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范小青
貴五從老家出來十年了。各方面好像和十年前差不多少。當然,畢竟有十年的經(jīng)歷,總會多一點什么,少一點什么。對貴五來說,多了的是年紀,少了的是精氣神。
貴五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好,反正他就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一個打工仔,還想怎樣。
他的爹媽倒是在老家望眼欲穿地等著他衣錦還鄉(xiāng)呢。可是他還不了鄉(xiāng)。爹媽一等再等,也就放棄了衣錦的想法,對他說,不用衣錦了,你還鄉(xiāng)來看看我們就行。
貴五才不會回家看他們。兩個老東西,有什么好看的。貴五對他們說,還是再等等吧,等我混出個人樣。他爹媽說,等你混出個人樣,我們就沒有人樣了。盡管他們這么說,貴五也沒有回去。
貴五是一個沒有想法的年輕人,他甚至都沒有時間的概念,他不知道,他現(xiàn)在還搭著的“年輕”這趟車,很快就要扔下他了。
不過還好,后來貴五不一樣了,貴五有了變化,他談對象了。他的對象小麗,是奔著結婚跟他談的,談了沒多久,小麗就提出結婚的想法。
小麗的話很多,她從來不怕言多必失,又何況是關于結婚這樣的大事,她滔滔不絕地對貴五說,貴五啊,你也能看出來,我不是個貪圖你錢財?shù)娜耍蚁胴潏D你也沒有,你是沒有錢的人,但是你在我媽那里過不了關的,你要把彩禮給她,等于把我買了,然后,即使你兩手空空,我也愿意跟你一起的。
貴五心里蠻感動,可是他到哪里去弄這筆彩禮錢呢。小麗就和他一起想辦法,開導他,讓他開動腦筋,看看有沒有什么地方可以搞到錢。
貴五在小麗的開導下,想到了老家的宅基地。其實幾年前爹媽已經(jīng)告訴他,家里蓋了新房,新房不在原來的宅基地上,所以他們的家也從村東頭搬到了村西頭。
爹媽告訴貴五這個消息,是想等貴五回來時,直接到村西頭回家,不要再繞到村東頭去了。
不過貴五一直沒有回家,他東頭西頭都不到。
可是現(xiàn)在貴五受到啟發(fā),想起東頭西頭,想起宅基地來了。
新房既然沒有蓋在老宅基地上,那么他家那個祖宗傳下來的宅基地應該還在。可別小看這鄉(xiāng)下角落里的這一塊破地,自從使用土地劃了紅線,宅基地可不是從前那個宅基地了。
貴五這么想著,心里就焦急、甚至毛躁起來了,既然宅基地值錢,他家的那塊地,不知道有沒有置換掉,或者被誰搞掉。
貴五趕緊打電話給他爹,問老宅基地還在不在。
他爹不假思索就說,在呀,怎么會不在,那是我家的宅基地,誰敢拿走。
貴五心頭不禁一喜。
他爹又說,貴五呀,你一直在外面,你都不知道,現(xiàn)在我們這里,宅基地可金貴啦,好多人都想來騙我們,要買去,我們一直沒有松口,我們要等你回來商量了再說的。
貴五心頭更是大喜,趕緊說,爹,爹,你們等我,我馬上回來。
貴五上當了。
貴五利令智昏。他都不想想,既然土地這么金貴,你爹你媽在村西頭造新房子,村東頭的宅基地還會給你留著嗎?
想得美。
但是貴他爹想貴五了,多年不見兒子,想叫他回來看看,又深知貴五的德行,就騙了貴五。
貴五就這么被騙回家了,回家才知道,貴家的宅基地早就不姓貴了。
他和爹媽生氣,說,你們竟然騙我。
他爹他媽異口同聲說,不騙你,你肯回來嗎?
貴五本來想轉身就走了,可是看看天色已黑,鄉(xiāng)下的路,摸黑不好走,他就留下住一晚。
他沒敢給小麗打個電話報告不幸的消息,可是小麗的電話已經(jīng)追來了,聽說宅基地沒有了,小麗氣得罵了他好幾聲蠢貨。
貴五正想在電話里哄一哄小麗,就聽小麗說,算了算了,幸虧我一直腳踩兩只船,現(xiàn)在我干脆就踩上斌哥那只船去了。
貴五急了 ,說,小麗小麗,你別著急踩上去,你等等我,你等等我,我馬上回來。
小麗說了一句你回來有什么用,就不吭聲了。
貴五對著手機“喂”了半天,心灰意懶,差一點要掛斷手機了,忽然聽到小麗又開口了,說,貴五,我知道你是要我踩你這條船,可是難道你真的打算開一條空船就回來娶我?
貴五都快要哭了,貴五說,小麗,我這邊實在是想不出辦法,窮山惡水的地方,鬼都不肯來,要不,我先回海東,回去再想辦法。
小麗說,你都在海東十年了,你有辦法早就有了,你還是要在老家想辦法。想到辦法你再過來。
貴五撓頭了。
貴五以為小麗生氣,要掛斷電話了,不料過了片刻,小麗又說話了,小麗說,貴五,問你個事,你們那地方,小孩多吧?
貴五說,多呀,多得滿地都是,像小狗小豬似的滿村子爬——我們這旮旯,家家超生,越窮生得越多。
小麗輕飄飄地說,那就有辦法啦,你帶一個小孩出來唄。
貴五沒聽懂,問道,我?guī)б粋€小孩?帶誰?
小麗說,帶誰你自己看著辦,哪家小孩多,又不在乎小孩,你就找這樣的人家?guī)б粋€唄。
貴五仍然沒懂,說,那我?guī)『⒊鰜砀墒裁矗?/p>
小麗說,這還用問,找裴姐唄。
貴五說,裴姐是誰?
小麗有點不耐煩了,說,這些年你的日子都活在狗身上了?你出來十年你都白混了,裴姐你都不知道——不知道就算,你只管聽我的,帶一個小孩出來,交給裴姐就OK。
貴五有點明白了,稍一明白,他就嚇了一跳,心里頓時慌亂起來,語無倫次地說,裴、裴那個姐,我好像,好像聽說過,是不是,拐賣兒童,人販子?
小麗呵斥他,販你個頭,裴姐是中介,她是做慈善的,有人家孩子多,想給別人養(yǎng),找不到合適的家庭,裴姐可以牽線搭橋。
貴五將信將疑,因為小麗心情不好,口氣也不好,他既不敢多問,也不敢隨便答應,就想支吾了一下,先應付過去,不料小麗卻窮追不舍,啰唆說,貴五,你聽著,像你們那地方,你自己說的,是窮山惡水,是吧,那些孩子多、又養(yǎng)不起的人家,都恨不得賣掉孩子,但是自己賣自己的孩子,要被別人戳脊梁骨的,你去代他們抱出來,先別告訴他們,如果能找裴姐交個好人家,再得個好價錢,你再返還他們一點,他們還求之不得呢。
貴五說,不能吧,虎毒不食子……
小麗“哼哼”一聲打斷他說,你以為虎比人毒啊——小麗見貴五猶豫,又開導他說,我們再說說孩子吧,你想想,如果你真的給他找到好人家,他可是有福了,那你就是他的大恩人啊……
打過電話以后,貴五有心思了,他想問問爹媽,現(xiàn)在村里哪些人家孩子多,養(yǎng)不起,不想養(yǎng)。可話到嘴邊,又縮了回去,爹媽雖然是大字不識幾個的農(nóng)民,人卻是賊精,都能把他千里迢迢地騙回來,他屁股一撅,他們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
無論小麗那邊到底是怎么想的,也無論裴姐到底是個什么姐,他是萬萬不可去抱別人家的孩子,也萬萬不可有這樣的念想。
在家里睡了一夜,貴五本想一早起來就走了,結果早起一看,爹媽都不在家,他好歹回來一趟,不能連個招呼不打就跑了,就出門到村里去找爹媽。
有個相鄰說,看到他爹媽往村外去了,他就往村外的方向走了,走了一段,聽到什么奇怪的聲音,停下腳步一看,旁邊一個水塘里,有個孩子落水了,正在水中掙扎,嘴里嗆著泥水,含糊不清地嚷什么,估計是喊救命的,不一會兒,眼看著他的頭已經(jīng)淹沒在水里了。
貴五二話沒說,直通通往下一跳,結果“咯噔”一下,腳就著地了,那個在水里撲騰著的、明明已經(jīng)被水淹了的小男孩從水中站了起來,滿臉污臟,沖著他傻笑。
貴五才發(fā)現(xiàn)上當了。水塘根本不是什么水塘,只是一個淺淺的爛泥水坑,水只淹到小孩的大腿。這個小孩看起來有五六歲,他分明是故意在那里邊滾爛泥,不知道他小小年紀,是幾個意思。
貴五生氣地說,你搞事情啊?
小孩卻一下子沖了過來,抱住他的大腿就喊粑粑。
貴五急得直蹬腿,嘴上說,去去去,我才不是你爸爸,我還沒有結婚呢。
小孩不睬他,緊緊摟住他的腿,泥臉在他褲腿上蹭著,說,粑粑,粑粑,謝謝你救了我。
貴五給搞得一身泥水,氣得說,我才沒有救你,這個爛泥溏,淹不死你。
小孩說,反正就是粑粑救了我,反正就是粑粑救了我。
貴五不理睬小孩,扒開他的手,自顧往前走,走了幾步,沒聽到后面有聲音,心下生疑,回頭一看,嚇了一跳,這個渾身泥漿的小孩,正緊緊地卻又悄沒聲息地跟著他呢。
貴五加快加大步伐,畢竟他是大人,那只是個小孩,一會兒就被他拋得遠遠的,再回頭看時,已經(jīng)看不見了。
貴五終于扔掉了這條黏黏蟲,竊喜,心里哼哼著,嘴里嘀咕,跟我——一個“玩”字還沒出口,就看到那小孩已經(jīng)站在前面的路上沖著他又笑,又喊粑粑。
貴五又被小孩搞了,氣得說,什么鬼?你怎么會跑到我前頭去了,莫非你真是個鬼,落水鬼?餓死鬼?
那小孩子說,我是餓死鬼。
說話就上前來掏貴五的口袋,嘴上說,看看有沒有吃的,看看有沒有吃的。
貴五說,吃你個屁。
小孩掏了個空口袋,也不失望,說,沒有吃的,粑粑,你給我錢吧,我自己去買。
貴五說,滾[求],誰認得你,你是誰?
小孩仍然纏著他,說,粑粑,你是貴五。
他居然知道貴五?貴五被他纏得煩惱,想把他送回去算了,說,你是哪家的,你叫個什么?
那小孩說,我叫貴六。
貴五終于氣得笑了起來,說,你還和我排個行呢, 我貴五,你貴六,我是你哥啊?你怎么不叫個貴四,那可以做我哥呢。
小孩不假思索,又改口說,算了算了,誰讓我比你小,我不叫貴六,我叫貴小六。
貴五早就發(fā)現(xiàn)這小孩賊精,他好歹也是在外面見過世面的,不想給個鄉(xiāng)下小孩玩弄了,不再跟他啰唆,上前一把將小孩抱起,見到一個路人就問,你看看,這是誰家的?
那路人朝小孩看了看,搖頭說,分不清,村里這樣的小孩甚多,誰知道。這么說了,可能覺得自己也有點沒面子,又提醒貴五,你問他自己就是了,他都這么大了,叫個什么,是誰家的,總知道的吧。
不等貴五開口,那小孩搶先說了,貴五家的,貴小六。
那路人聽了,哈哈笑,說,貴五啊,沒想到你媳婦沒娶上,倒帶了個兒子回來了。
貴五說,去你的。
那路人就笑著走開了。
貴五抱著小孩,繼續(xù)走,又挑了個婦女問。婦女果然比男將細心,她們平時張家長李家短,也不是完全瞎嚼舌頭,關鍵時候,也能派點用場。
那婦女一看,就認出來,說,這是老豆家的吧,小四子。
老豆家姓竇,鄉(xiāng)下人嫌名字筆畫太多,偷懶,就寫成豆,反正是一個音,竇家就成了豆家。
貴五對那小孩說,好,這下子你不能抵賴了,你姓竇,叫竇什么?
小孩說,我叫貴小六。
貴五無奈,又朝那個婦女求助,那個婦女擺手搖頭,說,這個你不要問我,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他好像沒有名字。
貴五說,怎么會沒有名字,人都有名字的,他生下來不要報戶口嗎,沒有名字怎么報戶口?
那婦女說,報不報戶口我不知道,他反正是超生的,家里本來也不想要他的,倒霉的,前面連生了三個兒子——
貴五說,咦,生兒子不好嗎?
那婦女說,貴五,你是從哪里回來的哦,你太LUO了,你不知道生女兒吃蘋果,生兒子吃樂果啊?
貴五差一點笑起來,說,那是那是,不過那也只說說而已。
那婦女說,這可不是什么而已,這是真實的事情,所以嘛,豆家里一心要生個女兒,結果還是個兒子,氣酥了,連名字也懶得給他取。
貴五還是不能理解,沒有名字,那他家里人,平時怎么喊他呢?
那婦女說,喊什么喊,他爹他媽,一直在外面打工,好多年不回來了,這小東西恐怕都沒見過他們的面,家里只有一個老太,老太最不待見這個孫子,平時就喊他死棺材。
那婦女說到別人家的事情,興致倒是挺高,貴五卻不想再往下聽了,跟他實在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兒,就趕緊抱了死棺材往竇家去。
那死棺材在他懷里說,粑粑,你別聽她亂說,她是巫婆,她會變成鬼的,鬼話你也相信啊?
貴五說,我寧愿相信鬼話,也不相信你的話。
村子不大,三步五步,就到了竇家,門開著,那老太坐在堂屋剝玉米,低著腦袋,完全不知道貴五已經(jīng)抱著小孩站在她前面了。也或者她是知道的,只是不愛理睬。
貴五見她不動,只得喊了一聲,老太。
老太仍然低頭剝玉米
貴五又提高嗓音喊一聲,婆婆。
老太不理睬他。
那小孩說,粑粑,你別喊她,她是聾子。
這下子老太聽到了,抬起臉,滿臉褶子,又很兇相,嚇人。
貴五不由自主進后一退,說,婆婆,這是你家小孩,掉在泥塘里了,我給你送回來了——一邊說一邊要放下小孩,那小孩雙臂緊緊地箍住他的頸項,整個人都吊在他的脖子上,說,粑粑,粑粑,你別把我送人,你可以把我賣了,賣我的錢,我們對半分。
貴五急了,說,你個小孩,不能瞎說啊,小孩瞎說,也要負法律責任的。
那婆婆朝他們翻了個白眼,重新又低頭剝玉米,貴五正不知怎么才能把這個小孩擺脫掉,那小孩眼尖,看到桌上有一碗面條,“哧溜”一下,就從他身上滑下去,直奔桌邊,抱起碗,用手撈著就吃。
那老太急了,想阻止小孩,可老太動作遲緩,站了半天,才費勁地站起來,待她挪到桌邊,那碗面條已經(jīng)去掉大半碗了,小孩捧著剩下的面條逃到一邊去繼續(xù)吃。
老太急得罵道,死棺材,死棺材,我沒想到你今天死回來這么早——她艱難地回頭責怪貴五說,貴五,怪你,全怪你,把他弄回來干什么?這是我一天的飯食,又給他搶了,我又要餓一天了。
貴五說,婆婆,你平時都不給他吃飯?不給他吃飽?
老太說,不給他吃飽?他吃得比誰都飽,早晨已經(jīng)兩大碗下肚了,一個小孩,比兩三個大人的食量還大,餓死鬼投胎——
小孩已經(jīng)干掉了那一大碗面條,拍了拍肚皮,好像要打飽嗝的樣子,但是沒有打出來,小孩不滿意,說,咦,打不出嗝,太少了,不夠嵌牙縫的。
老太抓起一根玉米砸他,他靈活地接過玉米,送到鼻子前聞了聞,說,一般般,一般般,今年收成一般般。
貴五說,婆婆,我聽村上人說,他沒有名字,你們連名字也不給他取,是真的?
老太說,怎么沒有名字,死棺材,他就叫死棺材。
貴五說,這不算是正式的名字吧,以后他上學,不能用“死棺材”去報名的吧?
老太說,上學?他還想上學?上他個鬼學。老太想想還是氣,又說貴五,就你多事,救他做什么,死了干凈。
貴五說,我沒有救他,他那個泥坑,淹不死的,他害我上當。
老太氣得不作聲了,繼續(xù)剝玉米,過了片刻,又忍不住,抱怨說,哪里哪里都聽說有人販子,怎么就不來我們這里把他給拐走。
老太這話一說,不知怎的,貴五心里猛地一陣亂跳,慌亂之中,他竟然脫口說,我就是人販子。
老太說,去去去,貴五,你出去幾年,也搞得油嘴滑舌了——說著說著,昏花的老眼,突然閃出光來,扔掉手里的玉米,一拍巴掌說,哎,貴五,我想起來了,我聽他們說過,你打工的那個地方,叫什么海什么東的,反正是東邊那邊,人販子多的哎。
貴五嚇得逃走了。
貴五心慌慌意亂亂,也不找爹媽辭別了,干脆直接上路,連奔帶跑地離開了老家。
他一口氣跑到縣城的火車站臺,站臺上沒什么人,遠遠看過去,有個小孩獨自一人站著,貴五渾身一激靈,往前走了幾步,定睛一看,怎么不是他。
死棺材。
貴五轉身要走,那死棺材已經(jīng)撲了上來,抱住他的腿,喊粑粑。
貴五急了,又是推搡,又是扒拉,兇巴巴地說,你別喊我爸爸,我不是你爸爸。
這時候另有兩個婦女上了站臺,聽到貴五這么對小孩說話,她們過來批評貴五,說,有你這樣當?shù)模空娌皇莻€東西!
貴五不想她們參與,他把小孩拉到一邊,避開那兩個人,悄悄地跟他說,喂,死棺材,你是要跟著我嗎?
小孩說,我是貴小六。
貴五陰險地一笑,說,貴小六,你知不知道,你跟著我,我最后會把你怎么樣?
小孩說,你把我賣了。
貴五嚇了一大跳,趕緊回頭朝那兩個婦女看看,怕她們聽見了,又趕緊朝小孩“噓”了一聲,說,你閉嘴。
小孩笑了起來,笑得像個鬼,貴五看著他的臉,心里覺得怪怪的,總不是個滋味,兩人正在僵持,那邊已經(jīng)聽到火車的轟隆聲了。
貴五下了下決心,抱起小孩,連奔帶跑,送到站臺的候車棚那邊,按住他不讓動,等到火車停下,開了車門,他仍然不動,一直到火車上的列車員喊,要上車的快一點,馬上關門了。貴五才丟下小孩,狂奔幾步竄上了車。
沒等他喘口氣,車門已經(jīng)關上,貴五從車窗朝外面看,候車棚那邊空無一人,他暗自“哼哼”一聲,說,跟我玩,哼——剛哼出一聲——就感覺腿下一麻,心里頓時一蕩,眼睛朝下一看,怎么不是。
死棺材。
他想抽出自己的腿,抽不出來,火車上的乘客,都盯著他看,懷疑的目光,讓他心里發(fā)怵,貴五鎮(zhèn)定下來,細想了一會兒,決定暫時不和小孩斗智斗勇了,他干脆抱起小孩,找個位子坐下,對他說,這是你自己送上門來的,不怪我啊。
有賣貨的小推車過來了,小孩指著車上的食品,說,粑粑粑粑,我要吃方便面,還要這個薯片,要燒烤味的,還要這個鴨脖,不要辣的,還要……
貴五無奈,掏錢給他買了一碗方便面,心里不爽,特意挑了個特辣的,那列車服務員說,這個特辣,小孩不怕辣啊?
