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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600米

2022-06-09 06:50:22劉宏
短篇小說(原創版) 2022年12期

劉宏

1

長途客車從農場駛入蘿北縣地界,陰沉的天空開始飄起了雪花,先是星星點點,很快就紛紛揚揚起來。客車到達佳木斯時,天完全黑了,比正常時間晚點一個半小時,不然我們下午三點半就到了。

我和李山東下了長途客車,趕到對面的火車站時,售票大廳里幾個售票窗口已經排起了長隊,我們在人堆里擠呀擠的,排到窗口時,李山東突然發現身上的錢包不見了。我說你好好找找,興許放錯兜了。李山東神色慌亂,抖著手從內衣兜翻到外衣兜,他翻完一遍,我再幫他翻一遍,除了外衣兜里的十幾元零花錢還在,放在褲兜里的錢包不翼而飛,褲腰的側面無端地出現一個三寸多長的大口子。讓人偷了,二百五十多元錢都沒了,李山東沮喪地看著褲子上被割開的大口子說。他不能確定是在客車上讓人偷的,還是剛才在售票口擠的時候被賊割的。我看見他眼里有淚花在打轉轉。要知道,對一個農場普通職工來說,二百多元錢,可不是個小數目呀。我連忙安慰他,沒事,我這還有一百多元錢呢,夠買兩張去寒城的車票了。

買好去寒城的火車票,離開車時間還有四十分鐘,也就是說,坐了近五小時的長途汽車,早已饑腸轆轆的我們可以有足夠的時間安靜地吃頓晚飯。在火車站廣場東側一家小酒館里,我倆賭氣似的點了一盤油炸花生米和一個雞蛋炒辣椒,每人半斤小燒,還頗奢侈地喝了兩瓶啤酒。李山東顯然還沒有從丟錢包的陰影中走出來,情緒低落,耷拉著眼皮,喝酒下口很大,上火車時,我們都有些微醺了。數了數,兩人身上的錢加一起還剩八元六角。

來的時候,李山東對我說:“我有個表哥在寒城,那里有煤礦,挺掙錢的,干兩個月比種兩坰地掙得多。”說這話時,他一臉志在必得,好像那錢就擺在面前等著他拿呢。“下煤窯?那可是拿命掙錢啊!”我有些擔憂。“放心,咱要干就去國營大礦,我表哥有人,一句話的事。小煤窯咱說啥也不能去。”那口氣好像寒城的所有煤礦都是表哥家開的。

確切地說,我們去的不是寒城,而是距離寒城十幾公里外的一個叫蘭嶺的地方。火車到達蘭嶺的時候,已是夜半時分,火車把我們卸下后就繼續向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蘭嶺是哈牡線上一個極小的小村,不足百戶人家,靜謐地臥在山窩里。此時,我們站在冷清的站臺上,環顧四周,深秋的冷風下,除了遠處幾點燈光,便是夜幕下黑幽幽的綿延群山。

我倆挎著背包,來到亮著燈光的站臺值班室,里面有幾個人正在打麻將,爐火生得很旺。一打聽,其中有一個人竟認識李山東的表哥張發達,這樣我們被允許進了值班室。那人說,發達家住在山腰上,這么晚了黑燈瞎火不好走,等天亮了再去吧。于是我倆在嘩啦嘩啦的麻將聲中熬到了天明。

李山東的表哥張發達家住在一個小山坡上,單獨的一個土院,院子里的馬棚里拴著兩匹馬。

“年根了,人家大礦不招臨時工,要干只能去鎮上小煤窯。”張發達說。張發達顯然對我們的到來有些準備不足。李山東看看我,我看看他。此時,我們就這樣打道回府是不可能的,我倆身上的錢加一起不夠買一張回程的車票,更不可能一見面就張嘴借錢,那是很丟面子的事。

張發達家只有一間臥室,雖然是南北炕,但除了夫妻外,家里還有老母和兩個剛上學的女孩兒,一個叫大妞,一個叫二妞。家里突然住進兩個大男人,彼此都覺得不方便。住了兩天后,張發達把我們帶到鎮上的小煤窯。張發達每年農閑時,也到礦上干上一陣子,打打零工,和礦上的人都比較熟。一個姓吳的副礦長上下打量著我們,說:“干得了嗎?”

