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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升初”上岸記

2022-06-07 16:34:26李燕燕
北京文學 2022年6期

我是在2021年6月10日晚上10點40分接到鄰居微信的。她先是發了一條來自“某某夜雨中學(化名)”公號的“小升初”最新政策,可能見我沒很快回復,怕我沒當回事,八分鐘后,又追加了幾句話,“今年政策大變革,要么是前邊奧數考試通過,提前錄取簽約的;要么是按上邊文件要求錄取,目前不可能通過以前人緣的方式入讀。請知曉。”

這幾句話的語氣,帶著生硬,細讀頗有點讓人不悅。

鄰居的女兒小茜和我的女兒艷子原先在一個小學讀書。鄰居對小茜的學習管束嚴格,常常找來各種奧數題目讓孩子“刷題”。為了鍛煉小茜的毅力,她甚至要求女兒必須一口氣跳繩300下,不論孩子或是孩子外婆求情告饒都沒有用。在“小升初”的這場戰役中,鄰居一直是個清醒者。她看我周末老帶著艷子外出游玩,平日又是一副“車到山前必有路”的架勢,還特意叮囑我,“小升初”打主意最遲務必在五年級下學期,如果孩子沒有被提前錄取,可以想辦法“找人”在“某某夜雨中學”得到一個學位,她到時盡力幫忙——畢竟,你小學是在“某湖夜雨學校(化名)”讀的,最好一路“夜雨”上去。在重慶,“夜雨中學”是絕對的“一線”,其光輝戰績全數體現在高考的“清(華)北(大)榜”上,“夜雨”隨之成為閃亮招牌。在艷子進入五年級之前,我雖聽說過“提前錄取”這回事,但并不知道許多類似“某某夜雨中學”這樣的“公參民”初中提前錄取,并不僅僅依靠在對口關聯小學公開考試,很多時候,是一些大型課外教育培訓機構推薦學員參加以奧數為主的“選拔”——如果你沒有送孩子去培訓,這個機會自然就不存在。關于鄰居說到的“幫忙找人”,我當時便連聲道謝,并把這個建議本能地當成某種希望。

然而,我之前一直認知的“小升初”的可能與希望,在那個悶熱的夜晚突然顛覆,因為鄰居那兩條微信。

其實,她發來的第一條“某某夜雨中學”公號鏈接,我點開仔細看了。由于一時沒回過神,所以未能及時回復。

“2021年小升初招生,根據J區教委下達的招生計劃,在學位空余的前提下,面向符合參加搖號條件資格的適齡兒童、少年,采取電腦隨機派位方式錄取。報名條件(滿足以下三種情況之一的小學六年級應屆畢業生):1.J區戶籍的適齡兒童、少年。2.適齡兒童、少年本人或其父(或母)或法定監護人在J區有房屋產權證明并實際居住。3.符合J區區外戶籍流動人口隨遷子女入學條件的,同時符合以下條件:適齡兒童、少年本人及父(或母)或法定監護人戶籍是J區外戶籍;適齡兒童、少年本人的父(或母)或法定監護人是離開戶籍地在J區合法從業或務工人員;適齡兒童、少年本人與其父(或母)或法定監護人隨遷J區并實際在J區暫時居住。

……

我們一家子的戶籍都不在J區,我們在J區沒有買房子,家里沒有人在J區工作。最新的招生辦法里,并沒有“選拔考試”或“派位指標到校”這樣的選項。這就意味著,艷子就讀“某某夜雨中學”,突然無望。

本來已經蒙了,又接到第二條微信。是的,除了“前邊奧數考試通過,提前錄取簽約的”,“目前不可能通過以前人緣的方式就讀”,確認了希望徹底落空。鄰居的孩子,手里持著七八本“證書”,三年前順利通過“選拔考試”,進入“某某夜雨中學”初中,分到優生云集的“火箭班”。最近“某某夜雨中學”高中又主動找她簽約“直升”——據說,孩子本人還不大樂意,她想要考到“夜雨中學”本部念高中,志向很遠大。

別人家的孩子已經順利上岸了,可我那將要面臨“小升初”的女兒呢?

慌亂,徹底來臨。

關于“小升初”,我的信息獲取途徑有限,我的家人甚至比我還要遲鈍。我的丈夫這一段還想著孩子暑假報班突擊的事情,我在收到鄰居微信的前一分鐘想著怎么去弄幾套近兩年“選拔考試”的卷子。沒有想到的是,眼見的公開招生途徑里,已經沒了“擇校考試”這個選項。

作為一個還差三個月就要升入六年級的小學生的家長,我到底漏掉了些什么?或者說忽略了什么?

幾個月前,全市中小學“民轉公”的浪潮不斷翻涌,各學校“轉公”的“時間表”赫然出現在巴渝各大媒體。要知道,這些年來,重慶老百姓所稱的“七龍珠”知名中學的初中幾乎都是“公參民”性質,孩子要讀這樣的“私立學校”,還得先擠破腦袋才花得了錢。幾年前,一位同事的孩子憑本事“硬”考進“某某八中”,一時間成了整棟辦公樓談論的熱點。

我們一家現下居住的Y區,已基本落實了義務教育階段“民轉公”學校就有6所,其中,初中3所,小學3所。傳說中“在路上”的還有至少2所。

其時,近年頗負盛名的“某某夜雨中學”也被頂到風口浪尖,不斷有家長在網上向官方咨詢:“某某夜雨中學”也要“轉公”了嗎?但在當時并沒有得到正面回答。

此間流傳一個說法:未來百分之九十的“公參民”學校都要“轉公”,其中義務教育階段學校“民轉公”比例可能高達百分之九十五。

與北京的一位朋友聊過這件事,他說北京的“民轉公”同樣火熱進行。他告訴我,在北京,海淀區的“民辦校”算比較多的,將來“公參民”學校轉為公辦或者說停掉,那么就沒有了外區招生名額,外區孩子想要通過讀海淀“民辦校”獲取海淀學籍的機會,也就微乎其微。

可惜,我在幾個月前并未重點關注“民轉公”這個“小升初”大變革前夕的重大信號。

緊接著,我開始搜索三個關鍵詞,“重慶市”“2021”“小升初”,一大堆最新消息井噴式涌出:

——2021年6月10日,重慶市多個區縣教委陸續公布2021年中小學招生方案,多所學校轉設為公辦學校。具體招生政策如下:

Y區:6月10日,Y區教委公布了《Y區2021年義務教育階段學校招生方案》,并對招生方案進行詳細解讀。其中,某某等6所原民辦學校轉設為公辦學校后,從2021年秋季學期開始,按公辦學校性質開展招生入學工作,采取執行合法入讀協議、相對劃片及電腦隨機派位(搖號)相結合的方式招生入學。

S區:6月10日,S區教委針對2021年初中招生入學政策,發布相關消息,從2021年秋季學期起,某某等三所中學以公辦學校體制運行,S區戶籍且在本區小學畢業的應屆畢業生有資格申請參加三所轉制中學的電腦隨機派位,但只能自愿選擇一所學校進行志愿填報,且市級重點中學與轉制中學不能兼報。

……

這些信息全都集中在6月10 日這天發布!有的發布在“7小時前”,有的發布在“5小時前”,還有的發布在“2小時前”。這足以證明,鄰居在孩子讀書這件事情上,24小時始終“在線”,所以隨時捕捉各種“戰機”。而我的信息,則常常僅限于在孩子班級群和學校微信公號獲知。在孩子班級群,家長不會公開分享一些教育改革的重磅消息,“我要是第一時間知道,最多分享給幾個同樣面臨升學境遇的親朋好友。知道的人多了,并不好。”一位家長說過。

在這次大變革之前,許多家長已經提前發力了。艷子最近常給我叨叨,班里的同學某某某跟她講自己簽約某某初中,已經成功“上岸”。我不以為然,“這才什么時候,五年級下學期而已,那個同學逗你玩呢。這不,我才跟她媽聊過,她家正為戶口沒在重慶發愁呢。”我一個閨蜜,她兒子和艷子是一個年級的同學。半年前,她曾專門打電話告訴我,她在剛開發的郊區樓盤買了一個140平米的大房子,因為這個房子有就讀某知名“公參民”初中的指標。算一算,這套房子每個平方近兩萬元,總價加上各種相關費用得300萬,在房價還算“平易近人”的“準一線城市”重慶,也很不簡單。閨蜜告訴我,為了買下這套房子,她把一直住著的地處鬧市的80平米的房子賣了,又請家里退休的老人支援了10多萬。

我看見,每個官方發布的消息下方,都有動輒上千的評論,幾乎盡與全面落地的“民轉公”相關:

——“民轉公”毋庸置疑是件好事,家長減負學生減負。可是,現實的改變也必須正視,尤其是正在就讀這些行將“民轉公”的學校,以及即將畢業的學生們……

——“民轉公”體現了義務教育的本質,贊成!但是切忌“一刀切”,搞成從“什么都可以”到“什么都不可以”的兩極轉換……

——“民轉公”以后,入讀不是靠買房得到的“指標”,而是“劃片入讀”,講究“三對口”,在一定程度上實現穩定房價,尤其是那些所謂的“學區房”……

……

有幾條評論格外引人注目,是關于“入學改革”和“民轉公”之后教師走向問題的:

? ——想一想,我小時候讀的“省重點”都有各種“壞孩子”,各種擾亂課堂秩序。那么一些名聲早就在外的“非重點”到底是什么樣的情況?以后你的孩子可能就因為“劃片入學”進這樣的學校。在這樣的學校,孩子即使想要好好學習,他周圍的氛圍能讓他靜下心來嗎?再說“搖號”,你家孩子搖到了好學校,喜歡打架擾亂課堂的小子也憑運氣搖到了好學校,他可能和你家孩子同桌!