貴五說,辣死他。
小孩動作熟練地拿了方便面,自己動手全套程序十分熟練,到熱水爐那兒泡了面來,也不顧燙嘴,呼啦呼啦吃了起來。
趁他吃得專心,貴五趕緊到車廂連接處,給小麗打電話,可是小麗關機了,貴五心里有點擔心焦慮,小麗不會都等不及他返回,就徹底踩到斌哥那條船上去了吧。
貴五給小麗發(fā)了條微信,告訴小麗,我?guī)Я撕⒆踊貋砹恕?/p>
沒等到小麗回信,貴五才發(fā)現(xiàn)手機沒電了,剛才的微信也不知發(fā)出去沒有,都怪這小死棺材,搞得他回家都忘了充電,再一找,充電器也丟在家里沒有帶出來,想向周邊的乘客借個充電器,找了一圈,要不就是人家也沒有,要不就是型號不對,反正沒有充上。
看到小孩吃得滿嘴冒油,特辣也辣不死他,貴五氣得罵道,死棺材,真是個死棺材。
旁邊乘客聽到了,又不依了,說,你這個當?shù)模趺催@么罵自己孩子?你這個孩子,很機靈的,小眼睛滴溜溜,別說有多聰明了,可惜就是瘦了點。
貴五說,我沒有罵他,他的名字就叫死棺材。
那孩子舔著碗底說,我叫貴小六。
大家都攻擊貴五,說,你這個人,跟自己的小孩也要作對,連自己的小孩也要咒,你什么人啊?
小孩一屁股坐到貴五腿上,說,粑粑,我要吃薯片,要燒烤味的。
貴五又把他推下去,說,跟你說了,你不要叫我爸爸。
他又朝周邊的人解釋說,他不是我兒子,真的不是。
說話間,小孩又爬上他的腿,怎么推也賴著不走。小孩扒在貴五的耳邊說,粑粑,你不能說我不是你兒子,你要喊我貴小六。
貴五說,為什么?
貴小六說,不然他們會懷疑你是人販子。
貴五嚇了一跳,想了想,覺得還是孩子說得對,他趕緊改口說,貴小六,別皮了,你再皮,我就不認你了。
停頓了一下,還是覺得背心涼颼颼的,居然被一個小孩嚇著了,他想了想,把貴小六拉到身邊,輕聲說,你要喊就好好喊,什么粑粑粑粑的,你沒喊過爸爸?你不會喊爸爸?
貴小六說,粑粑,我會喊粑粑。
貴五笑道,粑粑是什么你知道嗎?
貴小六說,粑粑就是粑粑。
貴五賊笑,說,粑粑就是你拉出來的東西。
貴小六說,粑粑是我拉出來的。
便宜又給死棺材討了去,貴五也拿他無奈,人家才幾歲,你一個大人,跟個小孩斗,有意思嗎?
雖然貴五盡量把話拉回去,可是懷疑的種子早已經(jīng)在其他乘客的心里發(fā)芽了,若不是爸爸,孩子怎么會跟他這么親?明明是親生兒子,他為什么要說不是爸爸?他會不會在動什么歪腦筋,會不會想把自己的孩子賣掉?丟掉?
貴五帶小孩去廁所的時候,大家抓緊時間積極討論,猜測貴五他到底想干什么。雖然猜不出來,或者說猜不準,但是最后大家一致意見,晚上睡覺時,注意著點,別讓他耍什么花招。
甚至有人說,要看著他給孩子喝水,他會不會在水里放安眠藥哦。
結果大家的想法都落空了,貴五和這個孩子,水也沒喝,趴在小桌上,倒頭就睡,睡得像兩頭死豬,鼾聲如雷,吵得旁邊的乘客都不能好好睡。
就這樣,貴五還算比較順利帶著貴小六回到海東來了。
貴五將貴小六安頓在自己的宿舍,急急地充了一點電,再給小麗打電話,仍然關機,上火車時發(fā)的微信也沒有回復,貴五就出發(fā)去小麗那邊找小麗。
到了小麗的宿舍,看到床上的被子什么都還在,他上前聞了聞,是小麗的味道。
宿舍里空空的,沒有人,光線又暗,貴五找了一會兒,才發(fā)現(xiàn)里邊有一張上鋪,有個女孩躺著,耳機塞在耳朵里,不知在聽什么,也沒發(fā)現(xiàn)他進來。
貴五上前喊了她一聲,她才摘下耳機,坐了起來,面無表情地朝他看了一眼。
貴五問她小麗在哪里,那個女孩兩眼翻白,說,小麗?誰是小麗?
貴五指了指小麗的床,說,就是睡這張床上的,你們同一個宿舍,連名字也不知道啊,出門在外,都不知道互相照顧著點。
那女孩朝小麗的床看了一眼,說,哦,那個,進去了。
貴五說,什么,什么進去了?
那女孩說,什么進去了,警察抓進去了唄。
貴五急了,說,你有沒有搞錯,我說的是小麗呀,小麗怎么會……
那女孩打斷了他,說,騙子,她是個騙子,她也不叫小麗,她只是偷了小麗的身份證冒充小麗。
貴五整個蒙了,愣了半天,說,那、那她是誰?
那女孩又翻個白眼說,我怎么知道她是誰,我也被她騙了,她還用了我的衛(wèi)生巾,你是她男朋友?那你買衛(wèi)生巾還給我,我只用美美牌的哦。
貴五說,小麗,小、那個她,她犯了什么事?
那女孩說,騙婚呀,專挑未婚男人,一拿到彩禮,人就沒了,再換一個名字去騙。碰上蠢貨,身都可以不失。比做小姐成本低得多,簡直就是無本萬利。
雖說她不叫小麗,但是貴五心里還是記著她是小麗,畢竟他們交往了一段時間。這是貴五有生以來,頭一個愿意和貴五談婚論嫁的女子,雖然她是假的,但是談婚論嫁這個過程,感覺是很真實的呀。
貴五說,她關在哪里,不知道能不能去看看?
那女孩說,真有你的,別人躲還來不及,你還重感情啊,跟個騙子還丟不下、放不開的,她是不是騙了你好多錢?
貴五說,那倒沒有,我沒有錢。
那女孩“呸”了一聲,說,窮鬼,你就別去惹事啦,聽說這個騙子不光騙婚,還和拐賣兒童的人有一腿。
貴五嚇壞了,趕緊逃了出去,跑了沒幾步,后來就有人追上來,一看,是兩個警察,貴五慌了,說,沒我的事,沒我的事,我不是有意的,是他,是他自己——
警察說,我們知道是她騙的你,你是受害者,但是就算沒你的事,你也得交代清楚。
貴五開始以為是帶貴小六出來的事暴露了,這一聽,才知道是查假小麗的事,就趕緊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他和小麗是怎么認得,怎么交往。所謂的交往,也就是一起出去吃了幾頓飯。后來又怎么談婚論嫁,他怎么回老家想賣宅基地又沒有賣成等等,他當然沒敢說自己帶了個孩子出來。
他說的都是真的,警察聽得出來,警察相信他,說,還好,你沒被她騙掉什么,否則也要跟我們回局里錄口供的。
他們查看了他的身份證,又還給他,說,你叫貴舞?這個名字,蠻奇怪。
貴五說,是呀,我媽年輕時是宣傳隊的,喜歡跳舞,就給了我這個妖怪名字,我平時就說自己叫貴五,一二三四五的那個五。
警察不想多聽了,說,行行,貴五,你收好身份證,以后碰到騙子,眼睛擦亮一點吧。
貴五點頭稱是,但心里是不服的,哪個騙子臉上寫著字呢,眼睛擦得再亮,也玩不過騙子的鬼把戲。
貴五回到住處,貴小六正在他的床上呼呼大睡,貴五推醒了他,說,起來起來,本來想給你找個好人家的,結果人家沒了,你說怎么辦?
貴小六到處搜尋,找到一包發(fā)了霉的餅干,咬了一口,呸掉,說,粑粑,你把吃的東西藏哪里了?
貴五說,你光知道吃、吃、吃,你不知道我現(xiàn)在進退兩難,心里慌慌的。
貴小六說,爸爸,你不用慌慌,上次我跟了馬戲團出去,也沒有告訴老太,老太也沒有報警。
貴五一聽“報警”兩字,心里又一哆嗦,過了一會兒才想起來問,那你、你走了幾天?
貴小六說,我想想啊,好多天呢。
貴五不相信他,說,那你為什么又回來了?
貴小六說,晚上我起來小便,聽到他們說,要把我喂老虎,馬戲團都是窮鬼,老虎都沒有肉吃,表演的時候,沒有力氣。
貴五朝貴小六瞄了一眼,瞧不起地說,你身上也有肉?
貴小六說,啃啃骨頭也香的呀,粑粑,人也算是葷腥吧。
貴五說,葷你個鬼——后來呢,后來你就逃回去了,你家老太看到你,怎么說?
貴小六說,老太說,死棺材,誰叫你回來的?哪來的你就滾回哪里去……
貴五聽貴小六這么說,一方面稍稍放了點心,但另一方面一顆心又吊了起來,這個貴小六,他拿他怎么辦呢,難不成真的整個小孩在身邊,還要供他吃供他穿,傻不傻呀。
貴五抱著腦袋,貴小六就走過來摸摸他的腦袋,說,粑粑,你去找裴姐唄。
貴五一聽,嚇了一大跳,連連問道,你怎么知道裴姐,你怎么知道裴姐?
貴小六說,你睡覺說夢話的,吵死我了。
貴五心虛地朝貴小六看了又看,一時間他都不敢相信貴小六到底是不是貴小六,他會不會是什么人裝扮了來試探他的,可是不對呀,誰裝扮也不可能把自己裝扮成一個小孩呀。
貴五心里嘲笑了自己,做賊心虛,說的就是你。
貴小六的提醒,讓貴五有些為難,真的去找裴姐,真的找到裴姐,就要把貴小六交給裴姐,原來小麗說裴姐是中介,他也相信,現(xiàn)在看起來,既然小麗是假的,裴姐恐怕也不會是真的,至少,裴姐也不會是什么好貨,什么中介不中介,肯定就是人販子。
正在貴五猶豫的時候,接到了他爹的電話,問他有沒有抱走死棺材,貴五趕緊說,沒有沒有,我抱他干什么?
他爹說,他家老太在村子里說,死棺材有兩天不回家了,可能是你抱走的。
貴五氣得說,老太說話不算數(shù),那天我在老太家,她還跟我說,最好有人販子來把死棺材拐走呢。
他爹說,老太的話你也能信?老太嘴里,沒有一句真話的。
貴五急得說,老太去報警了嗎?
他爹說,咦,既然不是你抱走的,你管她報不報警。就掛了電話。
貴五嚇出一頭大汗,心臟怦怦亂跳,回頭跟貴小六商量,說,喂,你騙人,你家老太在村子里瞎說,說我抱走了你。
貴小六說,粑粑,老太沒有瞎說。
貴五本來還膩膩歪歪、猶豫不決的,不知道到底該把貴小六怎么辦,現(xiàn)在被 老太一嚇,陡生歹念。歹念是個好東西,它一生出來,人就不膩歪了,趕緊出去找裴姐。
如果老太真的說話不算數(shù),去報了警,那他就是自投了天羅地網(wǎng),現(xiàn)在都是大數(shù)據(jù),處處使用身份證,任何人的一舉一動,都被機器掌握得死死的,休想逃脫。
所以貴五得盡快處理掉貴小六,即使老太真的報了警,警察查找過來,貴小六不在了,就無人證了。
貴五一旦作出了決定,他的心意就堅定起來,亂哄哄的腦袋清醒了,他先辭去了現(xiàn)在的工作,另外找了個送外賣的活,并且換了個手機,做這些準備工作的時候,貴五心里有一種高智商犯罪的驕傲和激情,很爽。
但是在將貴小六出手前,他不能放任貴小六一個人自由,萬一這小子逃跑了,盡管千里迢迢,他相信這小子能逃回家。回家哇啦哇啦一說,他就徹底暴露了。
之所以選擇做外賣小哥,貴五也是用了心的,別的工作不可能帶個小孩上班,但是快遞小哥帶個人,沒人來管你,貴五就帶著貴小六開電瓶車送外賣。
貴五的心思,緊緊地吊在裴姐那里,可是茫茫人海,貴五到哪里去找裴姐,總不能發(fā)個尋人啟事吧,那不是等于把自己送到警察手里呀。
也不能給人送個外賣,就問人家,知道裴姐嗎?認得裴姐嗎?見過裴姐嗎?
解鈴還須系鈴人,還是得回到小麗這兒,可小麗人在里邊,也不知道最后會以什么罪名定罪,會判多少年,反正貴五是不可能再見到她了,唯一的辦法,就是到原來小麗經(jīng)常活動的區(qū)域去碰碰運氣。
下午兩三點間,送餐訂單少一點,貴五抓緊時間去了一趟城南。以前小麗的活動區(qū)域,大致就在這一帶,這里聚集著數(shù)以千百計的外來打工的年輕人,大多是租住的集體宿舍,一個大統(tǒng)間,幾十張上下鋪,里邊烏煙瘴氣、烏七八糟,各人的上下班時間也不盡相同,所以白天宿舍里也會有人的,甚至還有的人,丟了工作,或者根本就沒有工作,也住在里邊,就在床上躺著,戴著耳機聽音樂,或者聽別的什么東西,別人若問他,你不工作,這樣能躺到幾時?他會說,先躺著再說唄。蠻樂觀的。
貴五帶著貴小六到了那個大統(tǒng)間里,屋子是敞開的,也不怕有小偷,當然小偷也不愛往這里跑。
屋子里靜悄悄的,貴五咳嗽了一聲,也沒有人應聲,貴五又輕輕地試探一下,小聲喊,裴姐,裴姐。
仍然沒有人回應。貴五無奈,只好一張床一張床挨著看過去,終于看到有個人躺在那里,一動不動,不知道是不是睡著了。
貴五上前推了推他,他才稍稍動彈了一下,說,我不是裴姐。
貴五心里猛地一蕩,說,你不是裴姐?那,你知道裴姐?
那人一翻身,坐了起來,盯著貴五看了一會兒,又朝旁邊的貴小六看了看,起了疑心,說,裴姐?你問裴姐干什么?
他這一開口,好幾張床上都有了聲音,大家紛紛探出頭來,盯著貴五,貴五不由得心虛起來,支吾著說,沒、沒什么,我就問問,沒干什么。
那人說,你知道裴姐是干什么的?
貴五說,是、是中介。
那人“呸”了一口,罵道,不要臉——一邊罵一邊下床,上前揪住貴五說,你找裴姐——他指著貴小六說,你找裴姐,就可以說明,這個孩子,肯定不是你自己的孩子!
貴五慌了,想扒開他的手,可人家攥得死死的,扒不開,貴五慌張之間,眼睛瞄到貴小六,貴小六趕緊就喊,粑粑,粑粑,我要吃過橋米線!一邊喊,一邊往貴五身上爬,說,粑粑抱。
那人一聽,手就松開了,泄氣地說,真是你自己的孩子啊。
貴五嚇出一身冷汗,趕緊帶了貴小六離開,聽到他們在背后議論,自己的孩子,干嗎還找裴姐?
難道他是想賣掉自己的孩子,狼心狗肺啊!
他說的這個裴姐,真的有這個裴姐嗎?
可是也有人說根本就沒有裴姐?
誰說的,真有裴姐,我的一個朋友,有一次親眼看到的,是別人指給他看的。
聽說裴姐是個男的?
裴姐怎么會是男的?
誰知道呢,誰也沒見過,大名卻人人知道,嚇人倒怪的,像鬼魂樣的,無處不在啊。
貴五聽了,后背心陣陣發(fā)涼,一個誰都沒見過、不知道是男是女、不知道到底存在不存在的鬼魂“裴姐”,讓人談“姐”色變。
可是貴五還是要找裴姐呀,不找裴姐,等到警察來找到他,他自己就是“裴姐”了。
剛剛離開城南,訂餐新單子又來了,貴五趕緊回到門店,取了餐點,往送餐地點去,心急慌忙,在路上差點撞了汽車,電瓶車跌翻在地,貴小六跌得“哎喲哎喲”直叫喚。
貴五顧不上關心貴小六,趕緊察看外賣有沒有打翻,拍了拍胸口說,還好,還好,沒事,沒事。
那個轎車車主,探出頭來看看,說,什么人啊,還帶個小孩送餐,小孩都跌倒了,還說沒事,真沒見過,自己找死就算了,想讓孩子跟著一起死?
看客們也圍攏過來,議論紛紛。有人說,外賣小哥,風里雨里都是刀,這刀還讓個小孩子一起挨。
有人說,這么小的孩子,不是應該放在幼兒園嗎?
貴五心虛地朝貴小六看看,貴小六趕緊配合說,粑粑粑粑,老師罵我,我不上幼兒園。
看客也看不到什么好戲,也無聊了,后來就散了。那個趕來現(xiàn)場處理的交警見車主沒有計較,就教訓了貴五幾句,說,你帶著小孩送外賣,肯定是不行的。
貴五趕緊點頭哈腰說,是的是的,是我錯了,今天他媽媽加班,只好我?guī)В一仡^就把他放回去。
因為這個小小的事故,送餐時間耽誤了,等到貴五加速趕到的時候,那個訂餐的大學生發(fā)脾氣說,你遲到了十分鐘,我要投訴你,給你差評。
貴五急得要哭了,一投訴,一天的活算是白干了,他向那個牛逼烘烘的大學生打躬作揖,可憐巴巴的。
大學生才不可憐他,拿出手機就要給差評,貴小六一伸手,拿過他的手機,說,游戲在哪里,我玩游戲,我玩……那大學生急了,沒了手機就像沒了魂,說,小孩,你不要亂搞,我要積分的,不要給你搞掉下去!一邊急急奪回手機,也不打差評了,接了快餐轉身就走了。
貴五說,貴小六,還是你厲害。
貴小六說,粑粑,那不一樣,你是大人,我是小孩。
貴小六的成功啟發(fā)了貴五,尋找裴姐的事,貴五沒人可商量,何不和貴小六商量商量?
貴五說,貴小六,你說我現(xiàn)在怎么辦?再到城南去,再找婓姐?