“能干了,能干了!”我和李山東齊聲回答,語氣堅定,但吳副礦長還是看出我們面部流露出的猶疑,接著說道:“眼看到年根了,本來是不想再用人的,但看發達的面子,先試用一個星期吧,如果吃不消我也不留你們。”這個吳副礦長很會做順水人情。

這是一個由私人承包的小煤窯,有三十幾個工人,分三個班,一天二十四小時三班倒,一個星期輪一回。我和李山東分在二班,班長是一個三十多歲姓陳的河南漢子。簡單做一下登記,陳班長讓人帶我們領了安全帽和礦燈,當天下午我們就下井了。

此前我一直幼稚地認為礦井像村里的水井一樣是直上直下的,現在才知道是斜坡的。全班人員在井口坐上一輛由兩根油絲繩拉動的礦車,車小人多,只好蹲著擠在一起,膽大的直接就站在礦車的牽引桿上。礦車呈45度角開始向地下深處滑行,瞬間就陷入一片黑暗,耳邊只有礦車隆隆的行駛聲,讓人不由得緊張起來。十幾分鐘后,礦車終于停了下來,在礦燈的照射下,坑道里滿是一汪汪的積水,還彌漫著濃濃的煤塵氣味。坑道兩邊的坑壁用柞木和樺木等雜木支撐著,由于常年潮濕,有的撐木上生出了一堆堆不知名的菌類。

“這井有多深?”我故作鎮靜地問陳班長。“六百多米。最深還有八百多米的,下了井就是天王老子也得聽天由命。”陳班長看也不看我,一邊查看煤層尋找爆破點,一邊像是自言自語。

我從未想象過地下六百米是個什么景象,有生以來我最深只下過五米深的菜窖。但看到工友們一路說說笑笑打打鬧鬧開著葷素玩笑,我的心也漸漸安頓下來。冬季的井下溫度在零上攝氏八度左右,與地上零下三十多攝氏度氣溫形成巨大反差,單衣單褲,干起活來,一會兒工夫就汗流浹背。昏黃的燈光下,可以看見亮晶晶的煤塵濃霧一般在眼前飛舞,無孔不入地依附在人的臉上和身上,和汗水混在一起。

班長見我年輕靈活,安排我干些看似簡單的零活。我的主要工作是每天上班前到倉庫領取炸藥和雷管,然后在井下掌子面打炮泥。所謂炮泥,就是在煤層與巖石之間,一種淡黃色的黏度很高的膠泥,用鐵釬摳出來,再用手捏成搟面杖粗細的條狀,然后塞進已經放好炸藥的炮眼里。待炮眼用膠泥封好后,班長口哨一響,大家迅速散開,班長就搖動電子起爆器,這六百多米地下就會響起巨大的爆炸聲,被炸開的煤層像瀑布一樣傾瀉到坑道里。再用人工一鍬鍬裝上礦車后,按下電子鈴,地面上的人就會將絞車啟動,將滿載著煤的礦車拉上地面。如果運氣好,一炮下來就能有幾十噸的煤,要是運氣不好,放三炮都不如放一炮下的煤多。每個班每天炸藥和雷管的使用量都進入了成本,每天的出煤量決定著每個人的工資收入。

