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兒子，他竟把6個女兒告上法庭

曉紅

河南虞城徐大莊的村民們都很羨慕老徐。他有6個女兒，今天這個寄吃的，明天那個送喝的，衣服每個季節都會添置好幾件，零花錢更是沒斷過。可最近——

接到訴狀，小女兒很氣憤：“一定是那個女人的事！我爸怎么會告我！”

訴狀中，老徐歷數撫養女兒們的艱辛，說自己現在的不容易，要求每個女兒每月給自己拿5000元贍養費。

“每個女兒5000元，這一個月就是3萬元啊！老徐要這么多錢干什么？”看到訴狀，我和書記員都覺得老徐的訴訟請求有點兒離譜。

“老徐，你身體怎么樣？欠不欠醫療費？”我打電話問他。

“沒啥大毛病。農村人，干一輩子活，把身體鍛煉出來了，一年到頭都很少感冒。現在我還跟著建筑隊干活呢，一月收入好幾千。”老徐聲音洪亮，底氣十足。

“那你起訴女兒們要那么多錢干什么？”

“你是？”

“站集法庭的，承辦你贍養糾紛案件的法官。”

短暫的沉默之后，老徐掛斷了電話。

再撥打過去，無人接聽。

第二天，法官助理倒是打通了老徐的電話，但接電話的是一個年輕女人，很急切地問：“被告怎么說？她們同意拿錢不？”

法官助理如實告知，還沒有通知被告應訴，打電話是先向原告了解一下情況的。女人馬上變得不耐煩起來：“訴狀上寫得清清楚楚，你們還了解什么情況？”隨即掛斷了電話。

“按照法定程序，通知被告應訴吧。”我安排書記員排期開庭。

庭審前一天，書記員逐個核對六個被告——招弟、盼弟、念弟、煥弟、想弟、來弟的法律文書送達情況時，發現給徐來弟郵寄的法律文書沒有簽收。為了正常開庭，我們決定按照訴狀中的地址，去中牟找一下徐來弟。

對于我們的到來，徐來弟夫婦先是詫異，繼而氣憤。

“一定是那個女人的事！我爸怎么會告我！”徐來弟氣得臉通紅。

“哪個女人？”

看到我不解的目光，徐來弟的丈夫解釋：“是她弟媳婦。老爺子現在被兒媳婦控制了。”

從徐來弟夫妻那里，我們知道了老徐和他的兒女們的故事。

妻子生下兒子后撒手而去，老徐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再苦不能苦兒子。孰料，兒子卻鋃鐺入獄

老徐男尊女卑的思想特別嚴重。為了生個男孩，他讓妻子一鼓作氣生下6個孩子，結果全是女兒。因為超生，家里被罰得一干二凈，徐妻一年到頭腆著肚子在外面躲計劃生育。小女兒來弟出生時，他們幾乎絕望了。可是，盼子心切的老徐跪著哀求妻子：“再生一個！再生一個好嗎？要是還生閨女，該我絕戶，我就認了！”

第7胎，徐妻終于生下了兒子。老徐欣喜若狂，買來一三輪車的鞭炮，要從醫院放到村里。可炮還沒有放完，徐妻頭一歪，含著微笑去了——連續的懷孕和生產掏空了她的身體，大喜大悲誘發急性心臟病，她甚至沒來得及給兒子喂上一口奶，就離開了這個世界。

做母親的撒手人寰，養育孩子的擔子，全落到了做父親的肩膀上。老徐看著六個圍著自己要娘的女兒和嗷嗷待哺的兒子，悲喜交加，只能重整精神，直面生活的挑戰。

沒錢買奶粉，他就熬小米湯和燒面糊糊喂兒子。學習不錯的大閨女和二閨女，先后輟學來幫父親照顧這個風雨飄搖的家……老徐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再苦不能苦兒子，再窮不能窮家寶——對了，老徐給自己的兒子取名家寶，徐家寶，顧名思義就是徐家的寶貝。

