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娟,張蘊潔,宋 潔,3,張平文
1.北京大學 大數據分析與應用技術國家工程實驗室,北京 100871
2.北京大學 社會學系,北京 100871
3.北京大學 工學院,北京 100871
發展數字經濟是世界各國實現經濟高質量發展、提高國際競爭力和搶占全球發展主動權的關鍵。從全球格局來看,中國、美國和歐盟分別占據了重要位置,成為引領國際數字經濟與貿易發展的中流砥柱。進入21世紀,中國、美國以及歐盟等紛紛將發展數字經濟提升到國家戰略高度,并出臺一系列鼓勵政策。習近平總書記在世界經濟論壇、“一帶一路”國際合作峰會、中央經濟工作會議、中央政治局集體學習會議等重要場合屢次強調數字經濟的重要性,提出要不斷做強、做優、做大我國數字經濟。數字經濟作為新一代信息技術及其與傳統產業深度融合的新經濟形態,其發展速度之快、輻射范圍之廣、影響程度之深前所未有,正在成為重組全球要素資源、重塑全球經濟結構、改變全球競爭格局的關鍵力量。因此,發展數字經濟、擴大數字貿易,對于中國構建以國內大循環為主體、國內國際雙循環相互促進的新發展格局具有重要意義[1]。
為促進數字經濟與貿易發展,首先有必要對中國數字經濟與貿易的國際競爭格局進行刻畫,找出發展優勢與劣勢,然后有針對性地提出發展建議。如何科學客觀地測算數字經濟與數字貿易規模,是學術界關注的前沿問題。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ECD)、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美國商務部(BEA)、中國信息通信研究院等國內外機構,分別從不同視角對數字經濟與貿易的定義范圍和測算方法進行了有益探索,很多學者也按照不同思路進行了增加值規模的測算[2-4]。但是,作為一個新的研究對象,數字經濟與貿易的定義尚不明確,其覆蓋的行業范圍也沒有定論,導致目前不同機構測算的數字經濟與貿易結果存在較大偏差。因此,有必要先研究數字經濟與貿易的統計測算問題,而后才能在可比較的基礎上客觀評估中國的國際競爭地位。
在對數字經濟和數字貿易的定義與測算文獻進行梳理的基礎上,本文從核心定義、狹義定義、廣義定義三個范圍構建了數字經濟的國際可比分析框架,同時在核心數字經濟意義上構建數字貿易的分析框架,對中國與美國、歐盟的數字經濟規模格局、結構格局、動態格局、競爭格局、依賴格局等進行了深入判斷。多方位客觀數據結果反映出我國數字經濟相對歐美處于“大而不優、快而不先、盈而不贏”的狀態,并據此提出未來發展的對策建議。
數字經濟的概念內涵隨著技術進步和社會發展逐漸發生變化。總結來看,目前數字經濟有三種范圍的定義:核心定義、狹義定義和廣義定義[5]。其中,數字經濟核心定義指的是信息通信技術(ICT)產業。OECD 是最早追蹤研究數字經濟的國際組織,并始終以ICT 產業為核心對數字經濟的內涵與外延進行科學界定。ICT產業指的是以電子方式獲取、傳輸和顯示數據與信息的制造業和服務業,包括半導體、處理器等基礎創新部門,計算機、電信設備等關鍵技術生產部門,以及互聯網和電信網絡等基礎設施的生產部門[6]18。
數字經濟狹義定義指的是構建在ICT產業基礎之上的數字產品和數字服務業①聯合國貿易和發展會議(UNCTAD).Digital economy report 2019 value creation and capture:implications for developing countries [EB/OL].(2019-09-04)[2022-02-20].https://unctad.org/webflyer/digitaleconomy-report-2019.,其商業模式完全或主要依賴數字技術、數字商品或數字服務,包括平臺經濟、移動應用、支付服務、共享經濟和零工經濟等[5]。美國商務部采納了這一定義[7],并提出數字經濟包括的三個部分:一是讓電腦和網絡得以存在的數字賦能基礎設施,二是運用網絡系統達成的電子商務,三是數字經濟用戶創造和應用的數字媒體。
