要捐贈的大量舊衣物,舊衣回收箱開始大規模進入小區、機關單位等。這期間,《關于推進再生資源回收行業轉型升級的意見》(2016年5月)、《關于加快推進再生資源產業發展的指導意見》(2017年1月)、《循環發展引領行動》(2017年4月)等促進廢舊紡織循環利用的政策出臺,又吸引了科技類企業進入廢舊紡織品回收領域,通過互聯網+上門回收的模式開始布局舊衣回收。
盡管舊衣回收箱已經放到了家門口,互聯網+上門回收也為居民清理家中的舊衣提供了便利,但目前的回收效果卻并不理想。一些媒體曾報道有回收企業打著慈善捐贈的名號倒賣舊衣服進行牟利,導致居民對舊衣回收箱的信任度和投遞積極性受到了一定影響。今年3月,民政部就曾發出“禁止不具有公開募捐資格的組織或者個人以慈善名義開展廢舊衣物回收”的提示,要求社會公眾捐贈廢舊衣物前核實活動主辦方的合法身份和相關資質。
除行業亂象外,唐世君還總結了其他三個阻礙舊衣回收的主要原因:一是廢舊衣物回收的體系不健全,有的小區有回收箱,有的則沒有,有的個別小區有多家公司放置回收箱開展惡性競爭,讓居民摸不著頭腦;二是宣傳力度不夠,居民對廢舊紡織品的污染性和循環利用價值認識不足,不了解廢舊紡織品不當處理帶來的環境危害和循環利用能產生的價值;三是居民的積極性不高,主要原因是舊衣流向不透明和缺乏激勵。
那么,為何廢舊物品如金屬、紙張、飲料瓶等在我國有完整的回收體系,能夠激勵居民收集變賣,得到很好的回收利用,廢舊紡織品的回收利用卻無法有效推行?對此,唐世君指出:“我國廢舊再生物資的回收利用體系比較健全,渠道暢通,整個上下游產業鏈的運轉也比較有序,而且各環節都有比較高的利潤,因此參與方的積極性都比較高。而舊紡織品的回收歷來是一個獨立的體系,并不在廢舊物品的回收體系之內,而且因為紡織品的特殊性,如果扔到垃圾桶里染上污漬就報廢了,再加上廢舊紡織品的回收利用附加值沒提起來,產業鏈也不健全,所以整個回收體系還不暢通。”
為此,《實施意見》中特別提出,推動合理設置廢舊紡織品專用回收箱或相關設施,打通回收箱進社區、進機關、進商場、進校園的壁壘,提高回收箱體覆蓋率,鼓勵引導回收企業向三四級及以下城市下沉布局,結合農村實際,探索推進農村廢舊紡織品回收。
開放舊衣市場:還需正本清源
與回收箱遭遇冷遇不同,年輕一代消費者在對不斷上新的服裝忍不住連連“剁手”的同時,也開始活躍在二手交易平臺售賣二手服裝“回血”,二手服裝交易的巨大市場正在醞釀。然而,二手服裝買賣在缺乏有效監管和消毒標準的狀況下,還面臨很高的健康衛生風險和法律風險。實際上,上世紀80年代,在高額利潤的驅使下就曾出現大量進口販賣“洋垃圾”舊服裝的現象,并引發了一系列危害人民健康、污染環境,甚至有損國家尊嚴的問題,包括進口銷售國外攜帶艾滋病病毒的二手服裝、從死者身上脫下的服裝等,影響極其惡劣。最終,國家工商行政管理總局、衛生部、海關總署等部門出臺政策,明令禁止進口和在國內銷售舊衣物。
《二手紡織服裝流通技術規范》團體標準起草組代表、上海緣源公司執行董事楊膺鴻指出,目前我國尚沒有正式開放二手服裝市場,原因主要有三點:一是二手服裝來源復雜、數量巨大,且難以溯源;二是二手服裝關系人民的衛生、健康安全,缺乏安全檢測方法,容易成為細菌和病毒的傳播途徑;三是二手服裝涉及商標專利法律范疇,改牌、貼牌行為招致的經濟和法律糾紛頻出,難以管理。
不過,二手服裝在其他很多國家和地區都設有市場,而且已有很長的歷史。此次出臺的《實施意見》中,也專門提到“按照節約經濟、綠色低碳原則,有序推動舊衣物交易”,并被視為將要開放二手服裝市場的信號。