來得匆忙,我和李山東都沒帶行李,只好穿著衣服戴著帽子睡覺,沒有枕頭,我找了塊磚頭再蓋上一塊紙殼,就這樣過了一個多月。后來,熱情的張發達在自家倉房里翻出了一條被老鼠嗑得千瘡百孔的破棉被給了我們,舊是舊了點,總比沒有強。蓋了幾天后,我在疊被時抖落出幾只干癟的死老鼠。有很長時間我的臉是基本不洗的,其實,洗與不洗沒什么區別。礦上用水要靠一輛牛車到山下拉,水十分金貴,洗臉要幾個人用一盆水,往往一張臉就把一盆水洗成黑泥漿。

很快進入了隆冬,每天下班一出井口,我們必須以最快速度猛跑,在最短時間內回到工棚,稍微慢一些,被汗水和泥水浸濕的衣褲就會被地面零下三十攝氏度的寒風凍住,瞬間渾身上下都動彈不得了。

2

來自天南地北的礦工們,住在一間工棚里,南北兩排大炕。工友中,三班的老滕和我最親近,老滕有四十多歲,是礦工中年齡最大的。據說是個老光棍,他個子矮小,嘴有些歪,說話結結巴巴,還有些哮喘,經常縮著脖子,呼吸聲很大。可能是哮喘病的原因,老滕不吸煙,但愛喝酒,我經常看見他空閑的時候,一個人盤腿坐在自己的鋪位上,就著一把花生米或一個咸鴨蛋,吱吱地喝著廉價的小燒,喝過的空酒瓶子擺滿了窗臺。俺比不得你、你們年輕人,不喝點兒酒下井就、就渾身莫有氣力呀。老滕哆嗦著嘴唇說。有一點好,老滕喝多了從不鬧事,只是話多,自顧自地叨叨咕咕不知說些啥。大伙都說他長得像智取威虎山里的欒平,于是叫他“小爐匠”。他得知我是第一次下煤窯,就主動上前和我搭話,說,俺也是你、你這個年紀下煤窯的,都20多年了,然后很熱心地比畫著教我如何看煤層,什么地方膠泥多,怎樣選擇爆破點出煤多,怎樣用雪水洗臉等,雖然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但我還是很喜歡老實憨厚的老滕。我要、要是高中畢業,才不干、干這活呢,當老滕得知我是高中畢業生,語氣充滿惋惜,連連說可惜了、可惜了。我問他,你上過幾年學?俺只上過小、小學,聲音低低的,像是怕別人聽見似的。

可能脾氣好,又長得矮小,老滕經常受工友們的欺負,在工棚里,老滕成了大伙兒的用人,燒炕、點爐子、掃地什么的都是他干。老滕像是個受氣的小媳婦,誰都可以指使他,他也從不計較。一個叫大周的人,不但指使老滕干活,還把欺負老滕當成了日常消遣。大周與老滕住對面,而且在一個班,大周是本地人,不到三十歲的樣子,人高馬大,脾氣暴躁,礦上的人都怕他三分,輕易不敢招惹他。大周的鋪位是用膠合板隔開的單間,要占兩個人的面積,除了他自己,誰也不敢靠近。大周欺負老滕從來不需要理由,也不找借口,是完全依著性子來的那種,對老滕非打即罵,老滕稍有反抗,他就大打出手。瘦小的老滕在身體壯碩的大周手里就像一只小雞。我經常看見大周把老滕按在炕上,用東西使勁敲他的腦袋,一邊打一邊問他服不服,大伙兒見了既不拉也不勸,見怪不怪習以為常了。