——據說,“民轉公”以后,本部過來的老師全部返回,是真的嗎?如果這樣,那家長們需要面對的是付出巨大心血才入讀的原“公參民”名校,因為優良師資的抽離,一天不如一天的現實。

——中小學辦學“集團化”,財政不足以支持所有老師薪酬,之前“公參民”可以解決這個問題。今后“民轉公”,非編制外聘老師人心惶惶,和編制老師同校同工不同酬,恐怕人心不穩,難以保證教學質量……

待我把6月10日那一天蹦出的大部分“小升初”消息一一瀏覽完畢,已經是凌晨一點。才要放下手機,腦子里突然電光石火般閃出“三對口”三個字,對呀,幾乎所有重慶主城區的“小升初”政策都有“三對口”這一條。我差點忽略了這個。

點開Y區招生政策,上面講得清清楚楚:1.2021年秋季參與劃片和搖號入學的適齡兒童、少年,須在劃定的搖號范圍內,與父(母)的戶口、房屋產權證明(或房屋產權證、購房正式合同)和實際居住地一致。2.自2022年起,劃片和搖號入學的適齡兒童、少年,必須符合與父(母)的戶口、房屋產權證明(或房屋產權證、購房正式合同)和實際居住地一致,且截至入學當年8月31日前須遷戶入住滿一年;自2021年6月10日起交易的二手房業主子女須遷戶入住滿五周年才能按“三對口”政策入學,遷戶入住未滿五周年的二手房業主子女由區教委統籌安排入學。

所謂“三對口”,很明白,就是戶口、房屋產權證明(或房屋產權證、購房正式合同)和實際居住地一致。

問題來了。艷子的戶口一直在S區,一個中小學教育資源極其豐富的主城區,“七龍珠”名校本部大都集中在那里。當初艷子入讀Y區“公參民”性質的“某湖夜雨學校”時,因為入學沒有對戶口作出要求,所以我特意把她的戶口保留在S區,想著說不定還可以用上S區“小升初”入學機會。但這次S區的要求是“四對口”,多出的一個“對口”,就是要求小學學籍必須在S區,否則只能“統籌安排”。所以,我趕緊要做的一件事,就是把孩子的戶口遷到Y區,與孩子一塊兒遷戶到Y區的,還有我的丈夫。孩子將在2022年“小升初”,我們要趕在2021年8月31日前完成戶口遷移。

我們決定在6月15日那天去派出所遷移戶口。一大早,父親便興沖沖地從網上下載了遷移戶口的申請模板,又找出一張紙,用老年人特有的認真和執拗,拿鋼筆寫了一份《遷移戶口申請》,要我和丈夫帶去派出所,只見上面一板一眼寫著因為小孩“小升初”要符合“三對口”要求云云。我看著那滿滿當當的大半張紙,揶揄著說父親:“有這個必要嗎?咱們有Y區的房產證在手里,從S區到Y區,是主城區之間的遷移,哪有什么難度?”父親搖搖手,一臉嚴肅:“遷戶口是件大事,哪有這么輕巧?”

其實父親對于戶口遷移這件事的“緊張感”是有“歷史根源”的。20世紀七八十年代,孩子的戶口必須“隨母”,我母親工作單位在四川省成都市下面一個縣城,所以我的戶口也上在了那里。但我實際自小跟隨父親和祖母在成都市主城區生活。當時,在市里念小學規定要有主城區戶口,父親找了人小心翼翼藏著掖著把我送進廠子弟校讀書,同時,母親也加緊辦理工作調動。豈料我才讀了半學期不到,有人告發我沒有成都市戶口,好在這個節骨眼上母親調動成功,戶口也隨之解決,我才免于讀“高價書”。

因此,我理解父親那有些不合時宜的緊張。但如今在重慶市內,只要有自有住房,遷戶落戶不成問題。

在Y區某派出所,還不到九點,等著拿號辦理戶籍的人已經坐成一排。從他們閑來無事的對話中,可以得悉,其中不少人跟我一樣,是來遷移戶口實現“三對口”的。既是同道人,簡單幾句搭白,也就聊上了。如果把“小升初”“中考”“高考”算作一場場戰役,那么“小升初”最大的特點就是,參戰的主力不是學生,而是學生家長,甚至包括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全家總動員。

以下是我整理出來的當天準備給家里小學生遷戶口的幾位家長的故事:

楊姐是和公婆一起來派出所的,她準備把讀小學五年級的兒子的戶口遷到公婆戶口本上。公婆戶口所在的樓盤修建于2001年,屬于“老樓盤”,按照現在新公布的“劃片”范圍,對口一所剛剛“民轉公”的“好初中”。他們原先想過在那個老樓盤買套“二手房”,但現在政策規定,“二手房”必須“遷戶入住”滿五年。不得已,只好把孩子戶口上到爺爺奶奶戶頭上——政策規定,孩子與祖父祖母在一起也算“三對口”。楊姐還有一個剛滿1歲的小女兒,未來“幼升小”也同樣涉及“劃片”“搖號”,好在他們現在住著的房子,三年前買的時候就跟房產商簽了“入讀協議”,有“公參民”某某小學的學位,現在雖說“民轉公”了,但按照政策,2021年2月28日前跟樓盤簽的協議還是要算數的。

晏大哥是趕著過來給妻子和孩子辦戶口的。晏大哥和妻子都來自四川的一個小縣城,在重慶做生意很多年了,之前一直租房子住。孩子五年級,讀的是一所“私立小學”,每個學期學費八千元。他幾年前就很關注Y區的“小升初”政策,原先“三對口”是最基本的“托底要求”——沒有被好初中提前“相中”,擇校考試也沒考上的情況下。但今年大變革,“三對口”是必須的,按照今年的“就近免試原則”,本市戶籍的適齡兒童、少年在戶籍所在地就近入學,義務教育學校均不得以筆試、面試、面談等名義選拔學生,全面取消招收推優生、保送生、特長生等方式招生。晏大哥朋友多,年初他就得到“小道消息”,所以3月份在Y區的一個熱門新樓盤買了房,那個樓盤周圍有兩個比較好的初中,按“三對口”來,一個學校可以直接“劃片入讀”,另一個則可以“搖號”,如果明年沒有大的變化,基本也可以算“上岸了”。但晏大哥自己還打算繼續保留四川農村的戶口,因為“農村戶口意味著有土地,有征收的可能性”。按照現在“川渝高頻戶口辦理”的流程,如果備齊一切手續,最快當天就可以辦結。為了使戶口遷移更加順利,除了新房房產證,晏大哥還準備了個稅和企業經營稅、社保繳納等各種證明。

“總體我還是接受新政策,至少孩子輕松多了,家長也不那么費神。現在快要放暑假了,以前這個時候,就要趕緊考慮補習之類的問題。你不動,其他家長發個朋友圈什么的,就要輪到你焦慮了。”楊姐說。

……

戶口遷移很順利。戶籍民警甚至沒有仔細看過我父親細細擬寫的那份申請。或許,這幾天她對這樣的情形已經司空見慣。短短幾分鐘,新戶口就辦了下來,石頭終于落地。從6月10日凌晨的慌亂,到如今辦完戶口“塵埃落定”的踏實,只有幾天時間。是的,孩子有地方念初中,無論是劃片入讀的那個普通初中,還是搖號憑運氣入讀的某“七龍珠”名校,至少不會有那種選擇在前,卻懸于半空當中,云遮霧繞、揮之不去的焦慮感。

你家孩子上岸了,我家孩子也快上岸了。

岸,原本一直不遠。

我家關于“小升初”的故事,得從艷子出生開始追溯。

我父親在參加工作之前一直在重慶市S區生活學習,在他眼中,名校云集的S區,其基礎教育質量在全市首屈一指,自然,小孩子的戶口必須上到S區。雖然從2010年秋天開始,也就是艷子出生不久,我們長期居住在Y區。

當年,為了艷子的戶口是否有必要上到S區,我與父親有過一番爭執。父親特意與母親一起趕來幫我帶娃,而且當過老師的他“分工”主管外孫女的教育,所以艷子出生后在哪里落戶口的問題上,父親有著八匹馬都拉不回的倔強,以及“老還小”的固執——他甚至不愿多去了解相關招生政策,僅僅憑著原先的經驗來作出判斷,“嗨,我們那個時代,只要你住的地方有戶口,挨著哪個學校就讀哪個學校。”經過一番“考察”,他發現口碑不錯的“某某山小學”和“某某山中學”都在距離S區那個小房子不到300米遠的地方,“某某山小學”甚至與小區只隔著一道圍墻。于是,他斷定以后孩子肯定可以在那里讀小學念初中。我呢,知曉“某某山小學”“ 某某山中學”與小區雖然相隔不遠,卻屬于另一個街道。同事也告訴過我,小區的孩子小學劃片是劃不到“某某山小學”的,而屬于“市重點”的“某某山中學”,“小升初”則需要“實打實”的“選拔考試”。我把知曉的情況告訴父親,也表達了對于孩子從小“人戶分離”的擔憂,但在父親強硬的堅持下,艷子戶口還是落在了S區。那時,我尚在S區的一個部隊單位工作,為了讓女兒順利落戶,丈夫將自己的戶口由Y區遷到S區。

