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蘭登·普雷瑟

位于荷蘭的全球最大游艇廠承接了亞馬遜公司創(chuàng)始人杰夫·貝索斯的訂單——造價5億美元,用鋁和鋼打造的超過400英尺的巨無霸。何為超級游艇?這便是超級游艇中的超級游艇。
疫情放大了避隱塵世的欲望,也進一步擴大了貧富差距。當貝索斯于仰望星空的間隙低頭一瞥時,一位海上新貴誕生了。“市場在咆哮,”倫敦船舶價值公司超級游艇研究主管山姆·塔克說,“二手游艇買賣火爆,船廠訂單排得滿滿當當。”
游艇租借業(yè)務也迎來了大繁榮。游艇生活公司的聯(lián)合創(chuàng)始人帕特里克·柯里表示:“2020年以來,我們的業(yè)務增長了340%以上。”面對超負荷的訂單,公司已經(jīng)開始為老顧客提供會員優(yōu)先服務。
就連船上的崗位都成了“香餑餑”。“貝拉”號游艇的船長盧克·哈蒙德感嘆:“幾百號人為競爭上崗吵得不可開交。”絕大部分求職者幻想著能夠在海邊當一個衣冠楚楚的侍應生,每年來回于十多個國家,見識富可敵國的名流貴客。但現(xiàn)實是殘酷的:從我作為船員站在“貝拉”號甲板上的那一刻起,夢就破碎了。這是一艘半定制的六艙四層傳統(tǒng)游船,只有船主套間配有天窗和豪華浮動浴缸。

我和另外八名船員一起列出的待辦清單里,包括但不限于用鑷子夾出柚木地板縫里的炸雞碎屑,在七位數(shù)的購物狂潮里充當人體衣架,增添餐臺上的魚子醬。如果你還單純地幻想著美好的游艇工作體驗,是時候列出證據(jù)讓腦子清醒清醒了。
好的游艇船員如同忍者,不會被客人察覺,但在暗中掌握一切。耳機、無線電和攝像頭幫助他們時刻關注到客人的動態(tài),并把所有信息反饋到控制室。客人起床去吃早餐,乘務員便被立刻派往客房打掃清潔;客人把蘑菇從煎蛋中挑出來,廚師會及時記錄并在第二天進行調整。不可避免地,船員會接觸到一些更危險的隱秘。一名乘務員說,她的老顧客堅持在整整七天的航程中保持裸體,總是一絲不掛地在不合時宜的場合喝得酩酊大醉。
帶有桃色交易意味的半裸日光浴不是新鮮事,激情派對和酒后沖突也屢見不鮮。查看監(jiān)控錄像就如同在看娛樂節(jié)目。“我們見過乘客喝高了叉開大腿,一腳還在甲板上,另一腳已經(jīng)掛在摩托艇上了。”一名同事回憶說。“還有一次,”哈蒙德補充道,“我瞧見有人被飛魚狠狠扇了個耳光。”
閱歷豐富的老船長克林特·瓊斯說:“鹽能殺死一切。”船只時時刻刻泡在水里,海浪光顧后需要幾個小時才能打掃干凈。體育明星通常在保潔員的黑名單上。游艇生活公司的一位資深經(jīng)紀人回憶,近期最嚴重的一次違規(guī)是由一位NBA現(xiàn)役球員造成的。他清早駕駛小艇出游,中午返航時將主船撞了。此外,他還把噴射的香檳酒澆在船艙里,酒醉后吐滿每一間機艙廁所,堵塞了馬桶。
即便沒有遇到上述事故,把一艘船徹底打掃干凈也需要六個人耗費十天。三個小時足夠你打掃六間酒店客房,卻只夠清理一間游艇客艙。我們需要用特殊的真空裝置抽吸墻壁和通風口上的污漬,用牙簽仔細挑出縫隙內(nèi)的泥漿。我甚至辛辛苦苦干了整整45分鐘,只為清潔一個小小的浴室櫥柜。
“貝拉”號首席乘務員吉娜·尼維森說,只有初來乍到的新客人才會用防曬噴霧,因為這是最難清理的污漬。她會在客人登船前使出渾身解數(shù),哄他們購買防曬霜而非噴霧。泡在曬黑油和化妝品里的女乘客也是船員的一大噩夢,我剛上“貝拉”號時,恰好瞧見他們更換價值8000美元的床單。油炸食品亦能逼瘋大家,因為炸物碎屑沒法清掃干凈,只能一點一點從柚木地板縫里挑出來。