元旦這天,礦主開恩,破天荒在蘿卜湯里放了肉,要知道,工友們已經快兩個月沒有見到葷腥了,有的人腿已經浮腫得像大象腿了。那天的肥肉切得有麻將牌大小,白花花顫悠悠的,如剛出鍋的大豆腐,冒著誘人的香氣。工友們眼冒金光,如餓狼撲食般涌向飯盆,老滕也夾在人群中,因為個小,被擠得東倒西歪,只搶到了兩塊肉。大周見老滕也來吃肉,就說你有什么資格吃肉,一下把老滕搶到碗里的肉扒拉到地上,老滕急眼了,一反常態地進行了反擊,和大周扭打起來,撞翻了那盆帶肉的蘿卜湯,兩人在地上的泥水里滾成了泥猴。老滕異常憤怒的反抗讓平時高傲的大周在眾人面前丟了面子,他惱羞成怒,一股猛勁把老滕按在身下,抓起地上的掃把猛擊老滕的臉和頭部,把掃把都打散花了。這時終于有人上來拉架了,我趁亂上前猛踢了大周后腰兩腳,李山東一下拉住我,警告我別管閑事。

鼻青臉腫的老滕在炕上躺了好幾天,那幾天都是我為他打飯。

有一天,吃晚飯的時候,大周突然問我,那天是不是你踢的我?眼神兇兇的,我把手里的碗放在炕沿上,雙手抱在胸前說,是我踢的,你想咋的?我們相互死死盯著對方,來礦上兩個多月了,我和大周幾乎沒說過話,我的到來似乎對他產生了某種威脅,我們之間隱隱地彌漫著與生俱來的敵意氣息。此時,面對兩個年輕人充滿火藥味的對峙,沒人敢上前說半句話,空氣仿佛都凝固了。僵持了半天,大周只好自找臺階,說,老弟,你剛來,我不跟你一般見識,你等著。我回以一笑,好,我等著。事后,李山東緊張地對我說,出門在外,你可忍著點兒,別惹事呀!

為防備大周報復,我利用去寒城市里購物的機會,特意買了一把俄式軍用彈簧刀,天天別在褲腰帶里。

臨近春節,礦上開了工資,有人開始張羅回家過年了。我和李山東特意請了假,準備到寒城買件羽絨服,再給家人帶點兒年貨。吃完早飯,我揣著剛發的一百二十六元工資,到山下臨時站點等車。每天上午九點左右,有一趟由七臺河到寒城的長途客車經過這里。走到路口的時候,遠遠看見老滕也在那里等車,他老遠就向我喊,小劉,你、你也去寒城嗎?我說是。那你幫俺買、買個熱水袋吧,俺就、就不去了,怪冷的。說著就要掏錢,我攔住他說,不用,我這兒有錢,回來再說。老滕盯著我看了一會兒,努著嘴欲言又止的樣子,我說,你還有啥事,我一起給你辦了。他猶豫了一下,顫巍巍地從懷里掏出一個黃皮信封交給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你再幫俺寄封信吧,我不禁好奇,小學都沒念完的老滕,竟然還會寫信?我看信封上的字竟然寫得還挺工整,收信人的名字叫趙翠花。我問,趙翠花是你啥人呀?老滕那張粗糙的老臉一下紅了,說,照片你看過的。我一下想起來了,有一天礦上維修電路,放假一天,難得清閑,大伙兒都聚在工棚里打撲克,只有老滕獨自躲在自己的鋪位上翻弄著一個小本本,我悄悄靠過去,全神貫注的老滕全然不覺,那小本本臟兮兮的,巴掌大小,老滕從小本本的塑料封皮的夾層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張只有一寸的黑白照片來,靜靜地看著,照片上的女人模樣有些模糊,好像還扎著兩只羊角小辮。這女的是誰?嚇了老滕一跳,他很快收起照片,說,莫嚷嚷,莫嚷嚷。看他緊張的樣子,我也就沒再追問。現在到年根了,老滕托我寄的這封信就是給照片上那個女人吧,老滕和這個女人是什么關系呢?老滕始終沒有說明,我也沒再追問。收好信后,我隨口問他,你啥時回家過年?他有些尷尬地笑笑,下意識地搓著兩只粗糙的黑手說,家,俺沒家,到哪、哪就是家。