待到艷子還有半年上小學,按照S區最新的公立小學劃片范圍,依然不能入讀一墻之隔的“某某山小學”。劃定入讀的“某某巖小學”,距我那個小區倒是不遠,走路十分鐘能到,可從小區到學校要經過一條狹窄的巷子,巷子里車水馬龍,于小孩子來說上下學不大安全。更重要的是,那時小學“對口”初中,“某某巖小學”對口原先的一所鎮中學,教學質量并不令人放心,也就是說,到了小學畢業,除了參加各種擇校考試之外,再無出路。

當然,我也有不少同事想方設法把孩子送到位于S區中心地帶的名牌小學。但這樣一來,孩子早上七點以前就要起床。S區是出名的交通擁堵,從小區到學校哪怕只有四五站地,路上的時間也一般在半小時以上。單位給這些在S區中心地帶讀小學的孩子專門開了上下學交通車。早上,睡眼惺忪的小孩子一手拿著面包,一手捏著盒裝牛奶,一邊吃著一邊上車。一個同事的母親聽說學校中午“吃得不好”,便隔三岔五乘坐公交車,跑到學校給孫子送午餐,一來一去,很是辛苦。

怎樣既能在未來的“小升初”里占優勢,而且離家也近?就這樣,人們口中的“私立小學”——“ 某湖夜雨學校”進入了我的視野。

在Y區,“某湖夜雨學校”算得有知名度,不僅因為前沿的教學方式以及注重學生“全面素質培養”,更因為其“小升初”的良好前景。據說,那里的孩子一般在“小升初”時都能很好“上岸”,更有全年級“前五十名”能進“某某夜雨中學”的“口頭承諾”——因為它們同屬“夜雨”教育集團。作為一所“公參民”小學,它的招生方式很靈活,不僅滿足“聯建小區”業主的需求,也對外招生,不論戶籍和住所遠近。2016年秋季招生有200多個學位指標,報名人數卻遠遠高于這個數量,報名者甚至來自一百公里開外的區縣——由于地區教育師資方面的差異,區縣許多有條件的家長在主城買房,然后把孩子弄到主城來上小學。其實,不光是在新興直轄市重慶,這樣的現象全國都廣泛存在。

我所熟識的一位湖南朋友,他是婁底人,為了讓孩子順利到長沙念小學,先是湊錢在長沙買了一套帶入學指標的房子,然后讓退休的父母“投靠”自己嫁到長沙的姐姐,取得常住戶口,最后小孩到長沙讀小學,與祖父母住在一起。另一個朋友小琴,她和自己的丈夫,都是四川南充某縣人,且兩人都從事自由職業,平時收入并不穩定,因為覺得“縣份”教學質量堪憂,更擔心未來的“小升初”,在孩子讀幼兒園的時候,便四處借錢在南充市里買“學區房”。2021年初夏,小琴的先期投入已明顯見了成效,孩子在南充讀小學讀初中,“中考”更是考上了整個南充地區最好的高中。

彼時,重慶老百姓口中的“私立學校”——那些“公參民”的小學、初中,比之時時“卡戶口”的公立學校來說,除了每學期收費不菲,教學質量和教學方式都不錯。況且,大家熟知的“七龍珠”名校的初中紛紛“公參民”了,辦學資源分流到了各個城區,有“夜雨中學”,就有“某某夜雨中學”。就連小學也是,有“樹人小學”,就有“某某樹人小學”。從一個“私立小學”考進一個“私立初中”,再從“私立初中”通過“中考聯招”上一個“國家級示范高中”,是一個優秀的升學進階路數。雖然這樣一來,義務教育階段的小學加初中至少要花費20萬,這筆數目比較大。但在國人傳統觀念里,“孩子為大”,“ 大人的一切努力都是為了孩子”,再多的投入只要用到孩子身上,家長也不會皺眉。

2016年,“某湖夜雨學校”那200多個“小學一年級新生指標”很搶手。

從地理位置講,我在Y區居住的商品房距離“某湖夜雨學校”只隔一條寬度十來米的小馬路,幾乎是下樓就到學校。可我住的小區并非學校的“聯建小區”,就算本身就要比“聯建小區”業主每學期繳費更多,也未必能讀得上。大街對面不到四百米有一所公立小學,是這一片住戶按戶口“對口”入讀的學校,但居民們都紛紛把目光投向“某湖夜雨學校”——無論早年間花大價錢買了高檔商品房的業主們,還是安置房小區里的“農轉非”居民,“望子成龍”的心都是一樣,“競爭”很激烈。

我們家找到的可以“幫上忙”的“熟人”講,“私立學校”的生存根本就兩樣,一個是優秀的生源,一個是優秀的師資。幼兒園小朋友進小學,小孩子的資質如何看不出來,但家長的情況卻可以推導出小孩子的許多情況,所以,“某湖夜雨學校”要“面試”家長!在“熟人”的幫助下,我們總算得到一張入學申請表,表中對父母的職業情況等都要求詳細填寫。待到面試那天,應試的全是一家三口,甚至還有爺爺奶奶一起上陣的。

“作為孩子的家長,你平時在以身作則方面怎么做的?”

“你覺得你所從事的職業對于孩子來說,有哪些正面影響?”

“你們的第一學歷?”

“孩子在幼兒園學習過外語嗎?有哪些特長?”

……

五分鐘的問答,我感覺額頭悄然沁出一層薄汗。

晚間,我同遠在廣州的友人黃慧(化名)在電話里交流了“面試考家長”的話題。黃慧的女兒前一年進了一個有近百年歷史的知名公辦小學。這個小學注重“全面發展”和“國際化融合”,甚至從五年級開始,開設有“出國留學預備班”。最關鍵的是,這個小學有一所重量級初中的對口直升指標,也是“前五十名”。排在后面的就算進不了這個初中,也會被其他“好初中”相中錄取。

“就算為了那‘前五十名’,我也必須沖進那個小學。”黃慧說。雖然,那個小學在另一片街區,憑戶口無法直接入讀,即使有空余學位,想方設法進去也要交納一大筆“擇校費”。

和黃慧一樣就算繳數萬元“擇校費”也要送小孩入讀的家長很多。同樣,那所小學“擇優錄取”的主要方法還是“面試”。黃慧夫妻倆在“家長面試”的環節直接遭遇了滿口英語的外教……一溜兒“考”下來,黃慧的心緊張得通通直跳。好在,從后來公布的錄取名單看,黃慧孩子的綜合排名還是靠前的。

“名校為什么能辦成名校,總有它的道理和堅持。”黃慧說。

參加完“某湖夜雨學校”的“面試”之后好多天,我都忐忑不安,想著我們一家子的表現會不會有太多漏洞?為了正式,我穿了一套軍裝以示身份,可那樣會不會太刻意而給“考官們”留下不好的印象;女兒一直挽著我的胳膊一副撒嬌的模樣,這樣是不是顯得太幼稚。還有,那天一個“主考”的老師問我丈夫“在單位上是什么職級”,丈夫想都沒想直接問答“一般職工”;問小孩幼兒園有沒有上過“啟智班”,我們也如實回答“沒有”。這樣一來,真的很懸。

2021年9月,某小區內已停業的“學科培訓班”,昔日招牌一片斑駁

好在幾天后,我們收到了“某湖夜雨學校”的入學通知書。2016年入學的這一批學生,基本學費是八千元一學期,此外午餐費、午休費及班費等另算。“聯建小區”業主學費能優惠不少。每一年招生入學的收費都不一樣,隨各種因素波動。同時,全市這樣性質的小學和初中收費標準相差無幾。如此一來,在小學一年級入學之初,就基本能算出六年的總費用。

報到時一堆事情撲面而來。繳費,認教室,領教材,看午休床位……

孩子們午休的房間,里面都是高低床,有孩子睡下鋪也有孩子得睡上鋪。班主任老師承諾上下鋪一學期一換。為了避免不必要的爭端,每個床頭都事先貼好了孩子的名字。饒是如此,靠窗和靠空調的床位還是引發了幾個家長的擔憂,“你看,秋冬季節,窗門大開,孩子挨著這里睡午覺,不得吹感冒呀!”“空調的風口正對床頭,平時咱家里再熱都不敢空調對著吹,這么個大功率掛在這里,唉!”“孩子睡覺又不懂得脫衣服,和衣睡了起來就要生病!”