數字經濟廣義定義將傳統行業中采用數字技術和服務的數字化轉型部分也納入其中,代表性的定義是二十國集團(G20)于2016年杭州峰會上提出的,“以使用數字化的知識和信息作為關鍵生產要素、以現代信息網絡作為重要載體、以信息通信技術的有效使用作為效率提升和經濟結構優化的重要推動力的一系列經濟活動”②2016年G20峰會籌備委員會.二十國集團數字經濟發展與合作倡議[EB/OL].(2016-09-20)[2022-01-04].http://www.g20chn.org/hywj/dncgwj/201609/t20160920_3474.html.。中國信息通信研究院[9]采納了這種定義,并將廣義部分的數字經濟稱為“產業數字化”,代指傳統產業中由于應用數字技術所帶來的生產數量和生產效率提升部分。國家統計局在2021 年的《數字經濟及其核心產業統計分類》③國家統計局.數字經濟及其核心產業統計分類(2021)[EB/OL].(2021-06-03)[2021-12-04].http://www.stats.gov.cn/tjsj/tjbz/202106/t 20210603_1818134.html.中將廣義數字經濟行業稱為數字化效率提升業,指的是應用數字技術和數據資源為傳統產業帶來的產出增加和效率提升。由此可見,廣義數字經濟是在信息產業、信息經濟、互聯網經濟等基礎上形成的高級經濟形態,是信息技術逐漸泛化融合到其他傳統行業的綜合體現,能夠在一定程度上體現出傳統行業的數字化轉型程度與效果。
科學地測算并有效地評估各國數字經濟是十分困難但亟待解決的問題。國內生產總值(GDP)核算框架在很大程度上并沒有統計數字產品和服務的價值,包括開源軟件、在線媒體、在線平臺等。而且很多數字產品和數字服務是免費的,如搜索引擎、電子郵件和在線地圖等,這使得價格指數也不能反映現實情況。然而,改變目前的GDP 核算框架與規則不僅不能解決以上問題,反而會帶來更多新問題④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Measuring the digital economy[EB/OL].(2018-04-03)[2022-02-20].https://www.imf.org/en/Publications/Policy-Papers/Issues/2018/04/03/022818-measuring-the-digital-economy.[10]。在此背景下,全球不同研究機構努力探索各種數字經濟測算方法。
OECD是聚焦核心數字經濟測算研究的先驅組織。在《衡量數字經濟:一個新的視角》[6]中,OECD 提出用ICT行業增加值來代替數字經濟增加值的測算,具體包括ISIC 第4 版第26 部分(計算機、電子和光學產品制造),以及J 節(信息和通信服務)中的第58~60 類(出版和廣播)、61類(電信)和62~63類(計算機編程和信息服務)。同時,盡管OECD 提出將信息和通信技術貿易和維修活動(第465和951類)納入測算范圍,但也承認由于大多情況下這類數據不可得,此建議可忽略不計。Herrero等[2]按照OECD 操作手冊,并根據國家統計局《2012 年中國投入產出表》對中國數字制造產品和數字服務兩部分進行了加總核算。
美國商務部(BEA)是最早統計測算狹義數字經濟的組織。2018年BEA發布《數字經濟的定義和測度》[8],全面介紹與衡量了美國數字經濟及其對各經濟領域的滲透程度。具體而言,根據投入產出表數據,將ICT相關行業歸納為數字賦能基礎設施、電子商務、數字媒體三個數字行業,并對其增加值進行加總,然后將其他行業增加值乘以該行業中數字行業中間投入占總投入的比例,兩者相加得出數字經濟規模。康鐵祥[9]在借鑒美國商務部數字經濟測算的基礎上,從數字產業部門增加值和數字輔助活動增加值兩個方面對中國數字經濟進行了測算。許憲春等[3]將數字經濟劃分為數字化賦能基礎設施、數字化媒體、數字化交易、數字經濟交易產品四個部分,并借鑒美國商務部方法對中國2007—2017年的數字經濟增加值進行了測算。