對此,唐世君認為,二手服裝交易是未來要重點推行的,保持原有形態延續使用壽命是舊衣服最優循環路徑,但與此同時,還需要完善二手服裝的交易管理制度、鑒定評估分級標準,解決二手服裝銷售、翻新的知識產權問題等。《實施意見》之所以在當前提出“有序推動舊衣物交易”,這背后跟廢舊紡織品回收及綜合利用規范、二手服裝消毒工藝規范等相關技術標準已經制定完成有關。據了解,我國已經制定完成9項廢舊紡織品相關標準,包括3項國家標準和6項團體標準。“在舊衣物清洗、消毒、衛生防疫、市場交易的標準及規范得到制修訂和完善的情況下,規范行業發展就有了規則和依據。”唐世君說。不過,開放二手服裝市場責任重大,由哪個部門來具體監管負責目前尚未明確。
舊衣再生:從出口到工業原料
國內沒有開放二手服裝市場,但國外有,例如非洲就常年進口大量舊衣物。歐美曾是非洲二手服裝的主要出口地,早在2010年,肯尼亞、加納和坦桑尼亞三國從歐美進口的二手衣物就已經達到了30萬噸。在2017年的紀錄片《舊衣的秘密》中,一位在加納從事二手服裝買賣的當地人稱,生意好的時候一天能賺2.5萬英鎊。近年來,隨著中國大量產生廢舊服裝且暢銷非洲,二手服裝出口非洲成了一門利潤豐厚的大生意。聯合國2020年關于貿易的數據統計表明,我國約有32萬噸的二手服裝銷往非洲、東南亞等欠發達地區,產生銷售額共計3.8億美元。因此,舊衣回收之后,一般先按照出口的標準進行分揀,按照新、舊,薄、厚,以及衣服的類型如毛衣、內衣、褲子、羽絨服等進行分類分揀。但能出口的二手服裝還是比較有限的,除破舊、被污染的服裝外,棉服、棉襖也無法出口到非洲等熱帶國家。
無法出口的舊紡織品只能想辦法再生利用。對于廢舊紡織品循環利用,唐世君等專家提出了“三化”指標,即資源化、高值化、無害化。“三者的順序不能顛倒。首先是資源化利用,就是讓回收的廢舊紡織品能夠再用起來,比如變成原料、制成纖維。高值化是指資源化之后還能掙到錢,而不是賠本,比如做成汽車內飾等,能用再生纖維制成衣服,價值就更高了。但成本太高或者市場接受度不高,那就不叫高值化利用。無害化,就是指循環到最后,以及循環的每個環節中剩下的,實在無法利用的廢料,通過不污染環境的方式進行處理,比如高溫焚燒等。”
《實施意見》提出,下一步要推動廢舊紡織品資源化、高值化利用。這方面在工業利用上已經有很多很好的技術和方式。王琳告訴本刊記者,用廢舊紡織品制成的板材,比木頭的強度和韌性高得多,還可以做成建筑隔音隔熱材料,效果非常好;做成井蓋50年都用不壞,還沒有被盜的風險;做成汽車保險杠、高速路上的護欄能充分展現其抗沖擊、吸收沖擊力的特點,減少交通事故的人員傷亡;做成城市里綠化用的公共花箱、花盆,還能助力無廢城市建設;從海洋中回收的破舊漁網,可以做成再生尼龍,強度完全能達到民用標準,等等。
正是基于我國利用廢舊紡織品的工業能力,《實施意見》明確提出,擴大廢舊紡織品再生利用規模,加強紡織工業循環利用廢舊紡織品,推動廢舊紡織品再生產品在建筑材料、汽車內外飾、農業、環境治理等領域的應用,鼓勵將不能再生利用的廢舊紡織品規范開展燃料化利用,從而構建資源循環型產業體系和廢舊物資循環利用體系,提高資源利用率,推動生態文明建設。
廢紡高值化利用:專業分揀中心是前提
廢舊紡織品進入工業體系循環的前提是作為再生原材料要符合工業生產的標準,而且要能上規模,可持續地供應。目前,我國再生纖維原料以PET瓶片和工業紡織品廢料為主,來自城鄉居民的舊衣織物數量較少,也沒有作為工業原料大規模進行上述方式的循環利用。程晧告訴本刊記者,PET瓶片和工業紡織品廢料能夠進入工業體系有效循環是因為這些原料是符合工業原料分類要求的,但舊紡織品目前的分類方式和標準達不到工業的要求,也沒有按照紡織工業的要求來提供,就沒辦法投入工業使用,變成產品賣錢。“目前我國廢舊紡織品分揀還是以傳統人工鑒別為主,分揀、開松、回收利用的中高端成套裝備基本依賴進口,企業規模較小,管理能力不強,技術水平較低,深度加工能力有限。”中國紡織工業聯合會副會長孫淮濱說。所以,目前多數再生廢舊紡織品還只能低值化利用,比如做成大棚保溫被、拖布等低附加值產品,其實是一種資源的浪費。