一個媽媽說:“早知道睡個午覺還有這么多操心的地方,還不如一般的公立小學午休就趴在課桌上省事。”

“話也不能這樣講,一分價錢一分貨,私立小學收費貴,自然要在各個方面講究些。”另一個媽媽講。

學校還讓新生家長參觀了午餐的場面。有葷有素有湯,小學生們嚼著大塊牛肉,吃得津津有味。這一幕讓先前由于一些細節心里犯嘀咕的家長們寬慰了許多:畢竟營養對于長身體的孩子們來說,才是第一位的。

艷子入學的忙碌還未結束,我就接到了一個朋友特意打來的電話,她提醒我,接下來要趕快加入班級的“家委會”,“聽說你們年級前五十名才有機會直升‘某某夜雨中學’,那你從現在開始,就要做好與此相關的每一件事。”

朋友認為,加入“家委會”主動為班主任和任課老師們分憂解難,人都是講“感情”的,你的付出必然會得到相應的回饋——你與老師的溝通更多更熟悉,你必然可以從老師那里獲取更多的信息。朋友是一個“全職太太”,從孩子讀小學一年級開始,她就“自告奮勇”進了“家委會”,一直是家長群中最活躍的一員。教師節如何發動全體家長“合理合規”給老師一個驚喜,學校重大節慶演出班級節目策劃加上搞定有特色的演出服,外出游學的計劃安排,她都出了“大力”。朋友做這些事情動用了家里所有的資源——她的堂妹在少年宮教舞蹈,被她好說歹說拉過來幫班里排集體舞;她的丈夫做旅游,她讓丈夫“讓一部分利”,把班級的游學活動搞得“價廉物美”,班主任滿意,家長學生滿意……于是,與她極相熟的班主任會告訴她,孩子的期中、期末考試成績排在全班的什么位次。這幾年按照教委規定,小學考試成績不排名、不公布,所以班主任只把孩子成績“點對點”微信私發給家長,若想知曉別的孩子考得如何,則十分困難,“大家都把自家孩子的成績當成秘密。”但朋友卻能從老師那里準確知道自己孩子目前在全班乃至全年級所處的位置,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同時,有的老師還會適時提醒她,某些不起眼的測試實際是“選拔考試”的重要組成部分,一定要事先作足準備。在頗有人脈的班主任的引薦下,朋友認識了對口知名初中的某位校領導。一句話,朋友六年來對班級建設的付出,最終換來小孩的成功上岸。

“在‘小升初’上岸這件事上,有舍才有得。”朋友說,“有一個事實你必須知道,那些推優直升的指標,起碼得拿出三分之一給教師子女,因為教師子女就讀教育集團內的對口初中,常常是老師們的一項隱形‘員工福利’。所以,實際能給一般學生的指標數很少,除了孩子學習過硬,家長在其中起到的作用不可忽視。”

朋友的話,我是聽進去了的。

可是,我這邊還在想著如何申請進入“家委會”,那邊才建起沒幾天的班級群已經公布了“家委會”名單。一段時間的接觸之后,我發現,“家委會”里有三分之二的成員與我那個朋友一樣,是“全職太太”。翻開她們的朋友圈,可以看見她們平日烘焙、帶孩子去藝術班學習、假期出國旅游的圖片。所有圖片中,孩子都占據著C位。

有了“家委會”,便常常可見這群家長活躍在班級事務當中。每個學期開學,他們帶著自己的孩子幫班主任收學雜費和假期作業;老師在班級群的每一個倡議和決定,幾位媽媽都率先點贊鼓掌,群里幾乎沒有不同意見;學校組織的研學活動,也是“家委會”成員率先報名。在學校里,“家委會”的孩子們也是緊密相交的好朋友。

“家委會”成員熱情似火,其他家長也不輸她們。每月一次的“家長小課堂”,爸爸媽媽們爭先恐后,到這個時候,我才陡然發現班里的家長都各有“一把刷子”,有的是醫生,能給孩子們上一堂生動的“生理課”,有的是泥塑師,現場就能展示一把……還有學校自己辦的內刊,我的一個平日干銷售的遠親在上面發表了數千字的“育兒心得”,一言一語竟很專業。

雖然不曾公布過每個學期期末考試的分數,但每個班級在期末成績出爐后都會頒發一、二、三等“小獎狀”,通常一等獎有2~3人,二等獎有3~4人,三等獎有5~6人,此外,還設有“進步獎”“單科優秀獎”等。一般來說,語、數、外三門功課加起來有280分,才可能觸及“三等獎”。據說,在“某湖夜雨學校”這樣的知名“公參民”小學,考試難度相對更大,從三年級上學期開始,單科“100分”便屈指可數,到了五年級上學期,單科“九十五分”也算優秀了。

陳嘉(化名)是我小時的玩伴,如今在四川德陽的一個縣級市工作生活,我倆的女兒只差月份,同年入小學。艷子除了四年級下學期數學拿過一個“一百分”之外,再也沒有任何“百分”記錄,甚至從四年級下學期開始,“九十五分”都成了“奢侈品”。再看看陳嘉的女兒小妍,不是“九十九”就是“一百”。按說女兒成績很好,陳嘉卻整日憂慮不已。她告訴我,她們那里最好的中學會在六年級上學期開展公開的“選拔考試”,按照“四千取一百五十”的比例招收初中新生。雖說小妍現在的成績面上看著光鮮,可她考得好,班里其他同學也考得好,就不知道臨到六年級的“最后一錘買賣”究竟如何。小妍和艷子也很相熟。每每聽見小妍考得好,艷子都不服氣地嚷嚷:“她考得好,是因為她們考的題簡單,要不把我做錯的那道應用題給她做!”結果,這個孩子還真把那道題從微信發給了小妍。過了幾天,小家伙得意揚揚地告訴我說,小妍講這樣的題她們壓根兒沒學過!

壓力無處不在。從陳嘉那里的“四千取一百五十”到我們這里的“全年級前五十”。艷子所在的年級有5個班200多人,這意味著每個班的前十名才有希望“推優直升”。關于“全年級前五十”的界定,有說是六年級上學期一場考試定下來,也有說是參考各學期平均成績。但家長們普遍覺得第二種情況更可能——是的,所有情況都得憑猜測,你去問上一屆被“推優”的學生家長,他們總是含含糊糊語焉不詳。這樣一來,就得力爭每個學期至少拿三等獎,才能得見希望的曙光,因為還有那么多不確定因素。從二年級下學期開始,便常常聽見或者在朋友圈看見班里的某某同學,被父母送去“學而思”“三中英才”之類的培訓班,學習奧數、英語等等,美術、音樂、舞蹈等藝術班也有許多孩子,但似乎這一類的培訓已經變得“不打緊”——在2018年前后,國家出臺規定,藝術等級證書不再列為升學加分項目。2019年某小學家長會,一位副校長向家長介紹說,本校有一個女孩子因為薩克斯吹得好,被“七龍珠”名校提前簽約的事情,下面立時就有人悄悄補充,說關鍵是這個女孩子在全國奧數“杯賽”獲了特等獎。

從二年級下學期開始,班級畫風突變。之前那些媽媽們充滿“家庭溫馨”和“文藝范兒”的朋友圈,轉眼就被一幀一幀“陪伴補習”和“花式奔波”所替代,散發出濃濃的焦慮感。

當我還在為艷子連續3個學期都拿了“三等獎”而喘口氣時,四年級上學期,幾個插班生突然來了,有小道消息說,他們是學校特意從其他普通公立小學“挖”來的。在四年級上學期的期末考試中,幾個插班生一下子占據了一等獎、二等獎,原先在班里穩居一線的小姑娘,竟然被請到了“三等獎”的位次上,我的女兒更是直接跌出“三等獎”。

班級里,絕大多數家長再次感覺“前五十名”就像一個香噴噴的餅,可望不可即。“看來,是時候作其他準備了。”班里一個孩子的爺爺說,這個快七十歲的老人家很喜歡在接小孩的時候與我們聊天。他告訴我,他們家已經貸款買下某中學旁新建小區的商品房,房子自帶“入學指標”,“運氣好進‘某某夜雨中學’,差一點也能讀這個學校。”

看到這個老人家為了小孩子什么都豁得出去的模樣,旁邊幾個手拿校外培訓機構廣告牌的阿姨大姐便瞇笑著靠他近了些。一個看上去四十出頭的姐兒從臂上挎著的手袋里掏出一個塑料小扇子,正反面分別印著“奧數、語文、英語、邏輯思維”“一月見成效,期末不提分包賠”。姐兒討好似的把扇子遞給老人家,“天氣熱了,站在校門口辛苦,這把扇子送您扇扇風。”老人家接過扇子,一眼就看到扇面上那些醒目的字眼,那個姐兒馬上道:“我們也不遠,就在前面右拐,走四百米就到了,喏,那個某某花園。”“別看咱們沒那些到處打廣告的培訓班有名氣,但我們實在呀,老師都是‘七龍珠’名校的,課外出來輔導孩子。”一邊說,一邊又迅速掏出一沓資料塞給這個老人家。老人家點頭:“改天上你那里看看。”看這個老爺子好說話,先前散在校門兩側的推銷“培訓補課”的女人們一擁而上,爭相給他發資料、作介紹。我有些害怕這樣的陣勢,便下意識退到一邊。有姐兒回過頭問我,你要不要拿個資料瞧瞧?我搖頭。并非拒絕小孩補習,只是我不大習慣這樣撲上來的架勢。

一個偶然的機會,我與一位“七龍珠”名校的在職老師一塊兒吃飯,我好奇地問到他的同事在外面兼職培訓班的情況,他一聽,一臉憤憤:“是不是某某培訓機構鼓吹的?胡說八道,我們學校的任課老師根本不允許在外兼職,查到就會被立馬開除!”他還舉了個例子,上個月有個數學老師在外面上課被發現,不到一周處理結果就出來了——掙點小錢除脫編制劃不來的。

我還記得,被拉進班級群的家長們,首先接到班主任的提示是,把自己的名字改為“某某媽媽”或者“某某爸爸”。在班級里,“某某”是孩子、是重點,爸爸媽媽可以視作孩子的一部分,所以直接以“某某媽媽”或者“某某爸爸”稱呼,至于家長具體叫什么名字不重要。入了學,曾經用于校方考核的家長職業便就此模糊化了——一切必須圍繞孩子,家長是孩子的代言人。

哪些孩子忘帶了作業本,哪些孩子沒有修改錯題,哪些孩子最近進步大,老師直接在群里@“某某媽媽”“某某爸爸”。當然,在班級群里,“某某媽媽”占大多數。除了“某某媽媽”“某某爸爸”,還有“某某爺爺”“某某奶奶”“某某外公”“ 某某外婆”——有的父母因為常年在外,孩子幾乎全由老人照看。有的孩子來自較遠的區縣,寄住在親戚家,所以群里也有“某某姨媽”。

艷子出生在七月份,上小學時剛滿六歲。孩子太小自律性就比較差,上課小動作多,理解能力不如大一點的同學。找到老師,總是聽見客氣的安慰:“艷子媽媽,不要著急,孩子才剛上小學,未來的路還長,不要給她太多壓力!”小學一年級的上學期,艷子班里有不少得“雙百分”的同學。艷子語文九十七,數學才八十分出頭。除了替孩子的成績捏把汗,還擔心別人問起——家長之間最常攀比的便是孩子的考試成績呀!