六個姐姐從不羨慕父親對弟弟的偏愛，她們個個都像小母親一般疼愛自己的弟弟，好吃的好喝的好用的，理所當然都先給家寶。

中年喪妻的老徐為了孩子，更確切地說是怕兒子受繼母欺負，沒再續弦。徐家女兒們長大嫁人后，依然像母親一樣，疼愛著自己的弟弟，自己有口熱湯，絕不讓弟弟喝涼水。所以，盡管日子很艱難，徐家寶卻吃得白白胖胖，穿得光鮮體面，根本不像沒娘的孩子。

可是，因為父親和姐姐們的溺愛，徐家寶懶惰蠻橫、游手好閑，學習一塌糊涂，不遵守學校紀律，不服從老師管教，經常和別人打架斗毆。老徐一次次被“叫家長”，整天給老師說好話，給被打孩子的家長賠禮道歉。可把徐家寶領回家后，他一句呵斥的話也舍不得說。成績門門倒數，不被老師和同學待見，徐家寶覺得上學沒有意思，書包一背回家了。

輟學的徐家寶不愿意務農，依然飯來張口衣來伸手。老徐氣不過，說他兩句，他一怒之下離家出走，臨走時給父親留下“不發財不回家”的字條。老徐想到孩子沒有干過活出過力，怕他在外受委屈，心疼得不行，天天晚上去妻子墳前禱告：“是我的錯，我不該吵咱娃。老婆子我對不起你，你要在天有靈，就保佑咱娃趕緊回家吧，我保證不再說他半句。”

不知是妻子顯了靈，還是徐家寶混不下去了。不到一個月，徐家寶回來了，人瘦了，臉黑了，衣服臟了，手機也賣了。

姐姐們看到弟弟這個樣子，又好氣又好笑。現在外面到處都是機會，只要不惜力氣，生活下去不成問題，可眼前這個1.8米高的大小伙子，竟然養活不了自己，這么落魄地回來。姐姐們問他在外面的經歷，他死活不開口。

老徐心疼壞了，圍著兒子團團轉，指使三個出嫁的女兒分頭行動，大女兒去街上買羊腿，二女兒去超市買衣服，三女兒去手機店買最新款的蘋果手機。等三個女兒都回來了，老徐看著煥然一新的徐家寶，心滿意足，一句話也不敢逆著這個寶貝疙瘩了。

徐家寶在父親和姐姐們的呵護下，過著衣食無憂的日子。老徐為了兒子，拼命賺錢，泥瓦工的活一天也不敢耽擱。有一次他從架子上掉下來摔傷了腿，醫生說傷筋動骨一百天，讓他痊愈了再下床。可他才過50天，剛能走動就又到了建筑工地，央求老板：“我不能干重活，可以看大門。”

在老徐和他的女兒們的努力下，徐家寶在鎮里買了新房，又買了車，風風光光地結了婚。兒媳婦娶進家門，老徐覺得自己辛苦了大半輩子，終于可以松口氣了。

誰知，游手好閑的徐家寶，偏偏又娶了個好吃懶做的婆娘。兩個人吃了飯就嗑著瓜子規劃未來，有事沒事在街上轉悠，小事不愿干，大事做不了。很快，他們兜里的錢花完了，依然伸手向老徐和姐姐們要錢。

六個姐姐漸漸有了意見。畢竟，她們都結了婚，各人有各人的家庭，各人要過各人的日子。再說，姐姐們背后有姐夫，即便姐姐們愿意對弟弟無私奉獻，姐夫們可不愿意再拿自己的血汗錢去填無底洞，他們要為自己的孩子做打算。

姐姐們的援助少了，老徐拿回家的工資也少了，徐家寶卻突然闊綽起來。他買了名表，換了新車，有一天竟然破天荒地把一沓錢拿給父親：“以后你不要再去打工了。這些錢花完了，我再給你。”老徐激動得差點暈過去，逢人就夸兒子有出息、孝順。