當然,廢舊紡織品的高值化利用是有門檻的,需要有專業公司來對其進行分揀,然后深度拆解,用相關技術進行處理,最終變成工業能用的原料。建設專業分揀中心是廢舊紡織品轉化為工業原料的重要一環。“國家規定,固體廢棄物未經批準是不能出省界的,但如果廢舊紡織品變成了工業原料,那就可以在市場上進行流通,生產工業產品,形成產業,也能為當地增加稅收,還能助力無廢城市建設。我們的一項研究結論就向發改委提出了什么規模的城市應該建立什么樣的分揀中心的建議。”程晧說。
正是由于當前我國廢舊紡織品回收體系不夠健全、關鍵技術較為薄弱、行業標準有待完善等問題,與工業再生利用體系無法有效對接,造成大量舊衣物無法進行資源化利用。王琳認為,《實施意見》的最大價值在于推動跨領域協同,讓廢舊紡織品的產生者、回收者、潛在使用者都意識到廢舊紡織品也是資源,能夠成為工業原料,普通大眾可以回收回來賣錢,就像礦泉水瓶一樣。當人們有了這樣的意識,就會有意愿去收集舊衣物,提供給廢紡回收公司進行工業標準的分類處理,然后進入下一步的循環。
未來,二手衣物按照工業原料的標準進行分揀、拆解、分離,對于舊紡織品進入工業體系循環利用十分關鍵,這背后需要再生利用技術的支撐。“在資源化利用的時候,需要有效的技術和合理的成本,比如化纖與滌棉的分離技術,目前還停留在實驗室,工業的可行性需要考慮成本,如果再生料跟原生料的價格差距太大,就沒有市場,不具有可行性。所以必須得在符合價值鏈要求的情況下,才能形成這個循環體系。”程晧說。為此,技術研發投入也變得十分重要,需要資本的介入,離不開實力雄厚的龍頭企業的參與。但這方面仍然是我國廢舊紡織品行業的短板。
廢紡行業良性發展:
須攻克五大障礙,完成四大關鍵任務
對于我國廢舊紡織品循環利用的行業現狀,唐世君總結了五大問題和障礙:第一,低小散。附加值低、規模小、企業分散,導致無序競爭。行業大多是些投入十萬、二十萬的小企業,投資1000萬的都算大企業了。第二,沒有形成產業集群。行業有聚集區但無產業集群,相關企業各自為戰,沒有建立規范有序、區域性的集散中心,且行業交易行為不規范,如還存在現金交易、不開票、不納稅、難監管的狀況。第三,缺少骨干龍頭企業參與,行業的人員素質相對較低。行業主體均是小企業、個體戶,極其缺乏大企業和資本從事規模化、高值化、資源化的再生利用。第四,沒有形成完整的產業鏈、價值鏈。廢舊紡織品再生利用的上下游產業鏈還未打通,現有價值鏈利益嚴重不均衡,不能形成良性的循環。第五,沒有形成政府主導、群眾接受的社會環境。我國與發達國家在舊物循環利用上的意識還有巨大差距,廢舊紡織品循環利用的接納度不高,此前也缺乏政府的積極引導、宣傳教育、政策扶持。
相信正是看到了上述問題,《實施意見》提出,鼓勵利用企業加強與回收企業銜接,延伸產業鏈,開展兼并重組,培育具有產業鏈領導力的龍頭企業。強化行業監管和整治,懲處違法違規經營活動和環境違法行為。唐世君認為,《實施意見》的貫徹落實能夠有效推進低小散項目整合,培育壯大骨干企業,提高廢舊紡織品循環利用技術裝備水平,規范循環利用經營活動。未來廢舊紡織品再生利用產業將呈現集聚化、規范化、專業化發展態勢。
對于《實施意見》提出的“到2025年初步建立廢舊紡織品循環利用體系”的目標,唐世君認為需要完成四項關鍵任務:一是回收體系的建設。這是重點,也是難點。城市廢品回收網絡已經成熟,但廢紡是獨立的一套體系,政府沒有統一安排,建議下一步把廢紡納入統一回收網絡。二是健全廢舊紡織品回收利用產業鏈。目前的回收利用產業鏈比較單一,主要就是分揀后把舊服裝出口到非洲等地,剩下的部分資源化利用率較低。三是發揮龍頭企業作用,建立廢紡循環利用示范園區。廢舊紡織品行業發展不均的核心問題是上游回收出口舊衣服掙到了利潤,卻把混紡織物分離、黑料處理等問題、成本留給了下游,不利于產業鏈良性發展。建議發揮龍頭企業帶動力,進行回收、分揀、開料、再生、無害化處理等全產業鏈作業,甚至全部進入示范園區,讓廢舊紡織品進園區變成原料、產品才能出園區,從而以上游利潤貼補下游成本,解決好價值鏈存在的問題。四是加大新技術研發力度。下一步要加大科技投入,研制出混紡織物的資源化、高值化利用關鍵技術,并推動產業化落地。