貴小六說,粑粑,你不用再去那邊了,那邊有人來找你了。
貴五說,哪里?
貴小六指著不遠處一個人,說,他一直跟著我們呢。
貴五嚇得一哆嗦,回頭朝街邊一看,果然有個和他年紀相仿的人,嘴上叼根煙,篤悠悠地坐在電瓶車上,就在路邊停著,關注著貴五這邊的一舉一動。
貴小六說,粑粑,我說得不錯吧,有人來找你了。
貴五才不相信貴小六鬼話連篇,但是貴小六話音剛落,那個人果真就開了電瓶車穿過馬路過來了。
看到貴五,就朝他笑。
貴五說,你真的一直跟著我們嗎?
那人說,你還不如小孩機靈,這小孩早就看到我了。
貴五說,你從哪里跟起的?
那人說,你這小孩知道,就是城南的那個大房子里,你們出去,我就跟出來了,哈,你真是木知木覺。
貴五說,你跟著我們干什么,我又不是美女。
那人說,咦,你不是在那邊找裴姐嗎,找裴姐還能有什么事呢。
貴五心里一動,趕緊抓住機會,不打啞謎了,說,是呀,找裴姐能有什么事呢,不就是孩子的事嗎?給孩子找個好人家嘛。
那人聽貴五這么直接地說了出來,忽然間又猶豫了,又看了他半天,說,你?你怎么會這樣公開找裴姐,沒有人敢像你這樣公開找裴姐的,你不會,你不會是——
貴五說,不會是什么?
那人說,你不會是警察臥底的吧?
貴五“啊哈”一笑,說,我怎么會是警察?
那人又看了看他,確實不像,但他還是懷疑和擔心,說,就算不是警察,也可能是警察的線人。
貴五說,你從哪里看得出來我是警察的線人?
那人說,這還用問,你與眾不同唄,你就是來釣魚的唄,否則誰會像你這樣,光天化日之下叫賣兒童?
貴五撓了撓頭皮。
那人說,你有那么蠢嗎?
貴五說,我有——你懷疑我,我還懷疑你呢,我以為你是警察,來試探我的呢。
既然說開了,雙方都不是警察,那接著就可以直接開價啦,貴五覺得,當著貴小六的面,談論貴小六值多少錢,多少有點說不過去,就想離得遠一點說,哪知貴小六已經(jīng)看穿他的心思,說,粑粑,你不用避開我的。
那人販子顯得很驚訝,問貴五說,一般拐來的孩子,不會跟你這么親的,他不會真的是你兒子吧?你不會真要賣自己的親兒子吧?
貴五朝貴小六看了看,說,死樣,鬼樣,棺材樣——又指了指自己的臉說,我有這么丑嗎?
貴小六嘴上喊著粑粑,又要來抱他的大腿了,貴五趕緊避開,讓貴小六撲個空,一邊對那人販子說,不是真的,他是假的。
人販子沒聽懂,說,什么,他是假的?假的是什么意思?難道,他是個女孩子?一邊說,一邊就想扒貴小六的褲子。
貴五說,他不是我兒子,他喊我爸爸,假的。
那人販子大喜,過來抱起貴小六就走,一邊回頭對貴五說,你跟著我,我的支付寶和微信都沒綁銀行卡,我到ATM機給你取,哦,不對,ATM取不了這么多,我到銀行給你取現(xiàn)。
貴五以為貴小六會反抗,不料貴小六卻乖乖地讓人販子抱著,貴五酸溜溜說,咦,原來你愿意走啊,那你還抱緊我的腿,還“粑粑粑粑”喊個不停?
那人抱著貴小六,跑得飛快,貴五差點跟不上了,在背后急得喊,你不要跑,你不要跑!
貴小六伸手朝貴五后頭一指,貴五回頭一看,身后站兩個警察,頓時嚇得雙腿打軟。
那兩個警察,其中一個上前抱過貴小六,一個揪住人販子,不等貴五坦白交代,抱貴小六的那個警察,就把貴小六還到貴五懷里,說,抱好了,自己的孩子,自己不照顧好,讓人販子有機可乘。
貴五動作僵硬地抱著貴小六,目瞪口呆。
那個人販子被反背了手,按倒了頭,嘴里還大聲嚷嚷,不是我,不是我,是他,是他硬要把孩子給我的!
警察刮了他一個頭皮,說,硬要把孩子給你?你這理由好充分哦,你把我們警察當傻子啊,告訴你,我們盯了你不是一天兩天了,你的一舉一動,我們都有記錄、有證明,現(xiàn)在當場捉拿,人贓俱獲,你抵賴是沒有用的。
貴五忍不住說,這難道就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那個警察一聽,立刻回過頭來教導貴五,說,你一個成年人,還不如個孩子警惕,是你的孩子給我們提供了信息,才讓我們當場逮住了人販子——你兒子說,你叫貴五,你是叫貴五嗎?你有暫住證嗎?
貴五把身份證和暫住證拿出來,暫住證上寫著父子兩人的姓名,警察笑了起來,說,哦,原來是跳舞的舞,你兒子叫貴小六?你也夠懶的,連給兒子起名,都這么馬虎。
貴五硬擠出點笑容,說,我文化不高,想不出什么好名字。
那人販子還不服,又舉報說,他是假裝的,他文化蠻高的,那個不是他的兒子,是他拐來的!
警察說,你閉嘴!回頭對貴五說,說一千道一萬,做家長的無論多忙,無論多困難,都不能對孩子不負責任,不能忽視孩子的安全啊!
另一個警察也看了看貴五和貴小六,說,看你父子兩個失魂落魄四處流竄的樣子,怎么回事?
那個警察說, 這都不用問,肯定媽媽丟下你們走了吧?
貴五表面嗯嗯啊啊應付,心里還在嘲笑警察。
警察嘆了一口氣,說,是呀,這樣的生活,女人很難堅持下去的。
另一個警察說,爺兒倆長得倒是蠻像的,可這名字也太不像話了,你趕緊給兒子改個正式一點的名字吧。
貴五趕緊說,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兩個警察辦案十分規(guī)范規(guī)矩,臨走還自報了姓名,一個姓陳,一個姓劉,劉警官吩咐貴五說,如果再有什么可疑的人,隨時到派出所找我們報告。
陳警官也關心說,多加小心啊,人的運氣不會一直這么好的。
貴五連連點頭稱是。
貴小六說,粑粑,你跟警察叔叔加個微信吧。
警察和貴五都覺得奇怪,也都有些猶豫,他們看著貴小六,貴小六說,粑粑,萬一我們再碰到人販子,來不及到派出所,微信就可以報告警察了。
陳警官想了想,也對,為人民服務,就和貴五加了微信,看了看貴五的朋友圈,說,只有一張圖片,這是你家鄉(xiāng)?
貴五懵懵懂懂就加了警察的微信,心里有點不安,警察有了他的微信,他不知道這算什么,這意味著什么,不知道對他是有利還是有害。但無論有利有害,加已經(jīng)加了,再反悔,拉黑警察,反而會引起懷疑的,都怪貴小六個死棺材,盡出惡心人的主意,回頭瞪了貴小六一眼,貴小六正咧著嘴朝他笑。
貴五使了個心眼,把原來微信的名字“貴五”改成了“天使”,心里一得意,“嘿嘿”笑了。
警察押著人販子走,那人販子心里還是不服,又想不明白,回頭看了貴五一眼,突然想通了,大聲說,好你個臥底,我就說你是臥底,你還不承認,算了算了,有你這樣的高手臥底,我栽了,我認。
貴小六在貴五懷里,拍了拍貴五的臉,說,粑粑,粑粑,什么是臥底?
貴五氣得說,臥底就是煮熟的鴨子飛了。
貴小六立刻東張西望,咽著口水說,煮熟的鴨子,在哪里?在哪里?是烤鴨嗎?
貴五說,烤你個頭,你竟然瞞著我去報警,你小子,什么時候干的這事?看到貴小六一臉壞笑,他想了想,說,不會是那個交警吧,你跟交警去講這事,你都不知道交警是不管人販子的,可這個交警也是多管閑事,還真去告訴了刑警。
貴小六說,粑粑,那我們還找不找裴姐了?
貴五警惕地說,干嗎,你都報警了,我還敢當著你的面做什么嗎?
貴小六說,那你是要瞞著我去找裴姐嗎?裴姐會不會把你賣了?
貴五說,去去去,滾蛋,早知道你個死棺材這么難纏,我就不拐你了,拐個蠢一點的,可能早就出手了。
貴五和貴小六一路互懟,你一嘴我一嘴,也蠻熱鬧。晚上回到住處,雙雙在床上坐下,不一會兒就發(fā)現(xiàn),對面床上的那個人,死死地盯著他們看。
貴五有點臉盲,不記人臉,再加上他們這種性質的工作和住宿,多半一大早就走了,很晚才回來,有時候幾天也只能看到對方躺在床上的一個背影。所以貴五根本就沒有看出來,這對面床上,已經(jīng)換了主。
貴五說,你盯著我們看什么,你又不是第一天見到我們。
那人笑了,說,我就是第一天來呀,這張鋪原先的人,今天上午走了,我是剛剛才住進來的呀。
貴五這才知道是個新舍友,有點難為情,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這個人,不記人,我還以為你就是原來那個小王呢。
那人說,你不記人,但你兒子記性好,他已經(jīng)認出不是我了——哦,我不是原來的那個小王了。
貴五朝貴小六看看,貴小六都顧不得朝他翻個白眼,只顧著狼吞虎咽。
這個新住進來的人,就開始和貴五套近乎,先問了貴五的年紀,貴五說了,他就說巧了,他和貴五同年,貴五心里不服,想,我再怎么老相,年紀總要比你年輕一點吧。又問貴五做什么工作,貴五說送外賣,他又說巧了,也是送外賣的。再問貴五家鄉(xiāng),又說和貴五是老鄉(xiāng),貴五心想,明明口音完全不對,也敢瞎攀老鄉(xiāng),真是厚顏無恥,且不揭穿他,冷眼旁觀,看他想干什么。
假老鄉(xiāng)攀過老鄉(xiāng)后,又跟貴五胡謅了一會兒,就去接觸貴小六了。
貴小六不認生,很容易接觸,假老鄉(xiāng)頓時信心倍增,把貴小六抱到他自己的床上,拿出吃的東西引誘,貴五假裝不知,偷偷看在眼里,他早已經(jīng)對貴小六刮目相看了,知道這種低級的慣用的伎倆拿不下貴小六。
那假老鄉(xiāng)跟貴小六說,孩子,我看著你都覺得太辛苦,跟著你這個窮爸爸、苦爸爸、倒霉的爸爸,沒意思——
他分明是在釣貴小六的魚,貴五有點不放心了,對貴小六說,他說什么,你只管聽著,你別多說,你要小心。
貴小六說,粑粑,這個巧克力不好吃,不如你給我買的好,苦的,假的——
貴五見貴小六依舊滿是吃的心思,想想也想通了,這假老鄉(xiāng)說幾句話,又不會把貴小六說沒了,就任憑他說唄。
貴小六吃東西猴急,吃嗆了,假老鄉(xiāng)趕緊給他倒水喝,貴小六把水遞給貴五,讓貴五先喝一口。
貴五說,咦,你怕水里有毒?叫我先喝,我喝死了,你打算干啥?
那假老鄉(xiāng)有點尷尬,皮笑肉不笑地說,這位大哥,你真會說笑。
貴五說,哦,我想錯了,不會是毒藥,你又不要死孩子,你要的是活孩子,是吧?
假老鄉(xiāng)趕緊掩飾說,是呀是呀,誰會要死孩子呢,大哥,我看你們父子,日子過得也不容易——貴小六已經(jīng)吃光了他的食物,轉身就不理他了,取了貴五的手機自顧玩了起來,他只好又拋開貴小六,重新來釣貴五的魚了。
貴五指了指水杯,說,那這個就可能是安眠藥哦,一般你們都是這樣的程序吧?
假老鄉(xiāng)眼看著自己的心思就要被貴五戳穿了,有點著急了,說,你這位大哥,真會編故事,你是看電視看多了吧。
貴五得意,又燒包了,撩他說,你真以為我和他是父子嗎?
那假老鄉(xiāng)思索了一會兒,壞笑說,那是那是,我哪能輕易就相信你們,只是可惜了,你們父子長得太像啦,而且口音是一模一樣的,你們不是父子,還有誰們會是父子。
貴五哈哈大笑,貴小六也哈哈大笑,竟然笑得像個大人。
那假老鄉(xiāng)說,是父子就好,是父子就好。正在思慮著下一步該使用什么手段,手機響了,來了微信,看了一眼,臉色頓時大變,指著貴五說,好你個假老鄉(xiāng),你耍我?
貴五覺得莫名其妙,明明他自己是個假老鄉(xiāng),反而還賴到他頭上,貴五冤枉死了,氣得說,我怎么耍你啦,明明是你想要騙我們家貴小六——
那假老鄉(xiāng)說,我還沒出手呢,你倒先出手了。
貴小六插嘴說,該出手時就出手。
假老鄉(xiāng)顧不得再跟他們計較,拔腿就跑,邊跑邊回頭說,好你個假老鄉(xiāng),裝得真像,看起來像個憨憨,你竟然報警,要不是我有弟兄在派出所門口值班,我就栽你手里了。
貴五仍然摸不著頭腦,朝他床上看了看,喊他,喂,你這些東西不要了?
貴小六說,粑粑,那些東西不是他的。
貴五不明白,說,怎么不是他的?他不是今天剛住進來嗎,難道什么也不帶就來住了?
貴小六說,粑粑,誰的話你都信。
父子正在說話,貴五對于假老鄉(xiāng)的突然逃跑,還不知怎么回事呢,宿舍里又進來警察了,直接就走到他們床邊,貴五抬頭一看,這回倒還記得他們的臉,就是白天碰到的那兩個警察,陳警官和劉警官,貴五就奇怪地“咦”了一聲。
警察他們也覺得奇怪呀,劉警官警覺地說,怎么又是你?
陳警官拿出手機重新看了一遍,說,天使,你成天使了?
貴五覺得警察真的太厲害,慌得說,天使,我不是天使,警察才是天使,是救我們的天使。
警察也沒有和他計較,只是問了假老鄉(xiāng)的情況,他們商議了一會兒,陳警官有點興奮,說,可能碰上大魚了。
劉警官卻還是感覺奇怪,看著貴五說,怎么你們父子總能碰上人販子?
貴五心里發(fā)慌,硬著頭皮編造說,也可能,也可能,他們以為我一個男人,肯定粗心的,肯定管不好小孩,帶不好小孩,他們就容易得手——
那陳警官說,你說得有道理——我告訴你,這個人,很可能是我們追查了大半年的“力哥”,人販子組織的頭目,十分兇殘,手段陰險毒辣,只要瞄準目標,幾乎次次都能得手,沒想到,這次到了你們父子手里,卻沒能得逞。
劉警官把陳警官拉到一邊,輕輕地商議了一會兒,陳警官去一邊打電話,劉警官回過來說,唉,可惜你剛才沒有拍下他的照片,那樣就可以直接對證是不是“力哥”了。
貴五說,我哪知道他是人販子呀,我要知道他是人販子我就——他真不知道再怎么瞎說八道。
幸好警察不愛聽他胡亂賭咒發(fā)誓,劉警官朝他擺手說,別說這些沒用的了,我們找了個鑒證科的同行,你給我們說一說這個人的長相。
他們的同行很快就來了,假老鄉(xiāng)的樣子,由貴五講說,講不清楚的地方,由貴小六補充和修正,很快一張嫌疑人的草圖就畫出來了。
陳警官先接過去,看了一眼,臉色有點奇怪,又撓了撓頭皮,說,咦,這個真的有點面熟哎,好像是像誰呢。
圖又交到劉警官手里,劉警官一看,立刻指著貴五說,這不就是你自己嗎?
陳警官又把圖再拿回去看,然后又再細看貴五,果然就是貴五,陳警官氣得笑了起來,說,貴先生,你怎么畫了個自己呢?
貴五支吾著說,嘿嘿,嘿嘿,也許我和那個人販子長得有點像。
貴小六拍手跺腳地喊,粑粑人販子,粑粑人販子——
喊得貴五心驚肉跳。
陳警官和畫像的警察都笑,拿著畫像打算離開了,只有劉警官仍然一臉迷惑一臉懷疑,不肯離去,看著貴五,說,你為什么要改微信名?
貴五支吾著, 一時編不出來更好的更合理的理由,只好胡說,嘿嘿,我喜歡天使呀。
陳警官替他解圍說,哎,老劉,你管他是天使還是魔鬼,反正消息是他提供的,就沒錯。
劉警官說,那不行,天使就是天使,魔鬼就是魔鬼,最可惡的是裝扮成天使的魔鬼。
說得貴五后背心又陣陣發(fā)涼。
貴小六更來勁了,在床上跳上跳下地喊,粑粑天使,粑粑魔鬼,粑粑天使,粑粑魔鬼——一遍遍重復,噪個不停。
這才把警察煩走了。
警察走后,貴五冷靜了一會兒,才想起來,警察怎么會有這么準確的消息,人販子到哪里,他們就追到哪里,難道真是天網(wǎng)恢恢?
難道警察在他身上,安裝了跟蹤器?
嚇人倒怪。
貴五嚇出一身冷汗,覺得要重新整理一下自己的思路了。
首先,推算起來老太那邊并沒有報警,至少他目前還沒有被全網(wǎng)通緝,否則身份證一拿出來,他就被逮了,但是他也不能無限期地拖延下去,萬一老太一等再等等不到死棺材,真的去報警,那他分分鐘就完蛋,決不能把希望寄托在老太那里。
其次,貴五把貴小六帶在身邊,開始是有點擔心的,但事實證明,還是利大于弊的。本來像他這樣的人,面目本身就不確定,身邊再帶個孩子,是最容易引起懷疑的,只是因為貴小六配合得天衣無縫,一直哇啦哇啦地喊“粑粑”,親熱得不行。人家即便有疑問,也都會想,哪有人販子和他販賣的孩子這么親的,所以這要歸功于貴小六。
連那個充滿警惕的劉警官,也是被貴小六迷惑了的。
盡管貴五想不通貴小六為什么會這樣做、為什么要這樣做,但既然他已經(jīng)是這樣做了,貴五也就利用了貴小六,繼續(xù)扮演“粑粑”,直至最后出手,把這個假兒子賣個真價錢。
現(xiàn)在看起來,事情還是充滿希望的,雖然裴姐不好找,卻不斷有人主動找上門來,剛才對面鋪上的這個假老鄉(xiāng),怎么會這么巧就住到他對面了呢,分明是早就知道了他的行蹤,說不定和路上跟蹤他的那個人就是一伙的,也說不定就是裴姐讓他們來的,他們這些人,比警察還厲害,真是神通廣大。
貴五想著想著,渾身不由得哆嗦了一下,好像裴姐正在哪個角落里盯著他呢。
貴五正在胡思亂想,對面鋪上的小王回來了,貴五奇怪說,咦,小王,你果真沒走呀?