可老徐還沒高興幾天，公安局的人就過來把徐家寶帶走了——他在網上加入了一個招聘詐騙團伙，涉案詐騙資金兩千多萬元！

為救兒子，他要求6個女兒各盡所能，出錢給兒子退贓，遭到女兒們一致反對

老徐蒙了！他不惜重金，到處找關系托人情，想要把兒子“解救”出來。有人利用他“救子心切”的心理，毛遂自薦地跑過來，說自己有門路，就是想騙他的錢。很快，老徐的積蓄和他讓閨女們出的十多萬元，都裝進了騙子的腰包，可徐家寶還在監獄里關著。

老徐不甘心，花兩萬元給徐家寶找了位辯護律師。聽律師說如果能退贓，可以從輕或者減輕對徐家寶的處罰，老徐打起了閨女們的主意，要求6個女兒各盡所能，出錢給兒子退贓。

女兒和女婿都不樂意了。誰家的錢都不是大風刮來的，何況，那是詐騙團伙作案，涉案金額兩千多萬啊！

看女兒女婿們個個綠著臉，老徐又是拍頭又是跺腳地哭罵起來，兒媳婦也火上澆油，哭天搶地，家里亂成了一鍋粥。

此后，女兒們很少再回來，老徐三天兩頭給她們打電話，每次都是要錢，每次都有不同的理由。老徐知道來弟是六姐妹中最有錢的，便經常找借口向她要錢，少則三五千，多則上萬元。

來弟心里雖然恨弟弟不爭氣，但又可憐幼小的侄女侄子，心疼老父親的處境，一般對父親的要求都不打折扣地滿足。可是，前段時間父親來家里，竟然讓她賣房子去救弟弟，她覺得過分了，直接拒絕。父親大罵而去。

來弟和5個姐姐電話聯系后，得知她們也都得到了父親同樣的“指令”，而且，這是弟媳婦給老父親出的主意。姐妹6個憤怒了，商定好給徐家斷了“財路”。

緊接著，老徐就和女兒們打起了官司。

“我同意明天開庭。我要問問我爸，徐家寶是他的骨肉，我們就不是了嗎？”來弟夫妻答應我們，第二天一定準時到庭。

老徐和他的6個女兒們齊刷刷地分坐在原、被告席上。庭審前的調解，幾乎成了女兒們對老徐的批斗會。女兒們從母親在世時說起，歷數這些年的不平等和被輕視，說到動情處，止不住涕淚橫流。老徐一句話也不說，幾乎把頭低到了桌子底下。

我看不下去了，提醒徐家女兒們注意自己的態度和言行。老徐感激地看了我一眼，嚅囁道：“讓她們說吧……我知道，我對不起她們……可是……寶兒蹲了號子，孫子孫女還小，我不能不管……”

徐家女兒們都不吭聲了。

長時間的沉默之后，來弟說話了：“爸，不是我們姊妹幾個忤逆你。我們都是有家的人，你為你的寶貝兒子考慮，我們也得為我們的孩子打算。既然你把咱家的事搬到了法院，今天當著法官的面，我就說幾句心里話。我們不是不心疼你，也不是不管娘家的事，但是你不能一味受兒媳婦左右，她讓你伸手你就伸手，她讓你哭窮你就哭窮。”

徐來弟的話，得到了5個姐姐的認可。大家圍繞著拿多少贍養費、怎么拿、怎么幫侄子侄女，好一陣討論。

老徐低著頭，一言不發地坐在一旁。從他不停搓著的雙手上，我讀到了一個老父親的不安、無助、愧疚和悲涼。

案件最終得以調處。每個女兒每月給老徐1000元贍養費;如果老徐有病，醫藥費另行均攤。

每月千元的贍養費，老徐6個女兒，一月就是6000元，遠遠高于當地人均消費水平。但我知道，老徐還在想著“扒兒子”，又要養孫子孫女，身邊還有一個整天哭哭鬧鬧的兒媳，年近七旬的他，還要為明天奔波……

【編輯：潘金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