3

從寒城市里回到礦上時,天已經黑了,老滕他們三班是夜班,此時已經下井。我把幫老滕賣的熱水袋放在他的鋪位上,就鋪開自己的被子準備休息。在市里逛了大半天,挺累的,明天還要起早下井。脫衣服的時候,我一下愣住了,發現衣兜里那封老滕的信還在,我懊悔地一拍大腿,這扯不扯,怎么給忘了呢?但事已至此,估計信里也沒有什么要緊事,看看明天誰去寒城再寄出去吧。

第二天一大早,和往常一樣,工友們照例早早爬起來準備下井,早飯吃完了,可當晚作業的三班一個人也沒回來。正常情況下,他們下班我們才能上班。正當疑惑時,陳班長拖著一身寒氣從外面回來了。他表情異常緊張,說話聲音有些哆嗦,昨晚井下出事了,今天先不能下井。出什么事了?大家都很奇怪,陳班長突然嚴厲地說,別瞎打聽!是瓦斯爆炸還是坑道塌方?還是發生別的什么事?我們開始緊張起來,紛紛穿上衣服跑到井口去看。這時,井口已經圍了很多人,我只認識吳副礦長,此時他鐵青著臉,呆望著煙霧蒙蒙的井口,一言不發。在人群里,沒有看到當晚作業的三班的人。我想靠近井口去看究竟,被把守井口的礦上保安隊的人粗暴地擋了回來,說是在等市里的專業救援隊。站了一會兒,挺冷的,我們就跑回工棚。中午,陳班長告訴我們,要回家的可以提前走。

歸心似箭,工友們已顧不了許多,第二天一大早,扛著大包小包,陸陸續續奔向通往山下的小路,像是一群逃荒的難民。臨走時,我把老滕那封沒有寄出的信交給了陳班長,讓他見到老滕交給他。

回到家不久,我給李山東的表哥張發達寫了封信,除了對他給予我們的幫助和照顧表示感謝之外,還專門問了那天事故發生的具體情況。一個多月后,終于收到張發達的回信,他說關于那場事故最后是聽吳副礦長私下里說的,因為事故發生后,逃出來的人都被隔離了,并很快各自回了家,再也沒有回到礦上,所以知道真相的人很少。信寫得很長,也很潦草,但還是從中了解到那場事故發生的大致經過。

據說,那天三班下井后,先放了兩炮,沒出多少煤,就決定下班前再放一炮,并多加了兩管炸藥,沒想到這一炮威力巨大,震裂了坑道頂部的一塊巨石,在巨石移動下沉的重壓下,坑道的頂木像煮熟的面條一樣扭動起來,并發出瘆人的吱吱呻吟聲。三班長大喊一聲,不好,快跑!全班九個人一起向停在前面的礦車跑,跑著跑著,班長發現在最里面掌子面的大周沒有跟上來,就對副班長說,你先領他們先走,我回去看看。這時老滕從人堆里鉆出來,磕磕巴巴地說,班長,你、你礦燈快不亮了,還、還是俺去吧。沒等班長反應過來,老滕矮小的身影已經消失在昏暗的坑道里。

三班長領著幾個人剛剛跑到礦車跟前,身后就傳來一聲轟雷般的悶響,一股巨大氣浪排山倒海般沖向井口,濃重的煙塵瞬間淹沒了整個坑道。幾個人在地上抱著頭趴了半個多小時,濃煙才漸漸淡去。大伙兒開始你一聲我一聲地向坑道深處喊,大周——老滕——喊著喊著,坑道里出現一個人影,大伙兒一起迎了上去,是大周,見有人來了,大周一下癱倒在地上,大伙兒忙上前去拉,借著頭上微弱的燈光,發現他的右手掌只剩下半截,血像小溪一樣流著,三班長急忙脫下自己的外衣,將大周的右手裹成一團大包,對大伙兒說,你們先扶大周上去,我回去看看老滕。