廣義數字經濟測算的關鍵在于分解出傳統行業中歸屬于數字經濟的部分。蔡躍洲[10]認為,產業數字化可以從ICT 資本增長對GDP 增長的貢獻中測算出來,并通過ICT 的替代效應和協同效應對中國1993—2018 年的廣義數字經濟增加值進行了測算[11]。中國信息通信研究院在《中國數字經濟發展與就業白皮書(2019)》中,通過行業中ICT投資存量來測算數字經濟在其他行業中的溢出價值[8]。具體而言,首先以投入產出表中ICT(包括計算機、通信設備和軟件三類)固定資產形成總額為基數,然后根據永續盤存法,按照0.315的折舊率、5年使用期限、ICT 投資價格指數(以2000 年不變價格)等參數,計算出全國當年各行業中的ICT 實際投資額存量,最后加總得出廣義數字經濟中產業數字化規模。
三種定義下的測算方式,只有核心和狹義的數字經濟規模可以在GDP 框架內進行直接測算,OECD、美國商務部以及大部分學者均采用這類方法,其測算結果比較接近。廣義的數字經濟由于涉及傳統行業的融合部分,難以剝離出傳統行業中屬于數字經濟的價值,因此鮮有這方面的探索。中國信息通信研究院提供了一個可行方案,盡管其測算結果偏大且廣受質疑,但為不同國家和地區之間的數字經濟橫向比較提供了新的思路。
數字經濟的迅速發展重塑了全球貿易,催生了數字貿易這一新型貿易模式,并且逐漸成為評估各國數字經濟國際競爭力的重要指標。隨著數字經濟定義與測量范圍的延伸,數字貿易的內涵與外延也在不斷拓展[12]。早期的數字貿易指的是通過互聯網等電子化手段傳輸有價值產品或服務的商業活動[13],但在實際測算中,數字貿易所涵蓋的范圍逐漸擴大。以美國國際貿易委員會(USITC)為例,2013年其把數字貿易細分成數字內容、社會媒介、搜索引擎、其他數字產品和服務等四類,而把具備數字特性的物理產品排除在外①美國國際貿易委員會(USITC).Digital trade in the U.S.and global economies,part 1[EB/OL].(2013-07)[2022-02-20].https://www.usitc.gov/publications/332/pub4415.pdf.。在2014年,USITC又納入基于互聯網技術在產品和服務的訂購、生產或交付中扮演重要角色的國際貿易②美國國際貿易委員會(USITC).Digital trade in the U.S.and global economies,part2[EB/OL].(2014-08)[2022-02-20].https://www.usitc.gov/publications/332/pub4485.pdf.。到2017 年,USITC 認為數字貿易不僅包括在互聯網上銷售和供應的最終消費品,還包括實現全球價值鏈的數據流和實現智能制造的服務流等③美國國際貿易委員會(USITC).Global digital trade 1:market opportunities and key foreign trade restrictions[EB/OL].(2017-08)[2022-02-20].https://www.usitc.gov/publications/332/pub4716.pdf.。
數字貿易的度量一直是學術界的難點,這主要是由于數字技術已融入了國民經濟的各個領域,完全精確地度量數字貿易并不現實。OECD 在2017 年提出,數字貿易可以從數字訂購、數字平臺以及數字傳遞三個方面進行統計[14-15]。2020 年,OECD 進一步將統計范圍從數字服務擴展到數字貨物,并提出了10項以數字方式交付的貿易測算建議,但并未給出確切的測量指標建議[16]。一些經驗研究往往采取對具備數字貿易典型特征的行業進行統計的方式,例如劉斌等[4]用“電影、視頻和電視節目制作,錄音和音樂出版活動以及節目編制和廣播活動”“計算機編程、咨詢等相關活動與信息服務活動”及“電信業”三個典型行業的國際貿易數據進行測量。