可卡因的輝煌時代已經(jīng)過去——“這已經(jīng)不是80年代的游艇了。”哈蒙德說。如今,禁毒規(guī)定非常嚴格,如果在船上發(fā)現(xiàn)違禁藥品,船只會被扣押不說,船長也會被逮捕。
但性交易是另一回事。“我們總能在其他船上看到那些每日一換的女伴,特別是在地中海。”“貝拉”號的廚師克里斯托弗·索耶說。他見過場面最大的一次,是船主為女伴們包下了另一艘超級游艇跟隨主船,短短幾天的航程里,她們于兩船間不斷往來。
一艘游艇往往租期為兩周,前一周用于家庭聚會,后一周則是為了單身狂歡。我們還會談到陸上的瘋狂購物,這一般是妻子的報復行動。
充分考慮每位乘客的需求來采購食物至關重要,就連寵物也不能小看。索耶曾為一只名叫貝里尼的小狗做了整整一周飯菜。“確認過眼神,是個有錢的主。”索耶調侃道,“還有一次,我費力做了道絕贊的愛爾蘭燉菜,客人端起盤子,轉頭就把菜倒進攪拌機,打成糊糊給孩子吃。”
索耶還談到了食物采購:“大部分食材都是在出發(fā)前于造船廠附近購買的。佛羅里達州棕櫚灘的大眾超市可能是美國最賺錢的超市。”這家超市是停靠在附近的游艇的首選采購點,索耶需要在這里買足塞滿六臺冰箱和冰柜的食物。“牛奶是萬惡之源,”索耶痛苦地悲嘆,“咖啡好伴侶,但很難在一周的航程中保鮮。”額外的采購需要花更多錢,“想發(fā)財,就去搞個貨船業(yè)務,絕對賺錢。”哈蒙德說。
船員通常會和大亨一起燒錢。
“貝拉”號會向顧客分發(fā)詳盡的食物偏好調查問卷,以便應對特殊的食物需求。顧客國籍也具有參考價值。中東客人往往對自己想要的東西有著超乎尋常的執(zhí)念,索耶說:“他們的飲食接近美國人,總是要5倍的份量,但只吃大概1/10。”阿聯(lián)酋和沙特的女客人喜歡征用廚房親手烹飪,就像在家里那樣。“我通常不介意她們這樣做,我還可以借此學習新菜譜呢!”
至于俄羅斯人,“除了伏特加和魚子醬,他們還喜歡小扁豆。”索耶繼續(xù)說,“他們完全離不開魚子醬。我遇到的每一位有經(jīng)驗的游艇船員都說過,如果有乘客從莫斯科來,我們可能得安排直升機在航行途中補給。”
瓊斯覺得,這是個非常靈活的安排,因為他也解決過類似的問題。在加勒比海中央,他不得不變戲法般搞到香檳和魚子醬——聯(lián)絡佛羅里達州的供應商,然后安排專機把它們運往圣盧西亞。“我們得再租一條船把魚子醬從圣盧西亞半道運過來,這樣才能保證剩下航程中的供應。”瓊斯說。