三班長往回走了不足百米,就再也走不了了。整個坑道被塌落的巨石完全堵死,它們像面目猙獰的巨獸發出陣陣獰笑。三班長大喊一聲:老滕——就跪在巨石堆面前大哭起來。

據死里逃生的大周講,他根本沒有看見老滕,當時他扶著坑道壁往外跑的時候,手掌被坑道壁上扭動的頂木間縫隙死死擠住,不能動彈,眼見頭頂的石塊紛紛墜落,突然看見旁邊的坑道壁上掛著一把應急用的斧子,情急之下,用另一只手拿起斧子砍下了自己右手,才逃了出來。

不知為什么,我對大周的說法始終心存懷疑。我在給張發達的回信中問,老滕尸體最后找到了嗎?他回信說,找到了,三班長和幾個工友最后把老滕遺體和破被褥等遺物,弄到一起在林邊山腳下用碎石埋了,又找了一塊破木板當墓碑,算是一個冢吧。

我回信說,開春的時候,你替我在老滕的墓前放幾支野花吧,但始終沒有收到張發達的回信。

4

和三十多年前一樣,列車到達蘭嶺也是午夜時分。重返這個叫蘭嶺的地方,對我來說看似一時沖動,其實蓄謀已久。十天的年假原本計劃和妻兒一起到大連旅游,我的爽約令家人很不愉快。

時間是2016年9月20日,我不知道為什么要選這個季節來到蘭嶺。

時過境遷,眼前的蘭嶺已是一個很熱鬧的小鎮了。在車站旁邊找了一家小旅店住下,老板娘看著我的身份證,一邊登記一邊問:你是省城來的呀,聽說前幾天省城下冰雹漲大水,把車都沖跑了,是真的嗎?我說是真的。接著我問她,你認識張發達嗎?問完就覺得白問了,因為眼前這個老板娘估計不到四十歲,張發達如果活著至少七十多歲了,她認識的可能性不大。不料,老板娘突然停下手中正在登記的筆,抬起頭驚訝地問,你問誰?張發達,他家原來就在對面的半山腰上住,你認識他嗎?老板娘定定地看著我,你怎么認識他?他是我爹,我爹就叫張發達。我說那你是大妞還是二妞?其實,我對大妞二妞基本沒有印象,只隱約知道她們的小名。老板娘眼睛瞪得更大了,大得很夸張,我是大妞,你是誰呀?你咋認識我爹呀?我說,三十年前我在你家住過。于是我把來龍去脈大致講了一遍,大妞想想說,我有點兒印象,我表叔是領過一個人在我家住過,那時候我剛上小學吧。我說,是呀,一轉眼都三十多年了。您沒吃飯吧,我給您下碗面條吧,再打兩個荷包蛋。哎呀媽呀,太巧了。我問,你爹還好嗎?那幾年我們還一直通信呢。大妞一邊在廚房忙碌,一邊告訴我說,我爹回山東老家十多年了,現在全家就我一個人在蘭嶺,沒辦法,結婚在這走不了了。

大妞是個手把很利落的女人,很快就把一碗香噴噴的面條擺在我面前,我也就不客氣地吃起來。你認識一個叫大周的人嗎?既然張發達不在蘭嶺了,我只能找大周了,如果大周也找不到,我再找吳礦長,總之,不能虛了此行。

大周?叫周什么?大妞想了半天也沒想起來大周是誰。其實,大周的大名我也記不起來了,甚至我壓根就不知道。

第二天,我開始到處打聽大周的下落,有人說,你找的是周半手吧,他年輕時候就下過煤窯,丟了半個手,現在歲數大了,干不動了,整天在鎮上閑逛,剛才還看見他在街上溜達呢。我感覺人們說的那個周半手就是大周,只要他還在小小的蘭嶺,我就會找到他。