綜上可見,與數字經濟測算范圍從核心定義向狹義、廣義范圍不斷拓展相似,數字貿易測算范圍也在從數字貨物、數字服務向以數字方式促成的普通交易拓展。然而,世界貿易組織(WTO)等國際組織在公布各行業進出口數據時,還沒有對通過數字化方式達成的跨境交易進行單獨統計,因此在國際比較分析中仍然以核心數字經濟的進出口數據為主。
單一數字市場規模對于數字經濟的發展尤為重要,數字經濟的強滲透性和廣覆蓋性優勢需要在更大的單一數字市場內才能有效發揮。也正因為如此,歐盟一直不遺余力地打造單一數字市場,從頂層設計上下足功夫,如此才有資格與中國、美國這兩大天然的數字單一市場抗衡,形成三足鼎立之勢。加之數字經濟的發展存在網絡效應、馬太效應、乘數效應等內在特征,既有數字經濟規模會深刻影響未來的格局走向。
歐盟委員會對歐盟28國(英國脫歐以前)以及中國、美國等12個主要國家的核心數字經濟進行了數據統計,目前完整版數據已更新到2018 年。歐盟委員會對ICT產業的操作性定義分為ICT和MC(媒體內容)兩個行業,其中ICT行業包括ICT制造和ICT服務,MC行業包括圖書、期刊和其他出版活動、視聽和廣播活動及其他信息服務活動。本文將ICT 制造、ICT 服務、MC 分別稱之為電子設備制造業、信息服務業和數字媒體業。如圖1 所示,從規模上看,2018年美國數字經濟規模全球第一,為13 391 億歐元;其次是歐盟,8 018 億歐元;中國緊隨其后,6 441 億歐元。從結構上看,中國數字經濟由電子設備制造業(41%)和信息服務業(49%)雙輪驅動,美國以信息服務業(67%)為主、數字媒體業(23%)為輔,歐盟主要依賴信息服務業(75%)。

圖1 2018 年中美歐核心數字經濟規模與結構對比
狹義數字經濟的跨國比較主要針對中美兩國,因為歐盟委員會沒有測算和公布這一數據。美國商務部自2016 年開始公布狹義數字經濟數據,2021 年6 月公布了最新數據。中國狹義數字經濟規模可以從國家統計局的投入產出表數據中測算出來。投入產出表能夠反映國民經濟細分行業的增加值以及兩兩行業之間的中間投入關系。以國家統計局最新公布的2018 年投入產出表為例,該表一共列舉了159個細分行業。其中,狹義的數字經濟包含電子設備制造業、信息服務業、數字媒體業等共13 個細分行業①電子設備制造業包括計算機、通信設備、廣播電視設備和雷達及配套設備、視聽設備、電子元器件、其他電子設備等6個行業,信息服務業包括電信、廣播電視及衛星傳輸服務、互聯網和相關服務、軟件服務、信息技術服務等5個行業,數字媒體業包括新聞和出版業以及廣播、電視、電影和影視錄音制作等2個行業。,該部分數字經濟的規模等于這13個行業的增加值之和;余下的146 個細分行業為傳統產業,其數字經濟規模等于每個行業增加值乘以數字經濟溢出價值的系數。借鑒美國商務部的測算方法,數字經濟溢出價值系數為數字行業作為中間投入占總投入的比例,其隱含假定是“各行業中數字經濟中間消耗占數字經濟總產出的比重與其所屬行業中間消耗占總產出的比重相同”[3]。因此,中國數字經濟規模是數字行業增加值與傳統行業中數字經濟溢出價值的總和。
如表1所示,本文從數字經濟增加值規模、占GDP比重、增長速度、就業人數等方面對中美兩國進行對比分析。

表1 2005—2018 年中美狹義數字經濟規模、比重及就業對比
(1)中國數字經濟規模超過美國的50%。中國數字經濟規模在2005—2018 年逐年擴大,從2005 年的不足1.5 萬億元增長到2018 年的7 萬多億元。將中國數字經濟規模按照當年平均匯率進行轉換后,與美國數字經濟進行對比發現,2005 年中國數字經濟只有美國數字經濟的19.6%,但這一比例逐年上升,在2018 年已經超過美國數字經濟的50%(51.6%)。
(2)中國數字經濟占GDP比重略低于美國。2005—2018年中國數字經濟占GDP比重維持在6%~8%之間,期間還有所下降。而同期美國數字經濟占GDP 平均比重為8.8%,尤其在2018 年已上升到10.2%,遠高于中國的7.8%。這表明,中國數字經濟與其他經濟同步發展,經濟結構沒有明顯變化,而美國數字經濟得到進一步加強。