很快,就有人主動打電話來詢問我女兒的期末考試成績。她是鮮鮮媽媽。

我沒有主動說出女兒的成績,反過來問她,“鮮鮮考得好吧?”“還不錯,語文和英語都是滿分,數學因為粗心被扣了1分,下學期準備去少年宮再讀個奧數。”雖然盡力讓語氣聽起來平和,可家長身上帶著的驕傲,依然如想要突破口袋的麥芒,千方百計露出頭來。“那恭喜你啦,孩子很優秀。我家艷子還得努力,趕鮮鮮差一些。”我說。接著,是鮮鮮媽媽的客套,什么“孩子外公多厲害,教過那么多年初中數學,都不用到外頭上補習班了”,“孩子年紀小,看不出來的”,如此云云。

擱下電話,母親數落我說:“你跟那個鮮鮮媽說那么多干啥?直接跟她講,咱家孩子語數外‘三百分’就行了,說那么多,落得別人得意!”母親的一個好朋友特意告訴過她,如今每個學期的考試成績都得保密,特別是后面的四、五、六年級,那些等著“掐尖”的好初中會偷偷拿小學生們的成績單。還有啦,保密的前提下,“做工作”才有余地。好朋友還傳授了母親一個“家長圈”通用的辦法:如果有人詢問,你不要急于回答,而是先設法套出對方小孩的期末考試分數,然后再在這個基礎上每科加個1~2分作為自家小孩的“分數”,平靜地報給對方。要么,讓主動來問分數的人相信這個分數從而“受打擊”,要么讓對方感覺碰了一顆“軟釘子”。

我已經很久沒有跟鮮鮮媽媽聯系了,對于她的突然來電頗為吃驚。但略想想就明白了,小學一年級的第一次重要考試,如同我在《舌尖上的中國》看見大廚匯聚各種調料運用各式技法泡了一缸“特色咸鴨蛋”,第一次取出一顆煮熟,然后小心翼翼切開的情形。

上次見到鮮鮮媽媽,還是她風風火火地滿少年宮追著舞蹈老師跑,為了讓她學了幾年舞蹈的女兒鮮鮮能進“高級班”——這個班次不僅優先“考級”,未來還有很多外出表演機會。那時,藝術級別證書在“小升初”中尚能發揮重要作用。

鮮鮮媽媽穿著一雙有點發黃的運動鞋,跑上跑下的忙碌使她扎在腦后的馬尾松垮下來。雖是秋季,額頭和脖頸卻都浸出了毛毛汗,幾縷散落的碎發粘連其上,內衣塌陷的痕跡在白襯衫上清晰可見。內著粉色舞蹈服,外套一件價值五百多元的品牌小洋裝的鮮鮮,被要求站在樓梯拐角等她。當時,我牽著艷子,想要問鮮鮮媽媽舞蹈初次考級的一些注意事項,她回答得匆匆,而且遮遮掩掩。艷子見著鮮鮮,忙不迭上去打招呼,但鮮鮮卻冷冷的。此后,鮮鮮不再和艷子一塊兒學舞蹈,她們去了樓上,上下課時間也不一樣,所以就再沒碰面。

鮮鮮比艷子早學兩年舞蹈,因為5歲才從成都到重慶,這邊的少年宮又不認成都考的級,所以就和艷子在一個舞蹈班。每次鮮鮮課前都早到20分鐘,熱身,復習上一節課教的內容。艷子性子有些惰,課前復習的下腰劈叉都要“水”一些,鮮鮮見狀,便上前糾正艷子的動作,可艷子并不那么積極——在少年宮,我一股腦兒給她報了美術、舞蹈和書法,其中只有美術是她自己感興趣的。一來二去,鮮鮮便與艷子疏離了。鮮鮮媽媽后來更是帶著鮮鮮,跟著幾個被老師器重的孩子一起玩。孩子在一起探討動作,媽媽們湊在一塊兒商量怎樣讓孩子手里握有更多“敲門磚”,將來順利邁進“七龍珠”的大門。課程進行期間,幾個媽媽隨時隨地都在忙碌:孩子學舞蹈,她們默記動作,甚至掏出記事本勾畫;課間休息,她們馬上奔向自家小孩,一邊把事先削好的水果遞給孩子,一邊詢問孩子的學習感覺;一下課,她們又忙著追上老師,畢恭畢敬表達自己訴求。

母親覺得鮮鮮媽媽太現實,而且一門心思顧孩子,自個兒年紀輕輕竟然穿著打扮全然不講究。但我覺得可以理解。一個普通的母親,渴望著孩子替她爭口氣,替她證明:她此前所有的努力或者說抗爭都是值得的。孩子好就行。

在我們這批75后80初出生的“廠二代”中,鮮鮮媽媽并不出眾。和我一樣,按部就班地在廠子弟校讀小學讀初中。子弟校的初中只有2個班,大約80多個學生,在1999年以前,每年大概一半的初中生能考上普通高中,其中又有十來個人能進“省重點”;另外一半,除了少數幾個填報中專校,其余的都去了技校。鮮鮮媽媽去的技校,畢業后和自己父母一樣,留在廠里工作。但那個時候廠子的效益已經大不如前。鮮鮮媽媽又努力考了一個繼續教育的大專文憑,之后輾轉到重慶的一家大型軍工企業工作,生活境遇不斷改善。鮮鮮爸爸與她同在這個企業里。因為他們的工作性質需要經常出差,所以決定把出生剛剛6個月的鮮鮮放到外公外婆家,準備讓孩子讀小學前再回重慶。夫妻倆平時半個月到成都探望女兒一次。

鮮鮮屬于過敏體質,容易生病。一入冬,小女孩由外婆帶著出門,包得像個粽子,帽子圍巾衣服口罩全副武裝。饒是如此,鮮鮮依然是兒童醫院的常客。鮮鮮3歲時,鑒于她的身體情況,外公外婆決定讓她暫時不進幼兒園。但不進幼兒園不代表不開始“早教”,身為退休工程師的外公,以及在子弟校教過書的外婆執起了教鞭。外公教算術和英語,外婆教識字讀書。在街心花園玩耍的一眾學齡前小朋友里,不到4歲的鮮鮮會100以內的加減法,認識兩百個漢字,還能用英語招呼人,很是出眾。為了強身健體同時養好儀態,外婆帶著3歲的鮮鮮在社區的舞蹈教室學習中國舞。孩子一天天長大,與異地而處的父母越來越生疏。鮮鮮媽媽發現,鮮鮮不僅不喜歡搭理自己和丈夫,就連他們周五匆匆趕來、周日滿懷不舍地離開,鮮鮮也沒有任何表示。雖然點點滴滴的變化,都被鮮鮮媽媽敏銳捕捉,但由于特殊的工作性質,使得她不能立時把女兒帶回身邊。直到鮮鮮5歲,馬上面臨讀小學,鮮鮮媽媽才狠下心辭職換了一個時間寬裕又輕松,同時“存在感”和收入都比較低的工作。接著,趕緊托人給鮮鮮聯系了一個入口寬松的民辦幼兒園,花錢直接插進“學前班”。

貼身帶了幾年,外公外婆跟外孫女已經心連心了,誰也離不開誰。一輩子不曾離開成都的外公外婆決定跟隨女兒女婿一同到重慶,幫著照看外孫女。三代同堂,看似美好,大家生活在一個屋檐下,矛盾問題不斷冒出。鮮鮮外公對“學前班”滿腹質疑,感覺老師“講得太淺,表達能力太差”,遠遠不如自己在家教小孩,“況且小孩子坐得密密麻麻,容易傳染感冒”,“午飯鮮鮮什么也沒吃,都餓瘦了”,對于女兒想要給外孫女報某機構“幼升小”銜接班的想法,更是跳著腳反對,“完全就是把錢甩進水里”。家里戰火連連,幾乎都與小孩相關。外公外婆有一個論調:“鮮鮮這么優秀,都是咱兩個老的培養出來的,哪天要是離了我們,你們肯定沒轍。”一天,因為一件家庭瑣事,鮮鮮外婆動手打了女婿一巴掌,然后收拾行李和老伴一起回了成都。臨行前,她沖著一言不發的女兒說:“我不管了,看你們以后怎么辦!”