那小王說,我走?我走到哪里去?
貴五說,剛才有個人,睡在你床上,冒充你。
小王也奇怪呀,說,冒充我干什么?我又不是富二代,哧——
貴五說,是呀,他還說是我老鄉(xiāng),想騙我們貴小六,結果警察來了,把他嚇走了。
小王說,現(xiàn)在反正什么奇葩都有——對了,你說那個冒充我的人想騙你們貴小六,騙什么呢?
貴五說,騙什么,貴小六又沒有錢又沒色,當然是騙他這個人啦。
小王說,哦,那可能是個人販哦,要想拐賣貴小六吧?
貴五說,是呀是呀,就是不知道警察怎么知道得這么快?說話的時候,眼前忽然晃動著貴小六壞笑的樣子,頓時醒悟,一拍腦袋,趕緊改口說,是貴小六拿我的手機報的警——
小王說,哦,原來這樣——他停頓了一下,好像在考慮要不要正面的話說出來,考慮了一會兒,他還是忍不住說了,嘿,你要是不說,我還以為,嘿嘿,我還以為……
貴五說,你還以為什么?
小王說,我還以為你是個人販子呢——我出來這么多年,從來沒見過一個男人出來打工,還帶個小孩的。
貴五心虛地避開了他的眼神,假笑了一聲,說,是的是的,別說是你,好多人都懷疑我呢。
小王認真地說,實話跟你說吧,我一直都在暗暗觀察你,還有你們貴小六,懷疑你們父子是假的吧,又看到你們這么親熱,尤其你們家貴小六,這么黏你,也少見,可是要說你們父子親情吧,又總覺得哪里不對勁,我也捉摸不出來,到底哪里有問題。
貴五下意識地朝自己身上看看,看不出什么,說,哪里有問題?
小王說,我愚蠢,看不出來嘛,要是看出來,我就……
貴五說,要是看出來,你是不是也要報警了?
這個人笑了笑說,那倒不一定,我說不定——他說到一半,忽然問道,咦,貴小六呢?
貴五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胡思亂想胡言亂語的時候,貴小六不知跑哪兒去了,頓時發(fā)慌,急得喊了起來,不好了,不好了,孩子給拐走了!
貴五站起來滿屋子到處找,一張床一張床上搜查,也沒有發(fā)現(xiàn)貴小六的影子,貴五大聲喊,貴小六,貴小六,你在哪里。
還是那個小王冷靜一點,說,老貴,你別亂喊,你想想,貴小六平時喜歡什么?
貴五說,喜歡吃唄。
那小王說,那你帶他在哪里吃過?
貴五一下子被提醒了,腦子也不亂了,趕緊往外跑,離他們的宿舍不遠,有個路邊的燒烤攤,上次帶貴小六來過一次,小子一口氣吃了三十根烤串,還說沒夠。
趕到燒烤攤一看,怎么不是,貴小六已經(jīng)點了一大堆烤串,堆得像小山一樣,還點了一瓶啤酒。
那攤主看他一個小孩子,點這么多東西,怕他不付錢,上下打量一下貴小六,說,你身上有錢嗎?看你樣子也……
貴小六揮了揮手,說,不急不急,我身上是沒錢,但是我粑粑有,一會兒他就過來了。
貴五過去刮了他 個頭皮,說,你不僅吃,你還喝上了?
貴小六說,粑粑,酒是我給你要的。
貴五氣得說,你要的,你自己給錢,我沒有錢供你。
那攤主一聽,急了,趕緊過來想收掉東西,貴五倒又不同意了,擋著攤主說,算了算了,點都點了,也不能讓你白忙活。
攤主這才笑了起來,說,你們父子,一個比一個狡詐。
既然貴小六已經(jīng)大手大腳攤開場面了,貴五也就坐下來,盡興地吃喝開了,吃著喝著,就看到貴小六的眼神不對,朝著他身后直直地盯著,貴五后背發(fā)涼,頭皮發(fā)麻,不知道貴小六又出什么幺蛾子,膽戰(zhàn)心驚地跟著貴小六的眼神,回頭一看,還好,沒什么嚇人的,倒是蠻喜人。
他身后站著一位年輕婦女,長得也清秀,穿得也整整齊齊,臉上笑瞇瞇的。
貴小六不等貴五發(fā)話,就下了凳子,過去拉住婦女的手,這婦女好像很聽話,被一個陌生的貴小六拉著,她也不撒手,另一只手撫摸著貴小六的頭,笑著問貴五,你女兒幾歲呀?
貴五“哈哈哈哈”大笑,對貴小六說,你個死棺材,吃煞不壯,人家當你是丫頭片子。
那婦女好像沒聽見貴五說話,也仍然沒看出來貴小六是個男孩,只顧說,你女兒好漂亮,我喜歡的——
貴五愣了一愣,緊張地說,你是誰?
那婦女說,我是媽媽。
貴小六也說,她是麻麻。
貴五“哦嗬”了一聲,說,好呀好呀,粑粑麻麻都有了,貴小六,你厲害,你這是做出一家人家來了呀。
那婦女一聽,笑了起來,拉過貴小六,摟在懷里,說,乖乖,你真乖。
貴五問婦女說,你有孩子?
那婦女說,有呀,我女兒五歲了——她把貴小六摟住,好像把貴小六就當成她的女兒了。
貴小六說,粑粑,麻麻還沒有吃晚飯呢,我們一起吃吧。
貴五朝他翻白眼說,你請?
貴小六說,麻麻坐。還真當成一家子了。
貴五一眼看到個年輕漂亮的婦女,心里對這個婦女是有想法的,所以他假裝拗不過貴小六,就被貴小六指使著,嘴上故意抱怨說,你個討債鬼,自己吃不夠,還帶個人吃。
那婦女只是笑,不說話,明明一張桌子有四邊,她卻坐到貴五的同一邊,和貴五挨得緊緊的。
貴五想法不免更大了,心情也有點激動起來。
貴小六喊著攤主,老板,老板,加人了,加餐!
他又乘機多點了一堆,又加了兩瓶啤酒。
貴五心疼呀,說,你以為你是誰的兒子啊?
貴小六說,我是粑粑的兒子。
那婦女笑了,說,我女兒最喜歡吃燒烤。
貴五說,那你把女兒叫來一起吃,反正貴小六點得多,他這是要往死里點的。
那婦女聽貴五這么說,似乎猶豫了一下,也好像是在想什么,過了一會兒,她才說,你是說我女兒嗎?她叫周秋水,我老公姓周。
貴五說,你女兒在家嗎?
那婦女說,在,在呀,她很乖的,從來不亂跑。
貴五點了一下貴小六的腦門子,說,你聽聽,你聽聽!
那婦女對貴五說,你叫貴五,我叫王花,我們蠻配對的哦,我真的喜歡你,我要跟你要好。
貴五一方面心中暗喜,但同時也還抱著警覺,這不會是個增齡版的小麗吧,怎么剛剛見面,就只是請她吃了燒烤,她就能說這樣的話,以身相許?更何況,她還有個姓周的老公呢。
見貴五發(fā)愣,王花又說,貴五,你有一個女兒,我有一個女兒,我要和你再生一個女兒——
貴五試探地說,可是你說你有老公,他姓周——
王花說,我跟他離婚了,這個你放心,我不能有兩個老公的,那是重婚罪,但是我可以有兩個女兒,三個女兒,四個女兒,五……
貴五趕緊打斷她,說,你這么喜歡女兒,怎么不帶著女兒一塊兒出來走走,把她一個人丟在家里?
王花聽到貴五這么說,興奮的情緒忽然就抑制住了,她想了想,好像有點想不明白,說,我女兒?我女兒在家嗎?
貴五說,咦,你剛才說你女兒一個人在家,你還說她很乖的什么什么。
王花一聽,“呼”地站起來,拔腿就跑,口中喊著,我的女兒,我的女兒,秋水,秋水——
貴五發(fā)現(xiàn)有點不對頭,扔下錢,拉著貴小六就追上去,沒追多遠,就到了王花住的出租屋,進去一看,屋里沒有人,桌上倒是有一張女孩子的照片,王花一看到照片,立刻就笑了,過去拿起照片,先捧在胸口捂了一會兒,然后遞給貴五,指著說,你看,你看,我女兒在這里。
貴五正不知如何理解王花的行為,就看到一個男人出現(xiàn)在門口,他看到了王花,立刻長嘆了一聲,說,原來你回家了,害我找了一天,急死我了。
王花并不回應他,只是嘻嘻地笑。
那男人看了看貴五和貴小六,說,是你們送她回來的?謝謝你們!
貴五也基本上搞清楚了,搡了貴小六一把,說,麻麻麻麻的,肉麻,你!拔腿就要往外走。
不料王花卻拉住了他,說,貴五,你不能走,你答應我跟我結婚,再生女兒的,我已經(jīng)想好了,我們的女兒,名字叫秋水。
那男人一聽,臉色大變,回頭一把揪住貴五的衣襟,說,是你騙她的吧?你什么人啊?你個人渣,連瘋子都要騙,你看不出她精神有毛病嗎?你是故意的吧。你對她做了什么?
這話一說,貴五才徹底明白過來,原來這個王花是個精神病人,難怪說話奇奇怪怪的,幸好沒有被她蒙騙和她結婚,不然真就悲慘了。
貴五趕緊解釋說,你誤會了,我不知道她有病,她也沒有說她有病,我沒有騙她,我還給她吃了,那一頓花了不少錢呢。
男人說,是呀,陌陌生生的,你們都不認得,你憑什么花錢給她買吃的,你肯定是有所圖的。
貴五說,你冤枉我了。
男人說,壞人都說自己是冤枉的,你要是沒有動壞心思,她怎么會纏住你不放?
見這個人如此氣勢洶洶不講理,貴五倒有點不服了,不管其他事情怎么說,這個事情上,他問心無愧,所以理直氣壯地反問他,你誰呀?
男人說,我是誰,你管得著嗎?
貴五步步緊逼,說,你姓什么?
男人說,我姓什么,你管得著嗎?
貴五冷笑一聲說,但是她老公姓什么我知道。
男人這才認了真,說,我姓李。
貴五立刻抓住他的把柄了,說,不對,你假的,她明明說老公姓周,她的女兒叫周秋水,你冒充她老公?你想干什么,拐賣婦女?
那男人急得跳起來,我冒充,我干嗎要冒充,她一個瘋子,我冒充當她老公有什么好的?
貴五聽了這話,覺得倒也不無道理,但仍然不放心,他朝王花看看,說,王花,你認得他?
王花笑說,不認得。
男人再次急得跳起來了,王花,我是你老公,你是假裝不認得我吧,你出門的時候,還知道我是誰,你還跟我說很快就回來,難道這一會會兒你就不認得我啦?你是不是讓這個騙子,給你吃了什么迷魂藥?
貴五說,你才是個騙子,你才吃迷魂藥,她根本就不認得你,你不是要演一出光天化日強搶民女吧?
王花只管嘻嘻地笑,身體往貴五這邊靠,他們吵吵鬧鬧,引來鄰居看熱鬧,他們倒是都看得出來,王花分明是更依賴和相信貴五呢。
那男人急了,說,你才光天化日之下強占民女,報警,報警!
貴五也來火了,說,報警?你個騙子還敢報警,還是我來報吧。
貴小六動作快,已經(jīng)給陳警官發(fā)了信,陳警官也快,開著摩托就來了。
貴五再見到陳警官,已經(jīng)像見到親人一樣了,上前說,陳警官,又是我,天使。
陳警官說,又有人要搶你的孩子?
貴五說,這回不是搶我的孩子——
那個男人搶上前說,是他要搶我老婆。
貴五說,這個女的叫王花,不是他老婆,他是個騙子,不信你問王花,她說她不認得他。
那個男人說,我老婆精神有問題,有時候是不認得人的。
貴五說,騙子都會這么說,這一套警察見得多了,你混不過去的。
警察肯定是問當事人王花,他們兩個,到底誰是騙子?王花不回答,卻一把抱過貴小六,又摟又親,弄了貴小六一臉唾沫,嬉笑著說,乖女兒,我就知道你會回來的,我就知道你會回來的。
大家早就看出端倪了,但卻不甚明白,兩個男人為什么要為一個瘋女人爭爭搶搶。
陳警官火眼金睛,朝那男人說,你說說吧,怎么回事。
那男人說,一年前,我們的女兒給人拐走了,才五歲啊,王花她到處找,找了快一年,也沒有找到,我讓她別找了,她就瘋了。
一個大男人,說著說著,就蹲下去,捂著臉哭了起來。
貴五愣住了。
大家紛紛咒罵人販子,傷天害理,喪盡天良,慘無人道,什么什么什么。
貴五做賊心虛地瞄了貴小六一眼,貴小六也正在瞄著他呢,把貴五嚇了一跳,說,貴小六,我們走吧。
陳警官卻攔住他說,貴先生,怎么到處都有你,難怪我們老劉說你奇怪,我開始還不覺得,現(xiàn)在看起來,老劉的直覺就是比我靈,我服。
貴五心里又慌亂了,可只要貴小六一抱他的腿,一喊“粑粑”,他就鎮(zhèn)定下來,鎮(zhèn)定后,貴五就有點老卵,有點反客為主了,他又把身份證和暫住證拿出來,遞到陳警官面前,說,陳警官,要不你再查查,再仔細核對一下。
陳警官也嫌煩了,往后一退,朝貴五和貴小六揮了揮手,說,算了算了,看你們這對父子,古里古怪的,恐怕也不是什么好鳥,不過沒有證據(jù),我們也不能瞎說的,你們走吧——你記住,你已經(jīng)麻煩打擾我們三次,不要再來一次哦。
貴五說,有困難找警察。
陳警官只好苦笑笑。
貴五和貴小六一離開警察的視線,貴小六就說,粑粑,你越來越厲害了。
貴五說,我哪里厲害?
貴小六說,明明你就是人販子,你還敢找警察。
貴五說,不都是你找的嗎?你一碰就找警察,一碰就找警察,你是想嚇唬我嗎?
貴小六指了指說,粑粑,我們從那邊走吧。
貴五說,為什么要繞道?
貴小六說,剛才我沒有吃飽,那邊攤上的燒烤——
貴五咽了口唾沫,說,都怪那個瘋女人,把我們一頓美餐攪了——唉,不過她也挺可憐,女兒被拐了,她就瘋了,一家人家就家破人亡了,你知道什么叫家破人亡嗎?他見貴小六盯著他看,不由得有些心虛,又說,不過你不一樣哦,你沒人疼沒人管的,你家老太,恨不得你立刻滾蛋,所以,你和她們家情況不一樣的——想了想,又覺得來氣,說,她又不是你媽,你還“麻麻麻麻”叫得親,你咋不跟著她去做女兒呢?
貴小六說,我跟她去,你就不合算了,你就沒有機會賣我了。
貴五說,好你個貴小六,你還很替我著想啊?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那點鬼心思,你是想跟定我了,有得吃有得玩,比在家里的泥塘里打滾開心多了吧。
貴小六說,謝謝粑粑。
貴五說,我知道,你現(xiàn)在假裝聽我的話,等到我一旦真的實施行動了,你又叫警察,警察來了,你也不揭穿我,就只要讓我不能得逞,然后仍然跟著我混吃混喝,對不對?你的計劃還蠻周密的啊。
貴小六聽不懂,說,粑粑,你說什么?
貴五也知道自己有點頭腦發(fā)熱,真把貴小六當成個人物了,才五六歲,他懂個屁。
貴五嘀咕說,我不管你懂不懂,我只當你是個妖精,什么都知道,以后有什么計劃,我都不會告訴你,不會跟你商量了。
已經(jīng)到了路邊燒烤攤,貴小六一屁股先坐下來,悶頭大吃。
貴五經(jīng)過了這番驚嚇,心里不妥,吃不下了,他看著人到中年的攤主忙碌的樣子,忽然靈感來了,走到攤主那邊,避開貴小六,悄悄地問,老板,你在這里擺了多長時間了?
攤主說,有三四年了。
貴五說,哦,這么長時間,那你這邊人流量大,來來往往的人多,你也是見多識廣啦。
攤主不無驕傲地一笑,說,一般般啦。
貴五說,那我跟你打聽個人,裴姐,見過嗎?聽說過嗎?
這攤主瞬間臉色一變,說,去去去,不賣你了。一邊說,一邊真的到桌上去收那些烤串。
貴小六拼命護食,大聲嚷嚷說,這是我的,這是我的,是貴五問你裴姐,我沒有問你裴姐,他不許吃,我可以吃。
旁邊位子上的吃客,都聽到了貴小六的嚷嚷,聽到了“裴姐”兩個字,臉色都不大對,有的正在聊天聊得熱火朝天,忽然就噤了聲,有的臉露懷疑,有的神色奇怪,也有的人很緊張,他們紛紛朝貴五和貴小六張望,還有一個人,站起來就走,都忘了買單,攤主喊住了他,問他是支付寶還是微信,他心急慌忙地拿出一百塊錢,朝桌上一扔,說了一聲不用找了。轉眼人就沒了。
貴五刮了貴小六一個頭皮,從牙縫擠出咒罵聲,你個死棺材,你才是裴姐,你就是裴姐,你上輩子是裴姐,你八輩子都是裴姐!
總算有驚無險地過了一天,回到宿舍,大多數(shù)的人都睡下了,都是早起的勞動人民,貴小六人小呼嚕聲卻不小,吵得他心煩意亂,到最后困得不行,總算要想睡了,剛剛要入夢,忽然聽到手機響了一聲,心想這么晚了,有誰會給他發(fā)短信呢。原想不理睬的,但想想又放心不下,取了手機一看,正是一條短信,寫著:我是你要找的那個人。
貴五回復:誰?
那邊再復:誰你都不知道,你找個鬼啊?告訴你,如果沒事,少在外面提我的名字;如果真有事,明天下午你到幸福家園找我,進大門右手邊一間屋子。
貴五又問:你誰呀?
那邊就再也不回復了。
搞得貴五心里不踏實,一夜盡做亂夢。
本來嘛,他一直就在找呀找呀,現(xiàn)在人家終于露出臉來了,他卻猶豫了?害怕了?
害怕是肯定害怕的,但是不能因為害怕就不往前走。不往前走,他基本上就是坐以待斃。現(xiàn)在也不知道老太那邊情況怎么樣,自己換了手機,也沒有告訴爹媽,萬一有緊急的危險的情況,他們想通知他也通知不到,所以他現(xiàn)在,等于是在和老太搶時間呀。
心這么一橫,瞻前顧后的心思反而放下了,迷迷糊糊就要入睡了,就感覺有人在拍他的腳,他仰起身子看了一眼,雖然屋子黑咕隆咚的,但是能看見真的有個人在他的床邊。
貴五一猜,就是發(fā)短信給他的那個人,他竟然就在身邊給他發(fā)信,也是門檻精到家了。
貴五怕驚醒貴小六,輕手輕腳地下床,跟了出來,走到遠處,看到那個人站在月亮光底下。
貴五奇怪說,你不是說要等到明天,到幸福家園見面嗎?