“當你一直跟著高消費人群在一起時,他們真的會影響你。”尼維森說,“因為食宿都不需要花錢,我們會在休息時大把花錢——就好像我們有自己的船一樣。”
乘務員和水手的月薪平均約為3000美元,幾十年來都沒有漲過,但船員通常會和大亨一起燒錢。尼維森說:“我們也會買古馳的墨鏡和泳衣。”更好的福利來自陪客人購物,替他們拎購物袋能拿到愛馬仕圍巾之類的小件作為酬謝。有時客人會把華服落在船上,一名乘務員說:“我們計劃把衣服送還給客人,但他們一般不在乎,所以這些衣服就留給我們了。”
食物也是如此。索耶笑道:“你絕對想象不到神戶牛肉泛濫是什么場面。在吃膩了魚片后,我用多出來的高級和牛給大家做了墨西哥烤肉。”
在極少數(shù)的一群人中待久了,看他們中的任何一人都會覺得眉清目秀的。別人眼中只有三分的外貌,到船上熬一段日子后可以飆升到八分。我在“貝拉”號上工作時,第三乘務員正在熱情地追求之前共事的船員。不過,鮮有高級乘務員會和客人結婚,咸魚翻身成為游艇的主人,讓童話成真。
租船有一條不成文的規(guī)矩:租用者需要向每位船員支付每周總租金1%的小費。以“貝拉”號為例,七天總租金(不含食物、燃料和碼頭停靠費)約為22萬美元,每位船員至少可以賺2200美元小費。如果再把剩下的食物和燃料押金(約占總費用的30%)分給大家,還可以賺更多。地中海一個美好的夏日假期,每個人可以多出5000美元,再加上那些不確定的一次性租賃,船員可以有1萬美元的進賬。相對地,船主很少有小費,因為他是船員的老板。
旨在表彰忠誠的年終獎也非常可觀:服務一周年獎勵百年靈手表,五年則是勞力士。老船員甚至可以跟著船主一起得到公司的股份或者未來投資的參股資格——這種獎勵可以帶來長久的紅利。
南佛羅里達的游艇業(yè)務往往是日租,為日程緊湊的名流提供一擲千金的豪華服務。柯里這樣描述:“在‘周日狂歡’的旅程中,游艇早晨啟航,隨后在比斯坎灣附近的沙洲拋錨,飲酒宴樂,晚上則在俱樂部里醉生夢死。”
毒品在游艇上十分流行,連船舶經(jīng)紀人也參與其中。我受邀登上一艘游艇,參加俱樂部舉辦的派對,席間大麻不斷。在尋找洗手間時,我偶然闖入了另一個秘密房間——配有華麗鏡面桌的可卡因專用屋。
超級游艇造價驚人,在購買其他設備前,打造一艘游艇就需要花費約4000萬美元。接著是娛樂設施,小到摩托艇,大到價值500萬美元的潛艇。燃料費、電費、碼頭停泊費、維護費和其他雜七雜八的開銷又在賬單上添了不少。此外,船主得養(yǎng)活他的船員,為他們定制工作服,配備牙刷和洗發(fā)水這類日用品。我的衣柜幾乎塞不下我上船后獲得的所有東西:包船服務和非包船服務兩套制服,三種顏色的晚禮服,用于接待客人的正裝,以及為抵御阿拉斯加寒風配備的海麗漢森大外套。

藝術品是另一筆巨大的開支。“我曾在一艘廚房掛著畢加索作品的游艇上工作,船員比船主更有機會接觸到這些名畫!”哈蒙德說。他目前工作的一只船上已經(jīng)收集到法貝熱彩蛋和大三角鋼琴這類奢侈品,他負責的另一艘船則按照船主路易威登集團高管的要求,塞滿了子公司迪奧的產(chǎn)品。
不過,最大的貶值資產(chǎn)是船本身。“船一旦出港,即損失20%,之后年年都會折損。”哈蒙德解釋說。4000萬美元的船投入使用后,就相當于燒了800萬,此后每年還要額外花費200萬來維護船只。所以,買游艇絕對不是投資,而是純粹的燒錢消費。
[編譯自美國《彭博商業(yè)周刊》]
編輯:要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