找到大周是我到蘭嶺的第三天。

那天,我在街上見到一個身材高大又有些駝背的老年男人,他的右手始終放在衣服兜里,步履有些蹣跚。我偷偷跟著他走進一家小酒館,他點一個尖椒干豆腐就獨自喝起了酒。我仔細觀察了一會兒這個人,看模樣有七十歲了,滿臉皺紋如壑,兩鬢完全花白,但眉宇間有些似曾相識。如果是大周,至少比實際年齡大十歲。畢竟三十多年了,我還不敢確定他就是大周。我走過去,在他對面坐下來,他似乎沒有發現我的存在,只顧自斟自酌,而且下口很大。大哥,如果我沒認錯,你是大周吧?我怕再這樣等下去,他很快會喝醉。他驚異地抬起蒙眬的醉眼看著我,反問道,你是誰呀?我姓劉。姓劉?我們相互對視著好一會兒,片刻,他突然避開我的眼睛低下頭,說,哦,我知道你是誰了。我說,知道就好,講講三十多年前那天的事吧。我想知道老滕是怎么死的,我想知道真相,如果你還是個男人,希望能說真話。

看來還真是你,好吧,我給你倒杯酒,你邊喝我邊說給你聽,我已經憋了很久了,這些年沒有人再問過我老滕的事。本來我可以離開蘭嶺,到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但不知道為什么我還在這里。既然你來了,我必須講。大周顫抖著那只獨手為我倒滿酒,我讓服務員又上了一盤魚香肉絲。于是,大周就講起了那天發生的事——

當時我的整個手掌被兩根頂木死死擠住不能動彈,只能等死了,我絕望地大喊,來人哪,來人哪!沒想到老滕跑了過來,他向四周看看,找到一把修理軌道的舊斧頭,對我說了句,兄弟,你、你忍著點兒,俺、俺也是沒辦法,說著,舉起斧頭向我被夾住的手掌狠狠砍了下去,我疼得大叫一聲跌倒在地,老滕大喊一聲快跑,隨即拉起我,剛跑出兩步,他卻被石塊絆倒了,就在倒下的一瞬間,他推了我一把,這時候,一聲巨響,坑道頂整個坍塌下來,剛爬起的老滕瞬間被巨石吞沒了。而我在他前面不到兩米遠,逃過了一劫。

大周聲淚俱下,我丟了半個手,卻揀了一條命,是老滕把他的命給了我,我對不起老滕,我大周不是人哪!老滕呀,現在小劉來了,你讓他狠狠打我一頓,再狠狠踢我,把我踢死得了!大周一邊嗚嗚哭,一邊用獨手扇自己的耳光,嚇得周圍的人都躲遠遠地看,不敢靠近。

我沒有勸阻大周孩子似的哭鬧,等他平靜下來后,我問,那封信的事你知道嗎?大周說,我就知道你要問信的事。我在醫院養傷的時候,你們二班的陳班長來看我,說老滕有封沒有寄出去的信在他那里,不知道該怎么處理。我說交給礦上吧,陳班長說,我也這么想過,但礦上怕家屬鬧事,肯定會把信瞞下或毀掉。我說老滕是我的救命恩人,你把信給我吧,我也許會為老滕做些什么。陳班長想了想,說,只好這樣了,交給你,你打算怎么辦?我說我知道怎么辦。

大周一仰脖喝下半杯白酒,然后自己又倒滿了。繼續說道,我按照信上的地址找到河南商丘鄉下,走進山坳里一個小村子,去找那個叫趙翠花的女人。大周抓起桌上的餐巾紙擦了擦眼睛,說,沒想到她十年前就死了。我是聽她妹妹說的,趙翠花的妹妹得知我是替老滕來看她姐,情緒非常激動,態度很不友好,她說,都是這個滕三害死了俺姐,他就是個大騙子,要不是他讓俺姐等著他,俺姐早嫁人了,也不會瘋掉,不瘋掉咋能掉進魚塘淹死。我把那封信交給她,說,我是老滕的工友,這是老滕給你姐的信,你替你姐收下吧。趙翠花的妹妹一聽更氣了,人都死了寄信還有什么用?他咋不自己來?我說老滕不在了,趙翠花的妹妹似乎沒有聽懂,說,不在了?他不是在東北掙大錢嗎?我告訴她,老滕在一次煤礦事故中死了,快三十年了。趙翠花的妹妹聽了愣了一下,接過那信看了看,眼淚流下來了,語氣也緩和下來,哎,都是苦命人哪!鄰村唐支書的兒子一直中意俺姐,幾次托人提親,俺姐死活不同意,俺爹就下手打了俺姐,后來俺姐就呆掉了,見人就傻笑,看不住就光著身子往外跑。