那個人背對著他,也不回頭,說,等不及了,明天警察就要來了。
貴五嚇了一跳,有點語無倫次,說,你、你怎么知道?警察、警察怎么知道,到底知道什么?
那個人嗆他說,別明知故問了,警察知道什么你自己不知道嗎?所以我今晚就必須提前來帶貨了——咦,你貨呢?
貴五見他把一個人說成是貨,心里不免有些不樂,說,不是貨,是人。
那個人不耐煩,說,你懂不懂規(guī)矩,做我們這行的,貨就是人,人就是貨,能夠用錢買來賣去的,難道不是貨嗎?
貴五猶豫了片刻,說,那、那你現(xiàn)在就帶走?
那個人也不點頭,也不應聲,只是他的背,看上去十分堅硬,貴五說,那好吧,我去把他抱出來——
這話一說,那個人竟然突然地回過頭來,沖著他“咯咯”笑,說,粑粑,你抱呀,你抱呀。
貴五一看,嚇得魂飛魄散,這不是貴小六嗎?他急得說,不對呀,不對呀,貴小六是你嗎?
那貴小六說,粑粑,是我呀,你不認得我的臉嗎?
貴五說,還是不對呀,貴小六明明——貴五大喊說,騙子騙子,你不是貴小六,貴小六是個孩子,你是個大人!
那大人貴小六說,粑粑,只有你把我看成個孩子,人家都知道我是誰。
貴五這才明白過來了,趕緊說,貴小六,原來你是個大人,難怪這么妖怪,難怪我一直都想不通,一個幾歲的小孩,怎么會這么妖——
貴小六“咯咯咯咯”妖笑,死勁推著貴五,說,粑粑,粑粑,我餓了!
貴五被推得差點滾下床,一睜眼,才看清眼前的貴小六還是貴小六,回過神來,拍了拍胸口,說,你個小子,跑到我夢里裝大人,嚇死我了。
貴小六說,粑粑,你不能死,你死了,賣我的錢,歸誰呢?
貴五看了看四周,“噓”了他一聲,說,我去給你買吃的,今天多買一點,今天我不能帶你送餐了,老是帶著你,我被人投訴了,公司要辭退我了。
貴小六說,你不帶著我 ,我到哪里去?
貴五說,我今天多買點吃的,足夠你從早吃到晚,你悠著點,別把自己脹死就行,你就在宿舍等我回來。
貴小六說,你不怕我會逃跑?要是我逃跑了,那你就,嘿嘿,粑粑,那你就那個空……
貴五說,空你個鬼,成語都不會用,那我就空什么?我就人財兩空是吧。
貴小六說,是呀是呀,你不能把我一個人放在任何地方。
貴五只好繼續(xù)帶上貴小六,一上午忙個不停,到了下午,才有一點空隙,趕緊打聽了幸福家園,到那里一看,是一個很舊的居民小區(qū),再朝大門里一張望,果然大門里邊的右側,有一間屋子,估計是物業(yè)用的,或者就是業(yè)主的活動室之類。
貴五心情有點緊張,他總不能帶著貴小六直接和買家見面吧,就用一包煙賄賂了門衛(wèi),把貴小六托給門衛(wèi),千叮萬囑,不能讓貴小六一個人跑了。
門衛(wèi)閑著也是閑著,就應承說,你放心,我把門一鎖,他往哪兒跑。
貴五進大門,到了那間屋子門口,門關著,里邊傳出“嘩啦嘩啦”的聲音,一聽就是在打麻將,貴五站了一會兒,平息一下緊張的心情,才小心地輕輕地敲了敲門。
里邊的人果然警覺,頃刻間“嘩啦”聲就停止了,過了片刻,有個六十模樣的穿著大紅衣服的老太開門出來了,朝貴五看看,也不客套,直接就說,你是貴五?聽說你在找我?
貴五嚇了一大跳,難道真的找到裴姐門上了,裴姐這是要跟他做生意呢,還是要滅口的節(jié)奏啊?
貴五不敢貿(mào)然承認,他還是要先反問,你是誰?
那紅衣老太說,咦,是你找我的呀,你怎么問我我是誰呢,難道你不知道你在找誰?
貴五的心怦怦亂跳,他才不敢相信這紅衣老太真的就是裴姐,說不定是那個陳警官和劉警官派來的便衣女警,雖然看起來老了一點,但是什么可能都有哦,他一說,等于主動坦白,正好自投羅網(wǎng)。
貴五裝瘋賣傻,撓了撓腦袋,說,我找誰呀?
那紅衣老太見他裝蒜,也不直接戳穿他,也跟他玩陰的,說,你再想想,你找的人姓什么?
貴五見她不上鉤,只能主動說了,但又不敢說得很直接,就試探說,我找好多人的呢,其中有一個姓裴的。
那紅衣老太一拍巴掌,說,那不就行了。
貴五卻又不敢認了,說,不過我也奇怪,姓賠,我頭一次聽說還有姓賠的人,是賠錢的那個賠嗎?姓了這個姓,豈不是一生都要賠死人了。
紅衣老太眼看著貴五不上鉤,想轉身走了,貴五卻又吊住了他,試探說,喂,你怎么知道我的手機號碼?
紅衣老太不屑地看了他一眼,說,怎么,這個很難嗎?
貴五又說,你、你真的想要——覺得說不出口,既不敢說出口,也無法說出口,就改口說,你想要什么樣的?
紅衣老太瞧不起他,說,嗯哼?你什么意思,難道你手里有好多個?
貴五說,不是不是,我只有一個。
紅衣老太說,里邊還等我呢,我簡單跟你一說啊,我兒子媳婦結婚多年,生養(yǎng)不出,被人家笑話,想領養(yǎng)一個,又怕人家也笑話,只好偷偷摸摸,打算弄成了,就讓媳婦到娘家去住一陣,說是懷孕待產(chǎn),然后再光明正大地抱回去。
貴五“啊哈”一笑,說,那不行,我家這個,已經(jīng)六歲了。
紅衣老太愣了愣。
貴五以為她要放棄了,不料她想了一會兒,就說,六歲?六歲的話,也有辦法,我就說是媳婦大姑娘時生的,沒有臉抱回來,一直寄養(yǎng)在鄉(xiāng)下,現(xiàn)在大了,要上學了,帶出來了。
貴五心里偷笑,說謊說得這么簡單,人家會相信嗎?不過這不管他什么事,他也不管這紅衣老太是真的自己家想要孩子,還是替別人搞的,或者就是販子,他只管盡快把貴小六出手。
紅衣老太站在門口和貴五說話,里邊三缺一,催促老太,你快點你快點,什么事情這么啰唆?
紅衣老太說,快的快的,小事一樁,一會兒就解決。
貴五一邊想,什么人啊,買個孩子是小事嗎?一邊領著老太來到門衛(wèi)室,貴小六居然又睡著了,貴五把貴小六推醒,領了出來,貴小六挖著眼屎說,粑粑,我餓了。
貴五說,好好,餓了好,一會兒我?guī)闳ワ柍砸活D,你有好的精神頭去見你的新爸爸新媽媽。
那老太把貴小六拉過去仔細一看,又捏肩膀,又捏手臂,捏了半天,就把貴小六推了開去,說,去去去,不要不要——
貴五說,為什么,我們是男孩子哦。
紅衣老太一生氣,連臉也紅起來,說,你什么人啊,你是怎么虐待小孩的?這么個瘦小東西,知道的人知道是弄了個孩子,不知道的人,還以為買了只猴子回家呢。
氣得轉身就走了。
貴五愣了半天,忽然哈哈大笑起來,他搡了貴小六一把,說,你個死棺材,薄皮棺材,吃多少你也不長肉,遭人嫌棄。
貴小六說,粑粑,我要吃炸雞排。
貴五氣得說,吃雞排吃雞排,你怎么不說要吃猴排?
貴小六雀躍說,猴排在哪里,猴排好吃嗎?
貴五點了點他的腦袋,又戳了戳他的胸口,說,猴排在這里。
貴小六咯咯咯地笑著說,粑粑,你賣不掉我,你生氣了。
貴五給他氣壞了,指著自己的鼻子說,我賣不掉你?我?賣不掉你?你小子還敢瞧不起我,你等著,賣掉你,還不是分分鐘的事情。
貴五居然被貴小六嘲笑,有點郁悶,他也認真地反省了自己,覺得確實是有些問題,想賣孩子,那可是天大的事情,自己還一邊送外賣,一邊賣孩子,還兼著職,好像是過高地估計了自己的能力,過低地估計了這個市場的高風險和高難度。
貴五想通之后,下了決心,舍不得孩子打不得狼,一不做,二不休,他向快餐公司請了假,干脆做專職了。
專職人販子貴五再次來到城南,他知道城南藏污納垢藏龍臥虎,別的地方?jīng)]機會,城南肯定會有機會。
貴五萬萬沒料到,他回自己的老巢城南,居然恍如隔世,本來這里有好多熟悉的面孔,現(xiàn)在看到了,他沖他們笑,想打打招呼,可是他們都扭過臉去,避開眼神的接觸,搞得貴五云里霧里,不知怎么回事。
貴五回到城南,需要重新租住的地方,在那個熟悉的中介公司門口,碰到一個老熟人,過去一直是在一起打工的,這人見了他,就像見了鬼,拔腿就跑。
貴五不知道什么情況,追著問,喂,喂,老許老許,你干嗎跑呀?我是貴五呀,你不認得我了——
老許頭也不回,溜得比兔子還快。
貴五不明白,撓著頭,貴小六說,粑粑,他以為你是警察。
貴五說,去你的。一邊要想走進中介的店面。
這才發(fā)現(xiàn),中介雖然還是從前的那個中介,但中介卻已經(jīng)不是從前的中介了。這個中介已經(jīng)開了好多年,門面是越開越小,現(xiàn)在小到只能容納一個人坐在里邊,來談租房的人,只能站在門檻上。
貴五嘲笑他說,你是張公養(yǎng)鳥,越養(yǎng)越小。
那窮途末路的中介看到貴五,一臉的警覺,說,你來我這兒想干什么?我可沒有什么讓你懷疑的,我遵紀守法,我從來沒有違法亂紀的啊,你是知道的。
貴五說,我知道你遵紀守法,你也知道我的情況,所以我又來找你租房嘛。那中介嚇得趕緊擺手,說,沒有沒有,我這里沒有適合你住的房子。
貴五說,你都落魄成這樣了,生意上門,你還挑三揀四?
那中介說,你別來套我話,我沒有什么讓你套的。
貴五說,我套你話,干嗎?你真的不認得我了?你以為我是誰啊?
那中介見貴五糾纏不休,直接說,我問你,你是不是叫貴五?
貴五說,是呀,你不是認得我嗎?
那中介說,那就對了,人家都說,那個叫貴五的人,其實是警察的線人,一直埋伏在我們周圍——
貴五“啊哈”一笑,竟然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那中介說,你看,被我說中了,被大家料到了,你無話可說了——我告訴你,前一陣你不在城南,人家就說了,你被派到其他地區(qū)去釣魚了,很快就會回來的,果然的,你這么快就回來了,你在那邊搞定幾個?難怪大家都說你是人販子的克星。
簡直了,貴五又“哈哈”地干笑了幾聲,說,既然說我是人販子的克星,你怕我干什么呢,難道你也是人販子?
那中介說,呸你個臭嘴——你才是人販子——你對這一帶又不是不熟,就別跟我裝了,你知道我這里什么人都有、什么人都來,所以你才會來我這里打探,其實你不用打探我的,我們做中介,都十分小心的,萬一租給個人販子,我們中介也要跟著倒霉的。
貴五跟他說不通,他嘴里老是人販子人販子的,好像在指桑罵槐,搞得貴五心里很不爽。
后來又過來一個人,想進門,但是連貴五都進不了,他更擠不進去了,只能站在貴五背后等待。
貴五感覺身后有人,回了一下頭,那人一眼看清前面站的是貴五,“嗷”了一聲,轉身就跑。
貴五喊到,我是貴五哎,你看到我就跑,什么意思嘛!越想越覺得莫名其妙,說,見鬼見鬼,看見我就跑,難不成我已經(jīng)是個鬼了?
那中介說,唉,反正現(xiàn)在的人,活得也難,跟鬼也差不多啦。
貴五好說歹說,又是重金利誘,那中介最后受不了利誘,也不管他是誰了,就租了房子給他。
貴五拿到鑰匙,正要向貴小六炫耀,回頭才發(fā)現(xiàn),一直跟在身邊的貴小六不見了。
貴五急得扯開嗓子大喊貴小六。
城南的人大多認得他,朝他笑,說,貴五,你別裝了,你哪來的貴小六。
說,貴五你才走了幾天,這么快就有孩子啦?
說,你還想帶個孩子來釣魚啊?虧你想得出來哦。
貴五一路狂奔,心里慌得不行,兩眼茫然,兩腿打軟,后悔得直扇自己的耳光,嘴上念叨,煮熟的鴨子又飛了,煮熟的鴨子又飛了——
跑著跑著,跑不動了,停下來喘氣,剛剛停下,就感覺兩條腿被抱住了,低頭一看,怎么不是,貴小六鼻涕都蹭在他的褲腿上。
貴五說,你個死棺材,跑到哪里去了——
貴小六也喘氣,說,粑粑,我跟在你后面,你跑得好慢——
貴五說,你嚇死我了,我以為你被人販子拐走了!
貴小六說,粑粑,我?guī)湍阏业搅恕?/p>
貴五說,你找到了,找到什么了?
貴小六說,粑粑,就是你一直在找的人呀!
貴五脫口說,裴姐?
貴小六說,反正就是你要找的人。一邊說一邊拉著貴五的手,往前走。
貴五不相信,說,你一個小屁孩,倒會玩花樣,你想玩我?
貴小六說,粑粑,我約了他來家里跟你談。
貴五才不相信他,說,家里?家里個屁,你有“家里”嗎?
貴小六從貴五手里拿過出租房的鑰匙,朝貴五晃了晃,蹦蹦跳跳就往前走,好像他知道出租房在哪里。貴五這下子終于抓到了他的把柄,說,錯了,往那邊。又萬幸地說,我還以為你是個妖怪呢,原來你不是妖怪,妖怪才什么都知道,你不是,哈哈。
他們前腳打開出租屋的門,后腳就有個賊眉鼠眼的人跟了進來,說,有小孩?
貴小六說,粑粑,我沒有騙你吧。
貴五看了看這個人,看不上眼,說,就你,人販子?
那人說,人不可貌相,你看我長得賊眉鼠眼,可我正宗是干大事的,你嘴里說話注意一點,什么人販子不人販子,多難聽,再說了,給別人聽了去,以為是真的,去報警,就麻煩了,你不如稱我月老吧,我們本來就是牽線搭橋的嘛。
貴五說,月老?這個稱呼好,有人情味。
那人販子說,你這是打我的臉吧,干了這一行,還有人情味?你想多了。
貴五說,既然你上門來了,那直接談吧。
那人說,談價錢?
貴五說,不談價錢談什么?
那人朝貴小六看了看,說,沒見過你這樣的,當著小孩的面就談錢?
貴五說,咦,你都是他找來的,還怕他不高興?
那人連連說,高興就好,高興就好,本來就是皆大歡喜的事情,談妥了,是共贏、多贏、全贏。
貴五嘴碎,多了一句嘴,說,談不妥就是警察贏。
那人氣得說,你什么人,你到底做不做生意?
貴五趕緊說,做做做,我都找了你們這么多天,我再不做,我就要被做掉了。
他們討價還價鬧一陣,最后成交,貴五想了想,回頭問貴小六,喂,你覺得呢?這個價可以嗎?
貴小六說,你們談你們談,我無所謂。
談好了價錢,那人果然很著急,身邊竟然帶著現(xiàn)金,所以就容不得貴五再拖泥帶水,就一手交錢,一手交人,直接把貴小六帶走了。
臨走之前,貴五擔心貴小六會再出什么幺蛾子,一直在好言開導,買了好多好吃的,讓他麻痹。可說了半天,也不見貴小六有什么反應,貴五說,貴小六,你不想說點什么?你沒有什么意見?
那人販子“哼哼”說,跟個孩子,你還問他意見不意見,沒見過。
貴五說,畢竟我們——唉,不說了不說了。
貴小六卻開口說,粑粑,要不你們給我吃點安眠藥吧,不然萬一等會兒我叫喊起來,把你們都出賣了。
那人大吃一驚,說,你這小孩,什么都懂?
貴五說,他不是小孩子。
那人把貴小六拉到身邊,左看右看,說,什么,不是小孩,不會是個侏儒吧?我出的這個價,可不是買侏儒的。
看了半天,確認是個真正的健康的男孩子,才放了心。
貴五原先以為貴小六會出花樣,會想辦法賴下來,還在醞釀著,怎么勸說貴小六,卻沒有想到小六一點也沒有留戀的意思,跟著人販子頭也不回地走了。
貴五終于安靜下來,心上一塊沉重的石頭也落了地,再也不用擔驚受怕,無論老太那邊到底報不報警、什么時候報警,警察就算來了,也沒有人證物證。
他藏好賣貴小六的錢,走了出去,到燒烤攤上,點了串和啤酒,那攤主已經(jīng)跟他們父子熟了,說,你那個瘦猴兒子怎么沒來?見貴五不說話,攤主又說,難怪你今天點這么一點點吃的。
貴五平時身邊錢少,又搶不過貴小六,總是不等他上嘴,就全到了貴小六肚子里,現(xiàn)在終于把貴小六打發(fā)了,身上也有錢了,可以一個人大吃大喝一頓了,卻不料,心里堵堵的,一點胃口也沒有,酒也不想喝,抱怨說,奇了怪了。
那攤主說,那是,有個小孩跟你搶,你才得勁,要不有個女人陪你也好,你今天一個人,沒胃口正常。
貴五也懶得搭理,勉強填了一下肚子,就無趣地走開了,他得到超市去買生活用品,明天一早就要離開此地了,他當然是始終保持警惕性的,雖然交易成功,可誰知道人販子會不會在路上碰到警察,他此時不走,難道坐等出事?
進了超市,徑直就往東邊的角落里去,走到那兒才想起來,貴小六不在了,平時進超市,貴小六總是要往那邊去,他總是拗著他,那邊是進口食品區(qū),一袋餅干都要上百塊錢,吃人啦。
站在進口食品區(qū)前,愣了一會兒,念叨說,你雖然不在了,我可以替你嘗嘗呀。下狠心買了一袋。
貴五回到出租屋,心情不爽,也不想開燈,就摸黑上床躺了,結果一下壓到了什么東西,嚇得大叫起來,拉開燈一看,竟是貴小六,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貴五趕緊推醒了貴小六,貴小六睡眼蒙眬,嗅了嗅鼻子,咽了一口唾沫,說,粑粑,你吃烤串了?
貴五說,我已經(jīng)把你賣了,錢也收了人家的,你怎么回來了?