(3)中國數字經濟增長速度是美國的2 倍。2005—2018 年中國數字經濟年均增長率達到12.9%,美國為6.6%。而同期,中國GDP 年均增長13.0%,美國GDP年均增長3.6%。由此可見,美國數字經濟增長速度是其GDP 增長速度的2 倍,但中國數字經濟則與GDP 保持同步增長。
(4)中國數字產業就業人數是美國的10倍。將電子設備制造業、信息服務業、數字媒體業的勞動者報酬除以各行業平均工資,可以進一步測算出數字產業的就業人數規模。數據顯示,2018 年中國數字產業就業規模約2 400 萬人,而美國約為237 萬人。然而,兩國就業結構有很大差異:中國60%的數字經濟就業在電子設備制造業,以產業工人為主;而美國70%左右的數字經濟就業在信息服務業,以技術工程師為主。盡管如此,中國約960萬的信息技術就業人數較美國的160 萬高出很多,在提升數字經濟發展速度與質量方面具有不可小覷的人才規模優勢。
中國信息通信研究院采用廣義定義對數字經濟進行測算,包括數字產業化和產業數字化兩個部分。數字產業化衡量電子信息制造業、基礎電信業、互聯網行業和軟件服務業等行業增加值,產業數字化衡量傳統產業應用數字技術所帶來的新增價值。由于廣義數字經濟的內涵更加豐富,其測算出來的數字經濟規模與核心和狹義的數字經濟規模相比有較大差異。根據中國信息通信研究院發布的《全球數字經濟新圖景(2020 年)》[17],2019 年中美歐數字經濟規模分別約為5 萬億美元、13 萬億美元和7 萬億美元,幾乎都是歐盟委員會2018 年核心數字經濟測算結果的10 倍。如圖2 所示,美國和中國是廣義數字經濟規模最大的國家,德國、英國、美國的廣義數字經濟規模占GDP的比重最高。

圖2 中美歐廣義數字經濟規模及占GDP 比重
從結構上看,全球產業數字化規模遠高于數字產業化規模,且經濟發展水平越高的國家,產業數字化比重也越高。其中,中國產業數字化占數字經濟的比重為80.2%,與中高收入國家的產業數字化比重(80%)基本持平,但低于美國、英國等發達國家,與比重最高的德國(90.3%)相比低了10個百分點。
綜上,廣義數字經濟規模的全球競爭格局仍然是美國具備絕對優勢,其次是歐盟,最后是中國,這與核心和狹義數字經濟的競爭格局基本一致。在數字經濟的內部結構上,盡管美歐的產業數字化程度略高于中國,但差距并不明顯。
數字貿易能夠反映中美歐數字經濟的競爭格局,而且這不同于數字經濟規模:中美歐在數字經濟規模上的大小格局,并不一定與數字貿易的優劣格局一致。因此,在比較各國數字經濟規模的基礎上,需要進一步對比數字貿易情況。在經濟全球化的國際市場上,數字經濟的生產、分工與貿易等都是差異化產品下的選擇偏好所致,是自由競爭的結果,因此仍然可以在國際貿易分析框架中進行比較分析,通過進出口額、貿易盈余等指標對各國數字經濟國際競爭力進行判斷。例如,數字經濟中的某項產業有貿易盈余,代表該產業下的產品或服務更受國際市場用戶歡迎,無論這種歡迎是源于產品價格的低廉,還是源于產品本身的獨特,只要其爭取到了國際市場訂單,實現了貿易盈余,都說明其具有國際競爭優勢。
按照WTO細分行業數據,數字貿易進出口分為數字貨物和數字服務兩大部分。其中,與ICT 制造業相關的可稱為數字貨物,包括電子數據處理和辦公設備、電信設備以及集成電路和電子元器件等3個細分行業;與ICT服務業相關的稱為數字服務,包括其他商業服務當中的電信、電腦和信息服務項。2019 年WTO 最新貿易數據的統計結果見表2。

表2 2019 年中美歐數字貿易統計結果
數字出口是數字貨物出口與數字服務出口之和,能夠反映一個國家和地區的數字經濟在全球市場中的競爭實力。數據顯示,中美歐三大經濟體共同占據了全球近60%的數字出口。其中,中國數字出口達到7 060 億美元,占全球數字出口額的26%,排名第一,高于歐盟的6 985 億美元,也遠高于美國的2 041 億美元。需要注意的是,歐盟有55%的數字出口是其內部國家之間的貿易往來,在剝離出歐盟28 國相互之間的貿易數據后,歐盟對外數字出口額為3 125億美元,占全球的11.5%。