“放心,我是鮮鮮媽媽,一定會把鮮鮮培養得比以前更好!”鮮鮮媽媽冷著臉回答。

鮮鮮媽媽全面接管鮮鮮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卸下鮮鮮身上的重重防護——別的孩子在一個季節里怎么穿戴,鮮鮮跟他們一樣。許是孩子大了抵抗能力強了,身上衣服少了薄了倒也沒怎么害病。第二件事,把鍛煉跟上去。她帶著鮮鮮每天早上6點半就起來晨跑。剛開始孩子不適應,賴在被窩里不起來,她就硬把小女孩連哄帶拽地扯出來,三下五除二套上專門買來的運動服,拖著出門。一路上,不管孩子怎么哭叫,鮮鮮媽媽一點也不心軟。除了晨跑,還有游泳、跳繩。

“體育頂重要的,莫說‘小升初’,就是中考,體育都要占個五十分的!”鮮鮮媽媽說過。

鮮鮮媽媽的諸多信息,來源于“媽媽群”。在鮮鮮入讀的學前班里,有不少“負責任”的“孩子媽媽”,她們自覺自愿組團成群,分享各種“幼升小”“小升初”的關鍵信息。有人會說,你孩子連小學還沒上呢,居然就在操心六七年以后的事情。但在這些媽媽那里,“幼升小”“小升初”有密切聯系。比如,你上了某個小學,那個小學對口某個初中,或者說某些初中有指標分到這個小學,再或者說這個小學有資格參加某重點公立初中搖號。你看看,這不是環環相扣了嗎?按戶籍,鮮鮮只能讀小區背后的一個普通小學,但是在“媽媽群”里,鮮鮮媽媽得到幾個“公參民”知名小學相關人員的聯系方式。之后,她以一個“金牌推銷員”的勁頭,各種見面吃飯約談,最終讓鮮鮮進了一個“‘小升初’資源好到爆”的“公參民”知名小學。

鮮鮮媽媽做的第三件事,是給孩子報各種“班”,尤其是在鮮鮮讀小學以后。那位深夜發短信好意提醒我的鄰居,她家孩子當年“小升初”的時候,除了選拔考試成績優秀,那一沓與舞蹈、音樂、書法等相關的等級證書、獲獎證書,據說讓見慣各種尖子生的“某某夜雨中學”的老師們驚嘆不已,馬上把她納入最頂尖的班次。一、二年級,鮮鮮學的東西以藝術類為主,有舞蹈、聲樂、美術、主持、圍棋,外加不可或缺的奧數。除了周一、周三、周五晚上要學東西,周六周日上午下午也都排得滿滿當當。因為鮮鮮爸爸時常出差,所以負責接送的都是時間充裕的鮮鮮媽媽。平日,她每天下午四點接孩子,緊接著張羅晚飯,保證女兒傍晚六點吃完晚飯,然后開車送女兒讀藝術班。二年級期末,鮮鮮手上已經有三個“本子”。從三年級開始,鮮鮮“校外培訓”的重點變成了數學、英語和寫作,但舞蹈、聲樂、美術還在繼續“升級”的過程中。

與時不時反抗的鄰居孩子小茜相比,鮮鮮似乎對于這些額外的學習很主動。在班上,鮮鮮還是班長。到了小學二年級,學習依舊不溫不火的艷子,似乎已經忘了她有過鮮鮮這樣一個童年玩伴。

母親在成都偶爾會碰到鮮鮮外婆,她說鮮鮮已經有一年多沒回過成都了,言語之間對女兒女婿頗有埋怨,但鮮鮮外婆有一句話一直掛在嘴上:“鮮鮮媽媽硬是把鮮鮮帶出來了。”

2021年5月。下午4點半,某小學門口等待孩子放學的家長們

“那是,當父母的辛苦為了什么,就是為了孩子出人頭地呀!父母可以不必在乎自己是否擁有姓名,但孩子未來在社會上必須擁有自己的姓名!”我的四川朋友小琴說。

當初,小琴夫妻倆為了孩子讀書執意在南充市里買房,遭到了家人激烈反對。小琴的母親大聲質問小琴:“到哪里讀書不是讀書,留在縣里讀書,用功點,將來一樣上大學。你干嗎非得把家底都抬起來又借那么多債,費勁去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買房讀書!”小琴反問母親:“縣里一樣考大學,縣里有多少人考上大學?有沒有考上北大清華的?我在縣里讀書,后來我考上大學了嗎?我那幾個考上師范大學的同學,他們有再回縣里教書嗎?”母親被這一串發問給鎮住了,說不出話來。

小琴在縣里讀中學的時候,非常勤奮,卻依然三次高考落榜,最終與同樣在縣里讀書沒考上大學的丈夫一起,做起了網吧生意。小琴年級里成績最好的幾個同學考上了師范大學,等到暑假再碰到一起,有個同學告訴她,大學里的公共英語老師說他的口語充滿“鄉土味”,糾正起來很困難。等到大學畢業,那幾個同學有的留在成都教小學,有的去了南充教中學。小琴自己也看見,高考張榜,縣城最好的中學掛出的橫幅是“慶祝我校*位同學考入本科”,南充市最好的中學掛出的橫幅是“慶祝我校*位同學考入‘985’‘ 211’名校”或者“慶祝我校某某、某某等*位同學被北京大學、清華大學錄取!”差距太明顯。

“我當時就認定,師資分配不平衡,只有大城市才有真正意義上的好師資好學校。”最終,小琴夫妻在南充市里買了一套七十多平米的房子,給孩子上了南充戶口,孩子從小學開始在南充讀書。為了照顧孩子,小琴搬到了南充,網吧生意全部由丈夫一個人打理,一家人常年分居兩地,生活開銷也比過去大了不少。

“能夠讓我有勇氣抗擊生活壓力的武器,就是孩子得了滿分的試卷。家長會上,班主任一句‘洪強媽媽做得很好,家長就應該像她一樣’,我就如打了雞血一般興奮。”小琴說。

“你千萬不要在我面前叫苦,說你們念私立小學學費高開銷大,我來給你算筆賬,我們這些在縣份上讀公立小學的同樣花費大。”陳嘉說。

小妍讀的是公立小學,每個學期只交一點學雜費。但小妍和班里絕大多數同學一樣,要上補習班。小妍的補習內容包括語文數學英語三門主科,補習每天下午課后進行。這樣下來,每一科一學期收費將近5000元,三門加起來將近15000元,甚至比重慶“公參民”小學一學期下來的學費加學雜費還要高。

陳嘉告訴我,小妍班里的同學都是這樣拼。這座距省會成都只有五十公里不到的小城市,教育資源很有限,一般來說,到德陽或者成都讀初中的機會少之又少。最現實的就是“小升初”直接考取當地的老牌“省重點”某某中學。可是這些年下來,考某某中學分明已成了“千軍萬馬過獨木橋”之勢了,大概是“從4000個小學畢業生里取150個”。我一直覺得“四千取一百五”的說法有些夸張了,但這個小城里“小升初”的競爭之激烈,由此可見一斑。

“別人的孩子都在補課都在拼,我是孩子媽媽,就有這個責任讓自己的小孩不落后于別人,更不能讓她重走父母的老路。”陳嘉說。當年,陳嘉丈夫阿黃初中畢業沒能考上高中,家里給聯系了一個“職高”,學汽修技術。之后,阿黃先是在別人的店里打工,有了經驗又借錢自己開了一個汽車修理店。雖說收入不錯,但確實吃的是一碗“辛苦飯”——為了節約成本只請了一個學徒,所有的活兒都得自己干,成天往車底下鉆弄得渾身黑乎乎的,并且每個月只休息一天。與這個小城比比皆是“二胎”的情形不同,陳嘉夫妻堅持不生第二個孩子,把所有的精力財力都投到唯一的女兒身上。

“如果我們當年讀的是‘普高’而不是‘職高’,如果考上了大學,那么今天我們的選擇一定多得多。最起碼,有把一個小店做大的智慧和能力,而不是只能一味窩著。”在一心要為女兒小妍人生負責的陳嘉頭上,懸著一把利刃,讓她不敢有絲毫懈怠,那就是如今初中畢業“普高”和“職高” “五五分流”的趨勢。“小升初”決定了你的孩子能讀什么樣的初中,而初中的教學質量又將是未來“五五分流”的關鍵因素。

“如果孩子小學時,做家長的沒有盡心,等到孩子到了一個學風很差的初中才悔悟,已經來不及了。在那樣的學校里,即使孩子愿意好好學,周圍的環境都不會允許。”

正如陳嘉所憂慮的那樣,近年來,除了初中畢業呈現出的“五五分流”趨勢外,各種復讀的通道也越來越狹窄。

2020年4月,貴州省下發通知嚴禁公辦普通高中招收復讀生。與此同時,四川省下發通知,要求省級示范性普通高中不得舉辦復讀班。而早在2019年,云南省就已經要求普通高中一律不得招收借讀生、擇校生,公辦普通高中不得招收復讀生。到了2021年6月,重慶市也正式禁止公辦普通高中招收復讀生。短短幾年時間,云貴川渝整個西南板塊統一戰線,波及面很是廣泛。據統計,僅2021年,四川省高考報名人數約70萬人,貴州省約有46.67萬人,云南省約有35.8萬人,重慶市約有28.95萬人,加起來181.42萬人,占全國1078萬高考大軍的16.8%。復讀通道收緊,也不限于西南地區,種種跡象表明,未來全國都將會是這樣的態勢。

如果說復讀生不能到公立高中,那么私立學校和培訓機構的“門票費”,對沿海發達地區來說不算是大問題,但對西南地區的一些家庭來說,還是頗有壓力。處處崇山峻嶺的大西南,曾是中國深度貧困地區最集中的地方,總體來看這里的城鎮化水平較低,寒門子弟的比例相對較高,“魚躍龍門”的代價也更大。雖然復讀的大門沒有被完全“焊死”,但如此一來,一些人就此打消回爐再造的念頭。