貴小六說,粑粑,我回家,你就可以再賣我一次。
貴五心里驚得不輕。
貴小六發(fā)現(xiàn)了貴五買的進口餅干,高興地說,粑粑,你知道我會回來的,對吧,你買了這個等我回來吃。
貴五這才慢慢冷靜下來,說,你個小子,腦子叫狗吃了?你會逃,人家不會追嗎?你干嗎要逃到我這里,你不如先逃到別的地方等我——話音未落,只聽“嘭”的一聲巨響,門被人一腳踹開了。
那人不僅自己追來了,另外還帶了一個人,手里操著家伙,兇神惡煞地站在門口。
貴五嚇得腿肚子打轉,立刻甩鍋給貴小六,說,不是我,不是我,是他自己逃回來的。
那兩人齊聲冷笑,別說人家不相信,貴五自己也不相信呀。但是這偏偏就是事實呀。
貴小六好像早有準備,不等人家有什么動作,他已經(jīng)拿過貴五的手機,找到陳警官的微信,還特意打開了免提,大家都聽到了那邊陳警官在問,天使?你是天使?天使是誰?現(xiàn)在一個個都自說自話改名,叫人怎么知道誰是誰?
見這邊沒有回音,陳警官又說,天使,你怎么不說話,是不是打錯了?我們這里是派出所,天使,你是要報案嗎?
貴小六“咯咯”一笑,把電話掐斷了,說,我沒有報警,對不,粑粑,我沒有說話。
那兩個人面面相覷了一會兒,想不通,也吃不透這對不知真假的父子到底耍的哪一出,擔心有詐,只好退讓了,說,算了算了,這個小東西,人不人鬼不鬼的,我們服了,我們認輸,我們不要了。
另一個說,你都不知道,我們帶去才不到半天,吃了我們多少東西,還想賣了我們。
他們讓貴五把錢吐出來,他們立馬走人。
可是貴五在超市大出手,已經(jīng)用去了一部分,貴五把錢拿出來,那兩人清點過后,說,你玩了我們,還讓我們給你買單?
貴五雙肩一聳兩手一攤,說,我又不知道會有反悔這一出戲,我真的用掉了。他指了指買的那一堆東西,你們看,你們看——
那兩人一看,氣得說,你居然還買這么貴的東西,大手大腳,花別人的錢,你不心疼啊?
貴小六說,粑粑花的是我的錢。
兩個人怒氣沖沖,逼著貴五把錢湊齊,可貴五實在是沒有,也只能耍無賴了,他看了看貴小六手里的手機,說,其實警察認得我,知道我是“天使”,他們會來找我的,說不定已經(jīng)在來的路上了。
那兩個人也不經(jīng)嚇,也只好認了倒霉,說,怎么會碰上你這樣的賣家,你是專門拐了孩子出來做仙人跳的吧?
說,你厲害,你高手,你這一招,比我們厲害多啦,我們都是一斧頭買賣,你這可是一本萬利啊!
貴五整個人一直還在蒙著,人家人都走了,他還沒回過神來,倒是貴小六清醒,對他說,粑粑,你厲害。
貴五朝貴小六看看,想起了那個古怪的夢,一把把貴小六拉過來,左看右看,說,你到底是誰?
貴小六說,粑粑,我餓了。
貴五疑惑地說,你不會是個鬼吧,餓死鬼,可人家都說人是看不見鬼的,除非人有鬼眼,難道我有鬼眼?
貴小六拉著貴五就要往燒烤攤去,貴五還在迷惑著,自言自語說,我有鬼眼,我自己不知道?
貴小六說,粑粑,你沒有看見鬼的時候,是不知道自己有鬼眼的,你看見我這個鬼了,你才知道自己有鬼眼。
貴五“呸”了一聲說,滾,少來騙我,這一路上,你騙我騙得還少嗎?是不是覺得還沒騙夠?
貴小六說,粑粑,你不要生氣,我餓了,等我吃飽了,我再告訴你計策。
貴五現(xiàn)在慢慢清醒過來了,一清醒了,就立刻驚出一身冷汗,貴小六和陳警官通過微信語音電話,雖然沒有說話,但是警察的警惕性是很高的,當時盡管沒有想起“天使”是誰,也不知道這個沒有聲音的語音通話是怎么回事,但是事后他們一定會回憶起來,一定會分析判斷出來,要不然,他們就不叫警察了。
貴五知道不能再回出租屋了,警察的手機都是可以定位的,城南出租屋的位太好定了,他們一會兒就會找過來,只是這個出租屋貴五今天剛剛租下,預付了一個月的租金,也只好忍痛浪費了,他也不敢再到中介那兒去退鑰匙取押金,剛剛租下就退房,中介肯定會懷疑,警察如果問他,他肯定會交代出來的。
貴五就帶著鑰匙逃亡了。
貴五考慮周全,把微信名也改了,不叫“天使”了,改成“天路”,貴小六拿過去看了看。
貴五瞧不起他說,你看什么看,你又不認得字,要不要臉,人家兩三歲的小孩背唐詩了,你都六歲了,一個字也不認得。
貴小六說,粑粑,你換名字了,你不是天使了?
貴五得意道,天路,怎么樣,天路,有水平吧?
貴小六說,粑粑,你都有一個“天”字。
貴五開始也沒有想到,天使,天路,都是他即興想起來的,經(jīng)貴小六一提醒,他才發(fā)現(xiàn)了這個問題,想了想,對貴小六說,都有一個“天”字,那就是說,因為你總是跟我搗亂,我就是希望老天幫幫我。
貴小六說,粑粑,那你改名叫貴老天。
貴五罵道,去去去,死棺材,真后悔把你拐出來,一直忙到現(xiàn)在,羊肉沒吃著,惹了一身騷,晦氣。
他們一路互懟,一路逃亡,一直逃到海東地界之外了,貴五才松了一口氣,找了個小客棧住了下來,先帶貴小六出去吃,這是貴小六的頭等大事。貴五雖然也餓了,卻沒有心思吃,拿著個手機翻來翻去地看,也不知道自己想從手機里看到什么。
等貴小六吃得差不多了,才來批評貴五,說,粑粑,你看手機能看出個鬼呀,陳警察不會在這里邊說要抓你的。
貴五心里一驚,說,你怎么知道陳警察要抓我?
貴小六說,粑粑,陳警察不抓你,你干嗎要逃走呢?
貴五氣不打一處來,說,貴小六,我告訴你,今天我不把你搞掉,我就不姓貴。
這假爺兒倆正在對撕,忽然就聽到隔壁房間“撲通”一聲,小旅館房間隔音條件太差,這一聲好像就響在貴五和貴小六耳邊,震得耳朵發(fā)麻,貴小六立刻來勁 了,一下子跳起來,說,出事了,哈哈,出事了。
不等貴五反應過來,他已經(jīng)開了門跑出去。貴五怕他壞事,趕緊追出去,貴小六腿快,已經(jīng)到了隔壁房間的門口,抬手就敲門。
敲了半天,里邊卻一點聲音也沒有,貴五說,算了算了,我們回自己房間吧。
貴小六只嫌事情不大,說,粑粑,你膽子太小了,里邊不會有老虎的。
貴五冷笑說,貴小六,你到底太小太嫩了,你什么也不懂,你以為老虎最可怕嗎,我告訴你,人比老虎更可怕。
貴小六說,有多可怕?最多不過和粑粑一樣,是個人販子。
貴五氣得說,我這個人販子,就販不掉你個死棺材。
貴小六只管敲門,里邊還是沒有動靜,倒是另一個房間有個住店的客人打開門探出頭來說,敲這么大聲干什么,半夜三更的,吵什么吵!
嚇得貴五趕緊揪住貴小六逃回房間。
貴小六可不甘心,爬到床上,耳朵貼在墻上,想再聽聽有沒有可疑的聲響。貴五說,你倒有心思管別人的事情,還是好好想想你自己怎么辦吧——睡覺睡覺。
這幾天貴五一直緊繃著,現(xiàn)在人放到床上,身體松弛了,情緒也松弛了,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感覺有人在推他,睜眼一看,兩個黑乎乎的影子拱在他床前,貴五拉開燈一看,竟是貴小六拉著另一個和他差不多大的男孩子,站在他床前。貴五一骨碌爬起來,瞪著他們看了半天,也沒回過神來,剛要開口責問,貴小六“噓”了他一下,手指了指墻,意思是讓他說話小聲一點,小心隔壁。
貴五指了指那個男孩,說,他是誰?
貴小六又指了指隔壁,滿臉詭異之色,然后推了推那個孩子,讓他扒到貴五耳邊說話。
那孩子果然就扒到貴五耳邊,說自己是被人販子從海東拐出來的,他們聽到的響聲,是他有意從床上滾下來,發(fā)出來的聲音。后來人販子睡著了,他正在想辦法怎么逃走,貴小六已經(jīng)來找他了,他們就一起逃回到貴五這里來了。
貴五才不信,壓低聲音說,不可能,絕不可能,你一個小孩,能從人販子手里逃出來?有那么容易?他們沒給你吃安眠藥?
那小孩說,安眠藥他們兩個人搶著自己吃了,他們自從拐了我,天天晚上睡不著覺,說是要發(fā)瘋了。
貴五想了想,點頭說,那倒是,干這事的,心驚肉跳,怎么睡得著覺——但想想還是不對,說,那他們自己吃了安眠藥,他們睡舒服了,就不管你了,讓你逃跑,他們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貴小六說,粑粑,人家沒你那么笨,他們把他捆起來的,是我進去放他的。
貴五又想了想,還是不對,說,你進去?你怎么進去的,難道他們睡覺不鎖門,門敞開著讓你進去?你可別說是他們請你進去的哦——他們到底是干什么的,學雷鋒的?
貴小六說,是我叫服務員開門的。
貴五盯著貴小六看了又看,貴小六說,粑粑,你別盯著我看,我沒瞎說,我去找服務員,說我被關在外面,大人睡死了,叫不開門,服務員就幫我開門了。
貴五“哼”了一聲,說,什么人啊,一點警惕性也沒有。
貴小六說,她要是有了警惕性,我就救不了小朋友了。
貴五倒無話再反駁或者責問貴小六了,但是總覺得哪里有問題,好像是兩個小孩商量好了來玩弄他的,又覺得自己想太多了,這么小的孩子,不要說兩個,就算二十個,也玩弄不了他呀。
貴五撇開狡黠的貴小六,去對付那個小孩,說,你叫什么名字?
那個小孩說,我叫保羅。
貴五“哈”了一聲說,外國人啊,看著也不像呀。
那保羅說,我不是外國人。
貴小六拉了拉貴五的衣袖說,粑粑,別說廢話了,我們把保羅送回家吧。
貴五朝貴小六看看,看到他一臉壞笑,貴五警覺地說,你不是說陳警官要抓我嗎,你是讓我自投羅網(wǎng)嗎?
貴小六說,粑粑,你把他送回去,陳警官就不會再懷疑你了,你就是英雄了,他們還會獎勵你,給你好多錢。
貴五說,我不會上你的當——
貴小六就將他的軍,說,那我把保羅送回隔壁去。
貴五說,那不行,你都救他出來了,怎么能再送入虎口——話一出口,就后悔了,不送入虎口,就意味著他真的要把保羅送回海東去,誰知道那邊等著他的,是不是天羅地網(wǎng)呢。
眼看著天就要亮了,貴小六嚇唬貴五說,粑粑,再不走,等天一亮,你就是人販子了,你一拐還拐兩個,你要槍斃兩回了。
貴五搡了他一把,說,去去去,槍斃你。嘴上這么說,行動卻已經(jīng)開始了,拿了背包,一手一個拉著就出門了。
三個人輕手輕腳到一樓,服務臺值班的人還在睡覺,貴五把鑰匙輕輕放在柜臺上,卻驚醒了服務員,睜開眼睛朝他們看看,貴小六趕緊說,粑粑,我餓了。
那保羅也跟喊,粑粑,我餓了。
服務員朝他們翻了個白眼,嘀咕說,什么要緊事,一大早就走,也不知道輕一點,吵醒了我的好夢。
那保羅是真餓了,路也走不動了,貴五冤哪,除了供貴小六吃喝,現(xiàn)在又多出個保羅,就在路邊給他們買了吃的,心疼所剩不多的幾個錢,又不能怪小孩,只能怪人販子,嘀咕道,什么人,拐了小孩,也不給吃的,真不是人,可惡。
三個趕緊往長途汽車站去,在車站等車的時候,貴小六又拿了貴五的手機,貴五看到他在撥打114,一把奪了過來,說,你干什么?
貴小六說,粑粑,我在幫你打電話——你不是說人販子不是人,可惡嗎,那就叫警察去抓他們。
貴五說,那也不能用我的手機,要打你打,去那邊小店打公用電話吧,別打114啦,直接打110,這都不懂,哼,蠢貨。
貴小六拉著保羅去打電話報過警,回頭三人一起趕上了開往海東的頭班車,重新往貴五剛剛逃離的海東出發(fā)。
到了海東,貴五可不敢去找陳警官和劉警官,在街上看到一個警察,就上前去說明情況,那警察正在著急執(zhí)行重要任務,又聽他說得顛三倒四,語無倫次,急得說,我有任務,你到派出所報案。
貴五說,我不找派出所,我就把孩子交給你了。
那警察急得撓頭,見貴五執(zhí)拗,糾纏他不放,就問保羅,喂,小孩,你家住在哪里?
那保羅說,城南。
警察趕緊掏出手機,打給城南派出所,貴五一聽城南派出所,心里發(fā)慌,想開溜了,卻被兩個孩子一人一腿抱住動彈不得。
城南派出所已經(jīng)接到市局尋找保羅的協(xié)查通令,保羅的父母從昨天晚上開始就在他們派出所等待了,一會兒,陳警官和劉警官,帶著保羅的父母,一起開車趕過來了。
保羅的母親已經(jīng)哭得暈過去好幾次,剛剛醒過來,一下子看到了兒子,又“嗷”的一聲暈了。
一切的進展,全如貴小六預測,不僅保羅的家長對貴五感恩戴德,連聲喊著救命恩人,派出所也表揚了貴五,并讓他留下聯(lián)系方式和住址,他們要為他上報見義勇為獎,通過一定的程序,如果上級批準了,將會有幾千元甚至上萬元的獎金,到時會通知貴五來領獎。
留下詳細聯(lián)系方式,這倒沒什么問題,反正他和陳警官是有微信朋友關系的,如果真有獎勵,陳警官微信通知他即可,但是他們還要他的住址干嗎,難道很隆重,還要上門頒獎嗎?
貴五判斷了一下,那個窮途沒落中介說不定他還不知道貴五已經(jīng)逃離又返回了呢,貴五也沒有別的住址,只好填了租的那個房子。
陳警官看了看這個地址,說,你明明在海東有住的地方,那你昨天晚上跑到海下的小旅館去住宿?
貴五被頂住了,但沒事,有貴小六呢。
貴小六說,粑粑帶我去看海。
陳警官立刻反問,海東沒有海嗎?
這下子貴五反應過來,接住了,繞著說,人家都說海下的海比海東的海更像海,貴小六聽信了,就一直怪我騙他,怪我不帶他看看更像海的海。
警察不會被他繞暈的,他們比他更會繞,陳警官說,事實是,海東的海比海下的海更像海。
貴五說,啊呀,那我們上當了。
貴五覺得自己已經(jīng)比較了解警察的思路了,主動提供說,我的房子,是在中介租的,要不,先到中介那兒你們先了解一下,看看情況是否屬實。
兩個警察對視一下,陳警官說,貴五,你再練練,也可報考警察了。
貴五心一慌,趕緊說,哪里哪里,差得遠呢。
他們一起先到了中介那兒,因為貴五并沒有退還鑰匙,那中介果然還不知道貴五差點逃走了,起先十分麻木地看著他們,過了一會兒回過神來,說,啊,貴五,你終于被警察給抓了?你要想提前退房子是不是?我告訴你啊,無論什么原因,預交的房租不退的啊。
貴五說,我沒有被抓,我也沒有要提前退房,只要你跟警官說一下,我確實是租的你這個房子。
中介頓時緊張起來,跟警察說,不關我事,不關我事,他犯什么事,跟我中介沒關系的啊,你們別別別——
陳警官和劉警官不耐煩了,催著貴五到住處看看,貴五走開時,回頭瞪了一眼中介,那中介朝貴五扮個鬼臉,貴五氣得朝他豎了豎中指。
這邊到了貴五的出租房,兩個警察警覺的眼睛在房間里四周亂轉,恨不得轉出些什么可疑之處,可惜沒有。
貴五實在是沒有什么可疑之處,他一沒有作案工具,二沒有作案方案,三沒有作案同伙,除了他自己腦袋瓜子里的東西,還有貴小六的嘴里,其他沒有任何東西可以證明他有什么問題。
可是他腦袋瓜子里的東西,別人看不見,貴小六呢,一張嘴就“粑粑粑粑”親熱得不行,那口音還一模一樣,相貌也大差不差,誰還會懷疑他們父子的身份呢。
可是陳警官懷疑呀,劉警官懷疑呀,他們當警察的,天長日久,自然會培養(yǎng)出靈敏的嗅覺,雖然有時候并不能聞得很準,但是這個貴五和這個貴小六身上,總之是有他們說不清的可疑之處。
貴五心想,與其一直被動被疑,不如主動出擊,他心一橫,試探說,陳警官、劉警官,你們不僅追到我家,還東問西問,你們是在了解一個見義勇為的好市民呢,還是在審犯罪嫌疑人呢?
陳警官皮笑肉不笑說,你說呢?
劉警官干脆直接挑明了說,貴五,不是我們存心要懷疑你,你自己想想,這幾天,你的這一系列行為,不說我們看不見的地方,就是我們和你接觸的這幾次,你自己覺得可疑不可疑?你明明就在海東打工生活,怎么昨天又突發(fā)奇想跑到海下去了,還無巧不巧,隔壁就住了兩個人販子,難道我們不會想,你是去和他們接頭的?
貴五這下子更慌了,他的腦子跟不上警察的腦子,看來他編的看海的說法,警察不能相信,但一時又編不出更圓的謊言,最最要命的是,他心虛呀,他去海下,雖然不是警察猜想的那樣是和人販子接頭,但是他確實是想去找人販子的呀。人一心虛,臉上的神色就不自然了,說話也顛三倒四,哎,哎,劉警官,陳警官我坦白了吧,其實我們不是去海下看海的,我們是去……
貴五正開動腦筋重新編故事,陳警官的手機響了,是他派出所的同事打來,告訴他,派出所接到海下同行的電話,說了事情的經(jīng)過,是那個被拐走的海東的小孩保羅一大早報了案,他們迅速出警,到旅館時那兩個人販子安眠藥性還沒過,還呼呼大睡呢。順利抓住那兩個人,還供出另幾個同伙,海下的警方立了大功,所以打電話給海東的同行,如果保羅知道那個救他的人是誰,一定要替他們感謝這位既救孩子又協(xié)助破案的見義勇為者。
接了這個電話,陳警官和劉警官面面相覷了好一會兒,盡管有貴五舉報人販子這樣的事實,但是他們對貴五的懷疑仍然沒有放下,只是懷疑歸懷疑,并無證據(jù),只能抱著懷疑走了。
警察走后,貴小六在床上翻跟頭,歡樂地說,回家啰,回家啰,粑粑,粑粑,我要吃燒烤。
貴五罵道,烤你個頭,你沒看見陳警官的臉色?呸,你看見等于看不見,你懂個屁,我懷疑他已經(jīng)懷疑我了。
貴小六說,粑粑你不用懷疑,他早就懷疑你了。
貴五說,那你還鼓動我回來,送到他手里?