數字貿易是數字貨物和數字服務的凈出口規模,即用一國的數字出口額減去其數字進口額,反映一個國家或地區的數字經濟融入或依賴全球市場的程度。數據顯示,中國是數字貿易順差最大的國家,達到2 247億美元。相比之下,美國則是數字貿易逆差最大的國家,逆差高達1 799 億美元。歐盟對外數字貿易存在100 億美元的逆差,相對比較均衡。
從數字貨物來看,中國具有絕對競爭優勢。2019年,中國數字貨物出口6 522億美元,是第二名美國的4倍多,明顯高于歐盟整體的3 638億美元。從貿易盈余來看,中國是絕對的第一大國,占全球的42%,而歐美數字貨物處于嚴重的貿易逆差狀態。這說明中國是電子設備制造業大國,在全球市場享有獨一無二的競爭優勢,生產的電子設備供應歐美等全球主要市場。
從數字服務來看,歐盟為數字服務出口第一大經濟體,占全球出口市場的49%,除去歐盟內部國家之間的貿易,仍然占有全球28%的份額。從數字服務進出口來看,歐盟的貿易盈余占全球比重更大。但從歐盟內部來看,除了愛爾蘭一國憑借特殊的政策定位與區位優勢成為歐洲“硅谷”,數字服務出口常年穩居全球首位外,其余歐盟國家的數字服務出口額均小于中國。美國數字服務出口557 億美元,略高于中國的538 億美元,但是從貿易盈余來看,中國269億美元,高于美國的119億美元。
為進一步探究中美歐的數字貿易格局,明確各經濟體在數字貿易領域的互動與依賴關系,有必要對數字貿易的進出口國別或地區結構進行進一步分析。聯合國貿易數據庫(UN Comtrade Database)的優勢在于其包含了全球200 個國家或地區統計部門所報告的詳細進出口統計數據,且涵蓋國家或地區兩兩之間的貿易規模,可反映出兩個國家或地區之間在特定產業上的貿易強度[18],但是其對中美歐數字服務貿易的數據僅更新至2017 年。相比之下,世界貿易組織數據庫雖然缺乏在數字貨物貿易領域的國家間進出口數據,但其包括最新的各經濟體之間數字服務貿易數據。為使研究結果兼具完備性與時效性,本文使用聯合國貿易統計數據庫分析2020 年數字貨物貿易數據,使用世界貿易組織數據庫分析2019年數字服務貿易數據。
2020年中美歐在數字貨物貿易領域進出口排名前十的國家或地區見表3。中國是美國和歐盟數字貨物最重要的進口來源地,占據了美國37%以及歐盟50%的進口份額;同時,中國也是歐盟第二大、美國第四大的數字貨物出口目標地。由此可見,中美歐在數字貨物貿易領域彼此依賴。

表3 2020 年中美歐數字貨物貿易出口目標地與進口來源地前十名 %
2019年中美歐在數字服務貿易領域進出口排名前十的國家或地區見表4。其中,歐盟和美國是中國最重要的數字服務出口目標,中國47%的數字服務向美歐出口;與此同時,中國也高度依賴美歐對華的數字服務貿易出口,歐盟與美國合計占據了中國數字服務中56%的進口份額。美歐在數字服務貿易領域呈現出彼此依賴的特征,美國31%的數字服務出口到歐盟,歐盟也是美國第二大數字服務進口來源地區;而對于歐盟而言,美國是其最重要的數字服務出口目標地和進口來源地,歐盟對美國市場的依賴更大。但是,中國未進入美國數字服務貿易出口目標地與進口來源地前十名(進出口均排在第13位),對歐盟而言則是其第七大對外出口目標地和第五大的進口來源地。

表4 2019 年中美歐數字服務貿易出口目標地與進口來源地前十名 %
為進一步分析電子設備制造業、信息服務業和數字媒體業這三大數字行業在中國數字經濟中的貿易地位變化,以及更加細分行業如電子元器件的進出口情況,本文對國家統計局投入產出表2002—2018 年的數據進行分析,結果見表5。2002—2017 年中國數字貿易呈現較快增長趨勢,凈出口從2002 年的-650 億元增長到2017 年的7 620 億元,平均每年增長235%,但是在2018 年開始下降。從貿易結構上看,電子設備制造業凈出口在2017年達到7 722億元峰值,占總凈出口的101%,其他年份也占95%以上,說明中國數字貨物貿易主要是電子設備制造業拉動。然而,電子設備制造業中的電子元器件一直處于貿易赤字狀態,而且赤字規模逐年增大,成為國際競爭最為薄弱的環節。信息服務業貿易整體呈現增長趨勢,在2010 年達到頂峰429 億元,之后逐年下降,到2018首次出現貿易逆差。數字媒體業則主要為貿易赤字(除2005 年),尤其是2015 年赤字達到峰值1 460 億元,表明中國數字媒體業的國際競爭劣勢地位尚未根本改變。

