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物的法度(組詩)

湘子

八月已盡

八月已盡，余生的夜

一宿之間趕到了歲月的秋

時間順手收回失地

像停飛的夕陽，緩緩收攏熔金的翅膀

在一枚彎月的注視下

萬物都是平等的

白天高傲的頭顱

也要放下身段

彎腰，屈膝

承受一滴露水的重量

這暗夜中流淌的

一直在低處

洗刷著人類的各種心疾

這低處的純凈，是我們丟失的

我們需要心懷柔軟

在大地凋零之前

為每一片枯黃的葉子

挑選一處安身之所

假設一個完美的結局

寒露

秋風漫過田野

讓最后的果實呈現茁壯的飽滿

桂花不動聲色地覆蓋十月的遼闊

楓葉半紅，野菊花開在必經之路

萬物遵循自己的法度

一步一步，走向深秋

仍有鴻雁劃出優美的弧線

在林子里獨自吟唱

那些尚未離開的事物

一定有堅持的理由

每個節氣都是一次渡劫

那些站在高處兀自風流的柿子

叮當作響地招搖

也逃不過為飛鳥記取的命運

我們所經歷的悲歡離合

已在時間里全部兌現

白云洞悉一切，借一枚彎月的純凈

把人世間的風霜凝結成露

一粒一粒，珠圓玉潤地滾落

填滿繁華后的所有縫隙

像誰用仁慈之手，逐一安撫

使萬物又有了安詳的表情

霜降

流水變薄，陽光變老

紅柿子一只一只掉落

落木深處，有人給飛揚的塵埃施法

讓心中的積雪，返回人間

我們閉上眼睛也能清楚地感受到，這薄霜

這霜打壞的茄子，這青菜，這紅柿子

這兩鬢斑白滿臉的菜色

這皺皺巴巴的生活

草木已經斷腸，眼看著

陽光和一首詩的光芒縮了又縮

靜寂的黃昏里，涼

一點一點無休無止滴落

有時候，我們需要忍耐

安靜于落葉飄零時的驚慌

有時候，我們必須學會理解

比如理解，一種晶體樣的孤獨

碾過秋夜的荒涼

空空的鳳凰城

苦櫟子樹的影子

在沱江的懷里晃蕩

小木筏上空無一人

流水托起一只長鳴的大鳥

河水將落日

將鳥鳴

緩緩送出這空闊的浮世

沈先生門前，苗家老婆婆

照田地的樣子做衣裳

把邊城的瓦房繡在上面

竹背簍里的小花環

浸染著

故宅寂寞文藻的暗香

空空如也的鳳凰

一整天，除了風

無人去理會老婆婆兜售的小花環

風輕輕吹著她的花裙子

吹落，又一個黃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