貴小六說,但是粑粑你把保羅送回家了呀。
貴五不再上貴小六的套,不再跟他糾纏,拿出手機,給他爹打個電話,探一下老太那邊的消息,他爹一接到他的電話,可高興了,說,啊,小舞啊,你幾點到家呀?
貴五想,你個當?shù)模餐嫖遥俏乙哺阃妫驼f,下午就到了。
他爹樂不可支,笑著說,好呀好呀,你媽連雞都殺好了。
貴五說,怎不殺頭豬呢。
他爹說,你要是多住幾天,或者干脆不走了,殺豬也是可以的呀。
貴五玩不過父親,氣得說,我問你,老太那邊,報警了沒有?
他爹嘻嘻哈哈地說,報了呀,前幾天就報了呀,不過不是老太報的。
貴五一激動說,不是老太報的?難道失蹤的不是死棺材。
他爹呵呵道,是死棺材不見了,村里有人說好多天沒見到死棺材,就去問老太,老太裝聾作啞,一問三不知,但是明明就是死棺材不見了呀,村里就有人去報警啦。
貴五頓時冒了一額頭一背心的冷汗,結巴著說,那、那,他們報的什么警,他們報誰了?
他爹那邊似乎有些疑惑,他好像聽不懂貴五說的什么,想了想,說,報的什么警?那肯定是報死棺材不見了啦,至于報的誰,他們怎么知道是誰拐走了死棺材,那是要警察去查的嘛。
貴五說,他們真是吃飽了撐的,老太都不問,關他們什么事。
他爹說,小舞啊,你就不懂他們了,他們不是多管閑事,他們是眼皮薄,他們說了,拐走死棺材的那個人,肯定賣了好價錢,大發(fā)了,不能便宜了他。
貴五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又簡直無語。
他爹又乘勝追擊說,小舞啊,死棺材又不是你拐走的,老太家的事,老太自己都不問,你管她干什么,你還不如……
貴五打斷父親,著急問,老太沒有懷疑我呀?警察有沒有懷疑我呀?
他爹說,懷疑個屁,警察去問老太,老太都不說話,警察能怎么樣?忽然間他爹又想到套路了,趕緊說,小舞小舞,你要是擔心被懷疑,你就回來嘛,只要你回來了,就證明你沒有拐走死棺材,就不會懷疑你了,對不對,我說得對不對?
貴五打過電話,心慌得不行了,他很清楚,事情離自己越來越近了,雖然老太沒有說是他拐走的死棺材,村里人報警也報不清楚,但是只要事情到了警察手里,還不是分分鐘就會牽出他來。
貴五必須要隱匿真實身份,開始逃亡了,但是貴五知道自己要學乖一點,不能像上次那樣,不經(jīng)過周密考慮就直接上路。但是,周密的考慮,貴五沒有呀,他從哪里去弄到周密的考慮呢。
貴小六看貴五優(yōu)柔寡斷的樣子,十分不滿,生氣地對他說,粑粑,我真看錯你了,你賣個我,就這么難呀?
貴小六的話,讓貴五悶住氣了,他定了定神,一一回想這一路走來賣人的種種不成功,最后總算是找到問題的根本了,頓時來氣,說,是呀,本來是不難,難的就是你,我原來還在懷疑,難道我天生是個招警察的命,我一有想法,還沒有行動,警察就來了。現(xiàn)在回頭想想,全都是你搗的鬼,你一會兒叫警察,一會兒又要見義勇為,一會兒又騙吃騙喝,你就是存心跟我作對。
貴小六哧哧笑,說,粑粑,我不跟你作對,我要吃燒烤——
好像貴小六才是粑粑,貴五沒了主張,只得聽從貴小六指揮,兩人到了燒烤攤,照例是貴小六大手大腳,像個富二代似的,點了一大盤,堆得小山高,旁邊的吃客看了都笑,說,這爺兒倆,沒吃過燒烤?還是從災區(qū)來的?
那攤主看到他們卻有些驚訝,說,又是你們,你們又來了?
貴五心虛,從攤主的驚訝中似乎聽出些什么異常,追著問,你什么意思,我們不是一直在你這邊吃燒烤的嗎?什么叫又來了,你說話好奇怪。
那攤主也顯得有點不好意思,但是為了生意,也不得不替自己辯解幾句,就說,這不怪我呀,他們來吃燒烤的人說的——
貴五緊張地問,說什么,他們說什么?
那攤主說,說什么的都有,說你是警察的什么線人,也有的說你是人販子,被警察抓了,還有,還有更奇怪的,說你就是裴姐。
貴五這樣一聽,反而放松了一點,“啊哈”一聲笑了出來,說,搞笑啊?
那攤主說,是呀,我后來也覺得他們瞎說八道,裴姐怎么會是個男的?
攤主這么說了,有的吃客聽到了,卻不同意,說,那也不一定,裴姐也不一定是女的,這些人販子,惡得很,狡猾得很,說不定故意轉移目標,讓警察把目光盯在一個女的身上,男的就可以逃脫了。
攤主看到貴五臉色不對,趕緊過來打招呼說,你吃你的,不是說你的啊,你別多心啊。
貴五肯定是多心的,可是貴小六完全沒心沒肺、爛心爛肺,他不僅瘋狂點串,又自作主張?zhí)尜F五要了一瓶啤酒,貴五沒有心思喝酒,只顧四處張望,他一直感覺自己已經(jīng)被警察盯梢了。
可是他的眼睛盯住誰,誰就朝他瞪眼,或者翻個白眼,沒有一個人的眼睛像警察那樣犀利的。
四處看了一會兒,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心想還是先顧著眼前吧,眼前有吃有喝,就先吃先喝,于是舉了啤酒瓶,正想喝,忽然眼前晃過一張臉,一個熟悉的人從攤前走過去,貴五明明知道他是誰,一時卻沒能馬上想起來是誰。
哪知瞬間那個陌生人已經(jīng)站到他面前了,死死地盯著他。
貴五渾身一哆嗦,想起來了,立刻失聲大叫起來,啊呀呀,是老豆!你是老豆!
那個人可不像貴五這么激動,平靜地說,我是老豆呀,你不是貴五嘛,這么大聲干什么,我又沒聾。
貴五嚇得一屁股坐下了,結結巴巴說,你、你老豆,你到底還是追來了?一邊說,一邊四處張望,看看老豆有沒有帶警察來,沒有看到警察,他稍稍放松了一點,腦筋迅速轉過來了,趕緊搶先說,不是我拐他的 ,是貴小六自己跟來的啊,不信你問他,不是我拐他來的——
老豆好像聽不懂,說,你說什么,什么意思?
貴五說,咦,別裝了,你們不是來找貴小六的嗎?
那老豆似乎更加迷惑了,撓著腦袋說,貴小六?貴小六是誰?
那貴小六正吃得歡,滿嘴油膩,聽到有人點他的名,理也不理。
貴五拱了拱貴小六,對老豆說,就是他,貴小六,你不會不認得他了吧,他是你家老四呀。
脫口說出“你家老四”這幾個字時,貴五其實已經(jīng)想清楚了,他早已經(jīng)認輸了,他不想再找人販子賣貴小六了,但是貴小六卻纏住他不放,警察遲早會追到他,如果那時候貴小六還在他身邊,那就是人贓俱獲了。
現(xiàn)在貴小六的親爸突然出現(xiàn)了,豈不就是他的救星了,正這么想著,就聽老豆說,貴五,幾年不見,你都老成這樣啦。他回頭看了看貴小六,說,啊?你都有孩子啦,孩子都這么大啦,難怪你這么老了。老豆又朝桌上看看,咽了口唾沫,說,呀,兩個人,點這么多,吃不下吧,我來幫你們吃。就自說自話吃了起來,吃了幾口,想到什么,又朝前邊大聲喊,他娘,他娘,你也過來吃!
老豆的老婆低著頭往前趕路,出去老遠,聽到老豆喊,才折了回來,一坐下,也不客氣地吃了起來,一邊朝貴五和貴小六看著、笑著。
貴五趕緊解釋說,這不是我的孩子,我還沒有結婚呢。
老豆撲哧一笑,說,啊?那是私生子啊?也無所謂啦,現(xiàn)在什么都無所謂啦。
貴五說,不是私生子,不是私生子,老豆,你再仔細看看他,這個小孩,你不覺得他像誰嗎?
老豆倒是認真地看了一看,看不出來,說,像誰?像你唄。
貴五說,老豆你太夠嗆,你連自己的孩子都認不出來,這個就是你們的孩子呀,你家老四,小名死棺材,大名貴小六。
老豆笑了起來,說,貴五,別胡說了,我們家沒有小四。
貴五說,怎么不是,你再仔細看看——
老豆根本不看,說,貴五,你開什么玩笑,我們家那一年確實是生了個老四的,但是一生下來就給老太摁在馬桶里溺死了。
貴五說,不可能不可能,他就是你們家小四!
老豆的笑,漸漸變成了冷笑,他冷笑著說,我們家小四,怎么會叫個貴小六呢,我們家的孩子跟你姓?
貴五說,這不是我給他取的名字,是你們家老四自己取的,他非要叫貴小六,我搞不過他。
老豆說,無論你怎么說,他都不會是我們家老四,老四早死在馬桶里了。
貴五不服,說,你親眼看見老太把他溺在馬桶里?溺死了?
老豆說,我是沒在家,但是他娘是親眼看見的,沒得假。
老豆老婆在旁邊加油添醋繪聲繪色說,怎么不是,我親眼看見的,開始兩只小手還往外扒拉呢,老太心狠,用馬桶蓋摁住,一會兒就沒有動靜了。
貴五只管搖頭,說不出話來,他也知道,沒有這些烤串和啤酒,老豆和他老婆早就走了。
可是貴五如何說得過兩個當事者,他想了想,只得退一步,說,就算你說的是真的,就算是真的溺在馬桶里了,但是肯定沒有溺死,你如果不相信,你打電話回去問老太。
老豆說,呵呵,貴五你現(xiàn)在比以前狡猾多了,我才不上你的當,你是老太派出來找我們的吧。
貴五說,老太干嗎派我來找你們,你們有什么對不住老太的?
老豆說,咳,老太一直問我們要孩子的生活費,我們哪里有,自己顧自己一張嘴還不夠呢。
那老婆也氣不過,說,是呀,兩個大的我們都自己帶著,她只帶一個老三,還有意見,老太也太摳門了。
夫妻倆一唱一和,那老豆又說,貴五啊,從前看你,也不是這樣的人呀,沒有想到你變得這么厲害,你竟然硬要把自己的私生子塞給我們,笑話笑話。
貴五氣得說,笑話笑話,你們才笑話,哪有你這樣的人——
老豆說,是呀,天底下都沒有你這樣的人,虎毒不食子,你再這樣,我們報警了。
貴五對付不了這對夫妻,只得回頭和一直在看熱鬧的貴小六商量,求他助力。如果貴小六咬定他們是,他們也抵賴不掉的。可是貴小六堅決不認,他抱定了貴五的大腿,說,你是粑粑。
說得貴五都迷糊了,難道眼前這對夫妻,真的不是老豆,真的不是貴小六的親生父母?
老豆夫妻倆,樂得哈哈大笑,掃了桌上吃剩下的串,拔腿開溜。
貴五推著貴小六,說,你快去追他們,他們才是你的爸爸媽媽,你快跟他們走吧!
貴小六說,我才不走,我走了,你怎么賣我?你賣不了我,你錢從哪里來?
貴五說,咦,奇了怪了,就算我能賣了你,但是賣你的錢,是我的,關你什么事?難道真是應了那句老話,被人賣了,還跟著數(shù)錢,說的就是你哦。
貴小六說,粑粑,你動作快點,我想數(shù)錢。
貴五氣得朝貴小六直瞪眼,說,我大概是被你克住了——人家都說外面到處都有人販子,可我找個人販子怎么就這么難?
貴小六吃滿意了,拍拍肚皮,又拍拍手。
貴五看了實在來氣,繼續(xù)罵道,你個討債鬼,你真是個死棺材,你親爹親媽都不認你,人販子也不找你,我前世里欠了你什么債,你毛毛蟲樣地黏著我不放。說著說著,盯著貴小六越看越害怕,疑惑著說,你親爸親媽說你早就死了,難道你是個鬼,難怪這么難纏,我越看你越像個鬼。
貴小六說,粑粑,你看我像鬼,你見過鬼?你知道鬼長什么樣子?
貴五說,你若不是鬼,為什么我就是脫不了身,爛手里了,本來明明一手王炸,卻打得稀巴爛。越想越氣餒,說,算了算了,說到底,本來是想結婚送彩禮才弄你出來的,現(xiàn)在女朋友也沒有了——不對,應該說本來就沒有,只是我自己以為有,既然沒有女朋友,也不要結婚,那還要錢干什么呢,算了算了,我不想賣你了。
貴小六“咯咯”一笑,說,粑粑,你太LUO了,現(xiàn)在哪里還有人像你這樣賣孩子的。
貴五本來都心如死灰了,被貴小六一挑逗,心里又一蕩,說,那怎么賣,你知道?你教我?
貴小六說,我是小孩,我不會教你,但是我聽大人說,網(wǎng)上就可以賣的。
貴小六話一出口,就像挑了貴五一根麻盤,挑到根上了,貴五一拍大腿,說,哎呀,你咋不早說。
就帶著貴小六找了一家網(wǎng)吧,貴小六黏著他,糾纏,叫貴五也給他租一臺電腦,貴五說,去去去,你還電腦呢,你個人腦都沒長好,一邊去!
貴小六才不肯一邊去,就黏在貴五身邊看他上網(wǎng)。
貴五上網(wǎng)去東看看西問問,很快發(fā)現(xiàn)又上了貴小六的當,誰敢在網(wǎng)上公開買賣兒童呢,想了半天,又在網(wǎng)上翻來翻去翻了半天,后來終于看到有一個名叫“寶寶回家”的帖吧。
這個吧看起來是為了尋找失蹤兒童而建的,好多熱心人在里邊提供信息,出主意,提建議,咒罵人販子。貴五知道自己走錯門了,剛要退出,就看到一個名叫“陌生人”的人,發(fā)了一條,只有四個字:有兔子嗎?
貴五起先是覺得莫名其妙,怎么冒出個“兔子”來,可片刻之間,忽然想起,陳警官曾經(jīng)提醒過他,說人販子之間是有暗號的,具體什么暗號,陳警官沒有說,恐怕他也不會知道得那么清楚,但是現(xiàn)在貴五有了靈感,會不會“兔子”就是“孩子”的代稱?這么一想,貴五一面嚇得心里“怦怦”亂跳,同時也猜想,可能機會真的來了,趕緊手忙腳亂地試著回了四個字:要兔子嗎?
那邊只回了兩個字:車站。
一眨眼間,內容全部刪除了。只留下“車站”兩個字在貴五心里,像一塊沉重的鐵塊,壓得他透不過氣來。
貴五上網(wǎng)的時候,貴小六一直搗蛋,但他又不認得字,這會兒看到貴五犯愁,想替他排憂解難,說,粑粑,你在跟誰說話?
貴五說,兔子。
貴小六立刻歡呼跳躍起來,大聲叫嚷,兔子,兔子,這里有兔子!
貴五嚇壞了,怕萬一網(wǎng)吧里有知道暗號的人,那就自我暴露了,趕緊捂住貴小六的嘴,貴小六掙扎出來,說,粑粑,我輕一點,噓——粑粑,你的生意來了?
貴五矜持地說,只能說,初步吧。
貴小六興奮地跳躍,歡呼說,哦,哦,成功了,成功了,粑粑,有我的功勞,是我讓你到網(wǎng)上找的。
貴五說,這倒不假。想了想,壞笑說,要不,等我拿到錢,分你一半?
貴小六說,不用不用,粑粑,你真不會算賬,你給我錢,這是讓我的新粑粑新麻麻占了便宜,我才不要,全歸你。
貴五見小六不上當,也無趣,說,不要拉倒,見過不要這個不要那個的,還真沒見過不要錢的。
貴小六說,粑粑,你省著點用,萬一后悔了,你再來贖我。
貴五點了點他的腦袋說,你想得美!
一邊跟貴小六斗嘴,一邊思索著“車站”兩個字,到底是汽車站,還是火車站呢?即便是汽車站,海東也有好幾個,東南西北各有一個,他到底該往哪個方向去,他跟貴小六吹噓的這個“初步”,還真是很初很初呢。
所以貴五還不能走,他守在電腦前,想等等那個“陌生人”會不會再次出現(xiàn),可是貴小六一直在糾纏他,從他的背上爬到腿上,又要爬到他頭上,貴五無奈,只好按貴小六的要求,在旁邊也給他租了一臺電腦,這樣他才可以安心地秘密地等魚上鉤。
那貴小六上去一會兒,就“哈哈哈哈”大笑起來,把網(wǎng)吧里戴著耳機的人都驚動了,紛紛張望,看到是一個小孩子,就不再理會。可這邊貴五卻慌了神,責問說,你笑什么,笑這么大聲,你是怕別人不知道你的身份,哦,我的身份?
貴小六坐在凳子上屁股一顛一顛的,繼續(xù)笑。
貴五來氣說,貴小六,你好失態(tài)啊,就算要有新粑粑新麻麻,也不知人家是個什么東西,能把你樂成這樣?
貴小六只管笑,從“哈哈哈”又笑成了“咯咯咯”,簡直笑翻了。
貴五說,你神經(jīng)病了,有這么好笑嗎?
貴小六說,這個人販子,太好笑了。
貴五一聽有人販子,頓時神經(jīng)緊繃了,說,什么什么,電腦里也有人販子?一邊頭勾過來,看貴小六看的那一段視頻,那是一個警察看到人販后和人販子對話的視頻,警察問:你為什么要拐賣兒童?那個女販子居然還笑,說,錢來得快唄。警察又問:你不知道這是犯法嗎?那人販子一邊笑一邊撇嘴,說,喲,多大個事,不就一個小孩嘛,丟了再生一個就是了。
貴五氣得一拍桌子,罵道,畜生,畜生!
貴小六說,粑粑,你罵誰呢?