不僅高中復讀的通道在收縮,這幾年,初中復讀路也越來越窄了。

——2017年,遼寧省葫蘆島市規定,往屆生報考普通高中在其總分減去30分后錄取。

——2018年,山西省運城市要求,普通高中招收往屆生時要在應屆生錄取分數線上提高20分。

——2019年,江西省萍鄉市規定,往屆生參加重點高中錄取時總分減少15分投檔。

——2019年,陜西寶雞教育局出臺文件,禁止初中畢業生復讀中考。這個禁令不單單針對公辦學校,還包括了所有的民辦初中、普通高中、校外培訓機構,可謂一網打盡。

根據清華大學“中國大學生學習與發展追蹤研究”的研究,2011-2018年,全國本科大學里“第一代大學生”(特指父母沒有讀過大學的學生)一直保持70%以上的占比。與此同時,與“非第一代大學生”相比,更多的“第一代大學生”參加過多次高考(即復讀),占比達到19.91%。據統計,五個“第一代大學生”,就有一個是復讀生。雖然也有專業機構在計算后辟謠說,目前中國“第一代大學生”復讀率只有18%,但這個比例也并不低。

復讀越來越難,這確實是一個值得家長們關注的大信號。

“我能夠理解,國家大力發展職業教育的初衷,我們確實需要大量的產業工人。但站在家長的角度,肯定還是希望孩子站上更高的平臺有更好的發展。”我在一次采訪中認識的一位李姓地礦專家說。我叫他李老師。

李老師是一位年輕的科技骨干,他的兒子只有2歲半。和許多父母一樣,他已經在著手規劃兒子小學和初中的問題了。在他看來,無論小學“對口”初中,還是戶籍住房常住地一致的“三對口”劃片入讀、搖號,都有一定的弊端,“這樣一來,優秀的孩子可能被分到很差的學校,未來被動失去升學機會。是的,如果孩子確實能力只夠讀這樣的學校,我作為家長無話可說,但是按政策強行如此,的確心有不甘。”假如沿襲前幾年那樣“擇校考試”,李老師則表示,“這樣的話,家長和孩子壓力又非常大,升學內卷也越來越嚴重。”

李老師給孩子的提前規劃,同樣來自初中畢業分流的不確定。初中的重要性,李老師有過切身體會。李老師是重慶某大型國企的家屬子弟,從小學到初中都讀的是企業辦的“子弟校”。他就讀的“子弟校”學習風氣不好,認真學習的小孩反而會被其他貪玩孩子嘲笑或欺負。李老師也不例外,他甚至被同學搶走過身上僅剩的一毛錢。少年時代,因為父母調去外地,他一直跟著姑父姑母。姑母對侄兒管教十分嚴格,每天放學回家,除了看半個小時新聞,剩下的時間都得學習。正是姑母的嚴格管教,才使這個男孩子始終堅持認真學習。

“初中畢業,我成了班里少數幾個考上普高的學生。其他同學都讀職高或技校,繼而留在廠里當工人。”

焦慮無處不在。

我前一分鐘沉浸在老朋友分離二十年再相聚的歡樂中,那是“我”;后一分鐘,聽到老朋友問起孩子的學習狀況,立刻掉回“小升初”的坑子里,憂愁便上了臉,那是“艷子媽媽”。

就如自己懷孕,便覺得到處可見“大肚子”。在路邊的小飯店吃飯,我甚至能聽到跑堂大姐擺起如今小孩 “升學難”的“龍門陣”。

我熟識的一位四川大學出版社編輯告訴我,當年她的孩子“小升初”,她四處“跑學校”“找人”,那樣的情形至今難忘,回想起來都倍感煎熬。她認為,“小升初”之所以能給家長造成如此的心理壓力——這樣的壓力從某種程度講,甚至超過中考和高考,那是因為,中考和高考考的是孩子自己的實力和運氣,而“小升初”很大程度考的是家長,家長的經濟實力,家長的人脈關系,家長的信息靈通程度,家長的戰略決策……“小升初”的戰斗過程,讓家長有了一個清晰的自我認知,我,是“某某媽媽”或“某某爸爸”。

2020年夏天,我的朋友曉紅興奮地告訴我,她的女兒運氣很棒,“小升初”搖號搖到了重慶七中——一所口碑不錯的老牌公立重點中學。

“這幾年,像我家小孩這樣走運的不多。”曉紅感嘆,并提醒我,“我都是事到臨頭,才知道別人家的孩子都上了岸,我這里就剩下了搖號和統籌,幸虧運氣爆棚。你還是要早點作準備,該趁早做的功課一樣不要落下。”

確實,從這兩年的情況看,搖號讀公辦名校畢竟是小概率事件,在絕大部分家長,包括我的認知里,“小升初”要讀好學校,還得參加形形色色、花樣百出的選拔考試。在 “民轉公”大變革來臨之前,在重慶,與“七龍珠”名校聯辦的“公參民”初中很多,其知名度和影響力甚囂塵上,他們是各種“選拔考試”的“甲方”。與傳統公辦名校相比,這個與資本關聯密切的“甲方”更加迫切地需要優質生源。如果說,家長和孩子是相對弱勢的“乙方”,那么市場的需求必然使得聯結甲方乙方的“中間商”應運而生,由此,與“掐尖”相關的一輪輪好戲不斷上演。

實際上,從艷子讀小學四年級開始,我就聽說周圍有優秀孩子在五年級上學期甚或四年級下學期被“公參民”名校早早“預訂”,而且這些“被預訂者”可以免除高昂學費。

他們是怎么被選上的?他們在哪里接受選拔考試的?他們從哪里得到選拔考試的通知?……這些問題像迷霧一般。

另一方面,“全年級前五十名”推優直升的希望仍在前方。與這個希望對應的是,從四年級下學期開始,功課越來越難。尤其是數學成為“拉分主力”,有孩子考到一百分,也有孩子只考七十分,之間相差三十分,縱使后者語文英語再優秀,也只趕得上幾分。記憶中,我直到小學六年級還在用列算式的方法解應用題,而在艷子的班里,學方程用方程解題已經司空見慣——過去我們是在初中一年級才開始接觸方程,接觸那些艱澀的xy。也是從四年級下學期開始,大學本科畢業的我解不出艷子的數學題,做了十幾年中學數學老師的父親,必須拿起小學課本和大堆教輔材料,自己重新學一遍,一邊學一邊輔導艷子。他甚至買來一塊小黑板,隨時隨地插空給艷子講題。最常見的情形是,艷子滿臉不情愿地吃早餐,我的父親在一旁聲情并茂地講解“雞兔同籠”之類。可是,艷子的數學成績依然不穩定,期中考試95分,期末考試差1分才上90。這樣下去,顯然沒什么勝算。

“還是要報補習班,學點奧數什么的,雖說現在國家不提倡奧數也在嚴格控制‘杯賽’,但學和不學還是不一樣,好處多著呢。再說,去了說不準還能找到‘小升初’讀名校的新機遇。”鄰居熱心地跟我說。

鄰居的話很隱晦。后來的種種跡象表明,一些知名教育培訓機構是有渠道溝通“公參民”初中“掐尖”的,他們從前來參加培訓的孩子當中挑出部分表現拔尖的,秘密參加那些學校并不對外公開的遴選。

“這是公開的秘密呀。我的小孩進的是他們班老師介紹的培訓班。培訓班組織考試,小孩就跟某某初中簽了約,那個時候他剛讀五年級。”一個親戚告訴我。他十多年前從鄉下來重慶創業,如今事業小有成就,孩子的事情一直在家里被視作“頭等大事”。

“你不去報培訓班,那你肯定連學校考試選拔的信息都不掌握。”親戚說,“你甚至可以這樣理解,你送孩子去讀培訓班,就是花錢多買一條‘小升初’選拔通道。”

我被說得動心,也去四處打探合適的培訓機構,但最終無果而歸。其一,費用昂貴,一門奧數最低六千元一學期,而我們尚且碰不到“中產階級”的線,讀的“私立小學”本來每學期就有一萬多元的支出,還有少年宮的費用,如果再加這一筆,有些吃不消;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機構里只有進入A班的學生才有推薦機會。我設法從其他家長那里打聽到,一般情況下,普通孩子進不了A班,因為這當中牽涉到一心“掐尖”的“甲方”。

雖然沒去成專業培訓班,但信息留在了打探的路上。從此,便常常有不同教育機構的陌生電話打進來,各種游說和洗腦,千方百計讓你明白:不讓孩子讀校外培訓班,就是毀掉孩子的美好前途,將來孩子長大懂事了也會怨恨你。

調查表明,僅在重慶就有數萬課外培訓機構從業者,他們大多都是本地院校的畢業生。在那些機構,上崗培訓的第一課就是如何給家長打電話。話術常常如此:“之前是否給孩子報過輔導班?”從而打探出家長的支付能力和支付意愿。電話里語氣必須親切,顯得他們非常關心孩子的學習成績,這能迅速贏得家長的好感。打完家長電話,再盡可能加上微信,然后開始朋友圈運營和微信群經營。朋友圈里除了發宣傳和推廣,還會逐日推送自己的日常生活,快速在家長心中建立人格化印象。整個培訓的核心環節是讓家長掏錢。話術是統一和全面的,可以窮盡一切能遇到的狀況,從價位到質量再到服務,無孔不入。