表5 2002—2018 年中國數字貿易及其產業結構凈出口 億元
隨著數字技術的快速發展及其在眾多行業中的普遍應用,數字經濟與數字貿易的概念內涵與測算范圍也在不斷拓展。很多研究依照不同層面的理解,開展不同方法的測算,造成測算結果的不一致,對科學客觀研判中美歐數字經濟與貿易格局造成了困難。然而,這些多樣化的定義范圍和測算方式,為判斷全球數字經濟與貿易格局提供了多重數據來源與多種比較方法。本文通過對核心數字經濟、狹義數字經濟和廣義數字經濟的比較分析,對中美歐數字經濟格局進行多角度探究,得到以下基本結論:
第一,從規模格局來看,全球形成了美國、歐盟、中國三足鼎立的數字經濟格局。具體而言,中國2018年的核心數字經濟規模為美國的48%和歐盟的80%,中國2018年的狹義數字經濟規模為美國的52%,中國2019年的廣義數字經濟規模約為美國的40%和歐盟的73%。三種統計口徑下的數據均表明,美國是世界第一數字經濟大國,歐盟第二,中國第三。盡管中國有超大市場規模優勢,但是在數字經濟領域,與美國和歐盟相比仍有不小差距。
第二,從結構格局來看,美國和歐盟要比中國的數字經濟更具優勢,中國處于“大而不優”的狀態。從核心數字經濟來看,美歐電子設備制造業所占比重均不到10%,而中國達到41%,導致具有高創新性和高價值部分的信息服務業和數字媒體業潛能未能釋放。從廣義數字經濟來看,中國產業數字化占數字經濟比重也低于美國、英國、德國等主要發達國家,尤其是德國高達90%,高于中國的80%,說明中國數字經濟融合實體經濟的水平還不夠,尚未能在廣闊的實體經濟中開辟新的增長空間。這種劣勢也反映在就業結構上,中國數字經濟就業以電子設備制造業的產業工人為主,而美歐以信息技術工程師為主。可見,中國數字經濟中電子設備制造業作為“硬件部分”占比太高,而信息服務業和數字媒體業作為“軟件部分”仍有很大提升空間。
第三,從動態格局來看,中國與美國之間的數字經濟規模差距逐漸縮小,但數字經濟增長速度并沒有像美國那樣比傳統經濟更快,處于“快而不先”狀態。近年來,中國數字經濟發展速度的提升得益于國民經濟整體增長,但其增長勢頭并未明顯超越傳統經濟,導致數字經濟占GDP 比重沒有明顯提升,這與一直穩步提升的美國非常不同。這說明,中國數字經濟尚未從國內市場贏得更大發展空間,不僅沒有賦能實體經濟增長,反而成為抑制整體經濟增長的潛在因素。相反,美國數字經濟的發展速度卻是GDP 增速的兩倍,數字經濟占GDP 比重不斷提高,在國內的發展空間也不斷擴大。當然,這也可能與美國整體經濟脫實向虛有關。
第四,從競爭格局來看,中國和歐盟分別占據數字貨物貿易和數字服務貿易的優勢地位,但是中國在數字貿易上尚未占據優勢生態位,處于貿易盈余而競爭不贏的“盈而不贏”狀態。在數字貨物貿易方面,盡管中國贏得了全球第一的順差大國地位,但在關鍵產業鏈上存在重大劣勢。例如,中國2018年電子設備凈出口6 000多億元,但其中電子元器件業卻有1.6 萬億元的貿易赤字,說明在數字貨物出口額的2.2 萬億元中,只有不到30%的價值由中國創造。由于在芯片等電子元器件方面存在重大國際競爭劣勢,中國在電子設備制造業的強大貿易順差地位存在被他國制約的風險。與此同時,占中國數字經濟最大份額的信息服務業,其出口規模不到電子設備制造業的5%,難以成為數字貿易新的核心支柱,更不用提一直處于貿易逆差狀態的數字媒體業。因此,中國數字貿易的未來可持續競爭優勢受到嚴峻挑戰。