貴五一陣心虛臉熱,繼續(xù)往下看,那警察又問,你用什么手段拐孩子?那販子輕描淡寫地說,哄騙唄,偷唄,偷不著就搶,難搞的,就打暈了抱走。
貴五又罵:不是人。
看到后面才知道,這個人販子居然把拐來的孩子殺了,她居然還是一副無關痛癢的態(tài)度回答警察殺孩子的理由是因為孩子哭鬧,怕別人發(fā)現(xiàn),就丟到河里淹死了。
貴五憤怒不已,“嚯”地站起來,看樣子他要砸電腦了,貴小六一看,趕緊拉扯他重新坐下,說,粑粑,你再看看,你再看看——
貴五又看到許多關于人販子的內容,越看越驚愕,越看越害怕,最后他簡直不敢再往下看了,驚恐萬狀地說,啊,啊,實在駭人,原來他們把小孩拐去,不是賣給收養(yǎng)家庭的。
貴小六說,粑粑,他們干什么呢,吃小孩的肉嗎?
貴五說,你以為你的肉很貴?他們把你的器官拿出來,一件一件賣,賣大價錢。
貴小六興奮地說,粑粑,多少大價錢,多少大價錢?
貴五已經(jīng)魂飛魄散,趕緊拉著貴小六往外跑,好像那些割小孩器官賣的人就在網(wǎng)吧里死死盯住他們了。
從網(wǎng)吧出來的時候,貴五交了錢,網(wǎng)吧管理員把押著的身份證還給貴五,隨手對了對照片,又看了看貴五的臉,說,這是你嗎?
貴五說,我身份證上的照片,不是我,難道是別人?
那管理員說,難說的,難說的。
貴五又給嚇著了。這張身份證確實是假的,但照片是真的。為了防范老太報警,警察全網(wǎng)通緝,貴五早就備了一張假身份證,像這種小網(wǎng)吧,一般是不會頂真核查身份的,卻不料進去容易出來難。
管理員雖然沒有擋住他們,但是他滿臉寫著懷疑,讓貴五不放心,走出一段,他又回頭去看看,看到管理員正在打電話,貴五嚇得腿都軟了,拉著貴小六說,報警了報警了,我們快逃。
貴小六說,粑粑,我們逃到哪里去?
貴五說,你廢話真多,先別管哪里了,上了車再說。
貴小六說,粑粑,現(xiàn)在是晚上,晚上還有車嗎?
貴五說,你懂個屁,沒有汽車,還有火車,夜班火車,多的是。
貴小六撇著嘴說,粑粑,那是慢車。
貴五說,啊?你倒講究,你還想坐高鐵啊?想想氣不過,又補充說,高鐵開得快是吧?開那么快,你是要奔到哪里去呀?
貴小六說,我跟著粑粑,粑粑到哪里,我就到哪里。
到了火車站,買了票,坐在空空蕩蕩的候車大廳,貴五一直心神不寧,東張西望,貴小六在座椅上腿一伸已經(jīng)睡著了,貴五推醒了他,說,貴小六,你眼尖,你看看,那兩個人,是不是盯我們梢的,要不然,這么大半夜的,他們干嗎要在火車站?
貴小六迷迷糊糊地說,粑粑,我們也在火車站呀。
貴五說,我們不一樣。
貴小六跟著貴五說,他們不一樣。
貴五心驚肉跳地說,他們不一樣,他們什么不一樣?
正在嘀咕,那兩個大漢竟然沖著他們走過來了,貴五嚇得抱起貴小六,沖過檢票口,直接奔到站臺,剛好一列火車到站,貴五直接就爬了上去,再回頭朝站臺看,哪有什么人影,鬼影子也沒有。
貴五這才放下貴小六,拍拍胸脯,氣喘吁吁地說,還好,還好,沒有追上,嚇死我了。
貴小六說,粑粑,他們不是來追我們的。
貴五說,貴小六,你太幼稚了,你一點也不懂,他們就是來追我們的。
貴小六手朝車廂另一頭指了指,說,粑粑,他們是乘火車的。
貴五朝那邊一看,果然,那倆大漢也上了車,坐在車廂另一頭,根本不朝貴五他們這邊看一眼。
貴五總算放了點心。經(jīng)過了好多天膽戰(zhàn)心驚的日子,現(xiàn)在神經(jīng)一松弛,火車的“哐當”聲就像是搖籃曲,搖著晃著,一會兒貴五就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貴五被一陣香味熏醒了,睜眼一看,小桌上泡著一碗方便面,熱氣騰騰的,他剛要開口罵貴小六,抬頭才發(fā)現(xiàn),根本不是貴小六在吃,是同車的另一個乘客,就坐在他對面,貴五上車的時候,還沒有他,也不知道他是從哪一站上來的。
貴五坐直了身子,正要和他打個招呼,忽然感覺身上少了什么東西,左看右看,渾身上下摸了個遍,什么也沒少,最后才想了起來,一想起來,頓時慌了,急得站了起來,說,哎呀,哎呀,貴小六,貴小六呢?
那個吃面的乘客,抬頭朝他看看,說,你找誰?
貴五大聲嚷嚷,貴小六不見了!貴小六不見了!你看見貴小六了嗎?一個六歲的小孩,很矮小,不像六歲,就像,就像……他也說不準貴小六像幾歲,慌不擇詞說,就像只猴。
吃面的人一口面噴了出來,笑得前俯后仰,滿嘴花白的碎面條,啊哈哈,啊哈哈,說自己的小孩像只猴,有你的,有你的,心好大哈哈。
貴五脫口說,他不是我的小……趕緊打住,改口說,你看見了,你看見了?
那人說,你是做夢沒醒吧,哪來的小孩,我上車的時候,就沒見你身邊有小孩。
貴五說,你什么時候上車的?不等他回答,又搶著說,你是剛剛上的車吧?我天亮的時候起來小便,貴小六還在呼呼大睡呢。
那人說,反正我是沒有看到小孩,猴子也沒有看到。
貴五趕緊滿車廂找,車廂里沒幾個人,問了,沒看見小孩,又一節(jié)一節(jié)車廂找過去,綠皮火車上人很少,不一會兒就到頭了,又返回來再找,廁所也都一一打開看了,仍然沒有。
貴五一屁股坐下,渾身打軟,口中喃喃,著了道了,著了道了,果然被人販子盯上了,拐走了——
貴五的行動早已經(jīng)驚動了列車員和乘警,他們過來打聽情況,貴五哭喪著臉告訴他們,貴小六在火車上丟了,找遍了整列火車也沒有,一定是被人販子從哪個站拐走下車了。
乘警說,據(jù)你所說,天亮時你還看到小孩的,就算拐走,也不會太遠,天亮到現(xiàn)在,中間也沒有停幾個站,我們已經(jīng)和那幾個站的派出所聯(lián)系了,請他們查一查車站監(jiān)控。
貴五表示懷疑說,這種小站,也有監(jiān)控?
那乘警說,這個不一定,有的地方裝了,有的地方?jīng)]裝。
貴五說,那要是沒裝的話,不就什么也查不到了?
乘警安慰他說,你別太緊張,現(xiàn)在到處都是天眼,真所謂天網(wǎng)恢恢,壞人是逃不掉的。
貴五心里一驚,忽然間聽到列車廣播,播報下一站的站名了。
貴五一聽“麻西”兩字,嚇得又站了起來,說,麻西?下一站是麻西?
麻西就是他的家鄉(xiāng)呀。貴五急得說,不好了不好了,上錯車了,我們上錯車了。
旁邊的乘客聽說他是從海東上的車,原本是想到海前去的,大家哈哈大笑,說你這一錯,可是錯得遠了,從最東錯到了最西呀。
車已經(jīng)慢下來,進站了,停住了。
貴五不知如何是好了,心里又慌張又空虛,沒著沒落的,他努力鎮(zhèn)定了一下,想清楚當務之急,是找到貴小六,在車上是指望不了,因為火車還得繼續(xù)往前,離貴小六就越來越遠了,想到這兒,就在火車關上車門的那一瞬間,貴五抓起背包,跳下車去,直往車站外奔,奔出一段,快到出站口了,就看到有兩個穿警察制服的人守在那里,一一詢查出站的旅客。
貴五猶豫了一下,不由自主放慢了腳步,就聽到其中的一個警察在打手機,說,沒有呀,麻西是個很小的站,又不是逢年過節(jié)的,下車的人本來就沒幾個,沒有看到帶小孩的乘客,真的沒有,男的女的都沒有,我們都一個個相過面啦——你們是不是搞錯了車次啊?
另一個警察看到有個乘客帶著一個比較大的旅行包,叫他打開來,難道這里邊還會藏著一個小孩?
打電話的警察繼續(xù)通話說,你們的分析有依據(jù)嗎?人販子能有這么傻呀,什么什么什么……
貴五忽然就感覺到,電話那頭就是陳警察,或者是劉警察,他猛一陣后怕,幸好貴小六不見了,不然這會兒他就束手就擒了。
但是一想到貴小六不見了,他的心卻更慌了,他閃在一邊大喘氣,喘了一會兒,忽地從角落里竄出去,竄到兩個警察跟前,急切地說,你們快點,快點去救貴小六——我,我,我報案,哦,不對,我是投案,我自首——
麻西鄉(xiāng)派出所警察,認得貴五,就笑起來,說,貴五,你終于回來啦,你再不回來,你家老子要發(fā)癡啦。
貴五急得說,老李,老李,貴小六在火車上被人拐走了——
老李“撲哧”一笑,說,貴小六?得了吧,哪來的貴小六,你爹都說了,你騙他,說你在外面有小孩了,想騙他錢呢吧?
貴五說,真的有貴小六,是我拐走的,哦不,是被人販子拐走了——你們剛才守在這里,不是正在找一個大人帶著一個小孩嗎?那個大人就是我呀。
老李說,大人就是你啊?我們是找一個女的,你是個女的嗎?
貴五一聽“女的”,又嚇著了,渾身冒汗,說,女的?難道裴姐就在這趟火車上,嚇死人了——
老李的同事跟老李說,哎呀,你別跟他廢話了。自己卻回頭跟貴五廢話說,是呀,我們是在找一個大人帶著一個小孩,你硬說你就是那個大人,可你身邊也沒有一個小孩呀,難道他是隱身的小孩,我們看不見?他很做作,還做了一個伸手在貴五身邊摸一摸的動作。
貴五急得跺腳說,我說的你們怎么就不肯相信呢,在火車上,我睡著了,貴小六被人拐走了,貴小六就是,就是——他咬咬牙,終于說了出來,貴小六就是老太家的老四,就是死棺材!
“死棺材”三個字一出口,他頓時感覺心里一陣輕松,好像已經(jīng)把貴小六交給了警察。
老李和他的同事對視了一眼,老李說,貴五,我們不能老站在這里說話,你不要糾纏不清,這樣,你先回家去見見你爹,我們回派出所商量商量再找你。
貴五說,你們不怕我逃跑?
老李說,不怕,跑不掉的。
貴五只得先往家里去,一路上想著貴小六不知被拐到哪里了,不知是找了個人家,還是被搞殘廢了,甚至被摘掉了哪個器官。想著,心里很難過,覺得很對不起貴小六,口中喃喃說,貴小六啊貴小六,枉你這么個精機靈鬼,最后還是沒逃出……
話音未落,已經(jīng)走到了前次誤救貴小六的泥塘這邊了,眼睛朝前一看,活見鬼了,泥塘里竟然真的有個小孩,正在泥里打滾,待貴五走近了,那小孩從泥水中抬起頭來,一臉的污臟,沖著他笑,喊,粑粑,粑粑,快來救我!
怎么不是貴小六,簡直了,貴五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那貴小六沖著他拼命喊粑粑,他想不認也不行。
貴五聽到身后有聲音,回頭一看,這才發(fā)現(xiàn),竟有一輛警車停在路邊,兩個警察站在車邊,正在沖著他笑。剛才光顧了看貴小六在泥塘里打滾,竟然連警車和警察都沒有發(fā)覺。
貴五頭皮一麻,脫口說,你們終于來啦?
那兩個警察過來,朝貴五亮了證件,說,我們是麻南派出所的,你認得這個小孩?
貴五說,他是貴小六,哦不,他是死棺材——
警察說,我們不管他有幾個名字,他是你們村上的吧,你把他帶回去吧。
貴五十分疑惑,看了看警察的臉,看不出來他們說的是正話還是反話,就不知道應該怎么接話了。
警察見他猶豫,有些誤會,趕緊說,是的是的,我們知道,這個小孩難弄的,我們實在是給他搞慘了,他說他在麻南站下了火車,要回家,又說家是麻西的,那你為什么不坐到麻西下車,要提前下車呢?他說是看到站臺上有賣粑粑的,想吃粑粑,就下車了,結果火車就開走了。這個警察說得來氣,噎住了,說不下去。
另一個警察接著說,然后他就來搞我們了,要我們送他回家,你說我們能不送嗎?可這一路上,一直喊餓,好像要餓死了——
貴五忍不住笑了,說,他就是個餓死鬼。
警察說,吃了一大堆東西不算,還不太平,走到這兒非要下車,要去滾泥塘,他是在外面待時間長了,想洗澡了?哈哈哈哈——
貴小六已經(jīng)從泥塘里爬起來,直撲到貴五腳邊,抱住了就喊粑粑。
兩個警察對視一眼,說,啊?你是他爸爸?
貴五趕緊否認,才不是才不是,你們也知道這個小孩,很妖怪的,他的話,聽不得的。
那兩個警察點頭,同意貴五的說法,說,反正已經(jīng)到村口了,我們也算完成任務了,不管你是他什么人,他認你就行,我們交給你了,再出問題,就不是我們的責任了。
警察朝貴五敬了個禮,就開車走了。貴五覺得莫名其妙,貴小六又回到自己手上了。
這時候有村里人過來了,看到他們兩個,覺得有些詫異,想了想,說,哦,原來貴五是你帶死棺材出去了啊,我們還以為人販子拐走了呢。
已經(jīng)看到貴小六家的房子了,貴五推了推貴小六說,你到家了,不關我事了啊。回頭對那村民說,不是我?guī)模撬p住我的。
那村民朝他揮揮手,走了。
貴五回家,老父老母自是喜出望外,但是貴五并未看到宰雞殺豬的景象,責問起來,父親說,雞呀豬呀什么的,養(yǎng)了太臟,不讓養(yǎng)了,我們以為你會帶回來的。
貴五咽了口唾沫,對父親說,你狠,我玩不過你。
過了一日,老李和他的同事來找貴五了,說他們研究商量過了,覺得貴五確實有嫌疑,至少村民反映貴小六多日不見,這就是可疑之處,雖然現(xiàn)在貴小六又回來了,但是中間這一長段的經(jīng)歷,不可能是空白的,要讓貴五把它填上。
貴五就從頭到尾如實講了一遍,警察聽得不耐煩了,笑了起來,說,貴五,你這一點邏輯也沒有,你真不會編故事。
見老李無法相信他的真實經(jīng)歷,貴五苦惱了一會兒,靈感突然而至,喊了起來,海東,海東,你們可以去問海東城南派出所的陳警官和劉警官,他們可以作證。
老李他們是認真的,就聯(lián)系上了陳警官,開了免提,讓貴五聽,結果那邊陳警官早就忘記了貴五是誰,這邊老李還懷疑貴五故意捉弄他們,生氣地說,人家都不承認認得你,作個屁證。
但他們工作是頂真的,還是和陳警官糾纏了一會兒,說,你再仔細想想,假如你們真的從來沒有接觸過貴五,人家怎么會平白無故地提到你海東城南派出所呢,你是老警察嗎,有多老了?你這記性也太差了,這才幾天前的事情,這么快就忘記了?
那邊陳警官也不高興了,說,我們海東城南,你沒來過吧,你了解我們這里的情況嗎?不了解就別隨便亂說,我們海東城南,每天進進出出的外來人口太多了,誰記得誰是誰呀。
貴五急得說,你告訴他,說是天使。
老李和同事都笑了,按照貴五說的,喂,他說他是天使。
對方也笑了,說,天使就更不認得了,不敢認得。
貴五又說,是天路。
那邊說,天路也沒有印象。
貴五急得說,他們有意的,他們明明知道我。
老李的同事不服了,說,你說什么呢,你要讓警察記住他遇見過的所有的人嗎?他抓到的罪犯,各種各樣的人物,來來去去,那么多,全記得?你以為警察是記憶大師啊?
貴五說,但是他們應該記得我,我一個大男人,帶著個孩子,他們肯定懷疑過我。冤有頭債有主,貴五被逼得一路往回想,終于,他想到源頭了。
趕緊交代說了,有個叫小麗的女騙子,現(xiàn)在還關在海東拘留所,讓陳警官和劉警官去問她,一問就清楚了。
那陳警官和劉警官也一樣認真負責,果然去問了,小麗也很坦白,說,是有個叫貴五的,她確實是讓他回去搞錢,沒搞著,就叫他拐個孩子出來。確實有這事,至于有沒有把孩子搞出來,那時她已經(jīng)進來了,不知情。
根據(jù)小麗的交代,警察在出租屋抓到了那個人,帶回來一問,卻不叫貴五,又去叫小麗辨認,小麗看了半天,猶豫說,貴五?貴五?你不是貴五嗎?但是貴五這個名字我是聽到過的,應該就是他吧。然后停了一下,又說,不過也說不準啊,誰知道呢,也許他報的是假名字呢。
小麗騙的人太多,自己都記不清誰是誰了。
反正無論如何,從小麗這兒,也一樣得不到貴五犯罪的任何線索。
麻西派出所警察們的想法也不一致,爭執(zhí)不下,就先拘留了,先關幾天,看看有沒有新情況。
貴五剛剛進去,就有人跟著來了,看守跟他說,有人來看你了,實話跟你說啊,本來暫押期間是不允許探望的,但是你的情況實在特殊,你等于是自己硬要進來的,你以為看守所的飯好吃是吧。
貴五說,誰會來看我,我爹嗎?
那看守笑了,說,看年紀不像。
到了會見室一看,竟是貴小六。
貴五說,貴小六,你怎么來的,你一個人從鄉(xiāng)下走過來,你不害怕人販子把你拐了去?
貴小六說,粑粑,人販子關起來了,拐不走我了。
貴五氣得罵道,貴小六,你好大的膽,竟敢在火車上逃走,你嚇死我了,你害得我……
貴小六說,粑粑,我不是逃走,我是去買粑粑吃,結果火車開走了,我就追呀——貴小六正在神吹,老太出現(xiàn)了,看到貴五就罵,都怪你個多管閑事的賤貨,你又把死棺材帶回來作死啊,姓貴的,我真是前世欠了你的,死棺材明明已經(jīng)滾遠了,滾到海東那樣遠的地方了,你又把他弄回來,你弄回來,那你供他吃供他穿,他歸你了。
貴五急了,說,老太,你們家的人,都這么不講理,我告訴你,你們家老豆更不像話,居然不認自己的兒子,他說死棺材早就溺死在馬桶里,說他是死人,說他是鬼。
老太麻木地看看他,說,你說老豆,誰是老豆?
貴五說,老太你老糊涂了,老豆是你兒子、是死棺材的爸爸呀。
老太說,可死棺材一直喊你爸爸,你才是老豆呢。
貴五迷糊了。
他想,等我出去以后,這事情要搞搞清楚,不然以后找對象怎么找啊?
特約編輯 王 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