綠色設計:為循環而生
有了回收和綜合利用作為廢舊紡織品循環利用的支撐還不夠,從紡織品生產的源頭上,也要考慮如何在其成為舊紡織品時便于回收分揀和綜合利用。《實施意見》提出推行紡織品綠色設計、鼓勵使用綠色纖維、強化紡織品生產者社會責任3項工作,作為生產端促進廢舊紡織品循環利用的重點工作;強調要鼓勵紡織企業開展綠色設計,提高紡織品易拆解、易分類、易回收性;要鼓勵紡織企業優先使用綠色纖維原料,加強綠色產品標準、認證、標識體系建設;要鼓勵紡織企業落實中國紡織服裝企業社會責任管理體系(CSC9000T),提高纖維材料資源化利用水平。
推動綠色設計,設計師是關鍵。曾經是金牌設計師的王琳告訴本刊記者,現在絕大多數的設計師還沒有綠色設計的概念,也不懂什么是可持續材料,哪些技術和工業應用能夠實現綠色設計,也完全不了解現在工業技術進步的速度,即便做綠色設計也是閉門造車的“自嗨”。“設計學院一些教授的論文還在寫10年前已經作為成果普及的技術對未來設計的影響,可見設計教育與工業發展脫節得有多厲害。”年輕設計師需要有可持續發展的理念,要知道綠色設計是什么,了解工業技術已經能實現到什么程度,理解并參與全球的可持續時尚。為此,中國紡織工業聯合會牽頭,已經開始給年輕設計師做綠色設計方面的培訓,進入校園開展綠色設計大賽,與上海時裝周等合作推動可持續時尚理念深入設計師,推動綠色的材料做綠色的產品實現綠色的消費。
去年10月,王琳策劃了一場以環保牛仔面料為主題、以可持續設計理念為指導的“Green Challenge可持續時尚大賞”,傳遞“越環保、越時髦”的理念,呼吁大家愛地球,從“衣”開始;期間,聯合劉佳玉工作室共同呈現裝置藝術作品《竹谷河鳴》——一個以“可持續時尚”為議題的新媒體裝置藝術作品,呼吁公眾認可、接納、推崇“可持續時尚”,裝置的母體放置在新天地廣場,子體放置在上海崇明東灘鳥類國家級自然保護區,呼應生物多樣性保護。此后,參與“Green Challenge可持續時尚大賞”的9位獨立設計師與TU品牌創始人李芬芬,共同參與NFT數字藝術藏品《AWAKE·喚醒》系列的設計,通過數字化領域的新賦能喚起人們對環境問題及瀕危候鳥的關注和對中國設計師的原創設計版權保護。活動取得了巨大的成功,關注量達到了22.4億,連續沖上熱搜排行榜前列,吸引了約8000家周邊店鋪企業前來打卡換取NFT數字藝術藏品,不僅對設計師群體、社會公眾理解和認同綠色設計、可持續時尚發揮了宣傳引導作用,還為國內時尚界刮起可持續的新風助力,也足見業界和公眾對可持續時尚的響應度。
結語
三部門聯合發布的《實施意見》總共不過3639個字,言簡意賅地提出了以提高廢舊紡織品循環利用率為目標,著力打通回收、交易流通、精細分揀、綜合利用等關鍵環節的堵點、痛點,從生產端、回收端和綜合利用端著手,秉持紡織品全生命周期管理的思路,著力強化全鏈條管理,完善標準體系,加強行業監管,推動形成政府引導、市場化運作、全社會廣泛參與的廢舊紡織品循環利用體系。
對廢舊紡織品行業、產業洞察越深刻,就越能理解變革廢舊紡織品行業現狀的不易和這三千余字的分量與決心,以及紡織服裝行業對生態環境肩負的重任。只有當廢舊紡織品真正高效循環利用起來,把堆積如山的廢舊紡織品化為金山銀山,甚至新產生的廢舊紡織品能夠順暢地循環生財而不再堆積成垃圾山,“鼓勵紡織服裝消費與減少資源浪費”“愛美愛時尚與環保愛地球”才能并行不悖,而我們也才能真正與地球美美與共。《實施意見》讓我們相信,這樣的未來可以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