當然,機構里每個人都是被包裝過的。二本應屆畢業生被包裝成211大學優秀畢業生兼教育機構資深從業者,也有人被包裝成“七龍珠”名校老師。

熱播劇《小舍得》生動演繹了“小升初”的諸多故事,但現實情況遠比電視劇來得更復雜。

最終,我的父親擔負了艷子數學的所有補習任務,我給艷子在某個線上教育機構買了3門網課,同時,艷子還報名參加了學校自己辦的語文數學課外興趣班。除了舞蹈、美術仍在學習中。到了五年級,雖然只有星期天下午半天的時間可以休息玩耍,但艷子似乎沒有什么怨言,因為她周圍的同學都是這樣忙碌,誰如果玩得多,反而奇怪。

2020年下半年,重慶“民轉公”風潮迭起,眾多知名“公參民”初中紛紛發出公開聲明,宣布自己與校外培訓機構并沒有任何合作關系。

還記得,2020年春天過去,電梯間、公交車車身、手機APP……隨處可見線上教育培訓機構的廣告,可謂鋪天蓋地。疫情期間,線下培訓遭遇暫時的挫折,網課的作用卻得到充分發揮,線上教育培訓自此大肆擴張。家長們很焦慮,為“小升初” 焦慮,為中考焦慮,為高考焦慮,為孩子說不清的前途焦慮。資本在“小升初”的課外教育培訓扎堆,同時觀察著新的賽道——由“小升初”所帶動的“幼小銜接”絕對值得關注,新興的數理思維、少兒編程大行其道。

有調查指出,線上教育培訓機構的身后,站著頂級PE、VC:紅杉中國、老虎基金、軟銀集團等,投資輪次集中偏中后期,動輒10億美元起跳。其中,最大方的投資者是騰訊,2020年它出手教育投資11次,在規模最大的10宗交易中,現身3次,代表性的有猿輔導、大米網校。它甚至親自出品了“騰訊開心鼠英語”這樣的項目。而作業幫的E+輪融資,最初啟動時資金規劃上限10億美元,在新老股東的不斷接洽中,最終募到16億美元。

義務教育階段的課外培訓,儼然已經成了資本市場的一塊“大蛋糕”。

與此同時,各種關于“階層固化”“上升通道閉鎖”的公號爆文屢屢出現,一次次讓家里有孩子的人們驚惶不已,大家生怕自家小孩在教育賽道上一步落后、步步落后,最終淪為在工廠車間里“搬磚”的“藍領”。2021年,我到廣西百色下面的一個縣城采風,在那個曾經的國家級貧困縣里,職業教育為脫貧攻堅作出了重大貢獻,當地的職高開設了頗具特色的馬術專業,培養貨真價實的馬術師,畢業生特別受北上廣還有香港澳門等大城市歡迎。一個建檔貧困戶的孩子曾告訴前來回訪的校長:“如果按照現在的脫貧標準,那我一個人一月的收入,就能讓一家人脫貧摘帽。”所以,我能夠理解當下國家大力提倡職業教育的初衷,但要讓更多的家長坦然接受孩子選擇這條道路,尚需時日。不要說家長,甚至連孩子都抗拒,天然地覺得讀職高就是“低人一等”。最近一年,艷子總是跟我說,“媽媽,我要認真學習,將來堅決不要上職高。”

也是在2020年春天過去,學校紛紛復課,小妍的課外負擔更重了,培訓班請了阿姨做晚餐,也就是說,除了下午課后開始的“補課”,吃過晚餐,晚上還得繼續。當然,培訓內容更多,費用也相應水漲船高。這時我才知道一個事實,這個課后培訓班就是小妍的班主任老師開辦的,她教語文,她的丈夫、另一所公立小學的數學老師則教奧數,一個不折不扣的“夫妻店”。

“有沒有孩子不參加培訓班呢?”我問陳嘉。

“基本沒有吧,除了個別住得特別遠的。因為老師在課堂上都講得有點淺,要聽得透,還得上培訓班呀。再說,培訓過后,小妍的成績很有起色。”陳嘉回答。

“這就是明目張膽的課上不講,課后再收高價補課,非常惡劣的違規行為!難道沒有家長給上面反映嗎?”

“這不是公開的秘密嗎?咱這小城山高皇帝遠,上頭管不著,我們做家長的才不惹這些事呢!”

小妍與班里絕大多數同學一樣,從五年級開始,在這個由班主任老師辦起的近五十人的培訓班里,光數學就要學“課堂數學”和“奧數”兩種類型,當然各是各的收費。阿黃辛苦修車的收入,一半投到了這個培訓班里。

“再拼上一年半載,小妍真要進了某某中學,我和阿黃就可以暫時緩口氣了。”陳嘉說。

2021年初夏,重慶最新的“小升初”政策塵埃落定,“民轉公”一一落實。四川省、湖南省等發布正式文件,將調減本省(市)內民辦義務教育占比,民辦初中、小學在校生人數占義務教育在校生總數的比例,將調減至5%以下,原則上不再審批新的民辦義務教育學校。

曾風行數年的“擇校考試”按下暫停鍵,各種競賽證書和考級證明不再作為“小升初”入學籌碼。從現在開始到未來幾年,“小升初”似乎只剩下“劃片入讀”和“搖號”兩種形式。不同于以往,為了遏制惡性膨脹的“學區房”,“劃片入讀”指的是“多校劃片”而非“單校劃片”。類似的新政,也在北京、上海、廣州等大城市推行著。

北京2021年“小升初”招生方案強調,要進一步加大多校劃片力度,比如,自2019年1月1日起,在北京市海淀區新登記并取得房屋不動產權證書的住房用于申請入學的,將不再對應一所學校,實施多校劃片。“這樣一來,你辛辛苦苦花了近千萬買下的房子,并非一定能讀原先一直對口著的那個好初中,或許,會被劃到隔兩條街的一般學校。但是,如果真的這樣,優質生源不再集中于某個學校,那么過去被認為差的學校慢慢也能改觀。”我的北京朋友說。

上海則更顯靈活,小學劃片對口、居住地段對口、電腦派位是公辦初中的主要入學方式,對于現存的“民辦學校”,則全部實行電腦隨機搖號錄取。

在廣州,某區的“小升初”變革引來許多熱議。按照“學生居住地與學校距離原則上在5公里以內”的要求,該區對小升初電腦派位分組進行了適當調整,小學分組基本不變;中學每組在原有7所中學不變的基礎上,另外增加5所學校供學生選擇。于是,此番改革給人最大的感受是“遠”,瞧瞧,原本“搖號”最遠是到2.5公里遠的某大附中,如今可能會“搖”到直線3公里的某某中學。似乎,讀個初中要橫跨整個區。公平均衡,代價是上學路程。

或許,沒有絕對的公平。新政中,有的人利益受損,但公正卻可以一步步到位。與新政同時釋放的,還有家長與孩子的一部分壓力。

地方新政出臺,教育部終于介入,宣布對校外培訓機構進行全部整頓,放言“將深化這些機構的治理工作,并將學生從校外教育機構解放出來”,同時放出一系列“大招”。2021年7月24日,中共中央、國務院辦公廳印發了《關于進一步減輕義務教育階段學生作業負擔和校外培訓負擔的意見》(簡稱“雙減”)。據說,此輪政策規范可謂監管力度最強、覆蓋范圍最廣,教培行業幾乎所有問題都在射程之內。《意見》明確規定學科類培訓機構一律不得上市融資,嚴禁資本化運作。各地不再審批新的面向義務教育階段學生的學科類校外培訓機構,現有學科類培訓機構統一登記為非營利性機構。

“雙減”重磅落地,在各種資本支撐下興盛一時的課外教育培訓機構迅速落幕,與此相關的各種訊息在2021年的夏天屢屢出現在各個平臺:網曝“學而思”裁掉大量應屆生;在線教育雪崩,藏在家長群里的“水軍”消失了;校外培訓“暑期班”首次遇冷……

有家長擔心,國家出面整治校外培訓機構,最終會使得有條件的家庭請“家教”,開展極其昂貴的“一對一”教育,貧富差距拉大教育差距,重蹈韓國十多年前的覆轍。

《教育部辦公廳關于推廣部分地方義務教育課后服務有關創新舉措和典型經驗的通知》在2021年的夏天也應時而至。通知中,教育部明確了推動課后服務全覆蓋、保證課后服務時間、提高課后服務質量、強化課后服務保障等四點要求,明確規定“嚴禁以課后服務名義亂收費”。一切正在回歸“義務教育”本源。

作為一個學生家長,我明白,新政之下,“小升初”亟須解決的問題還有很多,但本源已經找到,問題終將一個個明朗并得以化解。關于2022年的初夏,我的女兒艷子究竟是在“搖”到的重點中學讀書,還是隨大流劃片入讀一個普通中學,一切尚未可知。但我知道的是,改變已經從源頭上發生了,其他的好事情也會隨之發生,希望就在前方,岸就在身旁。

作者簡介

李燕燕,女,1979年10月生于四川成都。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重慶市作家協會副主席。代表作包括《無聲之辯》《拯救睡眠》《天使PK魔鬼》《老大姐傳》《社區現場》《我的聲音,喚你回頭》等。作品連年入選《中華文學選刊》《中國報告文學精選》《21世紀年度報告文學選》等。曾獲第八、九屆“重慶文學獎”,解放軍原總后勤部第十三屆“軍事文學獎”,《北京文學》年度獎,《啄木鳥》年度獎,“書香重慶十大年度好書”等。作品入選“2020中國當代文學最新作品排行榜”等重要榜單。

責任編輯 張 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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