第五,從依賴格局來看,中國數字經濟中只有電子設備制造業的硬件產品充分融入了歐美產業鏈,而信息服務業和數字媒體業在歐美等主流市場處于競爭劣勢,這反映出中國在數字經濟內部的產業結構并不優化的狀態。在數字貨物貿易方面,歐美極度依賴從中國進口電子設備產品,中國則分別貢獻了歐盟及美國50%和36%的進口額度,而僅有不足10%的進口額來自歐美,較歐美處于絕對優勢狀態。而在數字服務貿易方面,中國高度依賴歐美,2019年進口份額分別達到38%和18%,但美歐之間相互依賴,對中國的依賴程度非常低,來自中國的進口份額均小于3%。
綜上,中國近年來數字經濟發展較快、成就顯著,但相對美國與歐盟則在規模格局、結構格局、動態格局、競爭格局和依賴格局上呈現出“大而不優、快而不先、盈而不贏”的狀態。一方面,數字經濟的發展格局與傳統經濟的關聯密切,甚至是傳統經濟格局的延續。例如,中國是制造業大國,而電子設備制造業作為核心數字經濟的部分,幾乎是中國數字貿易出口的所有來源,而歐美等發達國家卻存在巨大貿易逆差。另一方面,中國數字經濟也存在規模與優勢的錯配情況,信息服務業和數字媒體業在國際數字服務市場缺乏競爭優勢,但是在國內則是電子設備制造業的1.5倍。為實現中國做大數字經濟規模、做優數字經濟結構、做強數字貿易競爭等戰略目標,本文提出以下對策建議:
第一,全面優化數字經濟結構。從核心數字經濟來看,要優化電子設備制造業占數字經濟的比重,如降低對電子元器件的進口,倒逼國產電子元器件升級,并擴大對國內市場的占有率;同時加快信息服務業和數字媒體業的發展,進一步提高數字服務業占核心數字經濟的比重。從狹義數字經濟來看,要加快基于大數據、人工智能等新一代信息技術的新業態新模式產業創新,由于這些產業具有高知識密集型特征,需要數字技術的創新鏈與產業鏈協同發展和雙輪驅動。從廣義數字經濟來看,要提高產業數字化占數字經濟的比重,加大推進各行業數字化轉型進程,提升數字技術對傳統經濟的融合促進作用,大力推廣數字技術在其他傳統行業的滲透融合,實現降本增效、質量提升等,促進經濟高質量發展。從國民經濟來看,要加快數字經濟相對其他經濟的發展速度,以提高數字經濟占GDP的比重。
第二,在電子設備制造業揚長避短。要強化中國在電子設備制造業上的規模優勢和貿易優勢,更要加緊彌補在電子元器件方面的制造劣勢。近年來,受到美國對中國芯片等關鍵電子元器件的嚴格制裁與限制,中國電子設備制造業的國際競爭優勢大為受損。為此,需要集中攻關芯片等電子元器件關鍵技術,縮小電子元器件貿易逆差,減少對國外進口的依賴,形成獨立自主的電子設備制造業。更為重要的是,通過彌補電子元器件制造劣勢,能夠在數字經濟的制造業部門搶占優勢生態位,從而占據最具價值的產業鏈優勢地位。
第三,在信息服務業培育新優勢。加速信息服務業在國內傳統行業中的滲透與協同作用,同時對外積極開拓歐美國家市場。信息服務業是數字經濟中高價值的部分,數字服務全球產業鏈的加速延伸也是當今新技術推動全球產業鏈升級的一大特征[1],但近年來信息服務業在中國的發展速度有所下降,這可能與消費互聯網進入發展瓶頸,同時國家加強了對互聯網壟斷管制、個人信息與數據安全等保護力度有關。建議在加強數字經濟制度建設的同時,鼓勵技術創新、數據創新和制度創新,盡快釋放中國超大市場規模和超大人口量級帶來的海量數據潛在價值。尤其重要的是,要加快推動工業互聯網的進程,通過數字化賦能制造業,發揮數字服務業鞏固中國世界制造中心的巨大作用。
第四,在數字媒體業扭轉劣勢。新聞和出版業以及廣播、電視、電影和影視錄音制作業常年處于貿易逆差狀態,這反映出中國在影視作品等數字內容行業的巨大國際劣勢。為此,要加大對數字媒體業龍頭企業的扶持力度,為其開拓國際市場掃除技術、標準、制度等一系列障礙,從而讓中國文娛類產品打開國際市場,并通過文化輸出提升國家影響力。
本文旨在通過數據分析中國數字經濟所處的全球格局和未來趨勢,并據此提出相應的對策建議。未來研究可進一步分析中美歐數字經濟與貿易格局形成的重要原因。另外,發展數字貿易對中國數字經濟的可持續發展有何意義,如何設計更加有利的數字貿易政策,如回應數據跨境流動、海外數字稅收等現實問題,也是亟待研究的重大課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