俺終究不明白,俺姐雖然和滕三從小是同學,成天一起上學下學,但滕三家里那么窮,人又長得那個呆樣,俺姐咋就一直傻等著他不嫁人呢?我問,老滕在這還有其他親人嗎?趙翠花的妹妹說,他哪還有什么親人,從小爹娘就死了,是他爺把他拉扯大的,后來爺也死掉了,他開始在村里給人家放羊,吃住在羊圈邊上的土屋里,俺姐還偷著給她送過吃的呢,幾年以后他就離開村子,說是去東北發財去了,俺姐一等就是十幾年哪!明天俺就把信放到俺姐的墳頭上,讓她自己看吧。

大周一口又干下半杯白酒,用手背擦了下嘴,接著說,我從河南回來后不久,趙翠花的妹妹用手機打來電話,告訴我一件很奇異的事情,她說,那天,她把那封信放在姐姐的墳頭,用大土塊壓著,可是沒等她離開,那封信突然借著一股風像一只巨大的蝴蝶,一下飛了起來,她攆出去半里路也沒攆上,就這樣看著它飄飄忽忽飛走了。

秋分過后的天氣已是寒意濃濃,山坡上一片片玉米和大豆已經泛黃,在秋風中發出瑟瑟聲響。我跟在大周的后面,沿著山間小路向蘭嶺鎮北的山里走去。我特意買了一瓶本地小燒,一袋花生米和三個咸鴨蛋,這些都是老滕愛吃的。

我每年都要來老滕的墓地看看,大周說,我不能為老滕做些什么,只能常來看看他,薅薅草培培土。

老滕的墓地在當年礦區的南坡下,周圍是一片松樹林,沒有其他墓地,顯得有些孤獨,但在大周多年的培護下,并不荒涼。我望了望山坡上當年的礦區,一切已蕩然無存,那里正生長著一片郁郁蔥蔥的松林。

老滕呀,小弟不好意思呀,三十多年了,今天才來看你。我蹲在老滕墳前,把帶來的東西一一擺好,打開了那瓶小燒,說,本地小燒,你最愛喝的,喝點吧。真對不起呀,當年那封信我忘寄了,但大周已經交給趙翠花的妹妹了,她一定會收到的,你就放心吧,你是個英雄,好好安息吧。我一邊念叨一邊把半瓶酒灑在老滕墳前,余下半瓶放在墳前的一塊磚頭上。

大周也把自己帶的東西擺在老滕墳前,他帶的是一些水果、餅干什么的。大周跪在老滕墳前說著說著就又哭起來,一個勁說對不起,我不是人,還像在酒館里那樣扇自己嘴巴。看他又折騰個沒完,我拉起他說,行了,都這么些年了,老滕早就原諒你了,誰還沒有年輕犯渾的時候呢。

天色已經不早,我還要乘坐當天下午的火車趕回省城。我向老滕墳頭躬了躬身,說,老滕啊,明年我還來看你,給你立個像樣的大理石碑。說著,轉身向坡下走去,剛走出三兩步,忽聽身后傳來一聲輕微的悶響,回頭看去,見那立在墳前的半瓶小燒突然倒在地上,清冽的酒水順著山坡向我奔涌而來!

責任編輯/文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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